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蝎子的衣服虽紧,袖子却很长,这使她看来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使她的风姿看来更美。
此刻她双手都藏在袖子里,谁也看不出她是用什么杀死楚相羽的——无论她用的是什么,一定都可怕得很。
孙驼子和孙小红冷眼旁观,并没有出手拦阻,也许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愿出手——一个随便就在路上吊女人的男人,总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蓝蝎子还在俯首瞧着楚相羽。
她瞧了很久,仿佛是在欣赏着自己的成绩。
然后,她又笑了,笑得更媚。
她媚笑着道:“我只用了一招,你们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孙驼子和孙小红都没有说话。
蓝蝎子道:“我的武功还算不错吧!”
还是没有人回答。
蓝蝎子道:“伊哭的青魔手虽然在兵器谱中名列第九,但百晓生若是将我也算上,他至少要退到第十,两位说对不对?”
这倒不是假话。她出手的确比伊哭更快,更毒!
蓝蝎子眼睛瞟着孙驼子,柔声道:“凭我这样的武功,总可以将这醉猫带走了吧。”
孙驼子板着脸,冷冷道:“不可以!”
蓝蝎子叹了口气道:“我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将他带走呢?难道要我陪你上床?”
孙驼子怒喝一声,双手齐出。
只见他左手握拳,右手如爪,左拳击出,石破天惊,右爪如钩,变化万千,虽是赤手空拳,但威势却比楚相羽方才那一刀更强十倍。
蓝蝎子腰肢一扭,忽然就瞧不见了。
她的腰就像是水中的蛇一样,可以随意扭动,你明明看到她是往左边扭的,她忽然已到了你右边。
孙驼子一招击出,她已到了孙驼子身后。
幸好孙驼子也非庸手,左拳突曲,将这一拳击出去的力量松开,右爪却突然紧握成拳,将这一爪抓出去的力量硬生生收了回来。
两人交手,最难的就是将已击出的招式“悬崖勒马”半途收回,要知一招击出,便如箭已离弦,若是半途撤招,总难免有些生硬勉强。
但孙驼子此刻这一招收发之间,却绝不拖泥带水。
别人若是将手上力量撤回,身子也难免要随着后退,那正是自投罗网,送到蓝蝎子手里。
但孙驼子幸好是个“驼子”,他手上力量一撤,就全都聚集在他背后的“驼峰”之上。
他的肩一缩,驼峰已向蓝蝎子撞了过去。
这一着正也是孙驼子的成名绝技之一,他背后驼峰已练得坚逾精钢,这一撞之力,何止百斤。
蓝蝎子自然是识货的,腰肢一扭,长袖飞舞,人已到了孙驼子面前,面上带着媚笑,眼睛里也带着媚笑。
她媚笑着道:“你不但眼光高,武功也高,只要你说一声,什么地方我都跟你去。”
孙驼子厉声道:“你去死吧!”
蓝蝎子媚眼如丝,轻轻道:“我要死,也得死在床上!”
面对着这么样的一个女人,看着她的媚笑,听着她的腻语,就算不意乱情迷,想入非非,也难免要有些心猿意马,手下也就难免要留三分情。
但你留情,她却不留情。
所以十年来,已不知有多少男人死在她手下。
只可惜她今天遇见的是孙驼子。
孙驼子看到女人,就好像掉了牙的老太婆看到五香蚕豆一样,一点兴趣也没有,怒叱一声,铁爪又已击出。
蓝蝎子长袖一卷,后退了几步,道:“等一等。”
孙驼子再次撤招道:“还等什么?”
蓝蝎子叹了口气,柔声道:“你就算一定要逼我出手,先看看我用的兵刃也不迟呀。”
她的话还未说完,袖中已有一道蓝晶晶,碧森森的寒光飞出,如闪电般斜划孙驼子面目。
孙驼子大喝一声,铁爪迎向蓝光,抓了过去!
他与人交手,素来喜欢速战速决,所以他虽然知道蓝蝎子用的必是件极奇特的外门兵器,但仗着自己苦练四十年的大鹰爪力,想在一招间便夺下她的兵刃,令她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这一抓更是威不可当!
对方用的兵刃纵然锐利,纵然能割破他的手,但兵刃还是要被他夺下,孙驼子对自己这出手一抓,素来自信得很。
只不过,他的自信也许太强了些。
孙小红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好像全没有出手的意思。
但她的眼睛却始终未曾离开过蓝蝎子的衣袖。
她的眼睛快得很。
那道青蓝色的寒光一飞出,她已看清楚了。
她从未看过如此奇异的兵刃。
那看来就像是一只放大了十几倍的蝎子毒尾,长长的,弯弯的,似软实硬,又可以随意曲折。
最可怕的是,这兵刃由头到尾,都带着钩子般的倒刺。
孙小红自然也对她二叔的大鹰爪力很有信心,但她也知道只要他的手一抓着蓝蝎子的兵刃,也难免要被这只专吃男人的毒蝎子吃下去!
蓝蝎子的出手固然快,孙驼子的出手也快。
孙小红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拦阻不及了,她想不到她二叔抹了十四年的桌子后,脾气还如此暴烈!
她却不知道孙驼子正因为已忍了十四年,脾气早已憋不住了,所以此刻一有机会出手,就不顾一切,想一击得手!
她情急之下,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就在这时,半空中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这只手的动作竟比她的声音还快,她惊呼之声刚发出,这只手已半途抓住了蓝蝎子的手腕。
只听“喀嚓”一声,“当”的一响,蓝光落地。
蓝光落地时,蓝蝎子的人已退出一丈外,她退得太仓猝,也太快,竟“砰”的撞在墙上。
然后所有的一切声音,所有的一切动作就全都停顿了下来,屋子里突然变得死一般静寂,连空气都仿佛已凝结。
每个人都石像般怔住了。
每个人的眼睛都吃惊的望着这只手,蓝蝎子眼睛里不但充满了惊讶,也充满了恐惧痛苦!
她的手腕已被折断了!
这只令人吃惊,令人恐惧的手终于缩了回去。
它伸出时虽快,缩回时却很慢。
然后,一个人缓缓站了起来,却正是那已烂醉如泥的李寻欢!
孙小红又惊又喜,失声道:“原来你没有醉。”
李寻欢淡淡的笑了笑,道:“我的心情虽然不好,体力虽然不支,酒量却一向不错。”
孙小红瞪着他,一双动人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感情,也不知是惊奇?是欢喜?是佩服?还是失望?
她毕竟还是没有灌醉李寻欢。
蓝蝎子眼睛里的媚态却早已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惊慌和恐惧。
因为李寻欢的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刀!
小李飞刀!
小李飞刀纵未出手,也足已令人丧胆——小李飞刀最可怕的时候,也就是它还未出手的时候。
因为它出手之后,对方就已不知道什么叫可怕了。
死人是不知道害怕的!
屋子里只剩下呼吸的声音。
这沉重的呼吸却比完全静寂还令人觉得静寂,简直静寂得令人窒息,令人受不了,令人要发疯。
蓝蝎子额上的冷汗不停的流下来,一粒比一粒大……
她全身都在颤抖着,忽然大叫了起来,道:“你飞刀为何还不出手?你为何还不杀了我?”
李寻欢缓缓道:“你肯不顾一切来为伊哭复仇,总算对他还有真情,他死了,你自然很痛苦……很痛苦……”
他凝注着手里的刀锋,目中似乎带着一丝痛苦之色,黯然道:“我很了解这种痛苦!很了解……我只希望你明白,这种痛苦绝不是杀人就能减轻的,你无论杀多少人,也不能将这种痛苦减轻半分。”
寒光一闪,小李飞刀突然出手。
只听“夺”的一声,雪亮的刀已钉在蓝蝎子身旁的门楣上。
李寻欢挥手道:“你走吧。”
蓝蝎子呆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问道:“那么,这种痛苦要怎样才能减轻呢?”
李寻欢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你想到另一个人能代替他时,这种痛苦就能减轻了,我只希望你能找得到。”
蓝蝎子呆呆望着他,目中突然流下了眼泪……
孙小红也在痴痴的望着李寻欢。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几乎不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男人,她盯着他,仿佛想看透他的心。
蓝蝎子已走了,是带着眼泪走的。
李寻欢已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没杀她!”
孙小红没有说话。
孙驼子一直垂首望着地上那件奇异的兵刃,也没有说话。
李寻欢缓缓接道:“这因为我一向总认为一个人若还有泪可流,就不该死。”
孙小红忽也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杀人,你不杀她,我一点也不奇怪,我只奇怪你明明没有醉,为何要装醉呢?”
李寻欢微笑道:“你也是喝酒的人,总该知道装醉比真醉有趣多了,若是真的烂醉如泥,非但当时无趣,第二天头疼起来更要人的命。”
孙小红嫣然道:“有道理。”
李寻欢道:“但只要是喝酒的人,就没有永远不醉的,你若真想灌醉我,以后的机会还多得很。”
孙小红轻轻叹了口气,眨着眼道:“可是我自己心里明白,这次我既已错过机会,以后只怕就再也休想灌得醉你了。”
李寻欢失笑道:“其实我……”
他的话还未说出,突见孙驼子大步走到柜台后,攫起一坛酒,一掌拍开泥封,仰起脖子就往嘴里倒。
他也不知灌了多少,孙小红才总算夺下了他手里的酒坛子,跺脚道:“人家宁可装佯也不愿被人灌醉,二叔你为何要自己灌醉自己呢?”
孙驼子倒在柜台后的椅子上,眼睛已发直,喃喃道:“一醉解千愁,我还是醉了的好……醉了的好……”
孙小红道:“为什么?”
孙驼子突又跳了起来,大声道:“你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你,因为我不愿受人的恩惠,无论谁的恩惠我都受不了,我宁可被砍一刀。”
他的人又倒在椅上,以手蒙着脸,喃喃道:“李寻欢,李寻欢,你为何要救我?我被人救过一次,已够受的了,你可知道我这些年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
李寻欢想问他:“谁曾经救过你?”
“你为何要答应他在这里守护十五年?”
“你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但孙驼子语声越来越低,也不知是醉了?还是睡着了?
李寻欢瞧了瞧孙小红,也想问问她,但一看到孙小红那双又灵活,又调皮的大眼睛,他就立刻打消了这主意。
像孙小红这种女孩子,你若想问她什么秘密,那是一定问不出的。
李寻欢只有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二叔真不愧是大丈夫!”
孙小红用眼角瞟着他,抿嘴笑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只有大丈夫才会真的醉得这么快!”
李寻欢缓缓道:“我的意思是说,只有大丈夫才肯一诺千金,至死不改,只有大丈夫才不愿受人的恩惠,只有大丈夫才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孙小红眼波流动,道:“所以你也要为了保护别人而留在这里,是不是?”
李寻欢沉默着。
孙小红道:“无论为了什么原因,你都不肯走的,是不是?”
李寻欢还是沉默着。
孙小红道:“可是,你有没有想到阿飞呢?你不想去看看他?他难道不是你的朋友?”
李寻欢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他至少应该能照顾自己。”
孙小红眼珠子一转,道:“我常听人说,林仙儿看来虽像是天上的仙子,但却专门带男人入地狱。”她一字字接着道:“你不怕你的朋友被她带入地狱?”
李寻欢的嘴又闭上了。
孙小红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绝对不肯走的,为了她,你别的事都可以放下,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放下!……”
她眼波忽然变得无限温柔,脉脉的望着李寻欢,幽幽道:“可是,你为什么不去找个人来代替她呢?”
李寻欢面上泛起了一阵痛苦之色,又弯下腰去不停的咳嗽起来。
孙小红垂首弄着衣角,缓缓道:“你不愿走,我也不能勉强你,可是你至少应该去看看我的爷爷。”
李寻欢勉强忍住咳嗽,道:“他……他在哪里?”
孙小红道:“他老人家在城外的长亭等我。”
李寻欢道:“长亭?”
孙小红道:“因为上官金虹一定会经过那里。”
李寻欢沉吟着道:“上官金虹纵然经过那里,他也未必看得到。”
孙小红道:“一定能看得到,因为上官金虹从不乘车,也不骑马,他一向喜欢走路的,他常说一个人生着两条腿,就是为了要走路。”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你知道的倒真不少。”
孙小红嫣然道:“的确不少。”
李寻欢道:“你不但知道上官金虹要来,还知道他会从哪里来,你不但知道那封信是林仙儿写的,还知道她隐藏在哪里……”
他盯着孙小红的眼睛,慢慢的问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孙小红咬着嘴唇,娇笑道:“我有我的法子,我偏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