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生性使然?是爱好不同?
还是所谓的“形象”关系?
沈如娴选的仍是白缎长袍,沈如婉则穿上了一套黑绨衣衫,“黑白双娇”依旧是黑白双娇。
喔!不,如今应该称作“黑白双骄”!
共同地步出了严家的大门,沈如娴姐妹和严子厚就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了。
严子厚是去梁公适的家。
沈如娴姐妹则如如意赌坊走去。
拐过路角,沿着长街,走不多时,如意赌坊已经在望了。
这家赌坊乃是设在巷子里,人在长街上怎么望得到?
不错,的确望得到。
那是因为他们在巷子口搭行一座巍峨壮丽的牌坊!
牌坊上书上描凤,髹黄漆朱,上方匾额上精镶着四个字,烫金凸字,“如意赌坊”,笔力雄劲,气势不凡!
“二妹,为避嫌疑,为便响应,你先进去。”沈如娴审慎地说:“我们装着各不相识,然后再见机行事。”
“为什么?”
“赌场中都聘有郎中、老千和打手!”沈如烟十分郑重地说:“打手是维持着,镇压着赌场内的秩序,这些人正是严子厚口中所说的市井地痞。”
“郎中和老千呢?”
“郎中和老千则分别主持着,包揽着各种台面和场面,他们用骗、用诈、用手法,挖空心思,想尽方法要掏完来客口袋中的银子。”
“真的吗?”沈如婉迷惑地说:“难道别人看不出来?”
“不容易。”沈如娴摇摇头说:“他们的手法熟练、快速,犹如在玩假的魔术师。”
“那骗呢?”
“骗是二人搭档,相互联手,所谓‘抬轿’。若一人独断、独行,以偷牌、换牌取胜,则叫‘单挑’。”
“诈又怎么样呢?”
“诈更简单了,只要事先在骰子中灌上铅粒、碗底里装着机关等等,总之,他们是包赢不输,不然,这么多人的生活开销从哪里来?”
沈如婉惴惴地说:“那我们怎么办?”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嘎!”沈如婉眸子突然一亮,她困淆万分地说:“莫非你也会骗、也会诈、也会手法么?”
“不错!”
“你骗人!”沈如婉感到有受愚的滋味,她娇声地说;“我不信!”
“我是说骗人呀!”沈如娴笑笑说:“不过却是用功力去骗。”
这下子沈如婉点到了心,她欢然地说:“哦!原来如此,我懂了,到时候倒要好好地露它几手!”
沈如娴告诫地说:“不可冲动,不能猴急,你必须要看我的眼色、我的暗示才准行动。”
“好啦!”
“那你去吧!”
沈如婉加快脚步走了。
大约相距十丈之遥的时候,沈如娴也举步跟了上去。
两个人分别地迈入了赌场里,略一巡视,略一观望,她们是有为而来,沈如娴要速战速决,并且,骰子容易动手脚,就有用武之地,因此她也选上了“骰子”。
“下,下,大家下呀!”
赌客们纷纷下注了,有三十吊,有五十吊,有一两,也有二两。
算吊的乃是制钱,也叫铜钿,中有方孔,或曰“孔方兄”,算两的当然是银子了。
“离手!”
场子助手机械似地鼓舞着、吆喝着和整理着台面上客人所押的银钱,勿使散乱,勿使错失。
然后是庄家捞起骰子,有目的、有计划在手掌中一阵搓妥,一旦如意,就“当郎郎”地掷了下去。
骰子在瓷碗中跳动,旋转,首先现出了一朵梅花,继之二朵,最后的一粒骰子终于也停了下来,理所当然的又是一朵梅花。
在家木然的嘴角微微一牵,那是笑容,胜利的笑容,自豪的笑容。
“三朵梅花!”助手高喊着说;“豹子。”
如今轮到客人各别投掷了。结果,上家么二三,对门是一点。
下家的手气算不错,他掷出了一个四五六。
但是,四五六没有豹子大,还是输了。
“统吃呀!大小统吃。”
两个三十来岁的人过来招呼了,这两个人自沈氏姐妹一踏入场子就开始注意了。
因为“黑白双娇”不但星眸朱唇,气质出众,而严子厚所捧出来的衣衫又是选最贵重的,新裁刚缝的,这就更衬出了“红花绿叶”!
“哎!阿成,这两个雏儿眼生得很呢!”
“那定又是别个城市中的公子哥儿。”
“怎么脂粉气这般重?”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了’那个叫阿成的人说:“大凡少爷阿舍,都是在女人堆里呵护之中长大的,脂粉气息哪会不重?”
“唔——说得也是,我们过去招待一下,免得对方输了银子心黾感到不舒服。”
“不错,财神爷临了门,理应巴结巴结。”
“各位,挤一挤,请让个位子给这二位少爷。”
位子让出来了,“黑白双骄”分别坐下去。
而那两个招待也忙别处去了。
“下,下,大家下呀!”
沈如娴姐妹随着大家下注了,二人心意相同,一出手就是二两银子。
其他赌徒见来者人俊衣鲜,出手大方,当门的人不由缩手不前了,让对方去掷骰子,沈氏姐妹当仁不让,毫不客气地把起了门头!
沈如婉聪明,沈如婉好胜,她看过两次就知道其中的诀窍,立时运上了功力,骰子虽然不住地在瓷碗中翻滚,最后总能“如”她的“意”,要几点,有几点。
因此,押在上门的人次次地赢钱。
沈如烟坐在天门,奈何天门不灵,却把把黑色,她只有朝押在她门下的人歉然地笑了一笑。
庄家门神般的面孔屡屡在幻变,但是,他撑得下去,因为,吃二家赔一家并不蚀本呀!
人都有灵性的,人皆知好坏的,原押天门和下门的人遂转移了阵地,大家不约而同地全易位改押在在上门。
庄家感到惊奇了,也有些紧张了。
他凝目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人,一不似同行,二又不像功力到家的武林人士,因为沈如婉穿上男装。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更小更嫩!
只有同路人有这等气势,只有功力到家的武林人士有这等功力,他们能随心所欲,他们能在骨牌上留下记号。
因此,凡江湖人落魄异乡,手头缺乏盘缠,只要到赌场中亮出身份,报上名号,对方就会衡量着给奉上孝敬。
逞强是人的通病,不信邪也是人的特性,那个庄家就是如此,他只是认定那个少年人的运气奇佳而已。
因此,吐吐气,舒舒臂,谨谨慎慎地抓起了骰子,小心翼翼地掷了下去。
不含糊,果然是有两手,庄家又掷出了一个“梅花豹”,这“梅花豹’大概就是他的护身神、拿手活。
奈何悲哀的事又重临了,对方偏偏又掷出了三十六点,“天牌豹”!
庄家头上冒了汗,脸上充了血。
助手的元气也消失了,喉咙硬塞了,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一五一十地赔着押在上门的银钱。
赌客的欢笑声,叫嚷声又惊动了那两个场了中的招待。
他们齐步走了过来,不用问,一眼就看出了事情的真相,顿时站在一旁窃窃的私议了。
“阿成,你看这小子可有问题了。”
少爷如今变成了小子了。
“不至于吧?”
“那当家的怎会八十老娘倒绷了孩儿?”
“以前也曾有过呀!再说女人堆里钻出来的少年,平时经常地上下其手,多半都在行桃花运。”
“桃花运?”
“喔!我是说财花运。”
这两个人在如意赌坊中身份不低,头衔尤多,集招待、巡查、管理于一身,一个叫邱廷宇,一个叫苏坤成,邱廷宇回目注视了沈如娴一会,满脸狐疑地说:“另外一个看起来好像也不太对劲,阿成,你注意到了没有?”
“是么?另一个他输钱呢!”苏坤成看法有些不同。
“恐怕他们是一路之人!”
“不会吧!他们是个别的来,而且,两个人从没搭讪,从未交口,似乎互不相识。”
“我总觉得这两个人透着蹊跷。”邱廷宇蹙起眉尖说:“别教他们老虎扮猪给吃了,那我们的人可就丢大了。”
苏坤成未敢再坚持了,他说:“那换一个庄家怎么样?”
“唔——换庄家!”
苏坤成举步走到庄家的后面,低下头咬了一会耳朵,那个在家就无言地站了起来,转身向后面的一个房间走去。
未几,房间中出来了另一个人,他坐在空位之上,是新庄家。
新上的庄家比原来的那个今年纪大,气势足,他五十多岁,鬓间花白,胡子花白,但体健身朗,眼明手快,该是一位简中高手,此道专家。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行头,庄家换了,骰子当然也换了。
这一来,助手的精神立时振奋了,他的喉咙像是灌足了“胖大海”,他的体内也似喝饱了老酒。
“下,下,大家下哇!”
赌客们的心理是相同的,输了钱想翻本,赢了便于还想多赢一些,因此又陆陆续续地将银子押了下去。
“离手!”
庄家抓起骰子,朝海碗中“当郎郎”地掷了下去。
“六点……六点……又是一个六点!”助于高声地喊了起来:“三个六,‘天牌豹’,统吃!”
赌场中有两项规定,一、有的赌场以点计数,三个六最大,然后三个五,三个四,依此类推。
有的赌场以牌九方式论输赢,三个六还是最大,因为它是“天牌豹”,依次是三个么,“地牌豹”,再来是三个四,“人牌豹”,三个五是“梅花豹”,三个三是“长三豹”,三个二是“板凳豹”。
二、同点数以庄家为大,这却是天下赌客所共认的,因此,只要在家掷出了一个三个六,散家连掷骰子的机会也没有了。
就算你也掷出了三二个六,还是输,还是被人吃。
沈如娴见时机已熟,她站起来了,说“这位兄台,你赢了银子应该歇歇手,让我这个输钱的人也翻翻本呀!”
“好吧!”沈如婉一对上乃姐的目光,就知道沈如娴有所行动了,她顿时顺手推舟地说:“祝你好运。”
“谢谢。”
沈如娴转向在家说:“我输急了,想来大的,我们单独地玩它几把怎么样?”
那个老奸巨滑的庄家疑惑地看了对方一会说:“好吧!你想玩多大?”
沈如娴就由怀中摸出了一袋银子,数了一半:“五十两。”
果然,庄家一脸慎重了,其他的赌客也是满面惊容。
因为,五十两银子在富者眼中也许算不了什么,但穷人却能担上一年的粮啊!
骰子在庄家掌中一阵搓转,然后再次朝海碗中掷去。
“当郎郎”的响声过后,竟然又是三个六!
有人在惊叫,有人在叹息,但也有人在微微地笑着呢!
那是庄家,那是助手,还有邱廷宇和苏坤成!
沈如娴虽然仍旧没有摸到骰子的边,但是,她面不改色地又将剩余的五十两推了过去。
那个庄家踌躇满志了,可是,他这一恃才,这一傲物,心中一个人意手下立时出纰漏。
骰子一蹦,二个大依然,另一粒却转出了梅花,双六是基座,梅花是点数五点!
沈如娴的机会终于来了,她含笑然后抓起骰子,忽然,笑容在她的嘴角边凝了一下。
因为她感到骰子的体质有异,骰了的重量也有异,顿时明白上一个庄家只是郎中,的确是技巧,凭的是手法,而这个庄家则是老千,用诈术,施欺骗!
但是,她不予点破,不去惊动,假痴假呆地用了二三把,才掷出了二个三点,一个二点。
“五点胜二点,吃!”
对方的助手又将五十两银子给耙了过去。
这一下沈如娴摇头了,叹气了,那当然是装出来的,她又往怀中一阵掏摸,须见才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只小巧玲进的荷包袋来。
二报玉笱,似铰剪,像牙筷,从里面钳出了一颗拇指般大小的珍珠。
有些惋惜,有些眷恋,最后才毅然地说:“庄家,这个你们收也不收?”
“唔——”在家也是装假地迟疑一下说:“收!”
“估多少?”沈如用将珍珠递了过去。
“三百……四百……就算四百两银子好了。”
庄家仔仔细细地地审慎慎重重地坚定之后,又将该颗珍珠交还给对方。
“好,我先押一百两!”
沈如婉漠不关心,好像她们果真是互不相识。
其实,从小到大,她一问敬重乃姐,信服乃姐,沈如娴生性稳重,处事明快,很少有失误或过错。
结果,庄家再次地掷出厂一副三个六,一百两银子泡汤了。
“唉!我的手气真坏呀!”
庄家诡秘地奸笑了一声,他矫情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说不定等一下你反败为胜,全赢了回去。”
“真的吗?”
“真假谁也不敢保险,那要看你的手气是否转了。”
“说的也是。”沈如娴说:“还剩三百两我全押了!”
围在周围的赌客都瞪大了眼睛,都摒住了气。
这等气派,这种场面,在南郊的那一家是经常有的,但是,如意贿坊内却不多见!
庄家虽然成竹在胸,胜券在握,但他还是十分慎重地抄起骰子,在手掌内一阵搓捏,一阵旋回。
谋定而后动,待骰子有了方位,有了次序,才撒开手掌掷了下去!
“当郎郎”的几声脆响起处,如金玉击撞,如珠玑抖落,骰子“骨碌碌”地在海碗中打转打转。
过了片刻,一粒开始定了,是六点,第二粒也停住了,又是六点,须臾,最后一粒转动的力量终于渐渐薄弱了,轻微了。
它虽然仍在转动,尚未停止,但是,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出,朝上面一方的点数赫然也是六点!
在家股上现出了胜利的笑容,傲然的神态,助手也是,两位招待、巡察以及管理的人当然更不会两样!
只有赌客,只有旁观者,赌客和旁观者凝注的面色在幻变,摒住的气息在感叹,他们惊奇,他们惋惜。
惊奇这位庄家的功夫实在太深,惋惜这位相公的运道实在太差。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呢!有道是盖棺才能论定。
在事情尚未完全停歇的时候,不要太早认定,太早认定,就会成为传言,就会发生谣说。
不是吗?请看,那生后一点骰子还在摇摇晃晃,将停未停的时候,忽然,海碗内好象起了波涛,好像飘起狂风,哪料骰子陡然间来了一个大翻身。由六点转成了一点!
“啊……”异口同声,音调相同,感受不同。
有人惊惶,有人欢畅,时转轮回,这一下庄家变色了,助手和招待瞪眼了。
相反的,局外人的旁观者和赌客们却喜在脸上,乐在心头!
只有一个可能,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对方掷出了一个么二三,或者也同样的是一点。
但是,这个可能,这个机会,照一般说来似乎不大。
沈如娴随意地抓起骰子,随意地掷了下去,从容而不迫,干净而利落。
“嘎!二点,散家赢了。”又是一个同声而异口。
“赔钱。”当着里外这么多人的眼睛,庄家干咳一声,只有红一红面孔,声软气弱地说着。
“是。”助手也是不情不愿地应着。
他拉出了抽屉,几乎罄尽一日所得,很辛地点出了三百两纹银,推向比如娴的面前。
沈如娴收起了珍珠,然后轻松地说:“果如你在家所说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小生的手气终于转了。”
“既然转了,就得把握,别让它悄悄地给溜走。”她微微地笑笑,继续地说:“这三百的我冉博它一次。”
“好!”庄家坚毅地说:“我接受。”
他抓起骰子,在掌中毁戥了几戥,衡了几衡,心中不由诧异了。
困淆了。
因为,布在里面的物体没有移位,没有散落,以他刚才的手势,百分之百,绝对应该是三个六点,怎么其中一颗会转成了幺?
真教人百思莫解!
这位庄家,乃是如意赌访中的前辈,王脚。
主人尊他,惜他犹如公侯,犹如瑰宝。
而他呢?他小巧小智,脑灵手灵,实在也不负人望,只要他一主局,十赌十赢,百战百胜,谁也难以在他的手底下讨得了好去!
重新地布局,再次地定位,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为了面子,为了声望,至少,他务必要把那三百两纹银给赢回来。
以机械的动作,用熟练的手法,骰子又跳落在海碗内旋转厂。
果然,这位庄家确有一手,骰子转来转去,最后显现上面的总是六点!
沈如婉鄙在颜面,动在心扉,她再次地运起了功,催动了气,暗暗地将真力逼向那海碗里面。
沈如娴学承家传,内功精深,散聚随心,就算是钻是戒,也能叫它直立倒坚,何况骰子,骰子又算得了什么?当然任由她的意志摆布了。
“么二三!”
不得了,赌场内起哄了,蠢动了,因为么二三最小,庄家若是掷出了“天牌豹”,散家就无权比赛,吃!同样的,庄家掷出了么二三,散家也就下必较量,统赔!
庄家脸如土色,他如坐针毡,立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含混地说;“有鬼,有鬼,必定有人在使诈术!”
邱廷宇顿时接口说;“谁?是准在使诈术?”
庄家虽然不知谁在搞鬼?但是,二人对赌,动手脚的当然是另一个人无疑。
是以,他瞪起眼睛,戳着手指,语气肯定地说:“他,就是他,是他在使诈术!”
“使诈术的乃是你们赌场!”沈如娴转向众多赌客一语双关地说;“各位,赌场以种种手法,种种骗术诈财、敛财,你们看见了,对方一旦输了,就恼羞成怒,强赖银子,还藉词倒扣帽子,诬赖客人,欺侮客人。
所以,这种地方犹如火山,犹如深渊,以后大家还是少来为妙!”
“胡说八道!”邱廷宇哪容对方再说下去?他猛喝一声,说:“我打你这个逞口舌、使诈术的小子!”
沈如娴眼明手快,首先,她抓起了海碗中的三粒骰了,因为这是证据,证据在手,到时候就不怕对方狡赖。
然后,身子一斜,避开了邱廷宇的来掌,礼尚往来,起身也奉回一式,削向对方腕脉之间!
邱廷宇不禁悚然而惊,他怎么也未想到,一个公子哥儿,羸弱如斯,娇嫩如斯,竟然会是身蕴功力的圈内人,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慌忙沉臂,匆促倒退,才险险地躲过了那神来之招!
他幸运,他侥幸,因为沈如娴要抓骰子,冈为沈如娴反坐急起,以致招迟式慢,不然的话,邱廷宇躲得过吗?恐怕那只手掌早已保不住了。
“哼!伪赌诈财,仗势欺人!”
“好小子,怪不得你如此张狂,原来还会三拳两脚,嘿!等着瞧吧!”邱廷宇立即转向苏炼成说:“阿成,快纠集那些护场的师傅和弟兄,来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好让他知道此地是什么地方?什么场所?”
他倒是识货,彼此只交换了这么一招,而且并未将他伤着,就晓得眼前这个少年人决非泛泛之辈。
因此,表面上说得很硬,内心里感到茬怯,遂广招人手,以壮声势。
“一个童音未脱,孺毛未干的小子,又何必劳师动众,我就来教训他!”
苏坤成不知进退,他想展身于,他要充英雄,袖子一捋,拳头一提,顿时朝沈如娴扑了过去。
沈如娴脚尖一转,娇躯一回,对方的拳头就由胸前空划而过。
她见苏坤成的招式用老,重心已失,遂扬起了纤掌,顺手推舟,拥波助澜地向对方背上一拍,一声脆响起处,苏坤成已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冲出去了五六步。
最后,还是止不住脚,黄狗吃屎,趴在地上!
“谁?是哪一个不长眼的小子,敢来此地撒野?”
护场的弟兄已经赶来了,有七八个之多,他们的年纪都在一十几岁,穿的乃是黑绸赛扣的紧身劲装,威武、雄壮。
“他,就是他!”邱廷字戳着手指说“就是这个小子在此地开场子,还打人呢!”
他现在是气势二盛,喉咙也定了起来。
“好小子,你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其中一个只知骂人,却不知问问事情因由,就贸然地挥拳打了过去。
其实,不用问,也无权间,他们原本就是被人请来当打手的,东家有理,他们要打,东家无理,他们也是要打,不打就没有饭吃,没有钱拿。
你说,能问理么?能不打么?
有道是“水来土报,兵来将挡。”沈如娴应战了,但是,这种脚色焉会放在她的眼中?
果然,三转两转,吃亏的还是场子里的人。
一个不行,加上一个,两个还是不行,第三个又上去了。
这就热闹了,四个人打在一起,范围广了,场所也广了。
赌客们胆子较大的避在远处观看热闹,胆子较小的唯恐波及,干脆脚底抹油,出门走了。
“你们以多数少,以强凌弱,本姑……公子实在看不过去,来!
我也觉得手痒瞧瞧你们有多大本事?”
沈如婉借机也开打了,霎时间拳飞脚舞,椅滚桌翻,满地都是骨牌,到处都是铜钿……
她可不像乃组,沈如烟宽大、恬澹、谦抑、仁厚,不为己甚多半是点到即止。
沈如婉则骄横、刁钻、泼辣、任性、烟视媚行,因此她的对手立即眼青鼻肿了。
“丢人现眼的东西,你们都给我下来!”有人在哈喝了,那是师傅。
俗解说:“打了小的,出来老的。”诚然,徒弟输了,做师傅的焉能缩头不出?
师傅有两个,一个年在“不惑”,红面、秃顶,少了一只眼睛。
一个“耳顺”不到,狮界、暴牙,少去一只耳朵。
少眼的叫蔡鑫,绰号“干里眼’,缺耳的叫孔瑞,绰号“顺风耳”。
他们原在天目山一带做些无本钱的买卖,人称“天目二怪”。
自被聘进如意赌功以后,绰号改了,赌客们戏称他们为“独瞪(等)”,“单听”。这该是麻将里没有麻将,只有吊了。
同样的情形,同样的脚色,他们喝退了被人整得七岑八落的徒众之后,一样也不间青红皂白,一个接战一个。
蔡鑫孔瑞于底下的确有两下子,但又岂是“黑白双娇”的敌手?七八招一过,孔瑞已经手忙脚乱,气喘吁叮了。
蔡鑫的年纪虽然较轻,但情况却是更糟,坚厚结实在背脊遭沈如婉击中了一掌!
这个是沈如娴的功力不如乃妹,这也不是“顺风耳”的本领高过“千里眼”,乃是“白娇女”手底下总是留了情,“黑娇女”则我行我素,尽力发挥。
蔡鑫受创,恼羞成怒,他正拟回身反噬、忽然间内间房门口又有一个低沉雄劲的声音在喝阻了;“蔡鑫!你们住手……”
闻声知人,蔡鑫和孔瑞立即个别跳了开去,然后双双肃容躬身,朝站在房门口的那个人说:“见过主人。”
他真是赌场里的主人么?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那个被作主人的人年纪六十出头,白髯白发,但精神矍铄,他性黄,名十一,外号“赛黄忠”,江湖上人称十一哥,乃黄石山庄庄主黄九公之堂房兄长。
因开赌场的拜弟“赛赵云”赵大龙身染黄疸恶疾,不宜劳动,急需修养,而赌场中龙蛇混杂,必须要有功力相当之人出面主持,于是星夜求助于他。
黄十一碍于情面,只有勉为其难答应下来,但是,赵大龙之病一直来见痊愈,他也就一直主持至今。
在赌场一发生事故的时候,黄十一就已经知道了,他看到“黑白双桥”和众家打手的周旋,他也看到“千里眼”和“顺风耳”忙乱的模样,真是见在眼中,惊在心底,这两个年未“弱冠”的少年,竟然会有这身精湛的技艺,高深的身手,出人意表。
赌坊内无人能及,就是黄石山庄里的人,恐怕也不是人家的对毛,因此,他知机地喝退了蔡鑫和孔瑞了。
这两个人必有门派来历,这两个人该是名家子弟,但是,黄十一搅尽脑海,搜遍枯肠,却始终想下出来。
他抱起双拳,略含笑意地朝“黑白双娇”说:“二位公子,请恕手下之人不谙礼数,诸多得罪,老夫这厢谢过了。”
“说什么得罪,说什么谢过,前辈客气了。”沈如娴见这个老人生得相貌堂堂,又自承过错,因此她也回上一礼说:“只是贵场图赖在偿的银子,望能下还。”
“嘎?”黄十一脸色一整说:“有这回事么?”
邱廷宇见状立时走上二步,不安地说;“那是主局的庄家说这位公子搅鬼使诈。”
“唔——”黄十一见众赌客分别地围了过来他略经思虑,身子微微一侧说:“二位我们到里面去谈谈好吗?”
沈如娴也略经沉吟,然后说:“好。”
房间内整洁无华,三排太师椅布成了一个“同”字形。
宾主依次地落了座,黄十一首先开口说“主局的人说使用诈术,不知公子有何解释?”
沈如娴却不作解释,并且有着默认的意味说;“以弊制弊,于心无愧。”
“你是说本赌协有诈?”
沈如娴泰然地说“应该是的。”
黄十一沉声地说:“阁下所说该有所据!”
沈如娴微微一笑说“那贵赌访说话可有所据?”
黄十一转首朝那个主局的庄家说:“事情究竟如何?说!”
他声色俱厉,面露很容。
那个庄家嗫蠕地说:“属下掷骰子的手法向有自信,绝少出错,而今日……”
“今日失了常?控制不了?”
“是的。”那个庄家答得窘然,答得涩讷。
“混账!”黄十一勃然地说;“你这样就能说人家诈么?”
沈如娴及时地摸出了三粒骰子,她放在茶几之上,说:“这就是贵赌场刚刚所使用的道具。”
“道具?”黄十一愕然地说“此话怎讲?”
“不错。”沈如娴淡淡地说:“它乃是诈的明证。”
“阁下说笑了。”黄十一不以为然地说:“赌钱若不用赌具,又怎么能论输赢?”
沈如娴办抬眼看了那个在家一下,而那个庄家也正在偷偷地回望着她,脸色有些阴啥不定,神态有些畏缩战栗。
但是,沈如娴必须予以点明,加以破坏,教对方有所警惕,有所收敛,免得不断地客人、戕人。
“这些骰子不同一般,它能随心所欲、包赢不输!”
“是么?”
一年多了,黄十一对赌场内的黑幕只知大概,并不深人。
当然,因为这不是他的事业,义之所在,只不过暂时地替拜弟坐镇罢了!
沈如娴随手拉起其中之一粒,运上真力,忽听“啪”的一声,骰子裂了,一颗铅珠顺势滚坠而下。
房间里的人个个面现惊容,他们谁都意料不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人竟会身蕴如此精深的神功!
黄十一惊诧之余,赫然震怒。
他环视一干之人,说:“这是谁的主意?”
忽然,他手指戳向主局的庄家,愤愤地,愎悍地说:“是你!”
那个庄家觳觫了,他立即垂下脑袋,躬下身子,分辩地说:“是……是……是二位巡察交待下来的。”
“邱廷宇——”
“属下在!”
“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因为另一位公子使诈在先。”
当时邱廷字并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么高的功力,如今见到了,也领悟到了,是以他肯定地说着,“一派胡言!”黄十一了然在胸,因为他身侧武林,自思自己勉强也做得到。
略一思沉,又转向沈如娴说:“二位莫非是有为而来?”
“不错。”
“为的什么望能示下。”
“有一个叫梁公适的,偶一失足,就陷入泥淖,几乎以命相殉。”
“阁下就管下了这档闹事?”
“不该吗?”沈如娴审慎地说:“以在晚辈拙眼,前辈应该也是武林中一名高手。”
黄十一未置是否,他继续地问:“二位贵姓!”
“我们都姓沈。”
黄十一听了心头陡地一动,管自地说;“姓沈……黑白衣衫……”倏然,他皓首高抬,眼露精光,惊疑地说;“二位莫非就是黑白……”
“不错。”事至如今,沈如娴也不拟再伪装下去了。
她坦然地说;“敝姐妹正是易钗而弁的‘黑白双娇’。”
此语一出,举室震撼。
难怪她们满透脂粉气息,难怪她们身怀神功绝艺,原来她们是江南沈氏四雄的掌珠。
原来她们是绿林黑道闻而丧胆的“黑白双娇”!
“果然是‘黑白双娇’!”黄十一如此地说着。
他曾与二爷沈逸峰有数面之交,但为避免误会,绝口不谈,不作攀叙。
“前辈名号能否赐告?”
“老朽黄十一。”
“啊!黄百派耆宿当面,请恕敝姐妹无知,尚祈谅宥。”沈如娴又起身拱了拱手。也隐下麦小云和丁怀德他们的交情不说。
“沈女侠且请坐坐,待老朽探明了梁公适前后经过,再作道理。”
“前辈尽管请便!”
黄十一和邱廷宇和苏坤成微一示意,他们就立时凑了过去,三个人轻声密语地交谈了一会。
随后,邱廷宇举步朝另一个房间而去。
须臾,他出来了,但手中多了一叠单据文件什么的。
黄十一将那些东西转递给沈如娴说:“这里是九百两银票和梁公适典押的房契收据,请你点收。”
沈如娴霍然站了起来,她深深地施了一礼说:“多谢前辈大义。”
“沈女侠多礼了。”
沈如娴捡出了梁上适的房契和收据之外,另在一叠银票之中点取了四百两,剩下的以双手奉回去说:“三百两是梁公适之款,一百两乃是小女子二注所丢。”
至于零星的输出,舍妹已陆续地赢回,两相抵销,应差无几,五百两就此退上。
黄十一说:“这五百两也是沈女侠下注所赢,理应收下。”
“说来惭愧,非分之财,未敢领受。”
黄十一笑笑说;“沈女侠真是弊绝风清啊!”
这也是一语双关,沈如娴粉面微微一红说;“前辈明鉴。”
她又转朝邱廷宇他们来个罗圈揖,说;“多有得罪,望各位原谅。”
邱廷宇他们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也连忙回礼说:“沈女侠言重了。”
“为时不早,就此告辞。”
“送沈女侠。”黄十一站起来说着。
“晚辈不敢。”
姐妹二人到了长街,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她们不回旅店,连自地朝严子厚的家中而去。
刚刚踏卜石阶,严子厚已经迎了出来。
他逗趣地说;“二位公子回来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梁公适,梁分适只是朝沈如娴姐妹拱拱手。
沈如娴笑笑说:“二位公子也回来了?”
“不才忽然意会到沈公子不识梁大子的住处,是以伴同着他来此恭候大驾。”严子厚横手肃容说:“二位请。”
“请。”
客厅里,冗礼缛节一过后。
沈如娴随之将房契收据和三百两银票递交给梁公适说:“敝姐妹幸未辱命,总算替梁公子讨回了房契和银票,请你点收。”
梁公适一脸激动,他鞠躬如也,忙不迭地以双手捧过了房契和银票,不禁悲从中来,涕泗交流,竟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自思今生无以为报,唯有将身穿白色罗衫的沈如娴视为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沈如婉视作拯人水火的妈祖娘娘,长萌心头,永世不忘!
麦无铭的第二个目标乃是石家庄。
去找石镜寿父子,去找“雪山蛤模”龚天佑。
是以,他离开了永嘉,顺着前次访寻父亲时候的路线到了馆头小镇。
现今,已经是春回大地。
到处是金吾不禁,到处是欢乐连连。
两旁商店的门框上,沿街民房的堂屋内,真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那可不是老残游记中的“家家泉水,户户垂杨”,而是家家锣鼓喧天,户户红联飘扬,还有民意艺俗,龙灯马灯穿梭在大街小巷。
麦无铭脸有欢畅,心蕴惆怅。
惆怅是思叹自身的,欢畅则分享别人的!
《唐多令》
何处成愁?
离人心上秋,纵无雨芭蕉也飕飕。
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
燕辞归,客尚湮留。
垂杨不萦裙带住,漫长是,击行舟。”
他是离人,他是旅人,他也是游子!
《游子吟》
“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线,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他非但辜负了慈母依闾之望,也冷落了娇妻春闺之情。
他是浪子?他是宁人?
不,应该不是,他有一腔正气,他继武林道义而牺牲了小我,如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如延昭长守边关而不归。
江湖为重!苍生为要!
步出了馆头不久,那间小食店又在望了,麦无铭不由刻意地多看了几眼。
人总是有怀古之情,在这个小店里,曾经布上了圈套等着他去钻,埋下了陷琳等着他去跳。
是仁心害了他,他套了上去,也跳了下去,但仁心也救了他,感动了郭筱文,感动了郭克民,不然,嘿!不想也罢!
小店到了,新年期仍然有人在经营。
麦无铭不自主地跨了进去,同一张桌子,同一个方向,他坐了下来,而且还叫了同样的菜。
什么菜?
四盆热炒炒三鲜、醋溜鱼、八宝、全家福,外加一碗浓汤“鹌鹑鲜”!
他是饭捅吗?他是饕飨吗?
不!不是的,地只是在怀故,他只是在念旧,在这里发生一切的一切。
“哎……哎……鸣……鸣……”
隐约间,麦无铭听到有人在喘息,有人在啜泣,而那个声音是女人的声音,一个年轻的女人!
莫非又有事故发生了?
他略一凝神,略一思维,不由伸手招呼店家了,店家一见立时趋了过来,他展颜一笑,躬身哈腰地说:“公子,你还要添些什么?”
这只是应有的客气话,其实,麦无铭一下子点了这许多的菜,他的心中早就已经在惊异了,“哦!不了。”麦无铭迟疑一下说:“掌柜的,你家中可是有了困难?”
“困难?什么困难?”店家一脸迷惑地说;“想我阿牛上无父母,中无兄弟,下面嘛!老婆还不知在哪里?当然更无子女了。”
“一人饱,也即是全家饱,虽没余钱,却吃穿都不愁,哪会有什么困难呢?”
“那你此地兼营客店?”
“公子说笑了。”店家右手一摊说:“你看这二椽茅屋,连自己住都还嫌它局促,哪有地方经营客店呢?”
“哦!那里面的呻吟声是……”
一提到呻吟声,店家的脸色顿时忧了下来,他说:“那是一位女客人。”
“你不是说茅屋局促,不经营客店吗?”
“是的,但是那位姑娘身有病痛,要我将房间暂时借她歇息一下。”
“馆头近在咫尺,那位姑娘为什么不到镇上去找客栈呢?”
“当时她脸色煞白,汗珠淋漓,脚步踉跄,必定是得了急症。”
阿牛一脸慎重地说:“刚才我还进去问她可要茶水,她好像痛苦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哩!”
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难上难。”尤其是一位姑娘家。
“没请大夫?”
阿牛生硬地笑笑说:“新年期间,大夫体诊,再说店里虽没客人,但小二回家过年尚未上工,我总不能丢下一切不管呀!”
“唔——我这里带有一瓶丹丸。”麦无铭山怀中摸出一个翠绿的瓷瓶说:“你拿去给她服上二粒,或许有些效果。”
阿牛听见了心中一动,他说:“公子,你可是武林中人么?”
“可以说是。”
“那还是请公子你进去看看,必然更有所得。”
麦无铭无可奈何地说:“好吧!”
两个人相继的进入了内间,内间的简陋可想而知。
除了一张木板床,就是一方木板桌,和两个圆木凳,再有,也只是桌子上放着一盏菜油灯。
但是,现在是午牌方起,大白天,那盏油灯不过是点缀点缀,装饰装饰而已。
麦无铭定睛一看,见木板床上躺着一个花信年华的姑娘。
这位姑娘秀发高挽,身穿墨绿紧身衣衫,脚套绣花薄底快靴,靴尖卜扎着两个紫色绒球,显得别致,显得耀眼。
这时,她双目紧闭,脸如土色,唇若靛蓝,额上、脸上仍有一颗颗,一粒粒的汗水在闪烁、在散发。
别人或许不知道,麦无铭却知之甚详,他不由惊之在颜,动之在心。
那就是,这位姑娘也是武林一脉,她中了毒,正在运功逼毒,正在回血排气。
可能是所中之毒素太重,也可能是本身的修为不够,奋力地抵御、抗拒、冲折、挣扎,却是力所不足,无济于事。
“店家,快,请你快捧一盆热水来,还有毛巾。”
“是。”
转眼工夫,阿牛就双手捧着热水,肩上搭着毛巾进来了,这些都是做饮食生涯日常必备之物,何容现烧,不须张罗。
“这位姑娘中了毒,我帮她把毒给排出来,你也闲不得,帮她擦拭额上的汗,脸上的汗,随抹随洗,不可迟误。”
嫂溺援之以手,麦无铭也管不了男女授受不亲之嫌疑,他凝神布气,立时运起功力,伸手握住了姑娘那潮湿而润滑的玉手。
真气催动,热力猛灌,翻翻滚滚,源源本本地输入了对方四肢八穴,五脏六腑,然后由七窍、由每个毛细孔渗了出来。
道统的正偏,功力的深浅,在这个时候就显露出来了,麦无铭不采任何姿势,不择任何架式,只要接触任何地方,皆有功能,皆有成效!
姑娘的汗水由白转黄,由黄转灰。最后终于收了。
姑娘的脸色由灰回白,由白回红,最后终于匀了。
“没事了,我们出去吧!且让姑娘休息一会。”麦无铭收回了手,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说着。
“阿弥陀佛,吉人天相,今日万幸遇到了公子你。”阿牛他倒掉了水,也吐出了一口气说着。
“掌柜的,麻烦你再替找捧一盆热水进来。”姑娘突然睁开了美目,也吐出了一口气说着。
果真是新年伊始,人们再忙也得放下手中的工作,待在家中亨乐它几天,休息它几天。
除非去赶会,除非去看戏,或若拜年,还有,紧急的事情也在例外。
就像麦无铭,就像这个身穿绿衣的姑娘,他们非往外面跑不行!
是以,阿牛他们在里间忙碌了将近半个时辰,却未见另有客人上门。
麦无铭啜了两口茶,正待提筷用他尚未用完的午膳的时候,那位姑娘已经姗姗地步了出来了。
她,云鬓黛眉,皓齿明眸,成熟、丰腴,较之“黑白双娇”要世故多了,也练达多了。
姑娘如今是容光焕发,显然已经是恢复了健康,她走到麦无铭的身前,双手微微一拱,接着又以大礼拜了下去!
麦无铭骤末及防,匆促间霍然跳了起来,本能地用右手一划,衣袖急摆,气流横生,顿时挡住了对方盈盈的身形!
“姑娘何出此意?”
绿衣姑娘下弯的身形受到了阻滞,她不由更加惊诧对方的功力,怔怔地望着麦无铭,语意真挚,颜容慎重地说:“救命之恩,犹同再生,空口无凭,衷心难剖,唯有付诸行动以表万一,以示至诚。”
“姑娘言重了,救困济危,人之基本,尤其我等寄身江湖,更应以道义为先,些许小事,又何必惦介于怀,姑娘难道不是武林中人?”
“三日之前只能算是半个,三日之后也就完整了。”
“嘎,此话怎讲?”
“早先练武,只为健身,只为防贼,三日之前踏入江湖,而且也用上技艺制敌应敌,因此全溜上了。”
麦无铭笑笑说“姑娘请坐,假如不赚冒昧,请同进一些食物好吗?”
绿衣姑娘落落大方地同对方一起坐了下来,毫不推辞地说:“叨扰了。”
阿牛机警,他也不待客人招呼,立即送来了一副碗筷,并且热心地说:“饭菜凉了,我拿去给二位热它一热。”
“谢谢。”
绿衣姑娘积在芳心中的活终于有机会吐出来了,她说:“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麦无铭。”
“哦!少年英杰,怪不得。”绿衣姑娘喘出了一口气说:“原来是两个麦小云之一,才有这么深厚的功力。”
言下之意,她也是身出名门,也拥有一身不俗的技艺。
麦无铭心有所感,以对方逼毒排气的情形看来,绿衣姑娘果真不该妄自菲薄,只是所中之毒大强了,太阴了。
女体鹰阴,此阴虽然不同那阴,不济那阴,但也克制不了那阴毒之气,玄冰之寒!
“谬奖了。”麦无铭谦逊地笑了一笑说:“转教姑娘贵姓?”
“奴家姚凤婷。”
“姚凤婷?”麦无铭暗暗的默念着,思维着,武林中似乎没有听说过,那正如对方所说,三日前才踏入江湖的了。
“那姑娘在新春期间离家外出,必然是有重大事故?”
“是的。”姚凤婷面带隐忧地说:“半个月之前,寒舍接到城隍庙传报……”她加以解释地说:“瞳!我是说城隍庙内一个朋友传报,说九华山一个地区发生了火灾,烧死了不少人。”
麦无铭听了心中一动,他说:“九华山的那场大火对姑娘有关联吗?”
“有的。因为家父正驻留在那一带地区。”
“这么说,事后令尊必然有竹报回乡了?”
是的,家慈因此放心不下,遂叫我出来探看究竟。”
“可探得令尊的行踪或去处?”
“没有,不过在附近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
“那个人做了什么不当的事,而遭到姑娘的怀疑?”
“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脸上蒙着一方黑巾。”
麦无铭的心头又是一动,他加以拾缀,加以串联,几乎可以肯定姚凤谅的出身来历和所找的人。
“姑娘不人识他’!”
“不认识。”姚凤婷说:“他自称是‘幽冥教主’。”
“那个人可认识姑娘?”麦无铭此间是有感而发。
“我从未出过远门,当然也无人认识我了,不过,听说那个人与九华山大火颇有关联,因此,我追蹑下来,几经拦截,结果……”
麦无铭的心头这次震动得意外,他迫口地说:“莫非就是中了那个蒙面人的毒掌?”
姚凤婷悻然地说:“只是疏忽,只是大意。”
完了,麦无铭陆续堆砌起来的结论倾倒了,崩溃了,他原以为姚凤婷和那个蒙面人之间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结果,结果他们竟然是互不相识,两相对敌!
“那姑娘最后一次同他交手的地方在哪里?”
“括苍山下。”
“姑娘今欲何往?”
“探访父踪,追索那个蒙面之人。”
“在下也曾耳闻江湖卜最近崛起了一个‘幽冥教’,是以正想会会那个蒙面人。”
姚凤婷粉面突然一展,她欣然地说:“既然如此,那兵贵神速,我们说走就走!”
姚凤婷始终是落落寡欢,不苟言笑,这还是第一次所见的笑容。
当然,她和麦无铭当初的遭遇完全相同,踏入江湖寻父,而父亲却是行踪不明,生死成谜,心中怎么会开朗得起来?
“好。”
两个人已经用完了午餐,麦无铭遂招来了店家说:“掌柜的,加上里面的两盆热水,一共多少银子?”
阿牛笑笑说:“热水免费,饭食共计一两二钱。”
麦无铭摸出了二两碎银说:“不用找了。”
“谢谢,谢谢公子。”
姚凤婷说:“这顿饭的帐目应由我支付,但是,大恩已经受了,小惠也就不争了。”
“姑娘客气了,饭菜原本是我叫的,而你又没加添什么,说什么也没有理由叫姑娘破费。”
“麦少侠可有同伴?”
“没有。”
“麦少侠是在等人?”
“也没有呀!”
姚凤婷问得突然,因此麦无铭也答得颇为纳罕。
“那麦少侠怎么叫了这许多的菜肴?”
“嘎!”麦无铭释然了,他掩饰地说:“过年嘛!新年里应该吃得丰盛一点,丰富一点。”
姚凤婷也释然地说:“说得也是。”
两个人驰到了括苍山下,四处搜索,四处追寻。
所听到的只是风声萧萧,所见到的只是树枝摇摇,想要在山中找一个人真是谈何容易!
一大,他们在“海口”的一家小食店军进餐,麦尤铭说:“姚姑娘,泥牛入了海,黄鹤飞苍冥,我们又该如何呢?”
姚凤婷一脸凝重,她说“报仇事小,探亲事大,这似乎是我唯一的线索,只有在这一带巡回,守株待兔。”
“那姑娘胸中必有成竹,定蕴信心。”
麦无铭话击双关,姚凤婷焉会听不出来?她说:“多谢安少侠关怀,我只要小心一些,自保绝无问题。”
“那在下尚有他事待办,暂且在此分手了。”
“麦少侠珍重。”
“姚姑娘珍重。”
麦无铭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忽然见在外面招揽生意的店小二绷着面孔匆忙地跑了进来。
他边走边说:“掌柜的,狼来了,狼来了……”
那个四十开外的掌柜的一听脸色也顿时黯了下来。
他叹息一声,拉开抽屉拿出一锭五两重的元宝放在一个朱漆的茶盘里,然后说“唉!流年不利,你也去准备该准备的东西吧!”
“是。”
店小二意兴阑珊的走向里角的一张空台子边,拿起抹布胡乱地抹了一下,然后准备了两副碗筷、两壶老酒、几碟小莱什么的。
麦无铭见了不由怔了一怔,他看看姚凤婷,又在原位坐了下去,心中暗暗地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天寒地冻,括苍山的狼群找不到食物,跑向镇里来了?”
其实,他知道那绝不会是山上下来的野狼,必定是恶棍的代名,必定是土豪的绰号。
果然,没有多少工夫,有两个彪形大汉目空一切地横行了进来。
那两个人都是三十出头,都是身穿紧身武靠。
一个是斜眼,另一个凸吻。
一进门,那个斜眼的飞扬恣睢地说:“银子准备好了没有?”
掌柜低声下气,脸上硬挤出一丝笑意,说:“准备好了,就在这里。”他指一指预先放在茶盘中的银子。
斜眼汉子三步二脚的走到柜台边,立即拿起那锭银子,用手戥了一戥,然后塞入腰带上的口袋中。
凸吻的汉于岸岸然地朝店小二说:“酒菜摆在哪一桌?”
“老地方,依旧是那一桌。”店小二同样地忍着气,吞着声,用手朝里角指了一指。
“怎么都是摆在角落里?”凸吻的汉子怒声地喝问着说;“莫非是舍不得?不情愿?”
“没有啦?”店小二怯声地分辩说:“里面清静嘛!”
“好小子油腔滑舌,看老子不……”
凸吻的汉子有所行动的时候,斜眼的那个已经走过来了,他说:“算了,角落就角落吧!我们今天还有几处地方要赶,没时间同他磨菇,改日再来教训他们。”
果然,他们必定是十分匆忙,只听唏哩呼嘈,只看狼吞虎咽,像是饥鬼,像是饿殍,一盅茶的时间不到,就酒干菜光,揩揩嘴巴,拍拍屁股走了。
他们一走,马后炮立时响了起来,那是店小二的声音。
“地痞流氓,市并无赖,什么保护费,什么地头税?吃了烂嘴肚子痛,拿了烂手买药吃……”
姚凤婷又笑了,这是她出来以后第二次的笑容。
麦无铭心有所疑,他招来了那个店小二说:“小二哥,刚才那两个人可是海口地区的两匹恶浪?”
“一点不错!”店小二恨恨然地说“斜眼的那个叫‘白眼狼’,凸吻的叫‘长吻狼’,三年以前就在这一带白吃白喝的。
幸亏那时城隍庙里有一位有本事的管事挺身出来压制着、镇慑着,他们遂不敢过分的嚣张,后来,这两匹人见人压的恶浪突然失了踪,村民们全都额手庆幸。”
“谁知,好景不常,三年后他们又来了,并且变本加厉,说什么现在是‘幽冥教’的人,海口地区每店必须付保护费,每户必须纳地头税。”
“我们又到城隍庙去请那位管事,但是,唉……”店小二一脸沮丧的留下一个尾巴不说了。
姚凤婷听到了城隍庙管事,她苦心一动,她精神一振,顿时追问着说:“但是怎么样?莫非这两匹恶浪已经不是吴下阿蒙?那位管事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是的。”店小二摇摇头说;“庙祝说那位管事已经不在海口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地狱门中恶鬼嚣张,城隍庙内神灵通身。”麦无铭喃喃地说着,淡淡地说着。
姚凤婷一听美目圆睁,不由凝视了对方好一会。
可是,麦无铭一如平常,毫无反应。
她又泄气了,以为那只是顺情,那只是巧合。
“城隍庙在哪里?”麦无铭接着说:“而那两匹狼又落脚在何处?”
“城隍庙在村子后,那两匹狼则住在河畔边的‘王宋祠堂’内。”
“唔——”麦无铭说:“小二哥,请把我们的账目给算一下。”
“好。”
两个人出了饮食店,麦无铭说;“姚姑娘,两匹狼刚才说还有几处地方要赶,那我们先去城隍庙好吗?”
“你不走了?”
“依旧要走,但这里的事既然有了眉目,且待处理完了再走。”
“好吧!我们先去城隍庙。”
海口镇不大,他们很快就到了城隍庙。
天下的城隍庙建筑格式雷同,神灵塑造雷同,是以不说也罢。
麦无铭找到了庙祝,他试探地说:“这位仁兄,你们的管事在不在?”
庙识的年纪也有三十多岁,他两眼骨碌碌的看了麦无铭一会,又看了姚凤婷一会,然后迟迟疑疑地说;“他不在。”
因为这两个人实在眼生得紧。
“去了哪里?”麦无铭说:“我们是专程来找他的。”
“他也没说。”庙祝审慎地说;“公子认识我们的管事?”
“可以这么说。”
庙祝摸不透二人的来路和目的。
他犹豫了一会,说:“贵姓?”
“在下麦无铭。”麦无铭刻意的加上一句说:“也是两个麦小云之一。”
庙祝听了双眼突然一睁,身子突然一颤,他踧踖地说:“麦公子由何处来?”
“地狱门。”
这一下姚凤婷也震动了,她抢先地说:“麦少侠也是地狱门中的人?”
麦无铭笑笑说:“可以这么说。”
姚凤婷迫切地说:“那你可知道家严的下落?”
“令尊是……”
“哦!”姚凤婷赧涩地笑笑说:“家父姚天送。”
父女连心,她出来的目的就是为找乃父,难怪她心中遑急,更难怪她说话语无论次了。
麦无铭却也答非所问地说:“唔——我还是猜对了一半!”
“猜对什么?”
麦无铭习惯地笑了一笑,说:“在下原先是猜测,姚姑娘该是第九殿殿主的千金,如今果然。”
“那另一半呢?”
麦无铭讪讪地说:“另一半在下必定是猜错了,为藏拙,为遮羞,容我留待以后再说吧!”
种种迹象显示,他本以为黑衣蒙面人可能就是姚天送,但是,虎毒不食子,对方若真是姚天送,又怎会对姚凤婷下此毒手?
再说,姚天送所用的兵刃就是他江湖上的绰号,“子母金环”,却没听说练有阴毒之掌。
因此,这一半的猜想,不得不推翻了。
“既然如此,也就罢了,但你尚未告诉我家父的下落呢!”
“哦!姚殿主事先因故外出,当时并不在地狱门中,虽然不知他现今何在,但决未遭难!”麦无铭说得肯定,说得毅然。
姚凤婷脸色一霁,心情一松,她脱口地说:“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那个庙祝听了也是神容一喜,他诡秘地说:“二位请随我来。”
看这个庙祝的态度行动,该不属于地狱门之成员,但他似乎了解地狱门中的情形,那必是管事临危透露给他的,交待给他的。
庙祝探首望了望零星星的几个善男信女,见彼等虔诚地上香,恭肃地膜拜,遂领着麦无铭二人从边门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