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伤了你。”
小文把穿在剑上的娃娃,举在素喜的面前。
她道:“很难令人相信哪!怎么会有这么矮小的人,而且气力很大,第三剑才把他手中的刀子震飞出手。”
素喜仔细看,小人眉发俱全,隐隐可见胡须,好像是二十岁的人了,不禁心头震动。
她暗暗忖道:的确是人,但长的这么小,就不是天生如此了。
伸手触摸,气息已绝,叹息一声,道:“他刺我的一刀,气力很大,可惜他已经死了。”
“他很凶狠。”
小文道:“我无意杀他,但他自己撞上了长剑,而且是心脏要害。”
“小文,快去告诉小雅,别再杀了马乘风身上的小人,这中间可能蕴藏了一个大秘密,一定要生擒活捉住他。”
素喜道:“去帮小雅一把,必要时你们两人联手,不能让他死。”
小文点点头,取下剑上的小人尸体,转身而去。
小雅仍在和马乘风刀来剑往地应战不休。
事实上是小雅姑娘已取得控制全局的优势,剑势奇厉,逼得马乘风团团乱转,行有余力,就分心旁骛了。
所以,她听到了素喜受伤的事,也知道是伤在水中天带在身上的小人手中。
她心中忖道:能伤素喜,也能伤我,水中天是被杀死后,由身藏带的小人自行出刀,威力应是不及由主人放出的小人出刀凌厉,马乘风不会再蹈覆辙,会及时放人出刀了。
小人能自行出刀,证明他们有一把出刀的气力。
那么小的身体,气力必然出自武功,小雅很快的得到了一个结论,这些小人,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小杀手。
所以,必须要小心提防。
素华抱起小人的尸体,脱下上衣,很谨慎地包了起来,低声道:“素喜,这具小尸体送给我吧!你知道万宝斋有一所精研药物的所在,那里集中了十几位精通药理的名医,相信他们会找出一个结论。”
“好,我就胆大作主,送给你。”
素喜道:“不过,我希望师姐要把结论告诉我。”
“我会专程来找你,告诉你他们的结论。”
素华道:“不过,小文和小雅会不会不同意呢?”
“这就由小妹担了,但话要说明,如果小文、小雅活捉了另外一个,你可不能再打主意。”素喜道。
素华笑一笑,道:“师姐可不是那么贪心的人,素喜,谢啦!”
转身向前行去。
“师姐,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啊?”
素喜忍着腿疼追过去。
她低声道:“刚才,小文挑战帅永昌,小雅和我都准备出手帮忙,我看几位发射火龙镖手的师妹,都已摆出了发镖的姿态……”
“我们总不能置身事外吧!”
素华道:“这次可是和刑部合作呀!”
“六枚火龙镖一齐出手,威力所及,就把我和小文、小雅全坑进去了。”
素喜道:“我不会点破,小文、小雅也没有瞧出破绽,她们心地纯,不会怀疑朋友,小妹出身万宝斋,可就难免多个小心眼……”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
素华接道:“所以,甘冒大不韪,传令匣弩手发射弩箭。”
“这一点,我很感激。”
素喜道:“悬崖勒马,大概是还顾念我们相处十几年的姐妹情意,但我想知道的是,师姐是奉有密令,俟机行动呢?还是师姐出于己意?”
素华脸红了,笑一笑,道:“素喜,事情已成过去,还提它作什么?你就帮帮我,把这个秘密埋在心底。”
“我会的。”
素喜道:“我们是同们师姐妹中,最要好的朋友。”
“别忘了还有素兰,她也是真心挂念你,只可借她已被调入东主身边听差,没法子参与这次行动了。”素华道。
“见着她,代我问候,我也真的想念她,有空时,我们三姐妹聚一聚,好好地喝一杯。”素喜道。
素华点点头。
小雅也引出了小人出刀。
马乘风被小雅剑势逼得团团乱转,心头怒火三千丈,不得不用出压箱底的本领了。
小人突然冒出来,一刀直刺,那份巧与快,简直像由马乘风身上弹出的暗器。
小雅虽然已有十分的戒备,仍被那一刀穿过衣衫,也割破了皮面,如果不是全心戒备,这一刀一定会刺入小雅的小腹中。
小文长剑疾出,平面拍过去,希望先震飞了小人手中的刀。
素喜抱伤跑过来,配合小文,两支剑阻合成一片剑幕,硬把小人和马乘凤分离开去。
小雅把受伤的一腔怒火,全发在了马乘凤的身上,一连三剑俱中要害,马乘风倒下去了,虽未气绝,也是奄奄一息了。
小文、素喜双战小人,却打得小心翼翼,长剑大都是平面拍击,她们不希望伤害他,准备生擒活捉他。
小人倔强又凶悍,但最狠的地方是不怕死,小身体硬向剑上撞。
素喜常被他这等舍命求死的打法,逼得向后退。
但小文已经有一次对付小人的经验,看准了一个机会,一剑拍飞他手中刀,左手一探,直抓过去。
小人气力有限,这一阵蹦跳挥刀,早已累得汗透衣衫,但仍拼尽余力跳起五六尺高,避开了小文的一抓。
小雅快速的飞过来,一把抱入了怀中。
小人已经无力再挣扎,只好任小雅抱住,小雅仔细看,只有一尺多一些,但却有胡子,手脚也稍大一些。
小文用一条丝带把他捆起来,口中也塞了一块绢帕,怕他遇到机会,自绝死去。
这一阵激烈的火拼,虽在闹区,但幸是深夜,那一阵大风沙,也吹得家家闻窗、关门,行人绝迹,当然也惊动一些附近的人家,胆大的开个门缝看,胆小的就蒙头大睡了。
“素喜,你受了伤,小雅也是,等一下,我看过你们的伤势,我要一一还给你们。”小文道。
“我只是一点点皮肉之伤,这血流不到三滴,伤口像针扎,这也算受伤啊!太夸张了吧!”小雅道。
“这次受伤不能算!”素喜道。
“是伤在小人的刀下,可不是技不如人,也不是粗心大意,小文!你就别难为我们了,你如自残躯体,我们要如何会安心,再说正值用人之际,这不是为姑娘添麻烦吗?因为,我们再回报你,那就真的都会倒下去了。”
“好吧,这次放你们一马,希望下次你们也能体谅我。”小文道。
“放心哪,小文。”
小雅道:“我们绝不会想出你这种缺德办法,我如统领全军时,不听话,就绳捆索绑上公堂,先打四十煞威棒。”
“你只是一个捕头啊!”
小文道:“虽然也有品有级,可没有差官衙役,也没有公堂可坐,拉入你闺房,抱他上牙床,怎么罚!你就慢慢想吧!”
“小文,你可是春情荡漾了?尽望邪里想啊,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真要告诉姑娘,早点把你嫁出去了。”小雅道。
小文脸色一整,道:“别闹了,让素华姐听了笑话。”
这时,头上的乌云也散去了,天上星光闪烁。
素喜道:“几个领头人物,全数奸灭,对付了红灯老魔,就可以搜查上林画苑,可是凶手是谁呢?”
“素喜,总捕头心中早已有计较。”
小雅道:“凶手是什么人,她心中已经有数,不肯告诉我们,是怕走露了消息,凶手一旦闻风远扬,那又得大费一番手脚了。”
素喜点点头,道:“我在言侍郎身边一年多,形影不离,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凶手是谁?小姐心中有凶手,可真是神得很哪,不佩服也不行了。”
“小雅,你说,红灯老魔今晚上会不会来到这里?我们要不要布阵以待?”小文道。
“来不来要问素华。”
小雅道:“布阵是早已完成,你看看,能用的弩箭,也都被捡回去了,尸体也派人送回刑部验房中,等验明正身,再出葬,我代你传出号令,张重、陈同,已布成待敌阵势。”
“谢啦?小雅。”
小文说着话,人却举步向素华的停身所在行去。
素华似有意避开,躲的好远好远。
看上去似乎是让三人能商谈公事,但素喜心中明白,素华是借机会派人把那具小人尸体送回万宝斋。
她轻轻一拉小雅,道:“我们跟过去。”
素华很机警,也一边留心看三人的举动,看小文行过来,立时迎了上去,道:“几个小师妹年纪轻,我怕她们听到什么?回去后胡说八道,所以带着她们走远一些,三位就可以畅谈机密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机密好谈。”
小文道:“我们都是奉命行事,素华姐,你看红灯老魔今晚会不会在此出现?”
“大掌柜一向是算无遗策,但现在已近四更,时间是晚了一些,事情也许有了变化。”素华道。
“会有些什么变化呢?”小雅提出了心中的疑虑。
“譬如说,程总捕头和大掌柜已经得手,破了血罩。”素华道:“红灯老魔已受伤远扬,当然也可能对峙不下,还未作生死一搏。”
“是不是,不会到这里来了?我们要不要找上去帮忙呢?”小文道。
素华道:“找上去,也帮不上忙,今晚上,我们已收获很大、刑部匣弩手威力强大,一举射死了帅永昌,一个会聚杀手的组合,似乎是全被这一战击溃了,这是一场大胜,而且是以弱胜强。”
“说的也是,大家全凭武功硬拚。”小文道:“今夜这一战,我们是全无胜算,只是帅永昌一个人的‘血焰掌’,我们就无法对付,不过,杀伤力最大的,还是火龙镖。
那一击,可能伤了他们数十个人,也击垮了他们再战的勇气,帅永昌一死,各自逃命了。”
“小文姑娘。”素华一笑,道:“我们再等一阵,五更收队,不管事情有些什么变化,中午之前,一定有一个明确的讯息。”
她言笑平谈,似是一点也不担心万大掌柜的安危,万宝斋中的弟子们,对万复古十分畏惧,但并不关怀。
小文、小雅和素喜就完全不同了,她们心系程小蝶的安危,是出于至诚的关心,听完素华的分析之后,三位姑娘,全成了一副愁眉苦脸,心中祈求菩萨保佑程小蝶的安全,但却是垂着头,默然无言。
能说什么呢?全心都在挂念着程小蝶的安危呀!
又等了顿饭工夫,小文下令收队,回转刑部。
离五更,还有一段距离。
素华想提醒一声,但见小文寒着一张脸,似是腹有千般愁,只好忍下不开口了。
到刑部天还未亮,小文下令匣弩手解散休息,带着小雅、素喜,进入总捕头的公事房中。
当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研究、解开那个小人之秘,但小文却懒得问了,交给陈同、张重,好好看管,总捕头回来了,再研究小人的事。
本来也是,程小蝶如不幸殒落在血罩中,三人的远大抱负,都将尽付流水。
小雅叹口气,道:“小文,我憋得受不了,我要出去找姑娘。”
“不是办法。”
素喜道:“一则是他们行踪飘忽,无法捉摸,二则是,找到了,我们也帮不上忙。与其瞎跑一通,还不如在这里等。”
“最可恨的还是田大公子,他如不带‘辟邪宝刀’,姑娘也许不会有冒险入血罩,拚死一战的勇气。”
小文道:“人在北京城,发生了如此大事,他竟袖手不管哪!姑娘如有个三长两短,他该负一半责任。”
“不公平啊!怎么能怪到田大哥的身上。”
程小蝶满身疲累地缓步而入,道:“我怕你们担心过度,胡思乱想,所以没休息,就赶了回来。”
“看姑娘一脸困倦容色,先请休息,精神恢复了,再罚小文,我犯了很大的错误。”
程小蝶真的很累,坐在椅子上,微闻双目,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万大掌柜受了伤,田大哥也受了伤,而且伤得很重,他如不及时出手,十之七八就要死在红灯老魔那一击之下,田大哥替我挡住了,我才有机会重创老魔……”
程小蝶双目未睁,但泪水却从微闭的眼帘中涌了出来,滚下双颊,滴在衣襟上。
她接道:“田大哥一直追随在我们身后,等到最重要的时刻,发动了雷霆一击,是为了救我呀!
他表面上风流放荡,不拘小节,事实上,却有为有守,令人钦佩,我感激他,敬重他,也……”
突闻啪啪两声,小文狠狠地自括了两个嘴巴子。
而且,打的声又重,双颊上,已见了红色的指痕。
程小蝶缓缓睁开了眼睛道:“小文,你这是干什么?”
“我该掌嘴呀!”
小文道:“心里面胡思乱想,口中胡说八道,这几天口花花地说了不少田大公子的坏话,心里头就不知道骂过多少次了,我恨他人在北京城,不来刑部帮忙,也不劝阻小姐入血罩……”
“他知道劝不住的。”
程小蝶道:“所以,他用性命成全我,可惜,我让他失望了,那么好的机会,竟然没有杀死红灯老魔。”
“姑娘。”
小雅开了口,道:“现在救人最重要,田大公子在哪里?我们去背他回刑部,请郭副总捕头到太医院去,约几个最好的疗伤大夫来,为田大公子疗伤。”
“田大哥被送到万宝斋了。”
程小蝶道:“万复古说的对,万宝斋有现成疗伤大夫,也有天下最好的疗伤药物,田大哥出手,救了我程小蝶,也救了他万复古,他推算现场情势,田大哥不出手,我和万复古都没有活的希望。”
“万宝斋的人呢?”小雅道:“怎么会只有你和万大掌柜在场?”
“老魔很狡猾呀!”
程小蝶道:“他避开了我们设下的圈套,反而把我和万大掌柜引诱到城外,在那里施展出冠绝江湖的血罩,是诚心要把我和万大掌柜,毁在那里。
但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出田大哥这号人物,会突然出现,而且是第一流的顶尖高手,田大哥击破了血罩,也打散了老魔的如意算盘。”
“我和小文去看他。”小雅道:“留一个人在那里侍候他,直到他伤愈为止。”
程小蝶摇摇头,道:“过几天,他伤势稳定下来,我们一起去看他,你们知道,田大哥重伤之后,告诉我些什么话?”
“姑娘,少说几句话,好好休息,日后慢慢说给我们听。”小文道。
“我是累了,说完这几句话,我就去休息。”
程小蝶道:“田大哥说,小文、小雅,都是可当大任的人,阿保、阿横,耿忠不二,这些人都可重用,要我督促你们,再下工夫练武功,更上一层楼,就是当世中一流高手了。”
“我好惭愧,我在背后骂他,他却正背后赞我。”小文道。
“小文,别放在心上。”
程小蝶淡然笑一笑,道:“就算田大哥知道了你在背后骂他,他也不会怪你的,你是为了我呀!”
“姑娘,答应我,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让我去侍候他。”小文道:“他大人不记小人过,但我心中不平安啊!”
“小文,真的用不着去。”
素喜道:“万宝斋有一批受过长时期训练的男女,专责照顾疗伤、医病的人,他们很入行,也很细心,田公子是万大掌柜的救命恩人,一定会得到最好的照顾,我们去帮忙,反而会得手碍脚。”
“素喜,万宝斋中的大夫,真的能强过太医院吗?”小雅道:“太医院可是帮皇上看病的所在,他们才是天下最好的大夫。”
“不说他们的医学修养,这方面,我们都是外行。”素喜道:“单说疗伤这件事、万宝斋中的大夫,经验之丰富,绝非太医院中大夫能比,太医院中十年八年,也碰不上一个受伤的人,但万宝斋,却每月都有受伤人去接受治疗。
有时敌我开打,有的伤重到奄奄一息,只要没断气,大部分都能医好,所以我很有信心。
田公子定能够完全恢复,小文、小雅,扶姑娘去休息,天一亮,就回万宝斋疗养院打听消息。”
程小蝶道:“素喜,万掌柜的伤,比起田大哥,轻多了,嘱咐他,我要田大哥完好如初,我感激,也会报答……”
“姑娘,万复古是那种不肯受人恩情的性格。”素喜道:“田公子救了他,他就会全力回报,据我所知,万宝斋藏有千年老参、天山雪莲,都是疗伤的圣品,我会看情形,该如何开口,把姑娘的意思告诉他。”
程小蝶点点头,在小文、小雅扶持下,回房休息了。
很宽敞的公事房中,只余下素喜一个人,孤灯照只影,有着一点夜阑人静的凄凉感受。
郭宝元轻轻地推开房门行进来,低声道:“素喜姑娘,总捕头是不是受了伤?”
素喜正在思索,田长青田大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三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都很喜欢他,那就不算英俊动人的原因了……
想的正入神,还真被郭宝元叫声吓一跳。
“总捕头没有受伤,她只是太累,有一夜休息、好睡,就可以复元了。”素喜道。
“这就好,这就好。”郭宝元道:“尚书大人下午还提起总捕头,已经半个月没回家探望娘亲了,夫人非常想念她。”
“恐怕得延迟几天。”素喜道:“总捕头如果心有千千结,回趟家探娘亲,也未必能让夫人快乐,何不等她心情开朗时,再回去呢?”
“姑娘说的是。”郭宝元道:“尚书大人再问起来,我就说案情正值紧罗密鼓,总捕头无法分身,唉!难为她呀,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如今却是出入刀光剑影中,日夜奔忙不稍停。”
无限感慨地摇着头,转身走了。
望着郭宝元的背影,素喜暗暗忖道:看将起来,官场和江湖,只是称呼不同,却都充满身不由己的无奈。
经过了一夜休息,程小蝶疲劳尽消,只是眉稍的秋苦更浓了,担心田长青的伤势啊!
但她还是打起精神,处理要公,下令郭宝元请江北四老、陈同、张重,带着匣弩手,严密监视上林画苑中的动静。
如有可疑事物,就拦阻搜查,也不准他们携物离开画苑。
郭宝元有点为难神情,但还是照着办了。
程小蝶也找到了何保、阿横,要他们暗中监视上林画苑中人的行动,但也不能轻忽了言贵。
由刑部捕快中,选出了十个年轻又精明的人,拨归阿保、阿横率领,归他们指挥调度。
两人也知道了田长青受伤的事,暗中哭得四只眼睛都红了,但他们却没有问过田长青受伤的情形。
他们心中明白,田长青已把他们送给了程小蝶,程小蝶才是他们的主人,虽是旧时主仆情难断,也只能暗暗挂心了。
但程小蝶却主动地提出了田大公子受伤的事,说他伤得很重,人在万宝斋中治疗,素喜已去万宝斋中探看,中午之前会回来,要他们留下来等一会,听素喜说过田大公子的伤势情形再走。
“我知道你们关心他。”
程小蝶毫不掩饰地流下泪水,道:“你们不肯探问,却把伤痛积存在心中,那会使人郁闷成疾。
阿横、阿保,想哭就大哭一场吧?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可是,我知道你们已伤心欲绝……”
“是的,姑娘。”
阿横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双目中泪如泉涌而下,道:“大公子身上的伤,如同重创在我们的心上。
我们愿意代他挨刀,代他受伤,也不原他受到任何伤害,但我们只能藏在心中,不能对人说,更不能对大公子说……”
“为什么呢?”程小蝶道:“我看得出你们那份情意,田长青也应该看得出来,他受伤之后,还告诉我说,你们耿忠不二,可托大任,他看你们如兄弟……”
“不!我们是他的奴仆。”阿横道:“我们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话只能摆在心里说。”
“姑娘;我们已是你的属下。”阿保道:“我们会全力效命,承你大量,我们就等过午之后再走。”
程小蝶吁口气,道:“阿横、阿保,不管你们心中怎么想,我知道你们在田长青心中的分量,很重、很重。”
举衣袖拭一下无法止住的泪水,接道:“拨给你们的十个人,就由你们两个统率了,不用再回刑部归队。
他们是优秀的匣弩手,年轻体健,也很机警,是特别选出来的人,如何把他们训练成可用的人才,传授他们些什么武功?也由你们因才施教了。
我已替你们安排了一座独立的院落,在刑部外面,交给你们的十个人,也会和你们住在一处。
那地方很宽敞,也可以练习武功,刑部中有宾馆,有急事就驻入宾馆中,我知道你们不喜欢官场束缚。”
“是,我和阿保野惯了。”
阿横道:“不懂官场礼数,开罪了人也不知道怎么开罪的,我们是姑娘的私人从卫,姑娘但有所命,我们全力以赴,唯不做公门捕头。”
程小蝶泪如串珠滚下来,打湿了一片衣襟。
她道:“这件事以后再说,还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我能够做到的,都不会拒绝你们。”
“姑娘已体贴我们很多,我们已经很感激。”
阿横说完话,拉着阿保向外走。
“阿横。”
程小蝶道:“你们跟着田长青,吃尽了天下美味,我没有这个能力,只能替你们请个好厨师,你们每人月支二百两纹银,食宿另计,十个属下,另有他们的傣给,如不够用尽管向我开口。”
“姑娘,这会宠坏我和阿保了。”
阿横口中答话,却连头也不敢回,他们泪如泉涌,哭得比程小蝶还厉害了。
没有人知道程小蝶有多么伤心,只见她坐在高背的金交椅上,眼泪不停地落下来,湿透了大片衣襟。
小文、小雅都站在房门外面,却不敢进入公事房,怕破坏了这份哀伤的寂静。
程小蝶没有哭出声,也不是伏案低泣,只是静静地坐着,任泪珠滚下来。
小雅、小文想不出如何劝起,事实上是两位姑娘也在哭,流泪眼对流泪眼,伤心人看伤心人。
郭宝元快步行过来,看样子似是有大事禀报。
但被小文迎上去,拦在了两丈开外。
她道:“事情如不是火烧眉毛,就别去惊扰姑娘,让她流尽那伤心的眼泪,也流完心中的哀痛。”
“公事虽急,晚上一半天并不要紧。”郭宝无道:“但泪出无声最伤神,不去劝劝她吗?”
“由哪里劝起?”小文道:“我们一进门,她可能拭干眼泪谈公事,无尽哀伤埋心底,那就不如让她放尽情怀哭个够吧!”
“总不能让他一直哭下去。”郭宝元道:“一夜愁怀悲白发,不能不管哪!”
“等素喜回来。”小文抬头看看天色,道:“也该回来了,天色近午,田大公子伤势好转,比咱们劝她千百句,都有用处。”
“如果情况恶化呢?“郭宝无道:“小文姑娘,不能尽往好处想啊!”
“田长青伤势难复,会激起姑娘除恶务尽的决心,她会放声哭一场,振作起来,言侍郎这件案子,也会很快破了。”小文道。
“何以见得呢?”郭宝满脸讶异地望着小文。
“姑娘似早已智珠在握。”小文道:“但她心中犹豫不决,在内忧外患的哪!办起来棘手得很,外患是红灯老魔未除,强敌犹在,内忧是一下子要拘办很多重臣大将,会不会激出廷变。”
“小文,你是大将之才了。”郭宝元道:“你说的丝丝入扣啊!”
“误会了。”小文道。
“我只是会看姑娘的脸色,揣摩她的心意,看得久了,就把姑娘的心中想什么?全都揣摩出来了。”
“这种本领也不简单,洞澈心事,总捕头的一切行动,也无法瞒过你们了。”郭宝元道。
“那倒不是,她只要心有防范,那就能神色不露,就完全无法猜到她的心事了。”小文道。
“我知道总捕头把你们当作姐妹看待,此刻正是需要有所作为的关键,想法子激起她的斗志,别让儿女柔情毁了她。”郭宝元道。
小文摇摇头,道:“我和小雅商量了半天,都不知该如何开口,正是她伤心欲绝的当儿,一句话说错了,就会后悔莫及,郭大叔,等一等吧,素喜也该回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素喜一溜烟似地跑过来。
“小雅的来势更快,两个飞跃,到素喜身前,伸张双臂,拦住了素喜,低声道:“先说给我们听,田长青怎么样了?”
“好消息呀,万大掌柜下令动用最好的药手,也把三个最好的大夫集中会诊,四个受过照顾伤病训练的美女伺候他,打从他进入病房开始,不论睡熟清醒,身边就没断过人,一个大夫,配一位美女,守在病房不离开。”素喜道。
“素喜,你罗索呀!”
小雅道:“最重要的是田公子伤势是好啊?是坏呀?姑娘哭得快要泪尽血流了。”
“田公子伤势好转了。”
素喜一面回答,一面往总捕头的房中跑,道:“还有话,要我带给姑娘……”
话还未说完,人已冲入了总捕头的房中。
小文、小雅如影随形,郭宝元不好意思飞跃,放步跑着跟进去。
“姑娘,素喜回来了。”
程小蝶拭去泪痕仔细瞧,小文、小雅、一排站,郭宝元也跟着大步走进来。
“田长青呢?是死?还是残废了?”程小蝶语气很平静,但小文、小雅、郭宝元都听得出来,那是强忍着悲伤装出来的。
素喜微微一怔,道:“没有死,也不会残废,姑娘,看看我的神情,也该知道啊!”
“是不是你们三个人商量好了?”
程小蝶道:“怎么会那么巧地遇上了?”
“姑娘!”
素喜叹息一声,道:“小文、小雅,就守在姑娘的房门外面,她们急得快发疯了,可是不敢进来打扰你,她们听到我带回来的消息,才跟我一齐进来的。”
“田公子的伤势究竟怎么样了?”
程小蝶道:“素喜,我要听真话,不许有一点夸张。”
“伤口结疤了,人也能说能笑。”
素喜道:“还有两句话,要我带给姑娘……”
目光转动,看了郭宝元一眼。
“我和田公子的事,郭叔最清楚,还是他带我去见他的。”程小蝶道:“你有话就直说出来。”
“田公子要小婢告诉姑娘,三天后,他来看你。”
素喜道:“他希望看到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要看到你哭得双目红肿,那比他多挨一刀还要疼啊!”
“还有心开玩笑啊!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伤得多重?”
抱怨归抱怨,脸上却有了笑容,田长青能开玩笑,真的是伤势大好,至少不会疼得龇牙咧嘴了。
“三天后,就能行动吗?”
程小蝶道:“万宝斋中,全是神医呀?”
“大夫的回春妙手,再加上灵丹妙药,大公子想多赖那里几天也不成……”素喜发觉说溜了嘴,赶忙住口。
小文、小雅听得心明白,但程小蝶却未起疑,笑一笑,道:“素喜。你说,三天之后他真的来吗?”
“就算能,也会来得很辛苦,伤口那么多,那么深。”素喜道:“除非他肯躺在担架上,让人抬来,逞强走过来,伤口再裂开,那就会疼得叫人心酸了。”
“不能让他吃这个苦,去告诉他,伤好了再来也不迟啊!”程小蝶道。
素喜摇摇头,道:“恐怕不行。”
“为什么呢?”
程小蝶道:“跟自己过不去啊!”
“毛病出在他口花花的乱讲话呀!”
素喜道:“明知道伤口靠灵药,勉强愈合,一行动十之八九要崩裂,可是他能对你失信吗?爬也要爬过来了,唉!想想看,一身伤口裂开血淋淋的样子,可真是不忍卒睹啊!”
小文、小雅、郭宝元都听出来了,素喜说得很夸张,奇怪的是精明绝论的程小蝶没听出来。
她颦起秀眉儿,道:“不能这样,要想个办法阻止他。”
“办法是有。”
素喜道:“可是小婢不敢说呀!”
“黄熟梅子卖青啊!”
小文笑道:“什么事你不敢说?”
冷冷看了小文一眼,程小蝶道:“别理她,素喜快些告诉我什么办法?”
小文一下子闪到了小雅背后,低声道:“别再插嘴了,小姐顶真哪!”
“他不能来,我们可以去呀!”素喜道:“当然要去得早一天,所以,明天下午去。”
“去万宝斋探望他,方便吗?”程小蝶有点犹豫了,沉吟不语。
郭宝元一欠身,道:应该去探望一下,昨天皇上宣召尚书大人入宫,圣谕要大人放开手办案,抗拒者,格杀勿论,但皇亲不能杀,皇上要亲自处置。”
“明显是指九王爷了。”
程小蝶道:“不能杀,能不能打伤他呢?”
“大概可以吧!”
郭宝元道:“皇上说得很含糊,圣谕交办的,也不能放纵,不肯束手就缚,打伤他,让他失去抗拒能力,情非得已呀!”
“郭叔,好一个情非得已,小蝶明白了,有这么一道口渝传下来,事情好办多了。”
“难的在后头啊!”
郭宝远道:“有个人不能杀,也不能伤。”
“谁?”
程小蝶道:“还有高过九王爷的身份?”
“郡主,九王爷的女儿。”
郭宝元道:“圣上再三交代尚书大人,保护郡主安全。”
“郡主会不会武功?”程小蝶道:“兄弟骨肉可以伤,郡主不能伤,这就有一点出于常情之外了。”
“郡主是否会武功?宝元不知道,有些事,不便多问,告退了。”转过身子,大步离去。
他也感觉到,插在几个小姑娘中间,有点格格不入,既妨碍她们畅所欲言,自己也觉到有些尴尬。
“先去看田大公子吧!”小雅道:“回头再对付上林画苑,九王爷不会跑,必有仗恃,我们也该跟万大掌柜和田公子研商一下,两人都是智多星,一定有我们想不到的高明主意。”
程小蝶道:“郭副总捕头心情练达,他说能去,想必是真的能去。”
“事实上,你高兴去哪里?没有人能管得着,也没有人会管。”小文道:“是你肯不肯去,不是能不能去。”
“去就去吧!”程小蝶道:“只是这一来,暴露了田公子和刑部的来往,不知对他是否有害?”
“这档事不用顾虑。”小雅道:“田公子,为朝廷效力,以争苗兰、花芳和她们统率的族人福利,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我听过一个消息,当今的裂土、封疆的大吏,云南沐王爷是兵力最强盛的一个,十万大军。随时都可以集中开战,兵强马壮,粮械充裕,现在承袭王位的沐天波,正值盛年,数十个土司,都在他严密的控制之下。
当然也包括了苗兰和花芳的族人,朝中变更多次,但都不敢妄动云南沐家的人。”
“小雅,你几时开始,留心国家大事了?”程小蝶道:“怎么想弄个女将军干,是不是?”
“我是生就丫头命,这一辈子跟定你了,你要当统兵的元帅,我和小文、素喜都是马前先行。”小雅道:“少了你姑娘,我们三个人,谁也玩不起。”
程小蝶道:“你们三个商量,买些什么礼物,去探病嘛,总不能空着两只手……”
“什么也不用买,万宝斋样样都有。”
素喜道:“带着我三个人去……”
“怎么?都要去啊!”程小蝶道:“你陪我就行了。小文、小雅要坐镇刑部。”
“刑部有几百张匣弩,安全的很,我们三个人跟着你,人手还不足够。”
素喜道:“不过,我们三个人都很机警又能干,一人能当两人用,也就马马虎虎可以了。”
“素喜,你在说什么?是不是万宝斋中有凶险。”
程小蝶道:“他们敢扣押我?”
“那倒不敢,万复古对姑娘是倾心相交。”
素喜道:“但他上面还有东主啊!万宝斋中,到处布满了东主耳目,连万复古、云鹏、风琳,都在监视之下。
姑娘啊!你和田公子商量事情,不能泄漏的,得由小文、小雅和我为你放哨,才能避免他们偷听,记着,谈到重要的事,连大夫和侍病姑娘,都要撵出去。”
“想不到,鬼手神算万复古,也活得这么辛苦。”
“程小蝶道:“这些事,万复古是否知道?”
“好象有警觉了。”素喜道:“不过他会装啊!装作不知道。”
“素喜。你怎么会知道呢?以你的身份,不应该知道这些机密。”程小蝶道。
“姑娘,我是入选的耳目,负责监视万大掌柜。”
素喜道:“我厌恶这种工作,也佩服万大掌柜的武功、智谋,我隐藏了好几件重要事,都没有告诉东主,大掌柜也感觉到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才全力把我推荐给姑娘。”
“万宝斋内情如此的复杂可怖,既有非常严厉的戒律的约束,为什么还要有重重的暗探监视呢?”程小蝶道。
“官场的组合,我不知道,但朝廷成立东厂,监视各部的大臣,权势增长,连老百姓的事情也管了。”
素喜又道:“这些朝廷的耳目,变了质,不是执法,而是乱法,他们贪婪成性,残酷无比,朝廷尚且如此,就别说江湖上的组合了。”
“素喜,这么说来,万宝斋这个组合,并非无懈可击了?”
程小蝶道:“内部的分崩离析,是一个组合的致命伤了?”
“是的,不过姑娘千万别生出动万宝斋的念头。”
素喜道:“万复古老谋深算,既然知道了,必会有应变的安排,云鹏、风琳,是他的好朋友,也是他的死党。
如若我在万宝斋,也会被他拉过去,我想,他可能建立一部分力量,但东主是心机更深沉的人物。
万宝斋中三代弟子,历百战而未死的,全被他调到了东主的宅院,我没去过那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但想来一定很大,也有习练武功的地方。”
“素喜,是不是调入了东主的宅院,都成了他的亲信?”小雅道:“要是如此,万复古不是孤立无援了?”
“不一定就是如此。”
素喜道:“万宝斋家业庞大,富可敌国,他们暂时不会有什么妄动,对刑部,尤其是姑娘的身份,十分敬畏。
因为,他们心中明白,姑娘动了真人,可以调动上好多万大军围剿他们,就算人能跑,那千万家当,就泡汤了。”
程小蝶道:“暂时是不会有变动,不过,他们一动就会惊天动地,这件事,暂时不用管它了,你们三位,明天下午跟我到万宝斋去,郭叔说的对,看过田大哥,我们也该办正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