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莺低头看着那兜在长衫中的残骸,脸上,挂着珍珠般的一串眼泪。她咬着唇,唇边泛出了血丝。
忽然,她一掌割裂了黄衫的前摆,将秋水仙的残骸,用那半幅黄衫包扎成个小小的包袱。少了前摆的黄衫,已经遮不住她那修长结实的双腿。
她的腿很美,齐敢看她走了过来,却不敢正眼相视。腿上溅到了几滴血,就像镶在玉石上的珍珠,更衬托了那玉石的白皙、晶莹。
死的玉石都能诱惑人,何况这是活的?齐敢低眉闭目,一动不动。
金莺直到这时,才似乎有些诧异的道;“你没走?”
齐敢道:“我没有。”
金莺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好像叫做齐敢?是吗?”
齐敢道:“是?”
金莺道;“你不是他们的人?”
齐敢盯着她,咧咧嘴,道;“他们是谁?死的、还是走了的?”
金莺怒道:“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齐敢道:“是你问我。”
金莺道:“那就回答我的话!”齐敢吁了口气,道:“我不是!”
金莺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珠,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是,他们一定会杀你。”
齐敢道:“我知道。”
金莺忽然摇了摇头,道:“你好像并不真的知道,否则,你刚才为什么不逃?”
齐敢道:“他们能安排这么巧妙的陷井,他们能一举毫不费力的,杀死了这么多武林一流高手,他们怎会不想到安排堵截的人手?
他们又怎会让幸运的人逃走?”
金莺意外的点点头,表示同意道:“想不到你还很聪明。”
齐敢道:“我是杀人的人,像我这种人大笨了,就活不长了。”
金莺道:“我相信,你果然不笨……”她一面说话,一面把那个包袱,重新摊开,卷成一个薄薄的长条,束在腰间。齐敢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瞪大了两眼。金莺的长衫,本来只剩了半截掩在身前,这时再经那小包袱一束,就缩得更短了,短得连金莺的桃红肚兜儿都露了出来。金莺似乎并不在意,她拍拍那围在她腰间的死人骨头,叹了一口气道:“你知不知道?秋郎也是个聪明人,比你更聪明的人,但他却死了……”齐敢不敢再向下看,只好平视眼前,目光由金莺的发髻上望去茫然的应道:“我知道,我也看到了。”
金莺道:“他为什么比你聪明,却反而比你先死?”
齐敢道;“也许……也许他心地大好,也许他太过于相信别人……
也许,他太高估了自己……”金莺冷哼了一声道:“错了!”齐敢道:“错了么?那……他为什么会先我而死?”
金莺道:“因为,他就像你现在一样,见到女人的大腿。失魂落魄,心智不明。”
齐敢悚然一惊,连退了三步,脱口道:“你……你是说……我会跟他一样?我也会……也会……”他嗫嚅了半天,却不肯说出那个死字。金莺寒着脸道:“你很怕死?”
齐敢点头。金莺道:“你杀了很多人,但自己却怕死怕得要命?”
齐敢点头。金莺道:“如果我要你死,但在你死之前,除了我的腿,还可以多看些地方,你愿不愿意去死?”
齐敢摇头。金莺道:“如果我不要你死,但我仍然多给你看些地方,你愿不愿意?”
齐敢摇头。金莺一怔道;“你……这一次你还是摇头?”
齐敢道:“是。”
金莺掠发叹道:“多少男人跪着求过我,只想看看我的腿,你知道吗?”
齐敢点头道:“桃花娘子,迷人必死,在下早就闻名了。”
金莺道:“我不要你死,你还是摇头,为什么?”
齐敢长叹道:“我不想学秋公子。”
金莺忽然笑了。这么悲痛时刻,泪痕未干,她居然笑了。齐敢道;“怕死并不好笑。”
金莺仍然在笑,笑过后道:“我不是笑你怕死,我是笑你让我很满意!”齐敢一怔道:“你满意?”
金莺道:“不错。”
齐敢摇头道:“桃花姑娘,我不懂你的意思!”金莺笑道:“我是桃花娘子,不是桃花姑娘。我姓金,叫金莺,你可以叫金姑娘,也不可以叫桃花姑娘。”
齐敢道:“是,金姑娘!”金莺又笑了笑道:“你不问我为什么满意了?”
齐敢道:“我已经问过了,如果你不愿意说,我多问一次也没有用。”
金莺点头道:“你这个人很实际,好像也很懂得不说废话。”
齐敢道:“我很懒,懒人常常连话也不多。”
懒人是不是真的话少?这世间真正的懒人,好像不是话少的人。
因为,他们都是动口不动手的人。金莺摇头道:“那可不一定,我看到的懒人,好像都是说话最多的人!”齐敢道:“那不是我。”
金莺忽然瞪着齐敢,一字一字道:“桃花岛上没有男人,你知道么?”
齐敢点了点头。金莺嫣然一笑道:“现在,你明不明白,我满意什么了?”
齐敢刚刚一摇头,忽然笑道:“你……你是不是想要我去桃花岛?”
金莺道:“你的确不笨!”齐敢忽然有些激动,大声道:“你……
为什么会看上我了?”
金莺笑道:“因为你真的很聪明。”
齐敢深深地吸了口气:“你……不嫌我丑?”
金莺道:“男人的美丑,好像并不重要。”
齐敢忽然热血上动,涨红着脸道:“我曾经有过很多女人……你不在意?”
金莺道:“你以前的事,我为什么要管?”
齐敢长长的吁了口气,道:“你……你……真的要我……”金莺道:“真的!”她笑了笑,道:“桃花娘子好像在江湖上还没有失过信吧?”
齐敢道:“没有。”
金莺道:“那就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齐敢两眼开始在她腿腹之间游移,低声道:“金姑娘,天下男人多得很,你为什么选我做你的老公?”
金莺忽然呆了—呆,道:“你说什么?”
齐敢道:“我说,你为什么偏偏选我做你的老公?”
金莺忽然噗地一声笑了。她笑得弯下了腰,她笑得好像叫化子,一下子捡到了—百八十个金元宝。齐敢呆了。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这句话有什么好笑。他看着她笑,也盯着她那玉一般的诱人的大腿在抖动。对一个男人而言,这双腿确实很诱惑人。金莺总算止住了笑声。她瞪着齐敢,低声道:“你想做我的老公?”
齐敢道:“你说的,不是我说的!”金莺皱起双眉道:“我几时说过了?齐敢,我几时说过要你娶我?我几时说过要嫁给你了?”
齐敢想了想,也笑了:“你是没有。”
金莺道:“那你为什么认为我想嫁给你?”
齐敢道:“桃花岛没有男人,你要我去,当然是……”金莺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说道:“我要你去并不是要嫁给你!你难道不明白?”
齐敢忽然觉得脸上又在发烧,嗫嗫道;“我……我……我原以为秋公子死了,你……你……想找一个丈夫……”金莺冷笑道:
“齐敢,我真要找丈夫,也不会急在秋郎刚死的日子吧?你以为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她长叹一声,摇摇头,低声道: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桃花岛除了我,还有很多漂亮女孩,只要你喜欢,我可以送一个给你。”
齐敢不作声。金莺皱眉,忽然向那桃篮残枝的地洞口走去。齐敢没有移动身子。金莺回过头,笑道;“你还愿不愿去桃花岛?”
齐敢没动。金莺叹息道:“你最好去,不然,你就死定了!”齐敢仍然没动。金莺摇头笑道:“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你如果不跟我走,你只有死路一条!”齐敢似乎移动一下,不过,他还是没转过身子。金莺没再理会他,她把用来铺在地洞上面的那块大青石,移动了一下,然后,把地上的残枝和泥土沾到石块上,以免人下去以后,盖上石块时,把残枝抖落。齐敢终于转过身子来了。
金莺抬头看看他。齐敢也在看她,不是看她的眼睛,是看她的腿蹲在地上时,金莺的腿,似乎更充满了弹性。金莺笑笑:“想活吗?”
齐敢道;“想。”
金莺道:“想活的人,就该听话!”这已是齐敢今天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他也知道真听话,有时真还管用。所以,他也收回那贪婪的目光,点头道:“我跟你去!”金莺微微一笑道:“我也知道你会去……”忽然间,她一闪身,向地洞中跳下去。那双白玉般的手,向齐敢招了招。齐敢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下去。然后,石块就移回原位,堵住了那个地洞入口。然后,就有三条人影,疾驰而来。虽然是三条人影,但却是四个人。因为。其中一人手里抱了一个婴儿。这三个人,正是刚刚离去的那三位,他们为什么抱一个婴儿回来?这婴儿又是谁的孩子?挤在地洞里的齐敢,此刻实在是很不好受。地洞很小,小得刚刚只能把两个人塞在里面。一个人如果是塞在这个小地方,当然是连头也抬不起来的了。
但糟的却不是抬起头,而是伸不开腿。齐敢总是瘦瘦长长的,所以,人如果像齐敢,那个人的腿一定特别长。长腿弓在地洞里,少不了就得像一只虾子。直立着弓起身子的虾子。而这个虾子不同的是,他怀中还蹲了一个大美人。发香、衣香、脂粉香……几乎齐敢鼻子闻得到的,都很香。他想不出金莺的身上,为什么会这么香。要人命的异香。他也奇怪,为什么地洞中一点儿也没有泥土的怪味。甚至,本该还有秋公子残骸的血腥气,也一点儿闻不到。他明明知道,在自己身旁的这个美人惹不起。但他此刻却跃跃欲动,大有一亲芳泽,虽死何憾的英雄气慨。金莺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男人的反应。她正在一条极细的缝隙中,向外面张望。她发现,那三个人把那个婴儿放在白婆婆身边,斜斜的靠在白婆婆胸前的剑上。他们似乎对于把一个婴儿,放在死人的身上这件事,很得意。他们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其中一人,拿出了一块淡红的丝巾,非常小心的放在婴儿的头上。挡住雨水淋到婴儿的脸上。在杀人的时候,这三个人是凶狠毒辣,阴沉险诈。但他们此刻安置婴儿的动作,却是十分轻柔,而且还小心翼翼,生恐将婴儿惊醒,就像慈母般,看上去还挺令人感动。金莺一向很聪明,但她这时却有点糊涂了。她完全想不出这三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倘若说这是一个饵,想把什么人从暗中钓出来,那么,他们钓的是谁?金莺当然不会相信,这些人会用这个饵来钓自己。因为,她已经想得到,这孩子一定是秋公子和那位蓉蓉郡主所生的孩子。她们所生的孩子,自己当然不必去关心。所以,金茸才会不相信这个饵是来钓自己的。因为,她自己认为,孩子既然是另一个女人为秋公子生的,她当然不会去过问。但是,她真的不会去过问么?那三个人在仔细,小心的放好婴儿之后,就很快的呼啸而去。金莺没有动,她并没有马上就掀开青石块出去。
她本来已经伸手想去掀动石块,想出去看看那个婴儿是生还是死。
但她居然没有。因为,她忽然明白,那个饵若不是用来钓自己,还会钓谁?一个女人,对自己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虽然不会关心,但她—定会好奇。好奇,就会忍不住想看看。
想看看,当然就上钩。所以,她没有移开石块,她没有出去。但是,她却又不得不出去而且要赶快的出去。齐敢的脸像戏台上的关公一样的红。齐敢的呼吸,声音大得像铁匠铺里的风箱。齐敢的眼睛,似乎是要冒火。齐敢的双手,箕张着,像是暴怒中的豹瓜。齐敢的腿,像风中的竹竿,不停的发抖。齐敢的鼻子,正像猎食的野狼,凑在金莺的颈子后面。金莺刚一回头,就碰到了那鼻子,汗津津的,冰凉凉的鼻尖。金莺嘤嘤出声,身子向下一缩。
可是,这只是个土洞,没有地方可以让她缩下去。齐敢的双手,已经到了她的肩头。齐敢那整个的身子也像一片乌云,遮了过来。
金莺已无处可避。何况,她本来也不必避。她的身子就像一条鱼一样,从齐敢的手中脱出。巨大的石块,一飞冲天。金莺的身子,就随着那石块,升起在空中。石块重重落在一丈之外。金莺却像一小片黄云,轻飘飘的落在洞口。齐敢忽然被一阵冷风吹得打了一个寒颤。他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双腿。赤裸裸雪白的腿。金莺那双动人的大腿。齐敢的眼睛,又像要喷出火,他双手一伸,抓向那一双雪白的大腿。金莺没有挪开。她不但没有挪开,反面格格的娇笑。笑得连那双腿都在抖动。齐敢的双手,也在抖动,他的手还抓在金莺裸露的膝盖上。但他的人,却忽然像钉子一样一动也不敢动。金莺的一只纤纤玉手,正按在他的泥丸宫。色胆虽然包天,但若是脑袋上有一把刀架着,恐怕连西门庆也不敢自夸有包天色胆了。何况,金莺的手,比钢刀还要厉害。齐敢除了发抖,他还能怎么办。金莺还在笑,甚至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道:“你的胆子,怎么忽然变小了?”
齐敢低声道:“我……我的胆子本来不大。”
金莺道:“哦?”
她又笑了道:“刚才,我好像觉得你胆子不小。”
齐敢道:“那……那……是因为……因为……”金莺道:“齐敢,有一件事,你最好记住。”
齐敢没吭声。金莺那只手,按了按齐敢的顶门,冷笑道:“如果你真想活下去最好是以后看到我,就像是见到你娘一样,不然,你就早些去死,免得多受活罪。”
一个人可以对任何人不尊敬,但对自己的母亲,却不会不尊敬。
除非是畜牲。而畜牲,也有很多在吃奶的时候,是跪下双腿的。
所以,羔羊跪乳,一直传为美谈。齐敢当然懂得金莺这句话的意思。他很快的应声道:“是!”他那抓在金莺腿上的双手,也很快的松开垂落。金莺笑了笑,道:“你果然听话,我果然还是没有看错你。”
齐敢道:“是!我一向很听话!”金莺慢慢地举起右手,慢慢地扯了扯那撕裂的衣衫,道:“你可以跳出洞来了。”
齐敢一跃而出,垂手肃立,一脸恭敬之容。他知道,自己又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回来了。金莺这时正举步向那个婴儿走过去。
齐敢跟在身后。金莺忽然停下步子,回头一笑道:“你先过去!”
齐敢迟疑了一下,终于走过金驾身边,走向那婴儿的身边。他刚才并没有瞧到那三个人把婴儿送回来,所以,当他看到那个包着婴儿的襁褓时,不禁怔了一怔。金莺低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那是不是一个婴儿?”
齐敢道:“是!”金莺道:“活的么?”
齐敢摇头:“不知道……”金莺道:“你为什么不看看呢?如果是活着的,躺在死人身上,他岂不也会成死的了么?”
齐敢道:“是……”他不失是名杀手,所以,他并没有用手去抱那婴儿。他拾起白婆婆的拐杖,挑起了襁褓,然后挑到自己手中。
金莺道:“是死是活?”
齐敢揭起了那淡红丝巾,一张红通通的小脸就露在他的面前。婴儿睡得很熟,呼吸也很匀称,那嘟起的小嘴巴,还不停在吮动着,那么天真,那么可爱。冷酷的杀手也不由得笑了笑。天下能令齐敢这样冷酷的人,发出这样慈祥笑容的事,本就不多,而这熟睡的婴儿,却能令他微笑。金莺也不由得怔了一怔。她叹了一口气道:“他还活着吧?”
齐敢道:“是,活得很好!”金莺走了过来,她凝视着那孩子半天忽然笑了笑道:“这孩子将来会很聪明。”
齐敢道:“是!”金莺伸手似乎想接过那婴儿,但她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拨了拨那婴儿的眼皮,道:“齐敢,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孩子?”
齐敢沉吟了一下,摇头。他本来应该猜得出来。这是什么人的孩子。但他却没有说。金莺笑笑道:“你应该猜得出。”
齐敢道:“是!”金莺诧异的看看齐敢道:“你猜得出,却不肯说么?”
齐敢道:“不是。”
他突然变得非常谨慎、小心,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慎重,每一句也回答得很简略。他至少明白一件事,少说一句,就会少出一点错。
金莺没有再问他,齐敢有着如释重负的感觉。不过,他此刻却又发现金莺的脸上神情有些不对劲。她瞪着那婴儿,仿佛要吃掉这孩子。齐敢突然觉得混身像抽筋般的难过。他抱着婴儿的两手,也不由得直抖,怯怯的看了看金莺,低声道:“金姑娘。这孩子……我们怎么办?”
金莺还是直盯着婴儿,还是那种怕人的眼光,但是,她声音却是柔柔地:“很好,很可爱。”
齐敢呆了一呆,手也不抖了。他咧了咧嘴,道:“是,很好,很可爱。”
金莺道:“这么好的孩子,死了实在是可惜。”
齐敢道:“是可惜。”
金莺道:“但,一定有人不会让他活下去,是不是?”
齐敢道:“是!”金莺道:“所以,他要活下去,很难。”
齐敢道:“不错。”
金莺忽然冷冷一笑道:“不过,他还是会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齐敢道:“是!”金莺道:“你……你能不能保他活下去?”
齐敢一怔道“我?”
金莺道:“你,就是你。”
齐敢道:“金姑娘,我……纵有此心,只怕……只怕……”金莺道:“不敢?还是不肯?”
齐敢摇头道:“既不敢,也不肯。”
金莺忽然笑了:“你很老实。”
齐敢道:“就是,我能活到今天,就是因为我老实。”
金莺道:“齐敢,你知不知道,老实人总是不会寂寞的,所以,你不必不敢。”
齐敢看看她,她还在笑,笑得那么动人。金莺道:“桃花岛是个好地方,非常好的地方。”
齐敢道:“我知道。”
金莺道:“那,你肯不肯?”
齐敢沉吟不语。金莺道:“人活着,就免不了有问题,要想没有问题,那只有死,是不是?”
齐敢道:“是!”金莺道:“你想死?”
齐敢道:“不!”金莺道:“好,很好,只要不死,总还有希望,现在,你是不是肯了?”
齐敢道:“是!”金莺突然一转身,向山下走去。齐敢没有动。
金茸只走了五步,就停了下来。她又回头看了看齐敢冷笑道:
“你为什么不走?”
齐敢道:“我不能走。”
金莺道:“为什么?”
齐敢叹了一口气,道:“我从来没有带过孩子,如果要我抚养一个未满月的婴儿,我想,我还不如死了好。”
金莺一举步,就到了齐敢身前了。她冷冷地盯着齐敢。齐敢居然也低着头,狠狠地瞪着她。金莺的手抬起,但她很快的又放了下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你想怎么样?”
齐敢迟疑了一下,道:“我可以保护他,但我不能照顾他,我不是女人。”
金莺咬了咬牙,终于点了点头,道:“下山以后,我会为他找一个奶妈。”
齐敢又笑了。能够折服桃花娘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居然折服了她,所以,他笑了。金莺和齐敢走了。他们由山路上,折入了小径,向山下走去。不过,他们没走多远,金莺就发现有些不对劲。齐敢发现得也不迟。百步之外,五个人,站在小径的中央,似乎正在等着他们。金莺看看齐敢。齐敢看看怀中的婴儿,摇头道:“金姑娘,我们不能拼。”
金莺道:“是你不能拼,我能。”
齐敢仍然摇头,仍然说道;“你也不能,除非,你愿意让这孩子去死。”
金莺皱了皱眉头,低声道:“你就在这儿别动。”
齐敢刚张开口,刚想说什么,但金莺已经走了。她已经到了那五个人身前。五个纸人的身前。金莺脸色一变,陡然向后一跃,倒退十步,回头看去。齐敢的身边,却多出来了七条人影。好巧妙的安排。金莺当然发现,这些安排,仿佛都针对着她而来,仿佛都已算定,她会救走那个孩子。这是为什么?主持此事的人,为什么会能样样都抢先她一步。金莺咬了咬牙,一闪身,冲到那七个人身后。齐敢真像是一根旗杆。他一手抱着那婴儿,一手按在腰际,目光在那七个人身上转动不停。虽然他已看到金莺回来了,但他仍然没有移动半步。这七个人都是黑衣大汉,都是脸上除了污泥,很显然,他们都是不敢以本来面目见人的人。金莺叹了一口气,忽然右手一挥,一片淡红的薄雾,随着她那一挥,飘了出去,卷向那七个人的身上。七个人都没有闪让。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机会闪让。他们刚刚拔出剑,只拔出一半剑,就忽然倒了下去。像一滩泥般的倒了下去。七个人忽然就无声无息的倒下。连齐敢也为之变色不已。“桃花千朵雾,南海一声雷。”
齐敢终于见识到这千朵雾的威力了。那虽然只是一片薄薄的淡雾,却一眨眼之间,就令七名高手倒地不起。过去齐敢总觉得江湖中传言过甚。桃花娘子既不是千手千足,这“桃花千朵雾”的话,就根本不通。但他现在却宁可相信这是真的。金莺不过是挥了挥手,七个人就在同时倒了下去,如果他要多些人倒下去,齐敢相信那也不是难事。不过,他不明白的是,自己离那七个人并不远,为什么自己不受波及?桃花雾的奥妙,妙在何处?他不敢问。他只是在想,桃雾的威力,他已经见识到了,而“南海一声雷”呢?
他希望自己能活得久些,活到能看到“南海一声雷”是什么?更能看看“南海一声雷”的威力,是不是比得上“桃花千朵雾”。
因为,江湖上每个人都知道,桃花娘子和南海雷神是生死对头。
迟早。他们总会拼一个你死我活。齐敢有一股迫不及待的企望,希望早一天看到这两位海外高人的生死之搏。他相信,那一定是旷世难逢的一场决战。他也相信,只要自己跟着去桃花岛,就一定有机会欣赏到这番不死不散的决战。金莺一直没有说话,她看到了齐敢吃惊的脸色,也看到齐敢那充满了疑问的目光。但她一语未发。只是向他招招手,转身向那五个纸扎的假人走去。五个纸扎的人,仍在原处。相距不到五尺,齐敢终于也看出那些人是纸扎的了。雨还在下。虽然不大。但也足够把纸淋湿、淋碎。但这五个纸人没有碎,而雨点打在纸人身上,清溜溜的向地上滚落,并没有浸透那层纸。涂过桐油的纸,当然渗不透。齐敢皱眉沉吟道:“五个纸人?他们用心何在?”
金莺冷笑道:“纸人当然不怕桃花雾,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齐敢摇头,仍然盯着那五个纸人:“金姑娘,纸人虽然不怕桃花雾,但他同样也不能伤人,同样也不能阻止我们下山,不是么?”
金莺道:“不是!”齐敢怔了怔。纸人怎能伤人?纸人又怎能阻止我们下山?他想问,但他没有。因为,那五个纸人,已经用事实给了他最恰当的解答。当他们走到纸人身前两尺的地方,就发现了危机。雨后的山路,本来很泥泞,很松软。但是,这纸人身边的山野,却并不泥泞,也不松软。金莺一脚踏下,就暗叫不妙。
她可不像齐敢那么老实,真以为人家扎了五个纸人来做晃子,吓人的。她早就在留心寻找这纸人会不会有什么可以操纵,控制的枢钮,直到她这一脚踏了下去。虽然只是那么轻轻的一脚,却已足够令那五个纸扎的死人,变成了活人一样有用处。这关键的一步,幸好是由她先踏下去的。所以,她才有机会活着,如果这一脚换了是齐敢踏下去,这抢风岭的半山上,至少又要添了三名新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