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玄明背着身负重创的玄真,疾奔如飞。
三个年轻道士,紧随在后。
从玄明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背插双翅,飞回玄武宫,以免耽误挽救玄真生命的时机。
但此去玄武宫,最快也需两日两夜行程。
玄明心知玄真伤势不轻,绝难支持两日两夜,是以当机立断,决定找个隐蔽之处,以本身功力为其先行疗伤,保住元气,否则必难活命。
遥见—处树荫下设有茶棚,玄明大喜,立即加快脚步,向茶棚疾奔而去。三个年轻道士哪敢怠慢,在后紧紧追随。
来至近前,发现茶棚是临时搭设,除了卖茶的老人之外,只有一位打扮神秘的茶客。
此人一身白袍,腰系束带,头上戴一大斗笠,压得很低,无法看出他的真面目。
而棚下唯一的一张小矮桌,即被这神秘茶客所独据。
这倒无可厚非,茶棚下既然只此一张小矮桌,总有个先来后到。他是先来的,又无其他茶客,自然独据一桌。
但那卖茶老者,只顾蹲在—旁烧水。来了这几人,竟似浑然无觉,连招呼也不站起来打一个。
年轻道士甚觉气恼,一个抢步上前,喝道:“喂!卖茶的!”
卖茶老者居然充耳不闻,慢条斯理地拿着扇子煽火。
年轻道土又大声道:“卖茶的!你是聋子?”
大概他真是个聋子,竟然听不见。年轻道士怒从心起,用手在卖茶老者肩头推了一把。他才惊觉人在身旁。
卖茶老者这才急忙站起,陪着歉意的笑脸,用手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耳朵,表示他既聋且哑。
年轻道士顿时气消,回顾另两个小道士,不禁哑然失笑,随即向卖茶老者比手画脚,示意为他们沏茶。
玄明瞥了神秘茶客一眼,似有所顾忌,不便立即为玄真运功疗伤,以免惊世骇俗。心想:此人大概是路过茶棚,喝完茶总该赶路吧。
他既不能赶人家走,只好先将身受重伤的玄真放下,等此人走了再运功疗伤,好在对那既聋又哑的卖茶老者,不必有所顾忌。
刚放下玄真,却听那神秘茶客沉声道:“这位道长受的伤很不轻。”
玄明暗自一怔,趋前问道:“敢问这位施主,可通医道?”趁机欲一窥此人真面目,但他头一低,无法看清。
神秘茶客道:“略知一二。”
玄明喜出望外,道:“不知可否有劳施主,代为诊断一下?”
神秘茶客微微颔首,伸手一探玄真腕脉,沉思不语。
玄明心急如焚,忍不住问道:“施主,你看是否有救?”
神秘茶客略一沉吟,始道:“这位道长身受内伤,伤势沉重,恐有生命之忧。”
玄明惊问道:“施主,可还有救?”
神秘茶客放下为玄真把脉的手,道:“除非能知为何种武功所伤!”
玄明暗自一怔,讷讷道:“这……这……”似有顾忌,不便贸然说出。
神秘茶客又道:“道长不必多疑,若有不便,只好另求高明了。”
玄明期期然道:“不,不,施主不要误会,贫道绝无此意,只是……”
神秘茶客道:“此与解毒同理,若不知所中何毒,如何能下药解救?道长若不便说明,在下何必多问,不过,如再延误一个时辰,虽华陀再世,扁鹊重生,只怕也救不了这位道长性命!”
言毕起身,丢下一块碎银作为茶资,大步走出茶棚。
玄明略一犹豫,急步追出,道:“施主请留步。”
神秘茶客闻声止步,并未回身,问道:“道长有何指教?”
玄明一向老成持重,不似玄真心浮气躁,凡事皆抱谨慎态度,是以上前问道:“恕贫道冒昧,不知施主可会武功?”
神秘茶客答道:“仅足保身!道长为何动问?”
玄明忙作解释道:“贫道并无他意,只因出手伤他之人,所用乃是武林罕见神功,若是施主不会武功,则贫道即使说了,也是无济于事。”
神秘茶客道:“道长所言极是,在下武功虽仅及皮毛,但对各门各派武功略有所知,道长不妨说来听听,出手如此狠毒之人,究竟所用何种功力?”
玄明犹豫一下,以极为郑重语气道:“不知施主可曾听过般若禅功?”
神秘茶客乍闻之下,暗自一怔,惊声道:“般若禅功乃少林不传之学,堪称武林至高佛门神功。不知出手之人,可是少林高僧?”
玄明摇头道:“不!他只是个老叫化!”
神秘茶客果然见识渊博,当即接口道:“道长所指,莫非是那神丐宗涛?”
玄明只得颌首道:“正是此人!”
神秘茶客似大惑不解,只因那神丐宗涛武功自成一家,与嵩山少林毫无渊源可溯。且般若神功乃少林不传之秘,即使本门弟子,非经掌门人及诸长老特许,亦不轻传,老叫化何以能用此佛门武学伤人?
玄明见他若有所思,默默无语,遂道:“老叫化临去留言,表示未尽全力,否则必难活命,嘱贫道等火速将伤者送回……”
说到一半,似不便贸然说出玄武官,突然把话止住。
神秘茶客却追问道:“贵宝观在何处?”
玄明尚不知如何作答。
一年轻道士已按捺不住,走来猝然道:“这位施主,你是要为我师兄疗伤,还是存心盘咱们的底细?”
神秘茶客嘿然冷笑一声,道:“普天之下,敢对我如此无礼的人还不多。小杂毛,你是不想活了?”
年轻道士刚说出一声“你……”突见神秘茶客反手—掌,疾如电光石火,被他当胸击中。
变生肘腋,玄明抢救不及,只听年轻道士一声闷哼,被击得连连踉跄倒退,双手捧胸,口喷鲜血倒地而亡。
玄明惊怒交加,斥道:“好狠的手段!”出手就向神秘茶客攻去。
神秘茶客肩头微晃,身形乍动,人已掠开丈余之外。
两名年轻道士双双发动,正待扑出茶棚,冷不防背后一壶滚热开水泼来,烫得二人齐声惨叫。
想不到那又聋又哑的卖茶老者,居然会出其不意暗算。
二人惊怒交加,刚一回身,一炉熊熊炭火又迎面泼至。幸而及时双双分向左右急闪,才未被泼中。
卖茶老者一击未中,再也不装聋作哑,狂笑道:“好身手!两个小杂毛,你们—齐上吧!”
“铮铮”两声,两名年轻道士剑已出鞘,双双抡剑疾扑,直取卖茶老者。
狂笑声中,卖茶老者,不闪不避,双手疾翻,竟施展“空手入白刃”功夫,徒手硬夺攻来的两把利剑。
两名年轻道士初涉江湖,不知天高地厚,且对这貌不惊人的卖茶老者,存有轻敌之意。心想:“凭你这糟老头,也能夺得下咱们手中之剑!”
岂知大出意料之外,卖茶老者双手—抄,握住两柄剑身,竟使两个年轻道士全力—夺,未动分毫。
这一惊非同小可,两个年轻道士这才知道,遇上了深藏不露的劲敌,此刻若不撒手弃剑,势必僵持不下,甚至为对方趁机出手所伤。
但堂堂玄武宫门下弟子,一出手就被对方将剑夺下,岂不有辱师门盛誉。
要知天玄道长仗剑成名,“两仪剑法”独步天下。这两个道士年纪虽不大,却名列玄武宫中玄字辈弟子,与玄明玄真以师兄弟相称。
他们拜师较晚,剑术、武功自不及两位年长师兄精炼深厚,但要说一个照面,即被对方逼得撒手弃剑,可就大大地不服这口气了。
生死关头,决于一念之间,哪容他们迟疑。只听卖茶老者一声沉喝,紧握剑身的双手,突向自己怀里猛—夺。
说时迟,那时快,卖茶老者及时两手齐撒,全身向后暴退,两个年轻道士却身不由主,彼此冲向对方。
剑已收势不及,直刺对方胸膛!
这时玄明正全力以赴,与神秘茶客交手,突闻两位年轻师弟惨呼,顿时大吃一惊。不料这一分神,竟被神秘茶客趁虚而入,出手如电,点中“肩井”“鸠尾”两处要穴。
玄明全身一麻,顿时不能动弹,口中却惊怒交加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竟要把咱们赶尽杀绝!”
神秘茶客将头上斗笠向后一推,这才看清他的真面目。只听他沉声道:“知道我是谁吧?”
玄明大为意外,惊呼道:“神州一君易……”
易天行一阵狂笑后,笑声突止,道:“如果你不愿受分筋错骨之苦,最好把途遇老叫化经过,一五一十,据实道来!”
玄明愤声道:“此事与易大侠无关,何必追问!”
易天行脸色一沉,道:“我偏要知道!”
玄明把心—横,断然拒绝道:“无可奉告!”
易天行冷冷一哼,道:“我会让你说的!”怒从心起,突施分筋错骨手法,双手齐动,袭向玄明全身。
“分筋错骨”形同酷刑,在江湖中被视为最残酷狠毒手法,武林正派人物绝不轻用。易天行曾驰誉天下,被尊为神州一君,这时竟然不顾一切,以此酷刑加诸玄明身上,使这中年道士几乎痛不欲生。
玄明虽咬紧牙关,仍然难忍分筋错骨之苦,全身痛得筋断骨裂,双目突出,冷汗直冒,终于被迫说出了一切。
易天行听毕,略一沉思,问道:“你们所见那人,确实是徐元平?”
玄明答道:“千真万确是他!”
易天行又问道:“除了老叫化和那姑娘,及你们五人之外,尚有何人见过徐元平?”
玄明茫然道:“这就不清楚了……”
话犹未了,易天行突施毒手,一掌劈向天灵盖,玄明全身一震,吭都末吭出一声,已然毙命!
易天行嘿然冷笑两声,似在自言自语道:“并非我心狠手辣,赶尽杀绝。只因徐元平死而复生的消息,一旦不胫而走,刚平静不久的江湖,必又掀起轩然大波。很不幸,你们偏偏发现了他!”
这时卖茶老者指着重伤的玄真,向易天行请示道:“主人,这个杂毛老道如何处置?”
易天行轻描淡写道:“方才为他把脉之际,我已发现他心脉早被震断,活不了一个时辰。不用管了,我们走吧!”
卖茶老者恭应一声,急随掠身而去的易天行,逐渐去远……
直到主仆二人消失无踪,一条人影才从远处山石后现身,朝茶棚疾奔而来。
此人一身华服,正是那诡计多端的拂花公子。
他走近茶棚,眼光一扫,只见横尸遍地,不禁怵目心惊道:“好狠毒的手段!”
突闻一声轻微呻吟,暗自一惊,急转身看去,发现玄真身子正在蠕动,居然未死。
拂花公子立即趋前,蹲下身问道:“刚才离去的二人,其中一个可是易天行?”
玄真已奄奄一息,气若游丝道: “不错……就……就是他……”
拂花公子心念一动,突施重手,一掌重重击在玄真背心上,只见这垂死的道人,“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气绝而亡。
原来几个道人未到之前,拂花公子已发现易天行主仆,将卖茶者击毙,藏匿起尸体,一个扮成卖茶老者,一个假装茶客,似在守株待兔,等候什么人经过。
拂花公子当时并未认出,那神秘茶客即是易天行,好奇心油然而生,决心藏身远处山石后一观究竟。
其实易天行主仆等的,并非那几个道人,而是在等徐元平。
不料丁凤带着小叫化落荒而逃,走了另一条山路,来的却是玄真这几个替死鬼,当时的情形,拂花公子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对话也听出个大概。不禁怀疑那出手狠毒的神秘茶客,极似易天行,只是不敢确定而已。
既听玄真说出那人确是易天行,当机立断,决定不留活口!
他的想法与易天行不谋而合,徐元平死而复生的消息,绝不能传开,否则必然震惊江湖,引起动乱,甚至造成轩然大波。
如此一来,对其行动将大为不便。
但拂花公子生性多疑,尤其不相信,徐元平当真已死而复生。
丁凤却绝对深信不疑,小叫化就是徐元平。
这时在山中一座猎户弃留的茅屋里,丁凤正在不厌其烦地,设法诱导小叫化恢复记忆。
小叫化犹有余悸,皱眉道:“姑娘,我不想跟你走了,我还是去当我的小叫化……”
丁凤诧异道:“为什么?”
小叫化坦然道:“刚才差一点没把命送掉,我,我心里实在害怕……”
丁凤沮然一叹道:“唉!你以前的胆识、豪气,都到哪里去了?难道你真的丧失了武功,也忘记了一切?”
小叫化强自一笑道:“我什么也没忘呀!”
丁凤嗔声道:“那为什么你不记得,自己的姓名叫徐元平?”
小叫化一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这名字?”
丁凤正色道:“因为你本来就是徐元平。”
小叫化满头雾水,一时连自己也弄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女扮男装的姑娘,一见面就认定他是徐元平。但徐元平这名字,对他却完全陌生。毫无印象。
丁凤见他在若有所思,不便打扰,起身正欲四下查看,是否能找点水解渴。突闻屋外似有人掩近,不禁暗自—惊,急忙—撩衣,拔剑在手,“飕”地射身而出。
她没有听错,来人果然已掩近屋前。定神一看,竟是对方才出手相助的宗涛,忙一敛剑,恭然施礼道:“宗老前辈!”
宗涛向茅屋内一张,急忙问道:“我那徐老弟呢?”
丁凤惟恐惊扰小叫化苦思,一施眼色,将宗涛拉至屋旁,轻声道:“他正在苦思自己的过去,不要打扰他,我们到这边来说话。”
宗涛听得莫名其妙,诧异道:“他怎么了?”
丁凤沮然一叹,忧形于色道:“他已丧失武功记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姓名。”
宗涛更觉惊诧道:“有这回事?这,这怎么可能……”
丁凤正色道:“宗老前辈,方才你已亲眼见到,在那生死关头,他竟然无法施展武功,当时若非你老人家暗中出手相助,恐怕……”
宗涛回想当时情形,确然如此,不禁把头一点,道,“这就是了,他可能又获奇遇,得以死而复生。但却记不起‘生前’的一切……丁姑娘,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丁凤将发现小叫化经过,大略述说—遍,又将双眉一皱道:“宗老前辈,你看怎么办?”
宗涛生性开朗,一向游戏人间,对任何人皆毫无惮忌,即使生死关头,照样谈笑风生,口不择言。
这时却一反常态,神情肃然道:“那日在古墓之中,徐元平虽大仇未报身先死,丧命在南海奇叟掌下,但却使其他人能生离古墓,从此各自销声匿迹,天下太平,如今死而复生,一旦消息不胫而走,只怕江湖又要多事了!”
丁凤问道:“宗老前辈是否担心易天行?”
宗涛把头一点,道:“此人若知徐老弟死而复生,必然寝食难安。纵然徐老弟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徐老弟的。”
丁凤心中大骇,情急道:“可是他已丧失了武功啊!”
宗涛深一叹道:“老叫化担心的就是个,若非徐老弟武功已失,就算再多几个易天行,也用不着老叫化多操这份心啦!”
丁凤心念一动,突抱一线希望道:“依宗老前辈看,徐元平能否有望恢复记忆及武功?”
宗涛沉吟一下,道:“这……这就很难说了。不过,老叫化对这位徐老弟,倒是充满希望和信心的。一个人既然能死而复生,什么奇迹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哈哈……”
丁凤听老叫化这一笑,心情顿时开朗,振奋道:“但愿如此!”
宗涛笑声突敛,失悔道:“我真糊涂,怎可留那几个牛鼻子活口!”
他指的是玄明等人。
丁凤道:“宗老前辈担心他们见过徐元平,会把消息传开?”
宗涛蹬足道:“是啊!当时老叫化未虑及此,—念之仁,手下留情,放过了他们……”
丁凤毕竟已拜在天玄道长门下,不禁笑道:“宗老前辈与他们无冤无仇,怎生下得了手?”
宗涛一想也对,颔首道:“说的也是,不过,其中一个牛鼻子,老叫化看不顺眼,教训了他—下,只是出手太重,恐怕……”
丁凤吃惊道:“宗老前辈伤的是谁?”
宗涛道:“就是紧追你们不舍的那个牛鼻子。”
丁凤又是一惊,道:“那是玄真师兄!伤势如何?”
宗涛自知出手过重,讷讷道:“这……如果能尽快送回玄武官,或可保命……”
丁凤忧形于色道:“师父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宗涛不甘示弱,振声道:“人是我伤的,让他来找老叫化好了!”
丁凤委婉道:“事由晚辈而起,自当由晚辈承当一切,岂可让宋老前辈……”
不容她说完,宗涛已阻止道:“好啦,好啦,这笔账就记在老叫化头上,老道士要算账,尽管找老叫化就是了。目前嘛,最好是找个安全地方,把徐老弟藏起,设法使他恢复记忆及武功。”
丁凤道:“晚辈也正有此意,只是一时不知该去何处……”
宗涛思索—下,忽道:“有了,你不妨带徐老弟回鬼王谷。”
哪知丁凤一听鬼王谷,顿时凄然欲泣道:“晚辈回去过,谷内早已面目全非,所有的人不知去向,连家父、姐姐……”
宗涛突然接口道:“怎么?你知道你姐姐已经……”说到一半,发现丁凤神情茫然,急忙把话止住。
丁凤何等机伶,情知有异,急切地追问道:“宗老前辈,我姐姐怎么了?”
宗涛一向心直口快,毫无遮拦,这时却面有难色,不知如何回答。
丁凤又追问道:“宗老前辈,你说呀,我姐姐究竟怎么啦?”
宗涛被逼得无可奈何,只好沮然道:“她死了!”
丁凤这一惊非同小可,突然双手紧紧抓住宗涛两臂,激动道:“真的?宗老前辈,这是真的吗?”
宗涛既已说溜了嘴,心知无法隐瞒,只得据实相告,说出丁玲如何为易天行等酷刑所伤,如何脱身逃出,又如何为了徐元平自愿服下剧毒,终于死在古墓……
丁凤尚未听毕,已是悲痛欲绝,失声痛泣起来。
要知云梦双娇这对姐妹,手足情深,从小到大未曾一日离开,尤其丁凤自幼丧母,备受姐姐呵护,无异视姐如母。
直至丁凤为天玄道长看中,强收在其门下,破例为玄武宫唯一女弟子,始不得不与丁玲暂时分手。
想不到从此一别,竟成永诀,教丁凤如何不伤心?
小叫化被屋外痛泣惊动,赶出来一看,只见丁凤扑在老叫化怀里,哭得直如泪人儿一般。
他不禁一怔,冲上前去,不分青红皂白,就伸手向宗涛一指,怒斥道:“老叫化!你敢欺侮丁姑娘?还不快快放开她!”
显然他不知就里,以为丁凤被宗涛所执。
宗涛心念一动,何不趁此激怒小叫化,试试他是否装作武功已失,于是故意振声道:“老叫化就敢欺侮她,你能怎么样?”
小叫化果然怒从心起,张臂向宗涛扑去。
丁凤止泣欲待拦阻,一见宗涛暗施眼色,心里立即明白,突将老叫化一把推开,急向旁退,同时大声叫道:“老叫化好坏,替我打他!”
她这一叫,小叫化更火上加油,出拳就打,既无招式,也无拳法,全凭一股力气。
宗涛有意相诱,东闪西避,使小叫化疲于奔命,双拳连连猛击,却连对方衣袂也未沾着。
丁凤冷眼旁观,看出小叫化打的毫无章法,并非要做作,实是不谙武功,不禁大为失望。
小叫化却越打越起劲,打得兴起,干脆来个拳打脚踢,丁凤发现宗涛连连故露破绽,一时忘了丧姐之痛,大声指点小叫化道:“拳向左打,脚向右踢!”
听得丁凤叫声,小叫化果然拳脚并用,狠狠一拳向宗涛左胸捣去,逼使老叫化向右闪避,正好被小叫化飞起一脚,踢个正着。
这—脚力道不小,只见老叫化被踢倒地,就地一个“懒驴打滚”,滚出丈许,霍地挺身站起,似已恼羞成怒道:“好小子,你跟老叫化玩真的?”
小叫化一脚踢中宗涛,信心大增,昂然道:“谁跟你玩假的!”抡拳又向对方攻去,直捣胸腹之间。
宗涛不闪不避。
丁凤刚急呼一声“退!”小叫化已收拳不及,一拳打个结实。
这回他可上了大当,宗涛胸腹一吸,小叫化这—拳直似打在棉絮上,毫无着力处,方自一惊,拳头已被吸住,竟然收不回来。
小叫化惊怒交加,抡起左拳!又照准宗涛头部打去。
宗涛头一偏,右手疾出,捉住小叫化手腕,顿时双手被制,动弹不得。
小叫化情急拼命,一咬牙,狠狠一脚踩在宗涛脚背上,老叫化痛得怪叫一声,恼羞成怒腹部突一挺,将小叫化弹出丈许,一屁股跌坐地上。丁凤大惊,一个箭步射去,上前蹲下,扶住小叫化,急问道:“摔伤了没有?”
小叫化愁眉苦脸,尚未及答话,宗涛已冲至面前,怒形于色道:“徐元平,你真的连老叫化都认不得了?”
丁凤急道:“宗老前辈息怒,我看他是真的失去了记忆……”
老叫化断然道:“我看他是装的!”
小叫化霍地逃起,不甘示弱道:“装什么?要打就打,我还怕你这老叫化不成!”
宗涛不以为忤,反而敞声大笑道:“哈哈,我说他是装的吧,他居然认出我是老叫化啦!”
小叫化道:“乐什么?你本来就是个老叫化!”
宗涛一想也对,他这身鹑衣百结的模样,任何人见了也知道他是个老叫化,有什么好乐的。
他念及于此,笑声顿止,也不理会蠢蠢欲动的小叫化,转向丁凤道:“丁姑娘,我看这小子……”
小叫化趁他说话分神,冷不防—拳偷袭过来,哪知宗涛头也不回,破袖疾拂,将小叫化拂得身如断线风筝,倒飞两丈开外。
丁凤大惊失色,惊呼声中,人已电射而去,双臂急张,将落下的小叫化接个正着。
就在同时,宗涛的身形也暴起,突向斜刺里掠去,接连几个起落,已在十余丈外,随即消失无踪。
丁凤将小叫化放下,急于察看他是否受伤,并未留意宗涛这突如其来举动,等她见小叫化安然无恙,如释重负,一回身才发现老叫化已不知去向。
要知老叫化经常疯疯癫癫,喜怒无常,专爱装疯卖傻,以作弄人为乐。丁凤只道他恼羞成怒,不辞而别,也不以为意。
小叫化却傻呼呼问道:“老叫化怎么走啦?”
丁凤笑道:“大概见我处处帮着你,生气了吧!”
小叫化羡慕道:“老叫化的身手真不错。要是我能有他那身武功……”
丁凤接口道:“其实你的武功比他更高,只可惜你全忘啦!”
小叫化—脸茫然,道:“我……”
下面的话尚未出口,突见宗涛疾奔而返,气急败坏道:“已有人发现我们。此处不可久留,快走!”
丁凤暗自一惊,急问道:“宗老前辈可是发现附近有人窥探,追了去?”
宗涛把头一点,神色凝重道:“那人身法之快,是老叫化生平所仅见。我虽全力追赶仍然被他逃脱!”
丁凤紧张道:“哦?宗老前辈可看清,逃走的是什么人?”
宗涛喟然摇头道:“那人去的快如疾电,简直难以相信。老叫化活了这把年纪,今日才真算开了眼界!”
丁凤忧形于色道:“如此看来,此处确已不宜久留。可是,宗老前辈,我们去何处呢?”
宗涛一时也想不出安全之地,思索—下,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不料小叫化摇摇头,道:“不!我不跟你们走!”
丁凤诧然道:“为什么?”
小叫化道:“跟你们在一起太危险,随时有杀身之祸,倒不如过我以前的讨饭生活,自由自在。”
言毕,扭头就走。
丁凤嗔声喝道:“站住!”
小叫化充耳不闻,拔脚飞奔而去。
宗涛怒从心起,身形—掠,暴射出两丈,突施隔空点穴手法,—股指风疾射,遥点疾奔如飞的小叫化背后“灵台穴”。
小叫化闷哼一声,—跤摔跌地上,昏了过去。
不知经过多少时辰,当小叫化悠悠醒转时,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不知置身何处。要待起身,全身却无法动弹。
小叫化不谙武功,不知穴道受制,正暗自惊诧,突闻附近黑暗中传来轻微说话声。
只听宗涛轻喟道:“你姐姐人称鬼谷神女,心灵舌巧,身负诡诈之名,生具儿女心肠。可惜天不假年,死得实在太可惜了。”
随即听得丁凤泣声道:“纵然徐元平武功无法恢复,我也要凭手中之剑,为姐姐找易天行报仇!”
宗涛劝慰道:“丁姑娘,人死不能复生……”
话犹未了,忽听丁凤止泣道:“宗老前辈,如果能知道,徐元平是如何死而复生的,那我姐姐岂不也能死而复生?”
宗涛一时答不上话,沉吟片刻,始道:“徐老弟屡屡奇遇,非常人可比,且死后有‘寒玉钗’相护,可永保尸身不坏。”
“令姐际遇不同,纵然能得那具有起死回生之相助,时隔数月,只怕令姐早已尸骨败坏了。”
丁凤悲从中来,又悲泣道:“宗老前辈,你们撤出古墓时,我姐姐遗体,可是由我爹爹带走的?”
宗涛答道:“不错,是令尊带出古墓的。”
丁凤当机立断,道:“我去找我爹爹!”
宗涛急道:“使不得,使不得,丁姑娘一走,徐老弟由谁照顾?”
丁凤闻言一怔,甚觉为难道:“这,这……”
宗涛老成持重道:“丁姑娘,玄武宫弟子已四出追寻,你行动不便,不如由老叫化去寻找令尊。”
“丁姑娘留此照顾徐老弟,设法使他早日恢复武功和记忆。否则,纵然你姐姐尸身末坏,不知使徐老弟死而复生之人为谁,也是无济于事啊。”
丁凤别无他策,只好同意道:“看来只好如此了,宗老前辈,无论能否找到爹爹,务必尽快回来给我消息。”
宗涛应了一声,突闻衣袂带风声起,似已疾掠而去。
黑暗中,听丁凤一声长叹,脚步声渐向小叫化移近,来至身边。
丁凤打亮火折一照,小叫化急忙双目紧闭,佯作尚未醒转,突觉肩头被轻拍—下,穴道顿开,已然行动自如。
小叫化装出突然醒来,霍地撑身而起,惊诧道:“啊!这是什么地方?”
丁凤笑道:“别怕,我们是在山洞里。”
借着火折光亮,小叫化定神一看,果然置身黑黝黝的山洞之内。
他“哦”了一声,明知故问道:“老叫化呢?”
丁凤被他瞒过,不知方才在洞口外的对话,早已被小叫化全部听见,淡淡一笑道:“他走了。”
其实宗涛并未走远,以他这等老江湖,既已发现附近有人虎视眈眈,且凭那人一身绝世轻功身法,便知绝非等闲之辈,连老叫化都自叹不如,岂能放心离去,留下丁凤与小叫化不顾。
这时他正围绕山洞,方圆一里之内搜索。
惟恐他一离开,窥探之人即趁虚而入。
夜已深,一弯新月高悬夜空,满天星罗棋布。
山中一片沉寂,连树叶也静止不动。
宗涛施展轻功,各处搜索,毫无发现,又不敢距离山洞过远,以免万—有个风吹草动,不及赶回救援。
要知老叫化自获徐元平口述,默记“达摩易筋经”所载佛门武学,近数月来武功大有精进,已非昔日可比。
他生平不与任何人打交道,唯独对徐元平例外,不惜移樽就教,结为忘年之交。尤其古墓之中,目睹徐元平之豪气,义薄云天,威慑武林群雄,连易天行也为之丧胆。
如今徐元平又获奇遇,得以死而复生,可惜丧失记忆武功,老叫化自是义不容辞,当竭尽全力保护,纵然舍命一搏,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