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侠知道所说均是实情,虽不十分放心,为了事关重大,这类邪教恶贼留在世上便有多人受害,对方人多势盛,不冒点险决难成功,只得听之。
稽、荀二侠几次打算生擒一个教中徒党,去往无人之处拷问,均因这班恶贼丧心病狂,已无人性,照着平日见闻和暗中观查,哪有丝毫天良?教规又最严酷,贼徒宁死也决不会说一句实话。如其杀死一个,照对方呼应那么周密,不消三日全数惊动。如其问完详情放走,又非泄机不可。就算被擒的贼贪生惜命肯说实话,这等恶贼,自难为了几句迫于无奈的口供将他放掉。如不以饶他性命为饵,那贼自知必死,也不会说。又不愿说假话骗他,所说口供还不一定可靠。仔细盘算,为防泄机,多生枝节,反正都是一路货,本非善良,又在邪教中染有凶毒的习性,将来一个也不能留,和他打什交道?仗着本身功夫暗中窥听,事情虽险,比较还有一点指望。决计亲自下手,先把地势探好,隐伏在离开小华山约百来里的一条深谷之中,乘着各路贼党奉命去往分寨聚会,为大贼郑明庆寿,参加新入门的教徒举行人教盛典,每夜均往窥探。
艺高人胆大,仗着一身极好轻功,日里便自起身,到时都在黄昏左近。昨日起身更早,准备日落以前赶到当地,乘着前寨有事,暗中窥探。后寨一带,四面都是危峰峭壁,绝壑深沟,去路这面虽有一条险径,但是中隔危崖,峭壁如削,高达好几十丈,休说外人不是轻功极好无法飞渡,连大群贼党也从无人由此往来。强龙引了小翠逃走,便是这条险径,因其两面上下都难,坚持亲身护送,等小翠备好长索,追到前面崖下才肯分手,便由于此。
为首五个恶贼分居在五处园林之中,除白鹰子和李金莲因是夫妻,两所房舍互相通连而外,余均各按当地形势风景分建而成,相隔最近的也有半里多路,中间还夹着许多奇峰怪石,花树溪流,外面并有树林山石隐蔽,互不相望,不到走近,连房子也看不出来。本是前寨危崖后面的一片盆地,形如大半边锅底,石多土少,地方虽大,却最隐僻,无论是哪一面来的外人,不到正面崖顶和通往后寨的危崖之上,也看不出这片奇景。贼党平日防御也较疏忽,只用一个小头目带了有限几个徒党,作为总管,用意还是管理这五处园林,以防下人偷懒,并非防敌。此外,每一所园林之中均有十来个男女下人,年纪都轻,专供服侍为首诸贼之用。
二侠知这五贼倒有三四个不带家眷,一个人住着大片房舍。贼党讨好,恐其寂寞,每处均备有几个美貌妇女贴身服侍,夜来作伴侍寝,供其随意淫乐。这班少年男女均是山外掳抢来的良家子女,到了贼巢之后受尽凌辱恐吓,九死一生,连经种种试验才得勉强保住残生,虽然胆已吓破,不敢吐露贼党虚实,所知也极有限。但是这班都是身受惨痛的被害人,与教徒贼党不同,心中十九痛恨,虽然迫于无奈,天良未丧,又均机警心深,否则人早惨死,哪有命在?只要设法结识到两个,多少也能得到一点线索,并可指点机宜,令其代为窥探。日前业已去过两次,果然发现两人,一男一女,对于贼党恨之入骨,如非深知厉害,也和小翠受迫从贼一样,早已行刺,与贼拼命。
先见到的是内中一个少女,因其背人偷哭,向天祝告,自吐心事,见荀玉闲突然现身,先疑贼党看破,甚是情急悲愤,后经再三说明来意,方始相信,第二日又引来一个少年同伴。间出为首诸贼,照例一到分寨必要尽量荒淫,性既残忍,又喜热闹,每次淫乐,都在前面寨堂后面山洞密室之中,地方广大,陈设华丽,整片洞壁都是锦绣铺成,地上铺着极精细的龙须草席和各种兽皮,单是大大小小的床榻便有好几十张;到处挂满宫灯,无日无夜,光明如昼。有时高起兴来,所有大小贼党,不论尊卑,均在里面随意荒淫,开那无遮大会。为首五贼高坐当中室榻之上,也和众人一样赤身裸体,指点观赏,只不杂在众人当中,一面各拥有一个最美的妇女,纵饮狂欢,把这禽兽不如的无耻行为认作教中最快活的礼节和对教徒的奖赏。只五恶褚富,人虽凶险残忍,对于女色却讲专爱,守定新娶娇妻王小翠,藏在后寨自己屋内享受,无事轻易不到前面去而外,下余为首四贼,连女淫贼李金莲,也是专喜去往前寨,与男贼混在一起荒淫,不肯留在自家屋内。这好风景和那么富丽舒服的园林精舍,只是摆样,终年难得有人住上两夜,所以这班服侍首恶的少年男女只是心情苦痛,只无小贼欺害,日子倒也过得清静。贼党又无男女之别,同辈之中随意淫乱不足为奇。虽因各人身历惨痛,不似贼党那么全无心肝,因寨中规条,这班男女下人只不生心逃走,平日彼此来往说笑并无拘束。少年男女往来日久,均在患难之中,同病相怜,难免生出情爱。这五处房舍,私订婚约的人虽有十多对,但因邪教规条荒谬不近人情,一面放纵男女荒淫,却又最忌孕妇,叫做四眼人,连一些有地位的头目,妻子怀孕,都要在临生前数月避开,生后过了百日方许复归原地,夫妻相见,否则如被查知,有地位的头目,不过斥责几句,迫令立时避出。至少离总、分寨神坛百里以外,否则便算犯规。再要把婴儿生在当地,哪怕不在寨内居住,只在相隔神坛十里之内,被其发现,男的不问,女的连婴儿也必同遭惨杀。这班身世惨痛的可怜人,休说离寨百里之外,连前后寨两条秘径当中的一扇铁门都不许其走近,终年只在后寨这五处园林和四面峰崖环绕的树林野地之中往来走动,稍不小心,误走进前后寨交界的铁门前面禁地之内,便遭惨杀。私自成婚虽无人问,一有身孕,被贼发现,便要受尽惨酷才得脱离苦海,连尸首都保不住,自然存有戒心。双方多么情深爱重,也只互相爱怜,背人哭诉心事,永远做个名式夫妻,决不敢做那真实夫妻,去惹杀身之祸。教中尊卑分严,专讲以上凌下,不许丝毫违背,这班男女少年又非教徒,只是一些受害的人被迫为奴,休说首恶看中,除却自杀,还要事前想好主意将对方稳住,冷不防跳崖而死才能免于污辱。否则只有俯首听命,决无丝毫违抗,便是寻常随便一个小头目或是教徒动了兽念,也都不敢倔强,这还不说。最万恶是被迫强奸之后,没有身孕那是运气,一旦腹中留下孽种,对方照例置之不问,如向大一点的头目告发,不问青红皂白,单是以奴告主便算犯了教规,受无穷冤苦惨痛。除向难友中哭诉而外,当人不能提说一字,好了将胎早日打掉,等到满月,静候惨杀,或先准备到日跳崖自尽,还能勉强多活几个月。遇到心最狠毒的恶贼,并还先去告发,所受惨痛真个一言难尽,谁都暗中咬牙切齿,悲愤填胸,偏是无计可施。男的还好,只是少年妇女,全部提心吊胆,惟恐被那大小恶贼看中,非但失身匪贼,结果还要送命,甚而连那名式上的丈夫也要同受其害。以前总管后寨的头目又最淫凶,美貌妇女被他奸污了好几个,有孕的全被举发杀死,因不容下人说话,连冤苦都无法出口。正在终日忧疑,泪眼相看,三月前忽然总管换人,名叫强龙,初来时,大家见他年轻,俱都胆寒,后来看出此人不喜女色还在其次,连手下几个小头目都被管住,不许无故往寻男女下人说笑,免却许多凌辱骚扰。那几个小头目虽然不快,无奈教中无论何事均是以大压小,地位低的,不问上司所为是否合理,哪怕冤冤枉在把手下的人杀死,也不许说个不字,积习相沿。强龙管得又紧,又能以身作则,不轻与妇女交谈,日久也自相安,这三月来,人心一松,俱都恐他调走等语。
荀玉闲闻言并未在意,尽管后寨是群贼的漏洞,容易下手窥探,又知强龙御下甚严,对于这班男女下人,只要把事做好,从不倚势欺凌,每日两次往这几处走动,均有定时。
当地形势既易掩藏,又结交到两个内应,老早便由谷中起身。不料还未越过危崖秘径,便遇见一位得信寻来的好友小摩勒方山,谈起近往武当寻友不遇,连问几处才探出一点行径,今早寻到当地,遇那两位暗中接应的裘氏弟兄,问出二侠每日要往后寨窥探,特意来此守候。稽良深知方山本领虽高,胆大好胜,恐其同去被贼党看出破绽,明劝定必不听,故意借一题目令往寻人,明日约地相见。双方谈了一阵,方山带有不少酒食,又在隐僻之处一同吃饱,方始分手。
天早入夜,山月已高,二侠过崖向前飞驰,忽然发现对面来了一男一女,掩将过去一听,才知五恶之妻王小翠仗强龙相助,乘着群贼宴会,偷偷逃走。二侠本分两路,荀玉闲先当这班教徒恶贼决无好人在内,小翠年轻美貌,强龙此举必有用意,意欲就便查探,便在暗中尾随下去。当地离开来路险径还有一里多路,跟了一段,刚听出二人身世惨痛,强龙误入歧途,迫于无奈,虽和小翠患难交深,结为兄妹,人却规矩善良,迥出意料之外,业已生出同情,认为难得。后来想起平日见闻,这班邪教恶贼全都凶残狠毒,毫无人性,强龙虽是为势所迫,从贼多年,就算本性还好,也必染上贼党恶习,对于小翠仗义相救,多半还是为色所动,不过情势紧急,又受人家救命之恩,暂时无法到手,乐得假装正经,先使对方生出好感,将来再作打算,真正善恶到底难测。正打算跟到崖那面分手之处相机行事,只要此人稍有一线可原,果如所言,便借他今夜放人逃走之事作为挟制,一面试探他的心意,有此把柄落在手内,便是此贼多么凶狡,也必听命,至少真情总可问出几分,他还不敢泄漏。
心方一喜,忽见男女二人都说到伤心之处,泪随声下,神情悲苦。正觉强龙不似假装,猛瞥见旁边崖上一条人影随同笑声飞落,正是稽良。知其发现二人逃走,也在暗中掩来故意相试。满拟女的定必胆怯惊慌,男的恐被识破,定要动手,哪知适得其反,小翠误认仇敌追来,情急心慌,扬刀就斫,强龙反想劝阻。先见二人且谈且行,女的虽似会点武功,走得并不甚快,没想到情急拼命,动作如此迅速,本领也颇有点根抵,见刀被人抓住夺不回来,竟自纵身往石崖上撞去,想要自尽。玉闲跟了一路,对于小翠更加怜惜,见她这等悲愤壮烈,越知所说果非虚语,以前被迫从贼,实是万不得已。仗着手快身轻,忙即将她一把抱住。未等开口,人已悲愤急晕过去。
强龙从贼年久,深知教中虚实,教徒稍有地位的,连手下徒党也都认得,如是新归附的贼党,决不会由这一条险径翻崖而过,更不会是这等来势。日前又曾听说,昔年仇敌已命门人在外探听教中虚实,虽与为首诸贼不曾对面,也未伤过一人,越是这样暗中窥探不露声色越是可虑,一经发难决非易举,日前还曾为此担心,恐怕玉石俱焚,加以人较沉稳,旁观者清,一看来人那身装束,便知不是本教中人,自己深更半夜背师行事,放她逃走的又是本教小主最宠爱的夫人,不论来意善恶,只将贼党惊动,立是…场大祸。
心虽惊恐,却不敢冒失动手,正打算和对方明言来意,只一生出同情,肯放小翠过去,便可无害,对于本身安危并未放在心上。无如时机紧迫,小翠情急心慌,一言未发,拔刀便斫。先颇发慌,刚急呼“妹子!此非教中贼党,你不要怕。”猛瞥见来人虽然将刀抓住,并未还手,似无为敌之意,心中一动,正想就势表明心意,没想到小翠为了保全儿子,失身从贼,心中怨苦悲愤蕴蓄已久,好容易遇救逃走,又被拦住,激发刚烈之性,动作又快,惊慌忙乱中也未听清强龙的话,便奋身自杀,松手丢刀,往崖石上撞去。强龙先听笑声人影当头飞落,大惊纵退,离开小翠又有好几步,话还不曾说得两句,双方业已动手。等二次低声急呼:“妹子不可妄动!”纵身赶上,猛又瞥见身后一条黑影飞来,将小翠抱住,人也急晕过去。
前面那人正是大侠稽良,本和女侠荀玉闲分途去往贼寨窥探。也是中间发现二人踪迹,尾随下来,后见玉闲跟在后面,话也听出一半,便去前途坡下断崖上隐伏相待,觉着当地有崖坡阻隔,就是后面还有贼党,也看不见,准备二人到后,拦住去路探询虚实。
及见小翠晕倒,同来贼党并未动手,而带惊慌之容,立在旁边,似想救人又有话说神气,刚低声喝问:“你们为何逃走?快说实话!”
玉闲接口笑说:“大哥不必多说,这个女扮男装的是个好人,同行男贼也似情有可原,他如真心悔过必说实话,这里地势还不算好,本想跟到崖那面去我再上前盘问,大哥偏是心急了些。我想此女刚脱虎口,相隔贼巢这近也不相宜。今日来得较迟,详情不知,须防贼党随后追来。看此女神气,就她会点武功,这远一条山路,她也不会走快,暂时昏倒本不妨事,索性将她点了睡穴,再将胸前那一口闷气震开,以免时久受伤。由我用套索背在身上,同到崖顶来路旁边乱石之后,向这厮问上几句,问明后面有无贼党再作计较,你看如何?”
强龙闻言,惊喜交集,遂乘机插口说道:“今夜群贼均在前寨宴会,我料决无贼党跟来,二位英雄放心。我名强龙,此是我义妹王小翠。多蒙二位英雄助她出险,感恩不尽。我虽贼党,并非得已,只要二位英雄真是我所料中条山来的大侠,不伤我的义妹,休说知无不言,便因我是贼徒亲信,一刀杀死,决无怨恨,反觉死得爽快。你如非我所料的人,我必以死相拼,也许还有别的事要做出来,却莫怪我反复无常。”
玉闲见他词色甚是激昂,一面拦住稽良,不令开口,转面笑道:“这里不是讲话之所,且到前面崖上再谈吧。”说完,早用套索将小翠兜起,并将胸前一口闷气震开,见人快醒,又点了睡穴,背向身后,一声说“走”,便朝稽良暗中使一眼色,把人背起,一同当先往前驰去。
二侠身法何等迅速!强龙自追不上,转眼落后,因已听出背人的是个女子,来人兄妹相称,看神气像是一对夫妇,男的业已中年,虽然稍微放心,因觉当夜机会凑巧,来人如被料中,非但小翠永无后患,连自己也可以脱离贼党,改邪归正。福至心灵,想到自己身上,越觉惊喜情急,不知二侠有心相试,惟恐对方专一救人,只当邪教中决无善良,就此走去。始而以全力在后急追,后见越追越远,切身利害,心乱情急,更加惊疑,又知当地不会有人,由不得连声急呼,想请二侠走慢一些。喊不两句,望见人已上了崖顶,似连套索俱都未用,这样高的削壁,不知怎么走上去的?跟着便见人往乱石丛中走进,女侠并还回顾招手,心才放宽。上崖一看,二侠已坐在山石之上相待。
稽良因听玉闲把途中所闻告知,又见强龙本可抽身逃回,或发信号报警,却在后面狂呼急追,越发证实所说是真,俱都出于意料,词色也自转和。先命强龙同坐,查问明了出身来历以及从贼经过,均与玉闲途中所闻相合,知其为报父仇误入歧途,非但情有可原,本身也未亲手杀害好人,再一想起后寨相识的两个男女下人对强龙的说法,越发生出同情。又见强龙人虽明白,为了关心小翠安危和此后下落,依然坚持成见,非要二侠说明来历,才肯尽吐贼巢虚实,神态激昂,不怕恐吓,连试两次,始终如一,也不动手反抗,更觉此人真有骨头,便将来历告知。
强龙知道武当、中条隐居的诸位老少英侠,不是至交也是同道,对方虽未明言来了多少人,照近日所闻,分明两处均已发动。想不到一念归善,当时便遇生机,虽还不曾脱离贼党,平日心事业已去了多半,大喜拜倒,连声谢罪,由此有问必答,
二侠初意贼党人多,也许还有和强龙一样的好人,失身邪教,无力自拔,及至细一询问,除强龙是出于偶然而外,简直一个善良的也没有。第一个贼党出身先就两样,无怪都是那么极恶穷凶,认贼作父,永远不知悔改。经此一来,将来下手反少许多顾虑,不必再为多杀而担心事,随即指示机宜。恰巧教中花名册便归强龙和另一头目掌管,并还是正副两本,连教中总、分寨的地图、一切布置、人数、虚实均有记载,附在这两本号称神册总账上面,只要费上两三天的光阴便可暗中抄齐。好在强龙又是掌管后寨的首领,教徒尊卑分严,手下不奉命不敢进屋一步,更不许暗中窥探,背后议论,尽可独在房中放心大胆随意抄写,第三日夜里便可交卷,这比先结交的那两个少年男女下人胜强百倍。无意之中得此内应,喜出望外,便向强龙奖励了一阵。恐先二少年男女在园中久候,不往相见难免忧急,还想分出一人前往赴约。
强龙笑说:“无须,小人代去也是一样。此后我必格外设法照顾他们。”并说:
“我受小翠救命之恩,又是患难骨肉之交,希望将来能与常时相见,此去下落还望告知。”玉闲笑说:“你不必忙,只能将功折罪,你们将来必能常时相见。暂时连我们的踪迹尚不一定,你又必须隐伏贼巢探听消息,随时内应不能走开,对你明言也是无用。
放心好了。”强龙见对方说时笑望自己,好似隐有深意,不禁脸上一红,惟恐误会,方答:“小人决无他意。”玉闲已笑止道:“这些空话不必说了。我们不会做什不合情理的事,此时还有许多事情。天已不早,快些回去,以免贼党疑心,我也要先走了。”
强龙随说:“后寨一带归我掌管,只要方才的事不被撞见,像这样深夜出来走动,必当我因为首恶贼生日快到,来的人多,格外小心,知道后寨大片地面,只此一道危崖险径,晓得地理的人可以由此上下,虽然从来无事,外人也不会知道,终不放心,特意出来巡查。他们晓得,只有夸奖,说我忠心,决不至于生疑。倒是二位大侠连日那样深入贼巢,却是可虑。就我可以代做耳目,万一事前不知二位要来,和我同等的头目非我所能阻止,为首诸贼又喜领了外来贼党去往后寨游玩,一个不巧,稍微看出形迹,以二位的本领虽然无妨,那五处园树中的男女下人共有五六十个,非受到连累不可。尤其所去之处那一起十来个人,不问说得多好,均须押往神堂受那严厉惨酷的拷问;真正教徒贼党,偏认为是自己人,不是拿到真凭实据,真个叛教逃走或因事上不谨,因种种细节犯规,受那不近人情的刑罚,以及一言一动之失触怒首领、身遭惨杀而外,对于这类事反倒不问,认定在邪神面前立过誓、业已真心归教的人,决不至于生出二心,就与来敌对面交谈,只不跟了逃走,出力相助,也必当是为人所愚,或是粗心没有看出,至多骂上两句,极少疑心。这类轻重颠倒、毫无情理可言的事,一时也数不完。不论事情大小,真受害的都是这班可怜人,说起使人牙齿都要咬碎。就是安安静静没有变故,也须防他无事生非,稍微有事发生,他们便不得了。我为怜念这班无辜受害的人;不知费了许多心力,才得稍减他们一点苦难,如今也只做到不准我手下那些小贼无故骚扰、调戏欺压而已。那些贼头如将她们看中,我便只有暗中气愤,无计可施了。此后我必以全心全力将功折罪,仗着出入方便,过崖无妨,并有种种推说。他们下人所知不多,偶因服侍贼头听到几句,也是零星细节,教中详情虚实决不知道。如蒙信任,最好约定见面所在,每隔一二日,由我自来禀告,以免犯险。一被贼党看破,事情虽然一样,下起手来就难得多了。”
话未说完,玉闲因还有事,急于将小翠送往谷中安顿,稽良又另有去处,业已当先起身,急驰而去。稽良早就听出强龙真心实意,所说也极有理,但知那两少年男女颇有志气,当日业已暗中结合了一些同事的难友。这班陷身贼窟的被害人,久受贼党凶威暴压,平日俱都提心吊胆,如不事前将话说明,强龙突然寻去,不知真假,惟恐恶贼故意试验,定必惊疑,再说人多口杂,其心不一,昨日为想多得一点虚实,命这两人暗结同类,事后想起,还恐万一疏忽,连累他们受害。强龙内应之事更须机密,晓得的人越少越好。想了想,决计还是亲往赴约,不令强龙出面。仗着群贼均在前寨狂欢,后寨共只强龙手下几个小贼,已被止住,此时当已入睡,便和强龙一同起身,且谈且行,听完前言又指点了几句,人已到了崖下,便各分手。
稽良赴约之后,乘机又往强龙屋内要过那本名册,匆匆看了一看越发心喜,告以暂时不必全抄,照所指各条赶紧抄下,明日夜饮后借着巡查送到预约之处相见,方始加急回转。虽然往返耽搁,仗着身法轻快,空身急驰,未到谷口便将玉闲追上。同回谷中,将人解开,见洞壁上插有一枝竹箭,正是中条山隐居多年、和稽、荀二侠介乎师友之间的那位大侠,以前外号黑骷髅的靳大先生。
此人单名一个密字,已是剑侠一流人物,又是玉闲以前忘年之交,当初本无黑骷髅的暗号,对外也从来不用真实名姓。后因七侠黑骷髅查*,在大雪山银光顶与诸异派余孽斗寒大会上为强敌暗算,受了重伤,幸得平生知己之交黑女晏瑰救往阆中,将病养好,恰又遇到白骷髅妖巫师徒新创邪教,作恶害人。这时中条七友只剩三位,一时游戏,为了迷乱敌人耳目,查*提议三人全都穿着一身特制的黑衣。扫平邪教之后,查*和另一好友同往海外采药,一去不归,走时并将那特制皮衣面具一同留下,靳密索性化名黑骷髅,在外扶危济困。前后共只三数年,这“黑骷髅”三字已是哄传西南诸省,尽人皆知。
事又凑巧,所穿紧身黑衣原是一种海蚊的皮所制,坚韧非常,寻常刀斧都难斫透。
这年无意之中有一同辈好友由海外归来,谈起诸侠已在海外立下一番事业,准备久居,并还带来许多海蛟的皮。中条山本来还有十多位后起英侠,内有数人也照样做了一身。
被玉闲知道,特意寻去,见皮还有几身可做,便讨了两身回来。双方交情深厚,本是同盟至友,遇见重大的事常同出入,外人不知底细,只当一路。诸侠本领剑术又高,动手时节多半穿着这类黑衣,头戴面具,极少现露本来面目。各路恶贼不知对方人数到底多少,闻风胆寒,只一发现踪迹,立即远避。直到十五年前,为首诸侠相继隐退,妖贼也早销声匿迹,外人方始晓得一个大概。
近十五年,山中诸侠踪迹越发隐秘,虽然常在外面行医济贫,大都离开本山甚远,名姓常时改变,有时连形貌也都换过,越发少人知道。稽、荀二侠的踪迹向在东南沿海一带,这次出门较久,听说靳大先生因往海外访友,去了好几年,玉闲三四年前,两次去往中条寻他均未见到,连内中几位好友俱都不在山中。
二侠这次由武夷山访友回来,听人说靳大先生前半年曾由当地经过,并在裘平家中下榻,聚了数日方始起身。先想回转武当之后同往中条访看,后又听说大先生走时,似往云、贵苗疆一带寻人,说办一件要事,暂时不会回山,方始中止前念。昨夜听强龙说,白骷髅教主、女淫巫诸六娘是在苗疆深山之中养病,去了将近十年,新近群贼方始得到一点音信,今夜这位大侠突然来到,并还知我二人踪迹,留下以前互相通用的信符竹手箭,表示还要见面。照此情势,非但杀贼除害之事他已知道,多半云、贵苗疆之行便为那女妖巫而去。
此人乃中条七友中的第一位,看年纪老是三十多岁,实则比眼前这班朋友要长得多,表面像个寒士,对人也极谦和诚恳,无论是谁都当平辈之交,从不端什架子,眼前中条山这班后起的英侠,都喊他为大先生。生平从未收过徒弟,对于后辈却是样样照顾,无微不至。只要心性端正,被他看重,无论学什本领或是有事相烦,照例有求必应,无不尽心。如其仗以为恶,被他知道,却是丝毫不肯宽容,因此谁都对他敬爱畏服。
邪教猖狂,贼党又多,自己共只十余人,正在发愁,最可虑是眼前冒失动手,就是得胜,至少也有一半贼党逃走,昔年共只逃走一个凶孽,便留下这大一个祸根,有此前车之鉴,越发不敢操切从事,必须探明底细,样样算计停当,必能一网打尽方可下手。
就是机缘凑巧,得到强龙这样好的内应,想将群贼全数消灭,预计也在两三个月之后,还要遇到类如这次群贼庆贺生日的机会,方有成功之望。经此数月耽搁,夜长梦多还在其次,这班专以杀人为乐的邪教凶孽,不知又要多害许多好人!每一谈起,便自为难,想不到此公不期而至,自己赶来,真个再妙没有。
看那竹箭的插法,是在午前去往西南方相见,并有过时不去便要来寻的信号,含有两重用意。因玉闲格外同情小翠身世,又和裘平、裘朗、方山三人订有约会,必须前往赴约,地方偏是相反。商量了一阵,决计把人分开,一个去寻靳大先生赴约,一个提前往寻裘、方三侠。如寻不见便等在那里,见到之后同往西南方去见靳大先生,另外约好时地。因料裘氏弟兄和新来的好友方山得知大先生在此,定必想见一面,为防时地相左,并还约好二次相见的所在。先以为小翠本领有限,带在身旁是个累赘,万一遇见贼党,反更讨厌,及至说完前言,小翠立意想拜玉闲为师,不愿离开,力言形貌已变,又是男装,贼党不会看出,本领虽然不济,曾得家传,寻常小贼还能迎敌,想和二侠一起。
玉闲见她方才一纵,功夫颇有底子,再想起昨夜初遇时情景,便对她说:“我们并非嫌你无用,只为靳大先生初来,他是我昔年结义兄长,本领比我们高得多,如有什事同行,你决追赶不上。再者你已饱受惊恐,一夜无眠,也应稍微歇息。等我们和大先生见面之后商量妥当,回来接你正是时候。我知你的心意,不愿和我离开,并非胆小,本领虽不甚高,也非无用的人。只管放心,在这里把精神养好,等我事完回来,定必为你打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