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郎吐了吐舌头,笑道:“你真是会多心,有了你这么漂亮的老婆,我还会打别人的主意么?”他搂起铁萍姑的脖子,在她面颊上亲了亲。
她垂下头,眼睛似已有些湿湿的,轻轻接着道:“你知道,你不但是我平生第一个男人,也是我平生第一个对我如此亲切的人,无论你这么做是真是假,只要你永远这样对待我,我就已心满意足了,你就算做别的坏事,我……我……”她咬着嘴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铁心兰瞧着她,听到她的话,心里不禁暗暗叹道:“这是个多么寂寞的女人,又是个多么可怜的女人,她甚至已明知江玉郎对她是假的,假的她竟也接受,她难道已再也不能忍受孤独…”
铁心兰心里又是难受,又是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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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的神座下竟有条秘道。
这条秘道可以通向几间地室,铁心兰就被铁萍姑送入了一间很舒服的地室里来了。
她立刻发现,那“黑衣人”早已在这屋子里了——他整个人软瘫在一张椅子上,显然也已被人点了穴道。
令铁心兰吃惊的是坐在这“黑衣人”对面的少女。
这少女有一双十分美丽的大眼睛,只可惜这双本该十分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竟充满迷惘之色。
她呆呆地望着那“黑衣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那“黑衣人”也在望着她,却似瞧得痴了。
慕容九怎会也在这里?铁心兰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江玉郎瞧着他们哈哈大笑道:“这里也有个你的老朋友,是么?”
铁心兰咬紧牙,总算忍住没有再骂出来。
江玉郎走到黑蜘蛛身旁大笑道:“蜘蛛兄,又有位朋友来看你了,你为什么不理人家。”
黑蜘蛛这才像是自梦中醒来,瞧见了铁心兰,吃惊道:“你?……你怎地也来了?”
铁心兰苦笑道:“我们本来……本来是想来助你一臂之力的。”
江玉郎仰头狂笑道:“只可惜普天之下,只怕谁也救不了你们!”
铁心兰咬牙道:“你莫忘了,还有花公子……”
江玉郎似乎笑得喘不过气来,大笑着道:“花无缺此刻还等着别人去救他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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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缺终于解开了白夫人颈上的锁鍊。
他长长松了口气,道:“夫人现在可以起来了么?”
白夫人身子却已软软的倒在稻草上,喘着气道:“我现在怎么站得起来?”
花无缺怔了怔,道:“怎会站不起来?”
白夫人叹了口气,道:“呆子,你难道看不出来,我现在简直连一丝力气都没有。”
她称呼竟已从“公子”变为“呆子”了。花无缺只有伸手去扶她的膀子。
但白夫人却像已瘫在地上,他那里扶得起,若不是他两条腿站得稳,只怕早已被白夫人拉倒在稻草堆上了。
他只好去扶白夫人的腰肢。
白夫人却又浑身扭曲起来,赤赤笑道:“痒……痒死我了,原来你也不是好人,故意来逗我。”
花无缺脸又红了,道:“在下绝非有意。”
白夫人咬着嘴唇,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有意的!”
花无缺简直不敢看她的眼睛,扭过头去道:“夫人再不起来,在下就要……”
他实在没法子了,简直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白夫人腻声道:“呆子,你这么大一个男人,遇见这么点小事就没主意了么?”
花无缺叹道:“夫人的意思要在下怎样?”
“你扶不起我来,难道还抱不起我来么?”她面泛红霞,丰满的胸膛不住起伏……
若是换了江玉郎,此刻不扑上去抱住她才怪,若是换了小鱼儿,此刻却只怕要一个耳光掴过去,再问她是什么意思了。
但花无缺,天下的女人简直都是他的剋星。他即不会对任何女人无礼,更不会对她们发脾气。
他甚至直到此刻,还未觉出这娇慵无力的女人,实在比旁边那吊睛白额猛虎还要危险十倍。
花无缺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柔声道:“夫人此刻若真的站不起来,在下就在这里等等好了。”
白夫人眼波流转,笑道:“我若是一个时辰都站不起来呢?”
花无缺道:“在下素来很沉得住气。”
白夫人“噗赤”一笑,道:“我若是三天三夜都站不起来,你难道等三天三夜?”
花无缺居然还是不动气,微笑道:“在下知道夫人绝不会让在下等三天三夜的。”
她忽然轻呼一声,跳起来扑入花无缺怀里。
花无缺这才吃了一惊,道:“夫人,你……”
“不好,我……我丈夫回来了。”
花无缺也不禁变了颜色,失声道:“在那里?”
白夫人全身发抖,道:“在……就在……”
只听外面一人大吼道:“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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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左边一扇窗户,被震得四分五裂,一条大汉从粉碎的窗框间直飞了起来。
他身上穿着件五色斑斓的锦衣,面色黝黑,满脸虬鬚如铁,一双眼睛更是神光炯炯,令人不敢逼视。
花无缺早就想推开白夫人了,但白夫人却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死也不肯放松,像是已经怕得要命。
那大汉自然已瞧得目眦喝尽裂,怒喝道:“臭婊子,看你做的什么事?”
他一跃入大厅,那猛虎就摇着尾巴走过去,就好像只驯服的家犬。但这大汉却一拳将这重逾数百斤的猛虎打得几乎飞了起来,扑出去一丈多远,跳起脚怒骂道:“好个不中用的东西,我要你看着这臭女人,你却只知道睡懒觉。”
这猛虎竟连半分虎威也没有了,翻了个身站起来,乖乖的蹲在那里,瞧那垂头丧气的模样,简直连只病猫都不如。
花无缺简直瞧呆了,忍不住道:“阁下暂且息怒,听我一言……”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那大汉更是暴跳如雷,狂吼道:“我听你什么?我听你个屁,老子前脚一走,你们这双狗男女就不干好事,老子早就知道这臭婊子是天生的贱货,竟会看上你这种小兔崽子。”
白夫人却大声道:“老实告诉你,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两三年了,只要你一出去,我们就亲亲热热的在一起,你又能怎么样?”
那大汉仰面狂吼,拼命追着自己的胸膛,吼道:“气死我了!”
但花无缺却比他还要愤怒十倍,嘎声道:“白……白夫人,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你为何要如此?……”
白夫人柔声道:“好人,你怕什么?事情反正已到这种地步了,咱们不如索性跟他讲个清楚反而好,是么?”
花无缺气得手都发起抖来,道:“你……你……”
那大汉厉喝道:“讲清楚也没用,你们这对狗男女若想要老子做睁眼王八,那是在做梦!”
他狂吼着扑过来,一拳击出!
拳风虎虎,竟将满厅灯火都震得飘摇不定,花无缺的衣袂,也被他的拳风激得猎猎飞舞!
他实在不想打这场冤枉架,身形一斜,轻轻避了开去!
那大汉更是狂怒,喝道:“好小子,难怪敢偷人家的老婆,原来有两下子!”
喝声中又是三拳击出。花无缺展开身形,连连闪避,能不还手,他实在不想还手。
但这大汉非但拳重力猛,而且招式也十分险峻毒辣,武功之高,竟远出花无缺意料之外。
花无缺也实在被逼得不能不回手了。他左拳拍出,右手巧妙地划了半个圆弧。
这正是妙绝天下的“移花接玉”神功。无论是谁,被这种奇异的力量一引,发出的招式,都会反击到自己身上。
谁知那大汉一声虎吼,身子硬生生向后一挫,竟将发出去的拳势,硬生生在半途顿住!
他出拳力道那般猛烈,后防必已大空,此时发出的力道骤然回击,本是任何人也禁受不住的!
花无缺更未想到这人竟能破得了“移花接玉”神功,除了“燕南天”之外,这只不过是他所遇见的第二个人!
他委实不能不吃惊。这大汉功力之深厚,竟不可思议!
那大汉瞧着他狞笑道:“原来是移花宫出来的,难怪这么怪了……但你这么点功夫,又怎能奈何我白山君,叫你师娘来还差不多!”
他拳式再度展出,力道更强,更猛,竟像是真的未将威震天下的“移花接玉”放在眼里。现在他更不能不还手了。
这白山君的武功,实已激起了他的敌忾之心,他骤然遇见了这么强的对手,也不免想分个强弱高低!
白夫人在一旁拍手娇呼道:“对,不要怕他,为了我,你也该和他拼了!”
这呼声听在花无缺耳里,虽然越想越不是滋味,但现在他已好像骑上了虎背,下都下不来了。
他简直猜不透这白夫人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白山君拳势越来越凶猛。
他每一招,每一拳击出,仿佛都已拼尽了全力,再也没有馀力可使了,但他第二拳发出,力道却又和头一拳同样凶猛。
但花无缺身形如惊鸿,如游龙,满厅飘舞,白山君拳势虽猛,空自激得他衣袂飞舞,却还是将他无可奈何。
白夫人娇笑道:“好人,我真还未看出你有这么好的功夫,有你这样的情郎,我还怕什么?你赶紧宰了这老家伙,我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一对永远夫妻了。”
她越说越不像话,花无缺即不能封住她的嘴,又没法子不听,纵然定力不错,却也难免为之分心。那白山君的拳式,却又根本容不得他稍有分心。
白夫人忽然失声惊呼道:“哎哟,小心他下一着虎爪抓心!”呼声中,白山君果然虎吼一声一爪抓来。
这一招也未见得特别厉害,花无缺向后微一错步,就避开了,心里倒不觉有些奇怪,不知道白夫人为何要突然惊呼起来。
他知道这其中必定是有花样的。
但这时却已没有时间来让他想了,他脚步刚往后一退,左右双膝的腿弯里,已各各中了一枚暗器。
他直到身子倒下,还不知道这暗器竟是白夫人发出来的,白夫人却已扑过来,搂住了白山君的脖子,娇喘着道:“我本来以为已爱上了别人,但你们一打起来,我才知道真正爱的还是你,我宁可将天下的男人都杀光,也不能看别人动你一根手指。”
花无缺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心里直发苦:“唉。女人……”
他现在才懂得小鱼儿为什么会对女人那么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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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白山君狂笑起来,笑声越来越近,终于到了他身旁,他眼睛闭得更紧,即不想说,也不想听,更不想看。
白山君却狂笑道:“你现在总该知道咱老婆的厉害了吧?谁若沾上她,不倒霉才怪,你年纪轻轻,不像个呆子,怎地偏偏做出这种事来?”
花无缺咬紧牙关,也不想辩驳。白山君却一把拎起他衣领,拖起就走。
只觉白山君竟将他放到一张短榻上,又对他翻了个身,面朝下,接着,竟将他的裤子脱了下来。
花无缺骇极大呼道:“你……你想干什么?”他拼命仰起头,张开眼睛。
只见白山君笑嘻嘻地站在短榻旁,面上绝没有丝毫恶意,手里拿着一块黑黝黝的马蹄铁,缓缓道:“我那老婆暗器之歹毒,昔年连燕南天听了都有些头疼,你两条腿各中一枚,我若不用这吸铁星将它吸出来,你这辈子就休想走路了。”
花无缺又惊又疑,道:“你……你为何要救我?”
白山君忽又大笑起来,道:“你以为我真相信我老婆的话么?”
这时他已自花无缺腿弯里吸出了两根细如牛毛的小针,针虽小,但钉在花无缺腿里时,他全身竟连一丝力气都没有,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此刻针被吸去,花无缺立刻就奇蹟般恢复了力气,翻身一掠而起,眼睁睁望着白山君,道:“你即不信她的话,方才为何……为何要那般恼怒?”
他简直好像坠入五里雾中,再也摸不着头绪。
白山君拍了拍他肩头,笑道:“小伙子,我知道你也被弄糊涂了,好生坐下来听我说吧。”
花无缺苦笑道:“在下倒的确想请敎请敎。”
白山君竟也叹了口气,竟也苦笑道:“你可知道,世上有一种奇怪的人,别人若是爱她敬她,她就觉得痛苦,若是百般凌辱虐待于她,她反而会觉得舒服快乐。”
花无缺即觉惊奇,又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道:“世上真有这样的人?”
白山君苦笑道:“自然是有的,我老婆就是其中的一个。”
“她……她怎会这样子的?”
白山君叹道:“据说她从小就是如此,非但从小就喜欢别人虐待她,而且她自己还要虐待自己,到了老年时,这脾气更是变本加厉,竟连普通居室都躭不下去,非要将住处佈置成马厩一般,而且还要我用铁鍊锁住她。”
花无缺叹道:“原来这竟是她自愿如此的,在下本还以为是……”
白山君道:“我虽然知道她这毛病,但有时还是不忍下手,也不愿意动手,所以她就时常会故意激怒我,为的就是想让我揍她。”
花无缺叹道:“今日之事,想来也必定就是为了这原故了。”
白山君道:“她年华逐渐老去,总以为我会对她日久生厌,移情别恋,所以时常又会故意令我嫉妒!……”
“其实白夫人那些做作全都是多馀的,阁下爱妻之心,自始至终,从来也未曾改变过,是么?”
白山君仰首大笑道:“不错,我只顾了她的欢喜,却令朋友你吃了个大亏,此事实在是我夫妻之错,是打是罚,但凭朋友你吩咐如何!”
花无缺整了整衣裳,微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本来对此事也委实有些恼怒,但听了阁下这番话,却非但对阁下的处境甚是同情,对阁下如此深挚的伉俪之情,更是十分相敬,何况,在下本已作了贤伉俪的阶下囚,本只有任凭阁下处治的。”
他语声忽然顿住,只因他刚走了两步,忽又发现自己虽然已可行动无碍,但一口气到了腰上便再也无法提起。
花无缺缓缓道:“阁下又何苦要在我腰畔暗施手脚?”
白山君像是吃了一惊,失声道:“真的么?那想必是我方才为你拔针时,一不小心,又将那‘游丝针’插入你腰畔什么穴道里去了。”
花无缺悠悠道:“就在‘笑腰穴’下。”
白山君像是着急得很,搓着手道:“若在‘笑腰穴’附近,那就麻烦了,我实在不敢胡乱替你拔针,否则若是又一不小心,令那游丝针窜入你‘笑腰穴’里,便是神仙也救不了的,只有眼看着你狂笑三日,笑死为止。”
花无缺默然半晌,道:“即是如此,在下只有告辞,去另外设法了。”
白山君叹道:“你现在若是随意走动,那游丝针也会跟你气血而动,窜入你笑腰穴里,你纵然十分小心,也走不出七十步的。”
花无缺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静静地凝注着他,良久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道:“贤夫妇的行径,的确令人难解得很,尊夫人不愿为人,却愿做马,这且不去说她,而阁下……”
白山君凝注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真的直到此刻还不知道我是谁?”
花无缺道:“在下见识一向不广。”
白山君笑道:“不错,移花宫门下,自然不会留意江湖侠踪……但‘十二星象’这名字,你难道也从未听人说过?”
花无缺恍然失声道:“不错,虎为‘山君’,难怪阁下不但以虎自命,还蓄虎为奴,马为‘虎妻’,难怪尊夫人不愿为人愿做马了。”
白山君大笑道:“你此刻即然已知道我是谁,便该知道‘十二星象’中人,与‘移花宫’乃是死敌,你即已落入我手中,难道不害怕么?”
花无缺神色不动,淡淡道:“阁下若要动手,方才便不必救我,阁下方才即然救了我,想必是有求于我,阁下即然有求于我,我难道还会害怕么?”
白山君又自大笑起来,他笑着笑着忽又沉下脸,沉声道:“不错,我的确有求于你,只要你说出‘移花接玉’这功夫的秘密,我不但立刻放了你,而且你若有所求,我必也件件应允。”
花无缺忽也笑了起来,道:“阁下若以为‘移花接玉’的秘密,如此容易便可得到,阁下就未免会大大失望了。”
白山君变色道:“你难道敢不说?”
花无缺悠然道:“世上令人开口的法子有很多,有的以生死相胁,有的以酷刑逼供,有的以财色相诱,阁下不妨都试试看,看是否能令在下开口。”
白山君默然半晌,忽又一笑,道:“我即然无法可想,也不愿白费气力,看来只有一走了之。你愿意留下,就留下,愿意走就走,我也管不了你了。不过你万一要找我时,只要大叫一声,我就会来的。”他竟然真的说走就走,话未说完,已扬长而去。
这一着又出了花无缺意料之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只见白山君刚走出门,又回过头来,笑道:“但你也莫要忘记,千万莫要走出七十步,否则大笑而死的滋味,可实在比什么死法都要难受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