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独手丐
38200000031

三十一、风雪空山 忽来良友

前文沈鸿冒着风雪,穿上雪里快,往寻姜飞,中途失足跌晕过去。醒来见崔老人守在房中,谈起姜飞已拜异人为师,师父乐游子对于门人取材甚严。当日因见沈鸿义气,平日又极用功,心志也颇强毅,格外垂青,业已答应等沈鸿伤好便即拜师。随又说起新来师徒四人连同姜飞业已移居卧眉峰东南二十来里深山之中,内中有人与沈鸿还是朋友。

当昨日沈鸿闻得峰顶萧声、想要设法上去之时,来人知道峰顶高寒,罡风凛冽,无法上去;乐游子也不许人强为所难,做那万不可能之事,本想劝阻,无奈背师行事,抽空来寻,不能久停,匆匆寻了一张破纸,写上几句,欲令沈鸿守在洞中,不要远出,以防天气骤变,无意之中涉险。不料沈鸿急于往寻姜飞,回来见洞中不似有人到过,匆匆起身,一时疏忽,没有仔细察看。第二日由满山洪水中冒雪归来,纸条业已被风吹落,始终不曾发现,虽然遇险,周身鳞伤,总算因祸得福,这且不去说他。沈鸿因崔老人不肯明言这师徒四人是谁,想来想去,只有大破郎公庙时所遇一位姓棘的老前辈和他门下小癞痢等三小弟兄比较相似。但是双方匆匆一见,姜飞因和万芳先走,还曾和他谈了几句,自己到得最后,先只登高遥望,后来擒了伍喜老狗男女赶往庙前,只在人丛中看到两眼,经姜飞指点,互相含笑点了个头,跟着人便不知去向,如何会对自己这样关心?万氏兄妹相处日久,情分较深,虽然比较可能。但是行时曾听万家母子说起,乃师侠尼花明本年要往峨眉、青城访友,年内不会回来,就是移居武当也在明年三四月问。

听崔老人口气,方才醒前还有一同辈少年以借铁笛为名来此看望,好似一个少女,不是第一次来的那人。暗忖:来人不像棘家师徒,万氏兄妹虽较近情,一则不会这样早来,万芳又是姜飞的未婚妻子,即便要来应该是万英,对于自己也恐不会这样关心。深更半夜,大雪荒山,并还刚移居头一天,便背了师父,人生路不熟赶来探望,又是这等关切,断无此理。越想越不像,不由想到平日怀念的意中人身上,觉着前在老龙坡崖顶所遇黑衣女侠门下两姊妹比较相似。照此神情,也许对方和自己一样一见钟情。乃师所居老龙坡幽谷本极荒凉污秽,一无足取,这样几位前辈师长多半相识,乃师和汤八叔又是至好,也许听了八叔之劝移居本山。只奇怪对方师徒都是女子,共只三人。二弟已定拜在师父门下,师父对他也极看重,怎会拜在别人门下?何况二弟最感激二位恩师,每一谈起常时流泪,改拜别人为师必非所愿。崔老人偏说得他那样高兴,是何原故?越想越不解,不便多问,一心只盼伤势稍好,早日赶往白莲磴便可分晓。因夜已深,恐崔老人多劳,又不便再劝他睡,只得把眼闭上,寻思了一阵也就昏沉睡去。

醒来见地火刚刚添旺,榻前放着一张竹椅,上面除茶水外还有食物。右臂未伤,伸手便可取用。再看门外雪光反映,天似早亮,雪还下个不停,崔老人已不知何往。心想,此老真个异人,偌大年纪独居深山,一点不嫌寂寞,所居不知是否也在峰顶?这样大雪从所未见,似此高寒的峰顶恐也未必容易上下,也不知他和师父住在上面作什?随将昨日所闻重又仔细寻思,盼望太切,想了一阵,先觉所料不对。第一,姜飞不会改拜黑衣女侠为师;第二,照近来所见高人奇士虽然磊落光明,不拘男女之嫌,对方总是一个少女,就算一见钟情,也不会背了师父孤身一人两次来此看望,未了一次又是深夜。后经细想崔老人口气,头次来的虽似另外一人,不是女子。未了一次决非男子,又有!日友之言,双方共只勿匆一面,意中人言动虽极大方,不作寻常儿女子态,到底一面之交,这等关切未免出乎情理,并且先将雪里快借去,后又借故前来。崔老人业已看出他的心意,并代隐瞒,可见双方交情甚深,对我是极好。万一真是此女,自己身世孤寒,无才无能,自惭形秽,论哪一样也配不上人家。眼看这样才貌双全的女中英侠,非但不敢作那婚姻之想,便是将来借看二弟为由前往相见,自己什么武功都无根底,也不好意思和人亲近。

二弟和我那好交情,师父业已答应收徒,对于二弟又极看重,改拜他人为师定必奉有师命,另有原因。这位老前辈定是师父至交同道无疑。这两个同门师兄弟尚能抽空来此看望,他为何不能走开?后来那位师妹不知是否心目中人,这数日内如再来此见上一面,什么事都可明白了。沈鸿先料第二次来的是意中人,又是高兴,又是惭愧。及至几次盘算,又觉一面之交不应如此,好些均与情理不合。可是除这三起师徒而外别无相识。

那位姓棘的异人更连本人均未对面。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胡思乱想了一阵,肚皮不由饿将起来,腹中又在作痛,似要便解。暗忖,崔老前辈那大年纪,昨日蒙他照护了一日夜,此时必是因事离开。看他走时火添颇旺,木柴均经挑选,都是无烟而又耐烧的特产坚木,这一堆火足烧半日左右,饮食齐备,样样周到。大小便污秽之事不应亵渎尊长。

经此一夜熟睡,好似伤痛大减,如其等他回来,必要由他扶抱,无法推辞,不如乘他未来以前先解了手,如能行动,索性穿好衣服,省得样样都要依赖人家。想到这里,试将手脚伸动,果比昨日好了多半、虽然有点疼痛,尚能忍受。一看衣服就在旁边,忙即轻轻穿好。身上重伤之处均经包扎,敷有伤药,看不出来,只见鳞伤甚多,动作稍急仍是痛不可当,只得耐着心情,试探着慢慢把衣服穿好,穿鞋下地。试出两腿尚能行走,只不能快,跨步不远。

沈、姜二人平日解手均在坡下,到了门口一看,雪深已过三尺,但由门外起直达台旁上下开有两条道路,一通崖上,一通台下。石台离地颇高,以前多是纵跃上下,有一竹梯,轻易不用,业已深埋雪中。崖上却有一条山径,本是又陡又险,大雪之后被人开了一条雪弄,宽还不到两尺,只可一人往来,路却好走得多。雪虽未停,经过一夜北风,那雪随落随冻,初落的虽较松浮,只得薄薄一层,底下全都冻成坚冰,铁也似硬,无形中成了一道矮的围墙,人行其中决不至于滑跌下去。地面虽有数寸深的积雪,因那开路人具有巧思,能够利用地形,遇到高处用雪做成台阶,余者一律平坦,略微朝下倾斜。

沈鸿仍用三折钧连枪拄地缓步前进。看那雪弄蜿蜒如带,通出老远,雪花迷目,看不清楚,知是崔老人所为,心更敬佩。外面大冷,伤处又痛,又不愿污秽雪路,费了好些事才寻到一个偏在道旁的隐僻之处。无奈积雪大深,身受重伤,不能跳纵,又费了好些心力,方始手足并用,咬牙忍痛,连滚带爬,勉强由雪堆上面滚过。幸而下面雪已冰冻,不会踏空。等到把恭出完,人已痛得发抖,雪风刺骨,手足皆僵,匆匆穿好裤子,还不敢走快,重又咬着牙齿,强提着气,一步一步挨到原处,由雪堆上溜将下来。连冷带痛人已不支,勉强回到洞中卧向床上,痛得发抖。隔了好一会觉着稍好,一看包扎之处已有血浸出。恐火要灭,又强挣下地加了一些木柴,方始回到床上。忽想起崔老前辈人甚刚直,对我十分爱护,看神气伤势不轻,如其知我去往崖上大便定不高兴,不如把衣服脱去,能不使他看出才好。谁知受伤大重,脱比穿更难,仗着心细,又有耐性,重费了好些事才将衣履脱下。刚卧倒不多时,忽听门外男女笑语之声,似由崖上一面传来。沈鸿一心盼望姜飞和昨日看望的人早日与之相见。来人语声虽听不真,但已听出内有两三个少年男女。料知不是姜飞,也有昨日来人在内,好生惊喜。正后悔方才不该把穿好的衣履脱下,这时重穿非但痛不可当,无此勇气,其势也来不及。两次想喊,均恐冒昧,欲言又止。满拟来人语声就在崖坡上面,转眼必到,哪知等了一阵悄无声息,侧耳静听,只方才听到了两声便无下文。

由小窗外望,北风越大,雪花飞舞如潮,仿佛风雪更大,听不出丝毫别的动静,实忍不住,连喊了两声:“外面是二弟吗?怎不进来!”声才出口,忽见风门开处,一条白影已飞也似蹿到面前。沈鸿见那来人身材瘦小,穿着一身白羊皮的短装,头戴皮帽风镜,来势宛如一条银箭,也分不出是男是女,心方一惊。来人已低声喝道:“外面有人,恶斗就要开始,你这人怎不起来,这样急喊作什?来贼都是著名凶人,还有两个异派妖道,被他听见,知道这里不会有什常人居住,一不小心便遭暗算,何苦来呢!”洞中昏黑,来人由明入暗,先未看清沈鸿面目,又是冒了大雪新由山外赶到,原在无意之中把路走错,恰巧发现外面有人寻仇,敌人颇多,并还不是弱手,刚看出主人这面业已警觉,埋伏起来。因想看看对面三人的本领,又想卧眉峰隐居的决非外人,以前所见那人不知是否在内?来敌虽然厉害,主人本领更高,如有准备,断无败理,用不着自己逞能出手。

要是临时发现,隐在一旁暗中相助,比上来动手还好得多。心中寻思,见来贼已被崖上的人引开,随听洞中有人连声急呼,贼党正由下面经过,恐被听出,心想,崖洞中人必是自己一面,为何强敌寻上门来丝毫不知,这样乱喊,恐将来贼惊动,匆匆开门走进。

只见榻上卧着一人,以为雪天贪眠,不肯早起,心还轻视;说到末句,忽然看出沈鸿肩膀上浸出一片血迹,并还有布包扎,上身衣服业已脱去,好似受伤甚重,人的面目也看出几分,刚咦了一声,还未开口,忽听远远兵刃交触之声甚急,忙说:“外面业已动手,听声音相隔颇近,方才贼党业已被人引开,不知怎会折转?你身有伤,难怪不能行动。

贼党人数较多,各位师伯叔想必均在白劳磴,还不知道此事。我来时把路走错,到了峰下方始认出。他们胜败难说,你千万做声不得,我看看去。”说罢转身就往外走,身法快到极点。

沈鸿先听出是少女口音,十分耳熟,因来人头带风镜皮帽,面目全被遮住,看不出来。只知不是外人,方想请问姓名,忽然想起来人口音以前听过,心中狂喜,想要开口,人已说完走去。来人不令出声,未便呼喊,想要起来,伤处又是奇痛难当。心正愁急,原来那着羊皮短装的正是上次大破郎公庙在老龙坡崖上所遇黑衣女侠的大女弟子女侠樊茵,彼时匆匆相见,少年面嫩,未及请问姓名,谈了几句匆匆分手。后听万英说,也和自己一样,并不知这两姊妹的名字,又不便向人打听,对方倩影由此深印心头。明知本领不济,加以亲仇未报,匆匆一面,对方女中英侠,也决看他不上,不知怎的偏是心放不开。昨夜遇救回来,听崔老人说有人来访,为了相思太切,竟把来人误会是她。后来越想越觉不像,心肠便冷,只说不知何年何月才有相逢之日,自惭形秽,并不想什别的,只求将来学成本领,能与此人常时相见,于愿已足。哪知竟出意外,果然是她。近来练了多日武功,虽比人家不上,要与贼党动手,自信尚能应付,偏巧身带重伤,行动皆难,如此文弱无用,对方岂不更加看轻?心正难过,又不知敌我双方是何光景?听来人口气,分明敌人十分厉害,又担心姜飞安危,越等越心焦,一时情急,竟不顾伤痛,二次咬牙强忍把衣履重又穿上。心想,自己不能对敌,暗器终可发放,刚把姜飞留在洞中的暗器连同自己所有带在身上。因是伤痛难忍,想稍微缓气,再往洞外窥探。

猛瞥见桌上瓦壶上面有一纸包,上写“青灵丸”,旁有小字。大意是说,此药专治伤痛,其效如神,命万芳送来,交与崔老人,等沈鸿醒后吞服。赠药的人正是侠尼花明。

心中一喜,刚拿起一把瓦壶想倒水吃,又闻到一股药香,想起崔老人昨夜曾说,这第二次药要经六个时辰再吃的话,照此情势,必是万芳送药来时见自己睡得甚香,也许受了崔老人的指教,想等自己醒后再吃,故未惊动。如今伤处崩裂,痛不可当,此药正好用上,忙将丸药一同服下。因要照崔老人昨夜所说服法,服药之后还要调神运气静坐一会方始生效,当时还不能出去。只管心急,但知伤势厉害,好些地方业已裂口,万一伤后受风更是危险,只得勉强忍耐,缓缓运用真气在全身游行了两遍。开头还觉伤痛难忍,等到真气调匀运行了两转之后,人便轻快许多,知道那药灵效。方才所闻兵刃交触之声早已由近而远,此时已听不出。料知来贼已被自己这面打败,也许逃走,正在追赶。否则崖洞石台上面积雪已被崖老人扫去好些,并还开出一条雪弄,洞口又有风门,一望而知内里住得有人,来贼何等凶恶,断无放过之理。自己这面如败,决无如此安静。又想诸位师长在此,不容外贼来此猖狂。就是往白劳磴访友聚阔,也必回转。来贼必是不知底细,冒失来此生事,只要有人一说,凭各位师长的威名,吓也将他吓退,越想越心宽。

只是想见意中人一面之心大切,又想询问姜飞昨日遇险得救经过,花明师徒怎会来此,还有一人是谁,是否意中人,能否长居本山,还走不走?只顾盘算,勉强运完两遍气功,觉着身上伤痛已好得多,缓步走动也不似第一次下床吃力,正想快要痊愈,忽听身后一声冷笑,同时觉着冷风吹进,打了一个冷战,心疑方才那人去而复转,全没想到别的。

刚一转身,目光到处,瞥见身旁立定一人,一手拿着一根峨眉刺,也是皮衣皮帽,头戴风镜,并有一双雪橇夹在胁下。另一手刚刚扬起,刚看出来人是个男子,未等发问,耳听对方狞笑道:“原来是你!”听去十分耳熟,还未想起是谁,来人左手扬处,猛闻到一股香味,人便倒地,不省人事。

隔了一会,耳听身旁有一女子说话,睁眼一看,不禁喜出望外,原来对面立的正是方才想见的人。自己卧倒在雪地里面,刚被扶起救醒,旁边还倒着一具贼尸,雪地已被染红了一片。刚说得一句:“多谢姊姊,小弟怎会来此?”随听答道:“小妹樊茵,沈兄你虽不该带伤起身,也全仗此一来保住性命,否则你伤口已合,衣服未穿,被这狗贼擒出,就不冻死,伤口受风也极危险。都是妹子一时疏忽,只顾赶往前面接应,忘了照护。后来想起来贼共是六人,怎会少了一个戴皮风帽、脚踏木滑板的,心中生疑,恰巧崔老人赶回,发现贼党,先作长啸,向二位师长报警,再赶上前去相助。这时,姜师弟和万氏兄妹本是禀明师长来此看望沈兄,在半山上发现来贼,生了疑心。先拿不准是敌是友,还是万师弟见来贼只一个戴皮风帽的带有雪橇,余均飞身雪上如履平地,又认出内一妖道来历。自家人少,恐沈兄受害,难于兼顾,于是由他为首,分成两面诱敌,引往远处。小妹由洞中赶出时,因觉敌人势盛,赶往接应,没想到此贼乘虚而入,用迷药将人迷倒,本意带往隐僻之处拷问虚实,再行加害,见我追来,又听崔老前辈长啸之声,登高遥望,同党五贼和崔老人刚一照面,便被空手抓死了一个,三小兄妹无一弱者。妖道本占上风,自被崔老人接住一个便现败象。那贼看出形势不妙,慌不择路滑雪飞驰,赶到这里正下毒手,被我接连两飞针打中要害,跟着一剑杀死。这里离开战场已七八里,沈兄伤重不便行动,我捧你回去吧!”

说时,人已被樊茵双手捧起,地上飞贼也看出是前在少林寺所遇飞贼墨蝴蝶唐秋,心虽欢喜,老大不是意思。本想辞谢,无奈樊茵抱持甚紧,休想挣扎分毫,只得连声称谢,不再抗拒。隔着皮帽风镜,虽看不出对方面目,但那剪水双瞳和那玉雪一般的面容依旧可以看出两分,尤其是那谈吐的大方、意态的诚恳从来不曾见到。双方虽穿着重棉皮衣,不知怎的,依傍之间竟平添出许多温情暖意,说不出的一种亲切舒服之感,连伤带冻早已忘了一个干净。樊茵和同门师妹杜霜虹一是人家孤女,从三岁起便受继母折磨,一是人家私生弃婴,只差一步便为野犬狼虎所食,都是身在万分危急之中被黑衣女侠得信赶去将其救走,稍微到晚片刻便遭惨死。黑衣女侠,又最爱这两个门徒,因此师徒情厚,亲逾母女。但是黑衣女侠光明磊落,从无男女之嫌,同道之友时有往还,一聚便是多日。二女从小习惯,没有城市中女子习气,天性又极义侠。上次在老龙坡双方相见,虽不似沈鸿、万英那样对她姊妹一见生情,心生爱慕;但因近年跟着师父隐居练剑,不似小时常有师执同道来往,尤其像这两个英俊少年初次遇到,回去一谈,虽觉沈鸿一个男子那样怕羞,见人连话都答不上来,便是万英虽比沈鸿稍好,照样面嫩,言动也有好些矜持。双方见面时杜霜虹还说了个假名字,沈鸿连她姊妹名姓都未及问便各分手,想起好笑,可是心中却生了好感。

这次樊茵因乃师先和侠尼花明约好,今冬明春去往峨眉、青城访友,先到先等,不见不散,就便往寻黑衣女侠的老友乐游子一谈别况,哪知郎公庙事情刚完,不知怎的,竟被崆峒派余孽凶僧五云和楚三才访出她师徒三人下落。本来邪正不能并立,昔年又有不世之仇,黑衣女侠老龙坡谷底练剑便是为了将来除害先作准备。师徒三人先还不肯示怯远避,后经独手丐、杜德诸侠亲往力劝,恐其不听,杜德知道女侠和二师兄乐游子交情最深,彼此时常想念,人已移居武当卧眉峰,又听风声紧急,崆峒派中长老长脚道人也有要来的话,并因女侠师徒不是好惹,上次郎公庙遭了惨败,格外小心,除为首几个凶孽之外,又多约了几个异派中的能手。她师徒人单势孤,关中诸侠多半有事,还要帮助汤八夫妇往黄河两岸开垦,无暇兼顾。敌人不来则已,来人必多,尤其是凶僧五云和楚三才两个凶孽远在二十年前便看中黑衣女侠美貌,双方成仇也由于此。虽然对方年过半百,一则昔年仇恨大深,女侠人又生得年轻,望去还似一个未满三十的美女,因此必欲得而甘心。如在群贼尚未合谋以前先将这两个凶孽除去,要少好些事故,省得大家救助各地灾民尚且来不及,还要为这班凶孽多费手脚。独手丐席泗劝她师徒不听,因有要事往还秦岭,算计贼党明春方始大举,准备到时再赶回来,匆匆先走。

杜德正想赶往武当,请乐游子来将女侠约往山中同居,以应昔年之约,免她师徒势孤人少,性又刚烈,受人暗算。还未起身,忽接汤八飞书告急,说有好些贼党想报郎公庙之仇,去往垦地扰闹。并说,长脚道人因觉上次郎公庙惨败不久业与对方约定,明年重阳在庐山五老峰比剑,人还不曾约齐,不应又去生事,得信再三告诫,不许门人后辈多事。凶僧偏仗恃尽得师门真传,骄狂任性,见乃师不肯出手,竟自阳奉阴违,仍在暗中约人等语,为首妖师不来虽好得多,凭黑衣女侠的功力也能应付,但是老龙坡后谷底黑暗低湿,景物荒凉,直非生人所居。当初她师徒原因一句戏言,和人打赌,来此练剑。

如今时期已过,正好迁移。还有两小姊妹到底功力还差,遇见异派中长老恐非敌手。在仇敌未来以前迁往别处,还免对方说是怕他。汤八夫妇之约关系好几千人身家安危,关系更大,不能不去,只得假托乐游子所差,命那人往寻女侠,请她师徒移居卧眉峰,以践前约。

女侠人最聪明,见那来人说得虽像,并无乐游子亲笔书信。暗忖,彼此交深骨肉,多年未见,照他为人,便自己不来,必有亲笔书信,如何把昔年彼此密约转告外人,只带几句话了事?心中不快,将信将疑,正在盘问,还不想走。忽接侠尼花明飞书邀约,说在人川路上遇见乐游子,听他二人有青城、峨眉之约,明春青城相见,同往峨眉访友,托令转告,说峨眉那位老前辈和女侠上官红已同往海外,去了也见不着,如今乐游子已回武当,本来早该回山,只为途中管了一点不平之事,稍微耽搁,准备回到武当住上些日,到了冬腊月封山之后亲往老龙坡前去接她,同往卧眉峰隐居等语。侠尼花明起身在前,另与一同道好友约定先往青城相见,在当地游玩些时,等明春女侠师徒到后同去峨眉拜见那两位峨眉第三代的长老,中途折转,于理不合,只得别了乐游子匆匆赶去。在青城游玩了几天,又遇天寒老人棘荆,便照乐游子所说,连那好友一同移居卧眉峰西南二十里的白劳磴。此人乃侠尼花明总角之交,也是一位丐侠,比王鹿子小一辈,名叫真布衣。黑衣女侠和乐游子都是他的至交好友,侠尼花明并还为此先往青云山连万氏兄妹一同带走,准备来年春暖花开,再连万母女侠段无双接去同住。二人本极想念黑衣女侠,再听乐游子一说,途中又得到好些信息,写了一封极诚恳的信,请其速往青云山后相会。

黑衣女侠因汤八所派的人被问出了实话,还在负气,要等凶僧寻来见过高下才走。

隔了一日,花明师徒忽又亲身往寻,再三劝解,说这类凶僧妖道何值为他生气,再说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乐游子和你数十年知己之交,自你走后时常想念,先不知你住处,后来听说也不详细,为守前约,恐你不快,又想等你剑术练成之后再行相见。他不知你先期练成,以为要到年底,故此未来。以你二人多年骨肉之交,如其等他来接再去,岂不显得小气?黑衣女侠情不可却,只得答应。为想和汤八夫妇见上一面再去,便请侠尼花明师徒先走。侠尼师徒顺路又往岳麓山寻人,往返耽搁了几天,算计日期双方正好同时赶到白莲磴。不料当日恰巧变天,山洪暴发,真布衣无意之中发现姜飞,甚是看重。同时乐游子和崔老人在峰顶上看出水势厉害,惟恐沈、姜二人涉险,欲往救护,也正赶去。

双方不期而遇,看出二人心志强毅,因姜飞彼时还未正式拜师,真布衣爱他已极,无意之中说了一句收徒的话。乐游子暗忖,这等美质理应大家造就,丐侠王鹿子对他也极看重,曾有将来再晤之言,意思甚好。照他门中规矩,所收徒弟必须出身穷苦,心志坚定,并还要做三年乞丐,才能领受他的本门真传。如在自己门下,就是传授,也只一技一艺之长,不关重要,为此便令姜飞改拜真布衣为师。姜飞心虽不愿,因乃师后到,命是对方所救,又知师父性情,不敢违背,眼巴巴望着乐游子正在为难,真布衣问出真情,非但不怪,反觉姜飞至性可嘉。双方说好作为二人的徒弟,先从真布衣学过三年,再作三年花子,等所积善功圆满,重返师门,再到乐游子门下。并说,棘、王二老前辈不久也要移居山中,这一作了本门弟子便可随意请教,得二老的真传等语。因沈鸿出身耕读之家,想要借此考验,乐游子便请崔老人暗中照护,自和这两位至交好友同往白莲磴,乘雪未封山以前早为布置,以便老少诸侠居住。不料崔老人性情古怪,差一点误了沈鸿性命。姜飞先因乐游子暗中嘱咐,你师父人甚奇特,暂时最好不要离开,先虽忧急,还不敢就走。后听崔老人说人已脱险,又知万芳业已前往探看了一次,虽已转危为安,终不放心。其实真布衣并非不通人情,原是故意相试,见姜飞面容愁苦,几次欲言又止,间知前情,立即答应。侠尼花明并令万氏兄妹同往。这时女侠师徒已有二人先到,姜、万三人并未想到凶僧妖道竟会带人寻来,无心发现,恐伤沈鸿,引往一旁动起手来。

樊茵原随乃师一起,等侠尼师徒走后便同起身。本来应该早到,行近老河门,见连日天气晴和,前在武当山住过,没想到当年天气骤变,提前封山,两小姊妹一个想要抽空回家,探望昔年暗中帮她的一个老寡妇,意欲把汤八所给的二十两银子送往报恩;一个又想打听生母下落,向师请求。侠尼花明因杜霜虹本领稍差,年纪又比樊茵轻两岁,刚生下地便被恶人抛弃山野之中,连饿了两日方始遇救,不是仗有灵药已无生路。女侠费了许多心力才将她救活,从小身体虚弱,满了十岁方始转好,武功练得最迟,平日对她也最怜爱。为了访问那被恶人遗弃的母亲下落,昔年用过不少心思,好容易访问出来,母女重逢,聚了十来天,便往老龙坡练剑,中间曾托汤八夫妇带往省亲两次。第三次去,乃母忽然不知去向,直到这次往见汤八,才听说起又是那恶人所为,不过恶人悍妻已死,见乃母近年因得汤八夫妇之助,人已养好,竟比昔年恃强逼好之时还要显得美貌。自己年纪已有六十以上,少妇风华正对心思,使用暴力,将她丈夫打死,倚仗豪绅势力强行霸占。汤八得信大怒,正要命人寻去,恰巧她师徒来访,便即告知。霜虹心中自是悲愤,立意想代父母报仇,来时早向师父哭诉,已然答应。黑衣女侠因觉对方势力甚大,恐她一人不能成功,亲身同去,于是师徒三人分成两路。

二女故乡离老河口均只二三百里,约好事完同往白莲磴相会。不料入山以前樊茵觉着师父往除恶人,师妹母女重逢,必还要耽搁两天。天气这好,一个人难得出门随意闲游,多耽搁了两天。又在途中遇雪,把师父所留地图湿毁,好在山中途向业已听说,一赌气便将纸团弃去。不料那雪越落越大,孤身女子不便投宿,先寻崖洞住了一夜。次日起身发现大雪封山,便将先备好的羊皮衣裤穿上,戴上风镜,施展师传轻功往前飞驰,并没想到乃师业已先到,以为尚在途中。后来看出雪花迷目,误走卧眉峰,暗忖时间还早,乐游子师伯听说便住此地,何不就便拜望,再去白莲磴不迟。哪知寻了一阵,不曾寻到住处,正要转身往白劳磴寻去,忽然发现山坡上有一雪弄,旁边有一石台,台上积雪也扫去了好些,靠崖还有一洞。刚往里面探头,看出有人在内高卧未起。心想,这里没有外人,不是乐游子和崔老人二位师长也是他的门下,怎的如此懒惰怕冷,此时还未起身?心存轻视,便未进去,以为既有洞府,决不止这一人。还想察看,忽然发现远远来了六人,也似寻人神气。同时又听崖上笑语之声,定睛一看,万氏兄妹也在其内。

先还不知那六贼是由妖道楚三才为首,因在老河口听几个采药人说起,后山卧眉峰住有两个少年,常托他们代买东西。这样冷僻荒凉、猛兽成群的所在,这两少年一个像是读书相公,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一个更是幼童;还未成年,竟有这样本事。他们每次托人代买东西都是突然出现,只说住在山后,来去均极隐秘,无人看出,实是奇事等语。

楚贼原应凶僧五云之约,到处约人,一问二人形貌竟与郎公庙所见敌人相似,业已生心。

事有凑巧,前在少林寺欺侮沈鸿的黑蝴蝶唐秋恰在一旁,一听少年形貌正是沈鸿。上次为盗沈鸿银两,被一异人擒住,将银子夺去不算,还受了许多恶气,几乎送命,不禁勾动仇恨,便向群贼怂恿,说沈鸿是个无用读书人,为报父仇,先在少林寺从师学艺,不知怎的投到敌人门下。武当山中前数月还曾去过,并未见什高人,便听采药人的口气,这两小狗就有师长,本领也极有限。楚老前辈本领高强,也决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并说沈鸿家财豪富,出来从师身边还带有不少银子,正好借用,还可报仇。妖道性如烈火,吃唐贼连僵带激,恰巧前山道观有一观主是他后辈,便同寻去。住了一日,遇见大雪,跟着封山,六贼只唐秋本领最低,不能踏雪飞驰,好在观中雪橇甚多,借了一双随同赶来。寻到卧眉峰,果然不像有人居住神气,心疑所闻不实。

正在分头搜索,先被樊茵认出楚三才的面貌,正想警告姜、万三人留意,忽听沈鸿急呼,姜、万三人也自警觉,恐惊来贼,急忙赶进洞来,刚认出沈鸿是老龙坡崖上所遇少年,随即赶出助战。正打在紧张头上,崔老人忽然赶到,猛想起内中一个穿雪橇的贼党不知去向,一看雪中橇印,正由别处绕往崖上,料知不怀好意,跟踪急追,还未上崖,便看出橇印已由崖上下来,改道驰往旁边山洼之中。先还拿不定敌人用意,只恐沈鸿病中遇害,心想,此贼已逃,赶往洞内也来不及,还是追贼要紧,忙照橇印追赶下去。仗着师传轻功转眼追上,瞥见那贼已将沈鸿放下,持刀要砍,相隔还有好几丈,一时情急,口中喝骂,扬手先是几根奉有师命轻易不许妄用的碧雷针。唐贼也真该死,闻声惊顾,瞥见敌人追来,手狠心黑,还想杀人再逃,没料到敌人来势比飞还快,人随暗器同时冲到面前,先接连中了两飞针,面上一针将风镜打碎,连同碎玻璃嵌进肉里,针更直透头脑,本就难保活命,刚负痛惊呼得半声,手骨也被针打碎,奇痛难忍,刀也落到地上。

同时眼前白影一晃,当时只觉急风扑面,心慌情急、手忙脚乱中自知不妙,咬牙忍痛,脚底一蹬,待要滑雪逃走,已是无及,连敌人面目也未看出,便吃樊茵一剑枭去大半个头,下面一脚跌翻在地;见沈鸿人已昏迷不醒,由贼尸上搜出解药,匆匆救醒。知道沈鸿身受重伤,再被雪风一吹,周身冻僵,必难行动,无奈上来冒失,只顾救人,忘了先将人捧回去,再用药解救,人已醒转,只得用双手捧起。先还觉着孤男寡女,由不得有点害羞,后见沈鸿比她还要面嫩,再三坚持,反倒好笑,温言劝说:“我们不是世俗男女,又是同门兄弟姊妹,和真骨肉一样,患难之中理应互相扶持,万一我有什么危险,你也一样,何必这等拘束!”沈鸿初次受到这种温情,又是平日想望、求一见而不可得的意中人,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心花怒放,说不出的高兴。

二人且谈且行,话未说完,人早回到洞内。樊茵将他放落,刚问知受伤经过,心生怜念,觉着此人真个义气。忽然听出对方第二次出外探看,好似别有用意,不是专为观战,也全仗此一来,事前忍痛先将衣履穿好,才将性命保住。否则不为来贼所杀,冻也冻死。心方一动,忽听门外娇呼:“我说师姊怎的今早还未见到?方才还见崔老前辈说你正和群贼动手,刚刚走开,他们说你必往白莲磴寻师。我想就是崔老前辈赶到,贼党必败,也无中途抽身不战而退之理。果然万师妹料得不差,你真是看望沈师兄来了!”

说时,风门开处,纵进一个和樊茵差不多打扮的少女,正是老龙坡所遇另一少女,只皮帽风镜业已摘下,现出本来面目,穿着一身白色短装,比初见时容光更美,也更显得英雄气概,边说边往里走。

樊茵本因沈鸿二次忍痛起身另有深意,回忆老龙坡初见时情景,面上有点发烧。再听这等说法,沈鸿恰被自己强劝卧榻养息,自己就坐在旁边,孤男寡女,室无他人,平日只管落落大方,和少年男子这等亲密神情尚是初次。这位小师妹聪明口巧,又喜淘气,恐其当面取笑不好意思,又羞又急,正要分辩,忽听门外男女说笑之声,当头赶进一人,正是万英,进门便喊:“霜妹如何走得这快,我都追赶不上,轻功真好极了!”樊茵刚乘机说笑:“你看万师弟不是追你来了吗?也不问什么原故,随便乱说。”霜虹回顾万英跟来,二人前在老龙坡二次相见,侠尼师徒又在当地住了二日,非但两心相印,双方师长并还露出婚姻之意,比樊茵和沈鸿要熟得多,情分也要深些,闻言老大不是意思,刚赌气把脸一沉,嗔道:“你管我呢,要你追来作什?以后不要理我!”万英先和她异地重逢,又当杀贼之后,以后并可常在一起,彼此均极高兴。先听崔老人说樊茵忽然不战而退,听说沈鸿在此养伤。自从老龙坡相见之后,因听师姊樊茵常时提起沈鸿,疑她和自己一样爱上对方,前往探病,跟踪赶来;万英自是不舍,便要姜飞、万芳一同追去。

姜飞虽然急于看望沈鸿,因不知他病中遇险之事,万芳既想乃兄和霜虹早订婚约,又和姜飞情好,不令急追,到迟了一步,没有一起同来。万英高高兴兴冒失赶进,吃霜虹没头没脑连怪了他好几句,心中奇怪,也不知是什原故,红着一张脸,方说:“我兄妹和姜二弟也是来看沈师兄,并未得罪霜妹,何必这样生气?”霜虹无话可答,又见姜飞、万芳并肩走进,神情自然亲密,并不避人,心念微动,故意气道:“我就是这个脾气,以后偏不理你,你怎么样我呢?”话未说完,看出万英又窘又急,望着自己不知如何是好,由不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瞥见姜飞已朝沈鸿奔去,转口笑道:“这大一个人没羞,你不是来看沈师兄的吗?进得门来喊都不喊一声,先就和我拌嘴,还说什么朋友义气呢!”万英闻言越发不好意思,又听沈鸿在喊“英弟”,只得乘机走过。男女六人都是同门至交、情同骨肉的兄弟姊妹,互相谈完经过,也就不再取笑争论。

正谈未来之事,崔老人也随后走了进来,说起前事,才知方才真布衣闻得啸声赶来相助,共将群贼除去四个,最后逃走一贼本领最高,情急心惊,慌不择路。本来可以逃走,因崔老人追到半途,发现死贼唐秋旁边留下沈鸿一顶帽子,虽看出人已遇救,但是这次遇险又是自己疏忽所致,越想越气。余贼死光,诸小兄妹又被真布衣遣走,未及嘱咐,沈鸿那等重伤,大雪寒天被贼党擒出,吉凶难定,当时怒火上撞,竟不听真布衣行时所说,依然穷追不舍。那雪又是一阵接一阵,随同狂风飞舞如潮。那贼看错途向,本该翻山而过,竟往白莲磴一面逃走。这时真布衣还未回转,侠尼花明因乐游子有事他往,刚刚送他出山,分手回来,老远闻得崔老急啸,只当敌人厉害,忙即迎上。妖道楚三才如论本领,和崔老人对打原能勉强应付,只为真布衣乃前辈丐侠中有数人物,只比王鹿子、叶神翁低上一辈,楚贼万想不到此老也会在此,知其手无虚发,被他看中的恶人休想活命,一经认出,心胆皆寒,又见同党相继伤亡,无一生还,只顾亡命奔逃,雪花迷目,也未看清来人,天性又太凶暴,逃去恰是一条山沟,经此大雪,路更奇厌,只容一人通过。本来就怕被人追上,特意走这隐秘之地,做梦也未想到狭路相逢,来者竟是一位克星,正逃之间,猛瞥见前面走来一人,侠尼身量不高,楚贼来路恰又瞥见一座坍倒的茅棚,不知那是前人遗留的破棚,内中无人。侠尼又早听出逃贼来路,准备以逸待劳,缓步迎上,走得不快。楚贼看花了眼,误认那是茅棚中的小和尚,一见把路阻住,也未留意,低喝一声“小秃驴快滚!”双方业已对面。楚贼不问青红皂白,举剑就砍。

初意这一个小和尚,还不是一剑就可了账,剑虽砍出,人并不曾收势,猛觉手上一震一紧,右臂当时酸麻,宝剑好似被人空手抓住,心方一惊,未容转念,人已随同对方左手微抬往前一送之势,跌出去好几丈。崔老人恰巧由后赶到,追得正急,猛听一声怒吼,一条人影倒飞回来,一则怒火头上,追得又急,事出意外,不及闪避,看出正是楚贼,更不怠慢,夹背心就是一挡掌打将出去,老人多年苦功练就铁掌钢拳,楚贼本就禁受不起,加以侠尼手法又猛又急,楚贼空有一身本领,惊慌百忙中连想转折都办不到,人往后面倒飞,还未落地,耳听身后又有敌人怒喝,自知无幸,刚一绷劲,一面想打主意往旁闪避,已自无及,吃老人这一掌,和抛球一般又凌空打向前去。这一来一往已难禁受,侠尼伸手抓住敌人宝剑,就那猛劲一抖一送,刚将楚贼抖翻出去,没想到崔老人下此重手,就用楚贼的剑往前一送,当时刺个透穿,随手甩翻在地。二人对面一谈,好在卧眉峰、白莲磴两处人已不少,这班凶人余孽也不放在心上。

侠尼见崔老人怒犹未息,劝了他两句,笑说:“我来收拾贼尸,老大哥你自去吧!”

崔老人越想对不起沈鸿,匆匆赶回,进门一问,得知沈鸿已服灵药,只受了一点虚惊,身上伤痛反倒好了许多,只是伤口挣破了几处,服药之后业已血止痛定。因沈鸿两次偷出本可推在唐秋身上,仍以实言相告,毫不隐瞒,老人连声夸奖。诸小侠均嫌洞中太热,各将衣帽脱去。樊茵和万芳坐在一旁说笑,见沈鸿侧卧榻上不时偷觑自己,满面感激欢喜之容,姜飞坐在一旁殷勤执手,连声慰问,崔老人赞不绝口,不由也对沈鸿多看了两眼。方想此人真个少年老成,有此志气,难为他一个文弱少年,竟不畏险阻艰难,千里从师,来此荒山野洞居住,弟兄二人躬耕自给,连师父也未拜,便学了一身本领。彼此同住本山,相隔不远,双方又有师门至谊,以后想能常时相见,像这样人和他一起也颇投缘,何况还有好几位兄弟姊妹,风景又好,比起老龙坡谷底荒凉阴湿真有天渊之别了。

心中寻思,猛一回顾,杜霜虹和万英并立在崔老人旁边,虽在相随应答,目光不时斜视自己和沈鸿,并向万英低声耳语。想起前言,始而有些害羞,后见二人亲密之状,想了想,一赌气走往沈鸿面前,索性坐向榻旁,故意笑道:“沈师兄今日受此虚惊,都是妹子疏忽,也许那贼便是妹子引来都不一定。天已不早,可要吃点东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