“××日,×时,出西城十里,长亭外林下。”
上官金虹
冬天终于来了,连树上最后一片枯叶也已被西风吹落。
这封信的颜色就和枯叶一样,是黄的,却是种带着死味的黄——黄得没有生命,黄得可怕。
这封信上只写着这十几个字,简单,明白,也正如上官金虹杀人的方法一样,绝没有废话。
信是店伙送来的,他拿着信的手一直在发抖。
现在,孙小红拿着这封信,似也感觉到一阵阵杀气透人背脊,再传到她手上,她的手也在发冷。
“后天,就是后天。”
孙小红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看过皇历,后天不是好日子,诸事不宜。”
李寻欢笑了,道:“杀人又何必选好日子?”
孙小红凝注着他,良久良久,突然大声道:“你能不能杀他?”
李寻欢的嘴闭上,笑容也渐渐消失。
孙小红忽然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李寻欢还猜不出她出去干什么,她已捧着笔墨纸砚走了进来。
磨好墨,铺起纸。
孙小红始终没有再瞧李寻欢一眼,忽然道:“你说,我写。”
李寻欢有些发怔,道:“说什么?”
孙小红道:“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还有什么未做完的事?”
她的声音仿佛很平静,但提着笔的手却已有些发抖。
李寻欢又笑了,道:“你现在就要我说?我还没有死呀。”
孙小红道:“等你死了,就说不出了。”
她一直垂着头,瞧着手里的笔,但却还是无法避开李寻欢的目光。
她眼睛已有些湿了,咬着嘴唇道:“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说出来,譬如说——阿飞,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的?还有什么事要为他做的?”
李寻欢目中忽然露出了痛苦之色,长长吸了口气,道:“没有。”
孙小红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李寻欢黯然道:“我可以要他不去杀别人,却无法要他不去爱别人。”
孙小红道:“别人若要杀他呢?”
李寻欢笑了笑,笑得酸楚,道:“现在还有谁要杀他?”
孙小红道:“上官金虹……”
李寻欢道:“上官金虹既然肯放他走,就绝不会再杀他,否则他现在早就死了。”
孙小红道:“可是,以后呢?”
李寻欢遥注着窗外,缓缓道:“无论多长的梦,都总有醒的时候,等到他清醒的那天,什么事他自己都会明白的,现在我说了也没有用。”
孙小红用力咬着嘴唇,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那么,她呢?”
这句话她似已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来。
李寻欢自然知道她说的“她”是谁。
他目中的痛苦之色更深,忽然走过去,用力推开了窗户。
孙小红垂着头,道:“你……你若有什么话,有什么事……”
李寻欢突然打断了她的话,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孙小红道:“可是你……”
李寻欢道:“她活着,自然会有人照顾她,她死了,也有人埋葬,什么事都用不着我来关心,我死了对她只有好处。”
他的声音仿佛也很平静,但却始终没有回头。
他为什么不敢回头?
孙小红望着他瘦削的背影,一滴泪珠,滴在纸上。
她悄悄的擦干了眼泪,道:“可是你总有些话要留下来的,你为什么不肯对我说?”
李寻欢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说。”
孙小红道:“你说了,我就记下来,你若死了,我就一件件替你去做,然后……”
李寻欢霍然转过身,盯着她,道:“然后怎么样?”
孙小红道:“然后我就死!”
她挺着胸,直视着李寻欢,不再逃避,也不再隐瞒。
李寻欢道:“你……你为什么要死?”
孙小红道:“我不能不死,因为你若死了,我活着一定比死更难受。”
她始终直视着李寻欢,连眼睛都没有眨。
她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平静,很镇定,无论谁都可看出她已下了决心,这种决心无论谁都没法子改变。
李寻欢的心又开始绞痛,忍不住又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等他咳完了,孙小红才叹息了一声,幽幽道:“你若要我活着,你自己就不能死……上官金虹也并不是一定要找你决斗,他对你始终有几分畏惧。”
她忽然冲过去,拉住李寻欢的手,道:“我们可以走,走得远远的,什么事都不管,我……我可以带你回家,那地方从没有人知道,上官金虹就算还是想来找你,也休想找得到。”
李寻欢没有说话,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只是静静的瞧着她。
有风吹过,一阵烟雾飘过来,迷漫了他的眼睛。
孙老先生苍老的声音已响起,带着叹息道:“无论你怎么说,他都不会走的。”
孙小红咬着唇,跺着脚,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走?”
孙老先生道:“他若是肯走的那种人,你也不会这么样对他了。”
孙小红怔了半晌,忽然扭转身,掩面轻泣。
李寻欢长叹道:“前辈你……”
孙老先生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只能要她不去杀人,却无法要她不去爱人,是么?”
爱,这件事本就是谁都无法勉强的。
李寻欢又开始咳嗽,咳嗽得更剧烈。
“出西城十里,长亭外林下。”
亭,是八角亭,就在山脚下的树林外。
林已枯,八角亭栏杆上的红漆也已剥落。
西风肃杀,大地萧肃。
李寻欢徘徊在林下,几乎将这里每一寸土地都踏过。
“后天,就是后天。”
夕阳已西,又是一天将过去。
后天,就在这里,就在这夕阳西下的时候,李寻欢和上官金虹之间所有的恩怨都将了结。
那也许就是武林中有史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战!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抬起头——夕阳满天,艳丽如昔。
可是,在一个垂死的人眼中,这永恒的夕阳是否还会同样娇艳?
孙老先生和孙小红一直静静的坐在亭子里,没有去打扰他。
孙小红突然问道:“决斗的时候还未到,他先到这里来干什么?”
孙老先生道:“高手间的决斗,不但要看武功之强弱,还要看天时,地利,人和,上官金虹选择这里作战场,当然有他的用意。”
孙小红道:“什么用意?”
孙老先生道:“他想必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而且说不定还会先到这里来设下埋伏。”
孙小红道:“所以李寻欢也一定要先到这里来瞧瞧,先熟悉这里地形,再看看上官金虹会在什么地方设埋伏。”
孙老先生道:“不错,古来的名将,在大战之前,也必定都会到战场上去巡视一遍,无论哪一种战争,若有一方先占了地利,就占了优势。”
孙小红道:“可是他为什么一直要在这里逛来逛去呢?”
孙老先生笑了笑,道:“他这么逛来逛去当然也有目的。”
孙小红道:“哦?”
孙老先生道:“他要先将这里每一寸土地都走一遍,看看这里的土质是坚硬,还是柔软?是干燥,还是潮湿?”
孙小红道:“那又有什么用?”
孙老先生道:“因为土质的不同,可以影响轻功,你同样使出七分力,在软而潮湿的地上若是只能跃起两丈,在硬而干燥的地上就能跃起两丈五寸。”
孙小红道:“那相差得也不多呀。”
孙老先生叹了口气,道:“高手相争,是连一分一寸都差不得的!”
李寻欢忽然走了过来,站在亭外,面对着夕阳照耀下的枯林,呆呆的出起神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小红忍不住悄悄问道:“他站在这里发呆,又是为了什么呢?”
孙老先生沉吟着,道:“后天他来的时候,上官金虹必定已先到了。”
孙小红道:“怎见得?”
孙老先生道:“因为先来的人,就有权先占据最佳地势上,上官金虹当然不肯错过这机会。”
孙小红道:“那么,李寻欢为什么不跟他争先?”
孙老先生叹道:“也许他从不愿和别人争先,也许他还有别的用意。”
他忽然笑了笑,接着道:“小李探花并不是个普通人,他的用意,有时连我都猜不透。”
孙小红眨着眼道:“以我看来,这里所有的地方都差不多……我实在看不出最佳地势在哪里。”
孙老先生道:“就在现在他站着的地方。”
孙小红道:“他站的这地方和别的地方又有什么不同?”
孙老先生道:“上官金虹站在这里,李寻欢势必要在他对面。”
孙小红道:“嗯。”
孙老先生道:“决斗的时候,正是太阳下山的时候……”
孙小红抢着道:“我明白了,夕阳往这边照过去,站在那边的人,难免被阳光刺着眼珠,只要他眼睛一刹那看不见,就给了对方杀他的机会。”
孙老先生叹道:“正是如此。”
孙小红道:“上官金虹既然一定会站在这地方,他站在这里干什么?”
孙老先生道:“他站在这里,才能发现这地方有什么弱点,才能决定自己要站在什么地方。”
他接着又道:“你看,夕阳照在枯林上,也有闪光,因为枯枝上已有秋霜,所以站在这里的人,眼睛也有被闪光刺着的时候。”
这时李寻欢已走到对面一株树下。
孙小红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他瞧了过去,忽然觉得一阵光芒刺眼——那棵树上的积霜显然最多,折光的角度也最好,所以反光也就强烈。
孙老先生微笑道:“现在你明白了么?”
孙小红还没有说话,李寻欢突然一掠上树,只见他身形飞掠,如秋雁回空,在每根枯枝上都点了点。
孙老先生叹道:“世上只知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却不知他轻功之高,也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孙小红道:“但他这又是在干什么呢?”
孙老先生道:“他是在试探那边的枯枝是否坚牢,容不容易折断,这又有两种作用。”
孙小红道:“哪两种?”
孙老先生道:“第一,他怕上官金虹在枯枝上做手脚。”
孙小红皱眉道:“什么样的手脚?”
孙老先生道:“当他面对着上官金虹时,树上的枯枝若是突然断了,就会怎么样?”
孙小红道:“枯枝断了,自然就会掉下来。”
孙老先生道:“掉在哪里?”
孙小红道:“当然是掉在地上。”
她眼睛忽然一亮,很快的接着又道:“也许就掉在他面前,也许就掉在他头上,他就难免会分心,一分心上官金虹就又有了杀他的机会。”
孙老先生笑了笑,道:“还有,到了万不得已时,他只有往树上退,以轻功来扳回劣势,那时树梢就成了他们的战场。”
孙小红道:“所以他必须将每一棵树的情况都先探测一遍,就正如他探测这里的土质一样。”
孙老先生叹了口气,道:“你现在总算明白了。”
孙小红也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决斗之前还有这么多学问。”
孙老先生道:“无论做什么,做到高深时,就是种学问,就连做衣服,炒菜,也是一样。”
他凝注着李寻欢,缓缓接着道:“他们的决斗之期虽然在后天,其实远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已开始,这段时候才是真正考验他们细心,耐力,智慧的时候,他们的胜负,在这段时候里就已决定,到了真正出手时,一刹那间就可解决了。”
孙小红叹道:“但别人却只能看到那一瞬间的事,所以人们常说:‘武林高手一招争,又谁知道他们为了那一招曾经花了多少功夫?”
孙老先生目中忽然露出一种萧索之意,敲燃了火石,点着了烟斗,望着烟斗里闪动的火光,缓缓道:“一个真正的高手活在世上,必定是寂寞的,因为别人只能看到他们辉煌的一面,却看不到他们所牺牲的代价,所以根本就没有人能了解他。”
孙小红垂着头弄着衣角,幽幽道:“但他们是不是需要别人了解呢?”
李寻欢撩起了衣襟,脚尖轻轻点地,刷的,掠上了八角亭顶。
孙老先生长长喷出了口烟,叹道:“别人都以为李寻欢是个脱略行迹,疏忽大意的人,又有谁能看到他小心仔细的一面?到了真正重要的关头,他真是一点地方都不肯放过。”
孙小红垂着头,叹息道:“这也许是因为他放过的已太多了……”
她忽然抬起头,盯着孙老先生,道:“这一战既然早已开始,以你老人家看,到现在为止他们是谁占了优势?”
孙老先生沉吟着,道:“谁也没有占到优势。”
孙小红又开始用力去咬她自己的嘴唇。
她心乱的时候,就会咬自己的嘴唇,心越乱,咬得越重。
现在她几乎已将嘴唇咬破了。
孙老先生忽然问道:“你看呢?”
孙小红道:“我看……上官金虹对自己好像比较有信心。”
孙老先生道:“不错,这只因近年来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无往不利,一帆风顺,可是,他儿子的死对他却是个很大的打击。”
孙小红道:“还有荆无命,荆无命一走,他的损失也很大。”
孙老先生道:“所以他急着要找李寻欢决斗,为的就是怕自己的信心消失。”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接着又道:“所以这一战不但关系他两人的生死胜负,也关系着整个武林的命运。”
孙小红眨着眼,道:“关系这么大?”
孙老先生道:“因为这一战上官金虹若是胜了,他对自己的信心必定更强,做事必定更没有顾忌,到了那时,世上只怕也真没有人能制得住他了。”
孙小红眼珠子转动着,道:“现在我忽然觉得这一战他是必定胜不了的。”
孙老先生道:“哦?”
孙小红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他的飞刀从未失手过!”
孙老先生叹了口气,道:“上官金虹也从未败过!”
孙小红已不咬嘴唇了,抿着嘴笑道:“你老人家莫忘了,他曾经败过一次的。”
孙老先生道:“哦?”
孙小红悠悠道:“那天,在洛阳城外的长亭里,他岂非就曾经败在你老人家手下?”
孙老先生忽然不说话了。
孙小红道:“我从来没有求过你老人家什么,现在,我只求你老人家一件事。”
孙老先生又喷出口烟,将自己的眼睛藏在烟雾里,道:“你说。”
孙小红道:“我只求你老人家千万莫要让李寻欢死,千万不能……”
她忽然扑过去,跪到她爷爷膝下,道:“这世上只有你老人家一个能制得住上官金虹,只有你老人家一个人能救他,你老人家总该知道,他若死了,我也没法子活下去的。”
烟已散了。
孙老先生的眼睛里却仿佛还留着一层雾。
像秋天的雾,凄凉,萧索……
但他嘴角却带着笑。
他目光遥视着远方,轻抚着孙小红的头发,柔声道:“你是我孙女中最调皮的一个,你若死了,以后还有谁会来拔我的胡子,揪我的头发?”
孙小红跳了起来,雀跃道:“你答应了?”
孙老先生慢慢的点了点头,含笑道:“你说来说去,为的就是要等我说这句话?”
孙小红的脸红了,垂着头笑道:“你老人家总该知道,女大不中留,女儿的心,总是向外的。”
孙老先生大笑道:“但你的脸皮若还是这么厚,人家敢不敢要你,我可不知道。”
孙小红的嘴凑到他耳旁,悄悄道:“我知道,他不要我也有法子要他要。”
孙老先生忽然抱住了她,就好像已回到十几年前,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抱着她柔声道:“你是我最喜欢的孙女,但却太调皮,胆子也太大,我一直担心你找不到婆家,现在你总算找到了一个你自己喜欢的,我也替你欢喜。”
孙小红吃吃笑道:“我找到他,算我运气,他找到我,也算是他的运气,像我这样的人,这天下也许还没有几个。”
孙老先生又大笑,道:“除了你之外,简直连一个都没有。”
孙小红伏在她爷爷膝上,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愉快,说不出的得意。
因为她不但有个最值得骄傲的祖父,也有个最值得骄傲的意中人。
亲情、爱情,她已全都有了,一个女人还想要求什么别的呢?
她觉得自己简直已是世上最快乐的女人。
她觉得前途充满了光明。
但这时大地却已暗了下来,光明已被黑暗吞没。
她却完全没有感觉到。
“爱情令人盲目。”
这句话听来虽然很俗气,但却的确有它永恒不变的道理。
孙小红此刻若能张开眼睛,就会发现她爷爷目中的悲哀和痛苦是多么深邃—别人就算能看到,也永远猜不出他悲痛是为了什么原因!
夜临,风更冷。
万籁无声,只剩下枯枝伴着衰草在风中低泣。
李寻欢的人呢?
孙小红忍不住跑出去,大声道:“你在上面干什么?为什么还不下来?”
没有回应。
李寻欢的人呢?
八角亭上难道真有什么阴恶的埋伏?李寻欢难道已遭了毒手?
八角亭上铺的是红色的瓦,还有个金色的顶。
金顶上却摆着个小小的铁匣子,用一根黄色的布带捆住。
铁匣子是很普通的一种,既没有雕纹装饰,也没有机关消息,你若打开这铁匣子,里面绝不会飞出一枝弩箭来射穿你的咽喉。
“但这铁匣子怎么会到了八角亭的顶上呢?”
铁匣子只有一束头发。
头发也是很普通的头发,黑的,很长,既不香,也不臭,就跟世上成千成万个普通人的头发一样。
但李寻欢却一直在呆呆的盯着这束头发看,孙小红叫了他几次,他都没有听见。
这头发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孙小红看不出来。
无论谁都看不出来。
李寻欢的脸色很沉重,眼睛也有点发红。
孙小红从未看过他这样子,就连他喝醉的时候,他眼睛还是亮的。
他怎会变成这付样子?
头发就放在亭子里的石桌上,李寻欢还是在盯着这束头发。
孙小红忍不住问道:“这是谁的头发?”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能回答。
任何人都可能有这样的头发。
孙小红道:“这么长的头发,一定是女人的。”
她自己当然也知道这判断并不正确,因为男人的头发也很长。
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
谁剪短头发,谁就是不孝。
有人说故事,说到一个人女扮男装忽然被人发现是长头发,别人就立刻发觉她是女人了。
说这种故事的人脑筋一定不会很发达,因为这种事最多只能骗骗小孩子——奇怪的是,却偏偏还有人要说这种故事,不但说,甚至还从不变。
孙小红跺了跺脚,道:“无论如何,这只不过是几根头发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孙老先生忽然道:“有。”
孙小红怔了怔,道:“有什么?”
孙老先生道:“奇怪,而且很奇怪。”
孙小红道:“哪点奇怪?”
孙老先生道:“很多点怪。”
他接着又道:“头发怎会在铁匣子里?铁匣子怎会在亭子顶上?是谁将它放上去的?有什么用意?”
孙小红怔住了。
孙老先生叹了口气,道:“若是我猜得不错,这必定是上官金虹的杰作。”
孙小红失声道:“上官金虹?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孙老先生道:“就为了要让李寻欢看到这束头发。”
孙小红道:“可是……可是他……”
孙老先生道:“他算准了李寻欢一定会先来探测战场,也算准了他一定会到亭子上去,所以就先将这匣子留在那里。”
孙小红道:“可是这头发又有什么特别呢?就算看到了也不会怎么样呀,他这么样做岂非很滑稽。”
她嘴里这么说,心里也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了,很不对。
像上官金虹这种人,当然绝不会做滑稽的事。
孙老先生眼睛盯着李寻欢,道:“你知道这是谁的头发?”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
孙老先生厉声道:“你能不能确定?”
他说话的声音如此严厉,李寻欢怔了怔,道:“我……”
孙老先生道:“你也不能确定。是不是?”
他不让李寻欢开口,接着又道:“上官金虹这么样做,就是要你认为这头发是林诗音的,要你认为她已落入他的掌握,要你的心不定,他才好杀你,你为何要上他的当?”
孙小红也抢着道:“不错,林姑娘若真的已落入他手里,他为何不索性当面来要挟你?”
李寻欢叹道:“因为他不能这么样做——别人能,他却不能。”
孙小红道:“他为什么不能?”
李寻欢淡淡道:“若有人知道上官金虹是用这种手段才胜了李寻欢的,岂非要被天下人耻笑。”
孙小红道:“但现在他什么也没有说,只不过让你看到了一束头发而已。”
李寻欢道:“这正是他的手段高明之处。”
孙小红道:“这头发也许并不是她的。”
李寻欢道:“也许不是,也许是……谁也不能确定。”
孙小红道:“那么你若完全不去理会,就当做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心计岂非就白费了。”
李寻欢道:“只可惜我已经看到了。”
孙小红道:“就因为他什么也没有说,所以你才怀疑,就因为他算准了你会怀疑,所以才这么样做。你也明知道他的用意,却偏偏还要落入他的圈套。”她长长叹息了一声,苦笑道:“这种荒唐的事,为什么偏偏要让我遇到?”
李寻欢笑了笑,淡淡道:“世事本就如此,有些事你虽然明知是上当,还是要去上这个当的。”
孙老先生忽然道:“不错,若有人能令我心动,我也一样会上当。”
孙小红跺了跺脚,咬着嘴唇道:“你们上当,我偏不上当……”
孙老先生叹道:“其实你也已上当了,因为你也在怀疑这头发是林姑娘的,你的心也已乱了,现在你若和人决斗,对方的武功纵然不如你,你也必败无疑。”
孙小红道:“可是……可是……”
可是怎么样,她自己也不知道。
上官金虹的目的就是要李寻欢心乱,无论李寻欢是相信也好,是怀疑也好,只要他去想这件事,上官金虹的目的就已达到。
李寻欢又怎能不想?
那本是他魂牵梦萦的人,他几时忘记过她?
他就算明知这并不是她的头发,还是忍不住要牵肠挂肚,心乱如麻,因为上官金虹已让他想起了她。
问题并不在头发是谁的,而在李寻欢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一计正是针对李寻欢而发的,若是用在别人身上,也许就完全没有用了,因为别人根本就不会想得这么多,这么远。
这才是上官金虹最可怕的地方。
他永远知道对什么人该用什么样的手段,他的手段在别人看来也许有点不实际,甚至有点荒唐,但却永远最有效。
因为他很懂得兵法中最奥妙的四个字:“攻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