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的翡翠纵在黑暗中也耀眼的很,沈轻虹本来一直含笑瞧着小鱼儿,此刻也不免吃了一惊,献菓神君更是要急疯了,一把抓住小鱼儿,道:“你……你这小疯子,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小鱼儿笑道:“我自然知道。”
献菓神君跳脚道:“你可知道你抛出这一块翡翠,就等于抛出一栋平墙整瓦的大屋子,就……就……就等于抛出三百条大肥牛。”
小鱼儿道:“我自然也知道。”
献菓神君道:“你……你这也算救我?你这简直是在要我的老命。”
小鱼儿叹道:“你若要钱不要命,那也就罢了。”
献菓神君道:“但你……你……你这又算什么意思?”
小鱼儿冷笑道:“我的意思,早知你是不会懂的……但你难道也不懂么?”
他这最后一句话问的自然是沈轻虹。
沈轻虹面上已有喜色,道:“在下虽有些懂,只是还不能完全明瞭。”
小鱼儿道:“我将这些珍宝抛出去后,那些猴子猴孙们必定抢着去接,牠们必定也和这位猴兄一样,见着此等稀奇好玩之物,是万万捨不得抛却的。”
沈轻虹道:“不错。”
小鱼儿道:“我抛出去一百件珍宝,至少有五十件被牠们接去,牠们接去后必定带到各地去炫耀。这五十件珍宝,只要有一件被人瞧见,这人必定就要苦苦追寻这珍宝的来处。”
沈轻虹道:“若换了我,也会如此的。”
小鱼儿道:“这人独力难成,必定要找个同伴,而这种事只要被第二人知道,立刻就会有第三人知道,有第三人知道,就定会有第三百个人知道。只要这消息一传出去,你就不怕没有人能找着这里。”
沈轻虹附掌笑道:“不错,就算最无用的人,找寻珍宝时也会突然变得有用的,何况这消息一传出去,各种厉害角色都会赶来的。”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现在你懂了么,只要有人能来到这里,咱们就不愁出不去了,如此简单的法子,你们都想不出,可真是奇怪的很。”
献菓神君脸上的怒容早已瞧不见了,此刻竟一把抱起了小鱼儿,像是发了疯似的狂笑道:“你的的确确当真是天下最聪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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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些价值连城,大多数人一辈子赚来的钱也买不到一件的珍宝,就被小鱼儿像丢烂桃子,香蕉皮似的一件件丢了出去,他每丢一件,献菓神君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被人砍了一刀似的,也不知是哭是笑。
此后,他每天越丢越多,只丢得献菓神君脸皮发青,眼睛发绿,嘴里不停地喃喃滴咕,道:“聪明人呀聪明人,你可知道你已丢出去多少银子了么?你丢出去的东西若作价成银子,只怕已可将这见鬼的悬崖填平了。”
小鱼儿也不理他,到了第七天,献菓神君额上已不停地往外直冒汗珠,揑紧了拳头嘶声道:“聪明人呀聪明人,你想出来的这条妙计若是不成功,你可知道你就要如何死法么?”
小鱼儿淡淡道:“我丢光了这些珍宝,若是还没有人来,随便你怎样弄死我都没关系。”其实他自己的手也有些发软了,珍宝已不见了一半,还是鬼影子也没有来一个。
献菓神君终于一把抢过那箱子,整个人坐在箱子上,大吼道:“不淮碰!谁也不淮再碰它一碰!”
小鱼儿道:“难道你真的要钱不要命?”
献菓神君咬紧牙关,道:“我为这些宝贝已吃了十五年的苦,宝贝若被你这小鬼弄光了,我就算能活着出去,又有什么意思?”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道:“这话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你不妨再想想,说不定只要再抛一粒珍珠出去,就有人来了,如此功亏一篑,岂不可惜。”
献菓神君摸了摸头,道:“这……”
小鱼儿笑嘻嘻瞧着他悠悠道:“说不定只要抛一粒,只要一粒……”
献菓神君终于大吼一声,跳了起来,道:“算你这小鬼的嘴厉害,老子又被你说动了。”
有了一粒,就有两粒,就有了三粒……又好几天过去,还是鬼影子不见一个。
献菓神君一把拎住了小鱼儿的衣襟,牙齿咬得吱吱的响,嘶声道:“你这小鬼还有何话说?”
小鱼儿道:“说不定只要……”
献菓神君大吼道:“说不定只要再抛一粒,是么?”
小鱼儿嘻嘻笑道:“正是如此。”
献菓神君跺脚道:“放你娘的千秋屁,老子已被你害苦了,你还要……还要……”两只猴爪般的手,已要去抓小鱼儿的脖子!
就在这时,突听沈轻虹“嘘”的一声,低叱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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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洞边,已探出了半个头来。
果然是人的头。这人的头发,正中央梳成个发髻,但原来戴在头上的帽子此刻却没有了,像是已被风吹落。
这人的眉毛,黑而长,眉尖微微上剔,看来颇有杀气,但眉心却纠结在一起,又像是有许多心事。这人纵有许多心事,却也无法自他眼睛里瞧出来。
他的眼睛大而凸出,眼珠子好像是生在眼眶外的,他的黑眼珠凝结不动,白眼珠上佈满了血丝。这双佈满血丝的眼睛,就这样瞪着崖洞里的三个人空空洞洞的,绝没有丝毫变化,丝毫表情。
这明明是人的眼睛,看来却竟又不像是人的眼睛,如此大的一双眼睛,看来竟全无丝毫生气!小鱼儿与沈轻虹,献菓神君自然也在瞪着这双眼睛,瞪着瞪着,也不知怎地,心里竟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寒意。
这全无丝毫表情,全无丝毫生气的一双眼睛,看来竟是说不出的冷漠、残忍、恐怖、诡秘!那凝注者的黑眼珠中,竟似带着种逼人的死亡气息!
献菓神君忍不住大喝一声,道:“你这人是什么东西,你……”
喝声未了,那颗头突然凌空飞了进来。
没有手,没有脚,没有身子……什么都没有,这赫然只是一颗人头,一颗孤零零的人头。
献菓神君喝声已噎在喉咙里,呆呆地怔住,崖洞外却传入了一阵诡秘的猴笑,露出了几张带着诡笑的猴脸。
小鱼儿松了口气,带笑骂道:“原来是你们这些猢狲在捣鬼!”
但这人头却绝计不会是猴子砍下来的。
沈轻虹拾起了人头,凝注着那双煞气凛凛的浓眉,凝注着那双凸出的眼睛,口中喃喃道:“却不知是谁杀死他的?”
小鱼儿瞧着洞外将落的夕阳,悠悠道:“杀死他的人,想必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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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杀死他的人”却没有来。
漫漫的长夜已将尽,献菓神君又开始坐立不安,濛濛的曙色渐渐照入这黝黑的崖洞……
崖洞外突然伸入一只手来!
这只手五指如钩,像是想去抓紧件东西,但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在凄迷的曙色中,这只手看来也是说不出的诡秘。献菓神君风一般掠过去,刁住了这只手腕,他并未用什么力气,这只手就被他刁了进来!
但这也只是一只手,一只孤零零的手,已齐肘被人砍断,断处的鲜血已凝结,转变成一种凄艶的死红色,手背上还有条刀疤,长而深,就像是一条蛇蜷曲在那里,想来多年前这只手已险些被人砍断过一次。
诡笑的猴脸在崖洞外摇晃着,像是一张张用鲜血画成的面具,献菓神君牙齿咬得直响,嘶声道:“脑袋先到,手也来了,下面只怕就是只臭脚。”
小鱼儿道:“这脑袋和手不是同一个人的。”
献菓神君冷笑道:“你怎知道?你问过他?”
小鱼儿道:“那脑袋的皮肤又细又嫩,这只手的皮肤却像是砂纸,你就算看不出,摸也该摸得出来的。”
献菓神君道:“哼!”过了半响,忍不住又道:“这只手莫非就是第二个人的……”
小鱼儿道:“不错,这只手就是砍下那脑袋的!”
献菓神君道:“你又知道了,你瞧见了不成?”
小鱼儿道:“你瞧这只手,便该知道必定是孔武有力,若非这么样的手,又怎能一刀就砍下别人的脑袋。”
献菓神君道:“哼!”
小鱼儿道:“你瞧这只手的模样,也就该知道它被砍断前的那一刻,必定还紧紧握着柄刀……不但是刀,还是柄宝刀,所以,手一被砍断,那柄刀立刻就被人抢去了……一只有力的手拿着柄宝刀,砍人的脑袋自然方便得很,想不到的是,这只手不知怎地也被人砍断了。”
沈轻虹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不错,这的确是只有力的手,他手里拿着的也的确是柄宝刀。”
献菓神君目光闪动,冷笑道:“嘿,你也知道了。”
沈轻虹道:“我自然是知道的。那脑袋我虽不认得,这只手我却是认得的。”
小鱼儿眉毛一扬道:“莫非是这刀疤?……”
沈轻虹道:“不错,他手上这刀伤正是我留下的,却也是我为他敷的药,看着它收的口,我……我又怎会忘记?”他语声中竟似有许多伤感之意。
献菓神君嗤鼻道:“你砍伤了他,又为他敷药,你脑袋莫非有什么毛病不成?”
小鱼儿眨着眼睛,道:“这一刀想必是误伤,所以你砍了他之后,心里又后悔的很,所以才会替他敷药,是么?”
沈轻虹苦笑道:“正是如此。”
小鱼儿道:“如此说来,这人是你的朋友?”
沈轻虹又长长叹了口气,道:“此人便是昔年江湖的人称‘铁镖头,金刀手’的‘金刀’铁如龙,他与我本是好友,只为了争那总镖头之位,我……我竟失手砍了他一刀,到后来我虽想补过,但他……他却不告而别了,算将起来,这已是二十年的事,二十年不见,不想今日竟……”转过头去,咳嗽不已。
献菓神君道:“铁镖头,金刀手……嗯,这名字我听过。听说他不但比你有种的多,武功也比你强,只可惜没有你鬼计多端,所以才会被你砍了一刀。”
沈轻虹黯然道:“我确是比不上他。”
献菓神君皱起了眉,道:“此人武功本已不错,这二十年来,身受屈辱,想必朝夕苦练,武功自又精进不少,但还是被人一刀砍断了手。砍下他手的那人,岂非又是个厉害的角色,我们要加倍提防才是。”
说完了这句话,他再不开口,只是盘膝坐到黑暗的一个角落里,屏息静气,凝注着那洞口。
洞外渐渐明亮起来,微风中也传来了夏日芬芳而温暖的气息,不时有猴子们怪笑着在洞外盪来盪去。
这阳光,这温暖的芳香气息,这无拘无束的自由……
沈轻虹目中突然流下泪来,他扭转头,嘎声道:“你想……真的会有人来么?……真的会有人找到这里?”
小鱼儿道:“会的。”
沈轻虹道:“但来的又会是什么人呢?他又是否会救我们出去?”
献菓神君狞笑道:“会的,他不救也得救……无论他是什么人,我都不管,我只要他垂下来的那条绳子,那条绳子……”
沈轻虹道:“但他要的若不是你的人,只是你的珍宝,他若一进来就杀了你,又当如何?”
献菓神君狞笑道:“他杀不了我的,无论是谁也杀不了我的……他还未瞧见我在那里时,我已经先宰了他。”
沈轻虹道:“来的若是你的朋友,你莫非也……”
献菓神君大笑道:“朋友?……这世上那有我的朋友?我七岁之后便再无一个朋友,朋友这两字我一听就要作呕。”
沈轻虹缓缓阖起眼,道:“好,很好。”
献菓神君一字字道:“你两人若也想活着出去,就千万莫要做出糊涂事……你两人什么事都不做也没关系,只要那人进来时,引开他的注意力,否则……”
突然“嗖”的一声,一柄剑直飞进来。沈轻虹不等它撞上石壁,便已抄在手中,只见这柄剑青光莹莹,虽非宝器,却也是百炼精钢所铸。
献菓神君厉声道:“人呢?”
小鱼儿悠悠道:“人?……想必也死了,这柄剑也是你的猢狲兄弟丢进来的,剑的主人若未死,如此利器又怎会落在猴子手里。”
沈轻虹叹道:“不错,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他轻抚着那精緻而华丽的剑柄,以金丝缕在剑柄上的,正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八个字。
小鱼儿道:“配得上使用如此利器的人,想来也是位成名的剑客。”
沈轻虹将剑柄送到小鱼儿面前,道:“你瞧瞧这剑柄上除了八个字外,还有什么?”
除了八个字外,还有三个以金丝缕成的圆圈。
小鱼儿眨眨眼睛道:“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三个圈圈而已。”
沈轻虹喟然道:“不错,只不过是三个圈圈而已……但你可知道这三个圈圈在武林豪杰眼中又有何等重大的意义?”
小鱼儿道:“什么意思?”
沈轻虹沉声道:“就只这三个圈圈,可使钜万金银易手,可令上千人马改道,可使势不两立的仇人握手言和,可令八拜相交的朋友反脸成仇。”
小鱼儿笑道:“这三个圈圈莫非有什么魔法不成?”
沈轻虹道:“没有魔法,这三个圈圈只是‘追魂夺命三环剑客’沉洋的标记,就凭这标记,大河两岸便可通行无阻。”
小鱼儿道:“哦,这姓沉的居然有这么大的门道?”
沈轻虹道:“这三环剑正是当今天下十七柄名剑之一,那一招‘三环套月’在沉洋手中使出来,当真可说是……”
沈轻虹默然半晌,长叹一声道:“三环剑客竟也死在这一役之中,倒真是我意料未及之事,如此看来,被你那些珍宝引来的武林高手,竟有不少。”
小鱼儿笑道:“此刻在这悬崖上面,必定打得热闹的很,只可惜咱们瞧不见。”
沈轻虹黯然道:“不错,此刻这悬崖之上,必定已有许多武林朋友在流血拼命,而这些正都是你造成的后果,你本该为此悔疚才是……”
小鱼儿大笑道:“这些人为了些破铜烂铁竟不惜拼个你死我活,还说是什么武林高手,在我看来,简直是一群呆子,我不笑他们笑谁?”
沈轻虹又自默然半晌,缓缓垂下了头,长叹道:“为了些身外之物而如此拼命,仔细想来,的确是愚不可及,但我……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小鱼儿道:“你若能常常和我说话,以后说不定会变得聪明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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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又在期待中过去,献菓神君眼睛瞪得更大,日色渐黯,他眼睛就像两盏燃烧着碧磷的鬼灯。
子夜后,洞外仍瞧不见人影,但等到这一天的漫漫长夜又将尽时,洞外无边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片喧闹的,刺耳的,诡秘的笑声。这又是猴儿们的笑声。
小鱼儿皱眉道:“猢狲猢狲,半夜三更,你们还吵什么?”
沈轻虹沉声道:“猴性不喜黑夜,这些猴儿半夜如此喧嚷,必有缘故。”
话犹未了,只听“叮噹,哗啦”一连串响声,猴子们竟又自洞外抛入了十几件东西来。洞窟里一片黑暗,谁也瞧不清牠们抛进来的究竟是什么,只听猴笑声渐渐远去,像是已达成了牠们的任务。
小鱼儿摸索着,拾起了件东西,道:“这像是柄吴钩剑。”
沈轻虹沉吟道:“吴钩剑?……这种兵办近年江湖已不多见,吴钩剑的招式也已渐渐失传,但能使用此等兵办的,却无一不是高手。”
小鱼儿道:“看来又有个高手已送命了。”
他摸索着,又拾起件东西,沈轻虹道:“这件是什么?”
小鱼儿道:“这东西圆圆的,滑滑的,还带着根练子,像是流星鎚,却又不十分像,我也摸不出是什么?”
沈轻虹沉吟道:“圆圆的?滑滑的?……呀,这莫非是江湖下五门中最歹毒的兵办‘五毒霹雳雷霆珠’!”
小鱼儿道:“五毒霹雳雷霆珠,这名字倒威风的很。”
沈轻虹道:“这五毒珠施展起来,招式也和普通流星鎚并无不同,只是这铜球内还藏有暗器,若是不敌对方时,暗器便如暴雨般射出,纵是一流的高手,也难免被其所伤,是以这兵办的主人杨霆,在江湖中也可算是个人见人怕的角色。”他虽然告别江湖十五年,但说起武林秘辛,仍是如数家珍一般。
小鱼儿笑道:“但看来这姓杨的小子,此番连看家的本领都来不及使出,便已送命了,要他命的人,岂非可算是武林中的超级高手!”
沈轻虹道:“你再瞧瞧还有什么?但小心些,莫要乱摸,此间即有下五门的高手到来,兵办上说不定附有剧毒。”
小鱼儿笑道:“我这样的人,会中别人的毒么?……我手上早已纒着布了,嗯,这里有柄刀像是九环刀。”他的手一抖,便发出一阵震耳的声响。
沈轻虹道:“听这声音,此刀像是十分沉重?”
小鱼儿道:“的确重的很,只怕有五十斤。”
沈轻虹道:“五十斤重的九环刀,先声便足以夺人,看来此人的臂力武功,俱都不在金刀铁如龙之下,莫非是‘荡魔刀’曾伦!”
小鱼儿道:“这里还有支判官笔,份量也重得很,能用如此沉重的兵办打穴,这人的武功看来也不含糊。”
沈轻虹道:“拿来让我瞧瞧。”
小鱼儿笑道:“你瞧得见么?该说让你摸摸才是。”
沈轻虹手指轻轻滑过冰冷而坚硬的笔杆,笔杆的握手处,像是刻着好几个字,他一个字一个字摸下去。
那上面刻的是:“不义者亡”四个字。
沈轻虹失声道:“果然是‘生死判’赵刚,他……他难道也会死?”
小鱼儿道:“人都会死的,这有什么奇怪。”
沈轻虹道:“但……但这‘生死判’赵刚,可算是当今江湖中打穴的第一名家,一身小巧功夫,中原武林不作第二人想,又是谁杀了他?又有谁杀得了他!”
小鱼儿道:“说不定他没有死,只是丢了兵办。”
沈轻虹叹道:“凡是江湖高手,必定都将自己成名的兵办视为性命一般,这些兵办即落入猿猴之手,他们的性命必已不保!”
这时已有微光照入洞窟,光线虽不强,但以沈轻虹等人的目力,已足以瞧清落在地上的兵办是何模样。只见地上除了吴钩剑,五毒珠,九环刀之外,还有两柄剑,一根练子银枪,一对虎头钩,三枚铁胆,两只暗器囊。
沈轻虹拾起一柄剑,这柄剑又轻又巧,办薄如纸,沈轻虹道:“这是‘龙凤双飞鸳鸯剑’中的雌剑‘飞凤’,那雄剑‘神龙’那里去了?莫非已被人拆散……唉!‘龙凤剑客’一世英雄,江湖人尝言‘龙凤比翼,翱翔九天’,谁知到头来还是要龙拆凤散遭人毒手!”
他叹息着放下了这柄“飞凤”剑,目光黯然自练子枪,虎头钩,等兵办上一一望了过去,叹息更是沉重,喃喃道:“这些人竟会俱都死在这一役之中,当真令我梦想不到,看来这一役战况之惨烈,只怕已是百年仅有的了。”
小鱼儿道:“这些人不但死了,而且显然是同时死的,能同时杀死这许多成名高手的人,可真是了不起。你能猜得出他是谁么?”
沈轻虹道:“当今天下能使这许多一流高手同时毙命的人物虽不多,但算来也有七、八个,其中武功最高,下手最毒的,自然是推‘移花宫’中的两位宫主!”
说到“移花宫”三字,他语声竟也似有些变了,四下瞧了一眼,像是生怕那美如天仙,但却狠如魔鬼的两位宫主突然自黑暗中出现似的。
小鱼儿笑道:“你放心,她们绝不会到这种鬼地方来的。”
沈轻虹喘了口气,道:“不错,那两位宫主天上仙子,又怎会为了区区世俗珍宝出手,下手的绝不会是她们。”
小鱼儿道:“除了她们还有谁?”
沈轻虹道:“昔年‘十大恶人’中,武功最高的‘血手’杜杀与‘狂狮’铁战,只怕也有这么样的手段!”
小鱼儿道:“这两人也不可能。”
沈轻虹道:“不错,这两人一个已多年不知下落,据闻早已投入‘恶人谷’,至于‘狂狮’铁战么……唉!这些人若是被他杀的,连兵办都早已要被拆成一段段的了,又怎会像此刻这般完整。”
小鱼儿道:“还有呢?”
沈轻虹道:“还有几人,名字不说也罢。”
小鱼儿道:“为什么?”
沈轻虹道:“只因这几人武功虽强,但轻财仗义,俱都是一代之大侠,那是万万不会做出此等事来的,譬如说当今天下第一剑客燕南天!他老人家要杀这几人,虽然易如反掌,但若非不仁不义之人,他老人家宁可自己受苦,也不会出手的。”
小鱼儿本就在等他说出“燕南天”这名字,如今听得他如此推崇,胸中不禁热血奔腾,大声道:“好!好男儿!男子汉活在世上,就要活得像燕南天,敎人一提起他的名字,就要挑起大拇指。”
沈轻虹瞪着献菓神君,大声道:“非但受过他老人家好处的人,无论人前背后,都对他老人家五体投地,就算是他老人家的仇人,背后也不敢对他老人家稍有闲话。”
献菓神君冷笑道:“嘿嘿,你以为我不敢骂他?”
沈轻虹霍然站起,厉声道:“你敢?”
献菓神君叹了口气,道:“我虽想骂他两句,却不知该如何骂法。”
沈轻虹大笑道:“你听见了么,纵有想骂他老人家的人,也不知该如何骂起,只因他老人家平生实未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我虽有十五年未见他老人家!但此等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人的大英雄,身体必定日更强健,你说是么?”
小鱼儿道:“不错,他身子必定十分强健!他活得必定好得很……”
说着说着,他眼睛像是有些湿了,赶紧垂下头,拾起了一只暗器囊,将里面的暗器全倒了出来。
只见那里面有十三枚毒针,七枚黝黑无光的铁蒺藜,还有一大堆毒砂,沈轻虹耸然失色,道:“川中唐门也有人栽在这里!”
小鱼儿道:“下手的这人,即不会是你方才已说过的那几位,又不会是你还没有说过的那几位,那么,他究竟会是谁呢?”
沈轻虹叹道:“想来我委实也难以猜测。”
小鱼儿伸了个懒腰,道:“你猜不到也罢,反正他这就要来了,咱们等着瞧吧。”
献菓神君圆睁的双目中,已露出惊怖之色,虽然,他确信以自己的武功,在如此黑暗中骤施暗袭,必能得手!但这卽将到来的不可猜测的敌人,武功委实太强!委实令人胆寒,他一击若是不中,只怕便难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了!
有风吹动,崖洞外突又伸出了一只手来。这只手纤细,柔美,每一根手指都像是白玉雕成,纵是世上最喜吹毛求疵的人,也无法在这只手上挑出丝毫瑕疵来。但在这穷崖绝洞外,突然出现这么美的一只手,却显得更是分外诡秘,在沈轻虹等人眼中,这只毫无瑕疵的纤纤玉手,实似带着种凄秘的妖艶之气,实令人不得不怀疑这只手是否属于人的。一时之间,献菓神君却似已将窒息,说不出话来。
只见这只手轻轻在洞边的崖石上敲了敲——这只手动了,手指也动了,绝不会再是死人的手。
然后,一个温柔而甜美的语声在洞外银铃般笑道:“有人在家么?”
此时此地,这甜笑的语声说的竟是这样的一句话,就好像是邻家的少妇闲来无事走过来串门子似的。献菓神君与沈轻虹听在耳里,心里却不禁直发毛,两人面面相觑,简直是哭笑不得,更不知该说什么。
小鱼儿眼珠一转却笑道:“有人在家,有好几个哩!”
那语声笑道:“有人在家,就该出来开门呀!”
小鱼儿道:“昨天我吃了人家的梨膏糖没付钱,大门已被人扛走了。”
那语声银铃般笑道:“我在外面站得腿发软,可以进来坐坐么?”
小鱼儿道:“当然可以,但你可得小心些走呀,门槛高得很,莫要弄葬你的新裙子。”
那语声道:“谢谢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