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宝元仔细看过,点点头,道:“宝元明白了。”
程小蝶道:“要张班头带四个精悍的捕快,带我到言侍郎的府中,我要仔细地看看,死于天荆刺下的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宝元会让张班头带两个仵作同行,总捕头有疑问,他们应该能详尽回答。”
程小蝶挥挥手,郭宝元急急退下。
就连小文、小雅,也不知那张便笺上写的什么?但二女都能严守份际,不该问的事,绝不多问。
张班头,是刑部中众多班头之一,年近五十,武功不好,但却有一长处,北京城中有几条胡同?哪里有赌场?哪里是半掩门的暗娼?他都能说得出来。
地头熟,人面也熟,大家都叫他张百通。
事实上,他不但熟悉京城形势,眼皮子也又杂又宽,警觉心非常敏锐。
程小蝶赶到言府,张百通早已安排好了。
言侍郎停尸之处,是他自用的书房,头发掩遮的伤口,已经干枯,只留下一点痕迹。
最可怕的是,言侍郎身上的毒性,已全消退,再也找不出任何中毒征候。两个验尸的仵作,其中有一人参加过前日的验尸工作,是刑部中资深的老仵作了。
经他验过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让他再次参与,就要他讲述死者中毒的征象,但他验尸之后,却冷着脸一语不发。
张百通道:“老边啊!总捕头要听你的报告,怎么成了闷胡芦啦?”
“怎么说呢!言大人是寿终正寝!”边仵作道:“尸体上毒性全消,找不出死亡原因了。”
“但他头顶上的伤痕犹在!”程小蝶道:“伤人的凶器仍在。”
“唉!谁会相信呢?边仵作道:“别说凶器被副总捕头拿去了,就算还留在此,也只是一段细如烧香的枯木,很难让人相信那是杀人的凶器,言大人是二品大员,一开始就由刑部接下了案子,我负责第一次验尸的工作,尸体的眉目之间,聚有黑气,那是中毒死亡之征。
现在,那凝聚的黑气,消退了,如果我是复验的仵作,我也会推翻上次的验尸报告,胡说八道啊!中毒死去的尸体,怎会毒气消退不见?
我当了四十年的仵作,可是从未遇过这些事情,所以,这个刑部的仵作班头,我也干不下去了,回头我就请辞,总捕头办我什么罪名,我都认了。”
程小蝶忖道:世间,竟有这种奇怪的植物,如非郭副总捕头,事先给我说明,我也不会相信,勿怪这位验尸高手的老仵作,气得要辞职不干了。
无法解释啊!这些在经验中磨练出来的见识、能力,不是读通了洗冤录,就能比拟,这种人才是刑部之宝,很多的冤案,就要靠他们丰富的经验,找出破绽,揭发真情,张百通、这老仵,绝不能离开刑部。
心中念转,口中笑道:“我相信你的话。”
边仵作喜道:“总捕头信任我?”
“是,我相信你的经验,举国无人能及,我相信你说的话,字字真实,好好的干下去吧!刑部不能没有你边老仵作。”程小蝶道:“回去休息下,小雅,送边老仵作养息银子一百两,准休假十日,不过,边老仵作,十天后一定要回刑部上班啊!”
边仵作感动得流下老泪,道:“士为知已死,你总捕头在任一天,边某人老死任上不说辞,我不明白言大人身上的毒性,怎会消退,但如一定要找出原因,就要刮骨、煮肝了。”
“刮骨、煮肝,一定能找出来证据吗”?程小蝶道:“毒性既已消退,肝中怎会还有余毒?”
“是的,肝滤人体百毒,致命的毒性,肝必尽力吸收,存积不放。”边仵作道:“骨受毒浸,必然色变,就算毒性消退,它也无法很快复元。”
这真是千金难卖的经验之谈,程小蝶高兴极了,挥挥手,道:“边老,去休息吧!这里的事,不用你操心了。”
一句边老,叫得老仵作感慨万千,趴到地上,恭恭敬敬对着程小蝶叩个头,才起身退了下去。
“张班头,通知言夫人,尸体可以入殓了,发丧的事,还要等待几天,我在库房中点验玉器,办完事,到库房中去找我。”
张百通应了一声,步出书房。
他能言善道,鬼计多端,程小蝶相信他一定能说服言夫人,因为,单是言侍郎收存的那些玉器,就是够抄家灭门的罪证了。
这是一座很坚固的库房,四壁都是木架,摆满了各型玉器,收藏之丰足在千件以上。
程小蝶吃了一惊,忖道:死了的言侍郎,可称得是爱玉成癖,这满室玉器,件件都是美玉佳品,否则言侍郎也不会收集它了。
心中念转,口中问道:“这些玉器,点查过没有?”
“点查过了。”一个守护玉器的捕快,应道:“郭副总捕头亲自查点,一共一千二百三十八件。”
程小蝶目光转动,发觉架上玉器大都翠如嫩绿,白如凝脂,却有一件黑如泼墨,是一双三足蟾蜍,而且独占木架一格,想来是十分名贵之物了。
伸手取过,凉透手指,忖道:这是什么玉啊!冻寒如冰,色泽如墨,是不是也算玉呢?
目光转动,又发觉了几块,色泽淡黄的,形如一般土石之物,竟然都摆在很重要的位置上。
程小蝶不再看了,她已明白,这方面智识浅薄,是无法看出什么名堂的,只能把几件色泽怪异,形状可爱的玉器,记在心中,等到各处名家到此,鉴赏大会时,看会不会有人提出解说。
小文、小雅,都看得目迷五色,有几件莹晶夺目,可爱至极,真想收为己有,但她们都强自忍了下去。
“美玉果然可爱,言侍郎收集的如此之多,化费定然可观!”小雅叹口气道:“此中定有几件奇玉在内,如无万宝斋的点石成金云鹏在场,不知是否污上掩明珠,匣封宝剑,使名品、美玉,无法被发掘出来。”
“我在想,这次赏玉大会传出之后,定然会哄动京城。”程小蝶道:“不请万宝斋中人参与评鉴,实有如佳肴中少了一把盐,味道全不对了,但万宝斋本身受到的伤害,要大过我们十倍,以他们举国第一的玉器古玩大店,竟被如此轻藐,要他们如何忍受?”
“这一招很高明,肯定万宝斋在这个行业中受伤不轻。”小雅道:“但我们损失也很大呀!评鉴玉器、古玩的一流人才,都在万宝斋中,言侍郎收藏的玉器,如此丰富,必是位赏玩玉器的行家,可能有绝世奇品在内,万一没有人认得出来,那就有遗珠之恨了,总捕头要三思啊!”
“朝中大臣,也许没有人知道言侍郎有此丰富宝藏!”程小蝶道:“但玉器古玩这一行中,恐怕是早就知道了,尤其是万宝斋耳目之众,必已早悉内情了……”
突然间,似是想到了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住口不言,凝神思索起来。
小文看了程小蝶一眼,低声对两个守护库房的捕快,道:“你们先退出去,总捕头思索事情时,不希望有太多的人在场打扰。”
不希望有太多人在场,就是说她和小雅可以在场了。
两个捕快退出库房,小文还掩上了库房的木门。
小文精细,小雅敏锐,确是程小蝶的两个好助手。
“会不会怀壁其罪?”程小蝶道:“言侍郎因得到一块玉中奇珍,才被人暗算了?”
“玉掌青苗?”小雅道:“但言侍郎是二品大员,杀了这样的大官,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就算是为了玉掌青苗吧!可也用不着杀人啊,只要把东西偷走,言侍郎也不敢声张出来,这许多珍贵玉器,就坐实了他的贪污、收贿的证据。”
“说的也是,不过,杀了言侍郎,才能断绝讯息传出。”程小蝶道:“户部侍郎,权位甚重,如果不甘心损失,全力追查下去,可能动用的力量,定也十分庞大。”
“是的,他要送一个帖子到刑部,我们就无法推掉这件案子。”小雅道:“以他能收集如此众多玉器的财力而言,他可以雇请江湖上的镖师、高手帮他追查失物的下落,看上去,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但权力和财力,却把他组合成一种强大的力量。”
“对!更重要的是,他对奇玉的各种博深知识,真正珍品的名贵,可能不止是它的赏玩价值。”程小蝶道:“它的另一种价值,也许更加珍贵,只不过一般人无法了解它,只有专注于此,深有研究的人,才知道它另一面的真正价值。”
“譬如玉掌青苗。”小雅道:“除了它的观赏价值之外,还会有一种什么价值呢!”
“小雅,如果有,一定非常珍贵。”程小蝶道:“只是我们不知道,一般人都不知道,只有非常少数的人才会知道,云鹏可能知道,言侍郎也可能知道,言侍郎死了,这世上,就少了一个知晓秘密的人,青苗玉的价值,也相对地减低了,因为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这么说来,玉掌青苗,真的已经到了京城。”小雅道:“也到过了言侍郎的手中?”
“所以,言侍郎被杀了?”小文接道:“只因他得到了玉中奇珍,玉掌青苗?怀璧其罪,古人诚不欺我!”
聪慧的姑娘,伶俐的女婢,主仆三人,常以这一种推演的逻辑方式,推演案情。
“小文、小雅,我们在找寻一块青苗玉,不是玉掌青苗。”程小蝶道:“玉掌青苗,载入典籍,是奇珍中的奇珍,它一直没有进入北京,所以就永远找不出可以追觅的痕迹、线索,但有一块青苗王进入了京城,也到了言侍郎的手中。
“这位酷爱玉器的二品大员,就是因为得到这块青苗玉,送掉了性命,所以他留下了青苗玉三个字。”
只是一块青苗玉,长型的、方型的,我们不能肯定,也许它是圆的。”小雅道:“我们仍要全力追查,这块玉如何会到了言侍郎的手中?”
“对!要张班头查清楚言侍郎府中所有的男女拥工,仔细盘查十日内来访客人,应该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程小蝶道:“小雅,如果我的推想不错,那块青苗玉不会太大,应该在一握之内。”
“总捕头,东西如果在一握之内,随身可以携带,就很难查究了。”小雅道:“任何人都可以把它藏在身上,带着它出入言府。”
“它不是一般的物品,是稀世珍宝,是由一位特定的人物,把它带入了侍郎府中。”程小蝶道:“凶手杀人取宝,绝不可能让那块青苗玉,再经过另一个人的手,那会多留下一条线索。”
“姑娘,言侍郎袖中藏的便笺,字迹端正,似非临时草成,凶手一击取命,言大人也没留下字条的机会。”小雅道:“恐是早已写好便笺,藏于袖中,似是已心知有险。”
“对!凶手是熟人,也可能是鉴赏奇玉的大行家。”小文道:“婢子想不通的是,既然知晓有被杀的可能,为什么又约他会晤,袖中藏书,显是预谋,一切都在言侍郎的控制之中,但他却赔上了一条老命,为什么呢?”
“这是重要关键,明知有危险,竟又非见不可!”程小蝶道:“死者必有借重凶手之处,我已把言侍郎的留字,托请刑部侍郎核对书迹,如非凶手故弄玄虚,凶手和言侍郎之间的来往,就非泛泛之交了。”
“真要如此,倒有线索可查。”小雅道:“清查言侍郎交往的人,就不难找出可疑凶嫌。”
一阵拍门之声传了过来,小文回身打开术门,张百通带着两名捕快,行了进来。
他躬身一礼,道:“言夫人、言公子,同意了总捕头的要求,先行入殓,暂不发丧。”
程小蝶点点头。
张百通接道:“侍郎府中管家言贵,已追随言大人近二十年,男仆三人、门房四个、门房兼带护院之职、花丁两个、厨师一位、嬷嬷两位、丫头四位,有两个丫头专照顾侍郎大人、男女仆婢一十七人。
属下留一位嬷嬷,一位丫头,和总管言贵,照顾言夫人、言公子的生活,其余的男女十四人,暂行寄住在刑部牢房,听候审问。”
程小蝶略一沉吟,道:“那两个专司照顾言侍郎的丫头,是不是很年轻,也很美丽?”
张百通道:“一个叫素喜,十九岁很美丽,也极善伺人意;一个叫文芳,二十一岁,负责扫洒洗刷的粗活。”
“言公子和言侍郎夫妇之间,是不是有点隔阂。”小雅道:“言公子今年几岁了?”
“言夫人虽已徐娘半老,但风韵不减。”张百通目光停在小雅脸上打量了一阵。
他接道:“言公子十二岁,似已读书有成,颇有主见,对父亲之死,若有感言,只是他忍下来说,言夫人温顺善良,是位贤妻良母,言侍郎爱玉成癖,常宿书房把玩玉器,言夫人亦无怨言。”
程小蝶道:“素喜呢?是否有可疑之处?”
张百通道:“属下问过,言侍郎不是好色之徒,但素喜照顾言侍郎生活起居,主婢日夕相处,属下亦不敢妄作揣测。”
“我会追它个水落石出。”小雅笑一笑道:“过访言府的宾客,也都要通过素喜的安排接待了?”
“这方面张某没有细问,一则时间不够,二则是不敢越权。”
“好,还有些什么安排”?程小蝶道:“言夫人母子的安危,要全力照顾,绝不许再出意外。”
“属下调动了两班捕快,一明一暗,保护言府。”张百通道:“方圆百丈之内的几条街道,都在监视之下,另有四位武功较好的捕快,住守灵堂,八个精明捕快,守护这座库房。”
老公事,果然思虑周详,安排四平八稳。
程小蝶嘉许地点点头,道:“再调动一些人手,暗中埋伏,捕快、班头,不妨精锐尽出,赏玉大会上,要阵列出言侍郎全部收藏,这其中珍品罗列,不少稀世奇珍,所以,全力防护,不能遗失。”
张百通脸色一变,道:“这件事,最好再作考量,一定要办,请的人也不可太杂,江湖上能人众多,刑部捕快未必能全面监控,一旦珍品失窃,那就得不偿失了,还请总捕头多作思量。”
程小蝶道:“请的人,大都是玉器、古玩的店东、掌柜,还有京城中几位评鉴玉器的名家,这些人会作贼吗?”
“万宝斋中的师父,都是一流的评鉴高人,由他们派上三五个人来,局面就好控制了……”
“偏偏没有请万宝斋中人……”
“这……”
“张班头,你熟悉北京地面上的人人事事。”程小蝶道:“除了万宝斋之外,是否就没有评鉴玉器古玩的一流高手了?”
“那倒不是!”张百通道:“不过一流人才都在万宝斋中,其他玉器古玩店的东主、掌柜,虽也懂鉴赏,但才量有限,就属下所知,北京城中只有两个评鉴古玩的知玉高人,不在万宝斋中,但却不是玉器、古玩店的东主。”
程小蝶道:“他们在哪里?在家中纳福?还是改了行业?”
“受聘在两家大当铺中作朝奉。”张百通道:“是那种不遇上千两银子以上的大生意,不到店面,厅堂的大朝奉,他们不但精鉴古玩识辨奇玉,也能品评书画,是名家,也是全才。”
程小蝶道:“万宝斋怎么会放过这样的人才?任由别家聘会?”
“那是两位读书万卷的老夫子,不太喜欢万宝斋作生意的霸气。”张百通道:“当然,两家大当铺,顺天、应时背后,也有很大的靠山,花了不少工夫,才保住两位大朝奉,没被挖走!”
“好极了!”程小蝶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办,拿刑部总捕头的名字,请他们作赏玉大会的贵宾,每人送一百两银子的压帖费,他们有什么疑难之处,你就打着我的名号扛下来,一定要把他们请到。”
张百通道:“属下全力以赴,有问题,立刻会向总捕头报告恭请裁示,属下这就告退了。”
望着张百通离去的背影,程小蝶缓缓说道:“我们好像和江湖中隐匿的杀手撞上了,这个案子,一定要破。走!先回刑部去问问素喜,明天我们再亲自拜访言夫人,也听听十二岁的言公子有什么高见发表?”
小雅刻意的修饰一番,才让人把素喜带入了雅室之中,绣廉低垂,红烛高烧,红漆小方桌上,早已摆好了四样精致的佳肴,一壶烈酒,两幅小巧的白银筷子。
有些精心设计的摆设,就能让人生出强烈的反应,素喜看看佳肴美酒,目光才落到小雅的身上。
一件蓝缎子束腰短衫,绣花垂地的大罗裙,掩住了双足,但也更突显蜂腰秀肩的窈窕身材,两条油光的大辫子,分垂双肩,脸上薄施脂粉,看上去十分地素美动人。
小雅姑娘本就美,是那种浓装淡抹总相宜的美人胚子。
素喜有点惊艳了,双目凝注在小雅身上,打量了好一阵,道:“你是谁?找我来干什么?”
“陪我喝酒。”
小雅看清楚了素喜之后,暗道:张班头有一点言过其实,害得我薄施脂粉细梳装,准备秀色争短长!
敢情,自负有点才貌的女孩,除了斗智谋,斗武功之外。也很注重斗美丽。
本来嘛!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我只是一个囚犯,身份低微的丫头。”素喜道:“你能在刑部中如此作为,定然很有权势!”
“倒也不错,所以才能把你请出来,陪我喝酒,请坐吧!”小雅道:“主、客,只有我们两个人。”提起酒壶,斟满了两双酒杯。
“莲花白,是烈酒?”素喜道:“如此对一个囚犯体恤,必有要求,姑娘请问吧!我能回答的,不会推辞。”
“不忙,不忙,我先敬一杯!”小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纤纤玉手,樱桃口,一口吞下了一杯烈牺,颇有女中丈夫气慨。
素喜缓缓端起杯,就唇口,乖乖,也干了。
她举止轻巧,但喝酒的能耐、豪气,绝不在小雅之下。
小雅呆了一呆,道:“好酒量!”双目又盯注在素喜的脸上。
“言大人喜欢好玉,也爱喝几杯,最爱喝莲花白,婢子跟着他,也就练出了喝烈酒的本领。”
这是自己找上正题了,用不着主人费心机。
小雅笑一笑道:“痛快,谁说红粉不英雄?坐,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晚咱们要喝一个不醉不归。”
心中却是暗暗忖道:不简单啊!这丫头似是见过世面,经过风浪的人物,别要偷鸡不着蚀把米,栽倒在她的手里!“言大人的酒量很好……”
“不好!”素喜打断了小雅的话,接道:“三杯之量,再多喝,就胡说八道了。”
“酒后有德也!”
小雅已感觉到,人家已准备好自行招认,但胸有成竹,必作保留,小雅希望素喜借酒意,说出一些真正的秘密,所以用词很小心,不愿词锋尖锐,伤害到素喜。
“酒后有德的男人,我没见过啊!”素喜提过酒壶,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去。
她接道:“平心而论,言大人不能算好色的人,只是他吃我的机会太多了,一天能过,十天也好过,但一年多,就不容易逃过去了。
半年前,他喝了酒,有点醉意,就在书房里,吃了我,事实上,我也早有了心理准备,夜夜陪着他赏玉侍酒,能够逃得了吗?他能摆了我半年,食指不动,也算是不容易了。”
小雅道:“你有过什么打算?准备作小,还是求他放了你?”
“没有打算过,小时候,我妈替我排八字,说我命里犯桃花。”素喜道:“就女人命理而言,是不能从一而终,卖入言家作丫头,又被言夫人挑到身边侍候,这命运早已注定了,所以我没有哭过,也没打算过借机会讹诈一下言大人。
事实上,他非常庞爱我,只要我撒撒娇,敲他一笔银子,并非难事,但我从没有这样想过,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
“言大人快五十了吧!”小雅道:“哪里可爱呢?”
“言大人今年四十七岁,我才十九岁。”素喜道:“论年纪他似乎是大了一些,但言大人另有他可爱的地方,他的死,我心最苦,但我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
小雅暗暗吁了一口气,忖道:这丫头能言善道,条理分明,不能被她蒙住了。
心里盘算,人却笑一笑,道:“言大人哪里可爱呢?”
“学问。”素喜道:“尤其是玉石方面的知识,真是渊博啊,一般人纵然读过万卷书,也没法到达他那种境界,同样是一块美玉,别人只知道它的成色好,硬度强,却不知道它还有别的作用?但言大人知道。”
小雅有些吃惊了,这种意外的收获,使她对素喜要另作估算,不禁又看了素喜一眼。
这一看,又是一惊,几杯烈酒下肚,素喜的人完全变了,只见她脸泛桃红,浮动着一种媚态,媚得人想伸手去把她抱入怀中。
小雅是女人,就有这种感觉、冲动,如果是男人,绝对难逃这一道色欲之关。
这么一个天生妖媚的女人,摆在了言侍郎的身侧,伸手可及,张臂能抱,要他声色不动,岂非缘木求鱼。
小雅相信了,言侍郎确非好色之徒!
“素喜姑娘,也学会了一些识工的本领了?”小雅尽量使心情不波,语气平静地说。
“时间太短了,只学会了一些皮毛。”素喜道:“倒是听他谈起过一些玉中奇珍。”
“例如呢?”小雅道:“言大人收藏了千件以上的珍贵玉器,应该有几件稀世之宝了?”
“听他提过一两件。”素喜道:“有一块移墨玉,能使墨渍消失,不伤绢料、纸张。”
“好宝玉,不知它现在何处?”小雅道:“可是言大人收藏之物?”
“我只是听他说过,没有见过。”素喜道:“不过,移墨玉已被言大人收藏起来,绝不会错。”
小雅提起酒壶,斟了两杯酒,又吃了几口菜,笑道:“还有吗?如闻仙乐,如归故乡,听得令人神往啊!”
素喜道:“还有一件避毒玉,色如泼墨,寒透肌肤,能避毒,也能吸毒,听说是人间至宝,可惜,我也没见过。”
但小雅见过了,不是那双异色蟾蜍吗?就放在言府库房的木架上,那里存放着千件以上的珍贵玉器。
这个讯息,使得小雅有着很难抑制的激动,连续换了两口长气,吃了两口菜,喝了一大杯莲花白,才稳住了震动的心情。
不是吗?武林中人,梦寐难求的避毒蟾蜍,竟然在一个不会武功,和武林中人全然无关的官员手中,也不知他收藏了多久的时间?
看到了,也摸过了,总捕头还把它拿在手中把玩了很久,却不知道是价值连城的避毒蟾蜍!
还会有些什么呢?言侍郎究竟收藏了多少名玉?
素喜干了面前酒杯,道:“可惜呀!可惜,姑娘也是女儿身。”
看着素喜动人的妖娆媚态,小雅怦然心动的笑一笑,道:“如果我是男人呢?”
“我会忍不住投怀送抱。”素喜道:“言大人生前赞过我一句话。”
“说你什么?”小雅道:“是否又是一件惊人的奇玉珍品?还是说的是人?”
素喜理一理散发,笑道:“我不是人间的美女。”
小雅忖道:这倒是说的实话,你只能算是一个满讨人喜欢的女孩子,说你是美女?就有些言过其实了,小文和我,都比你长得好看,就别说天仙化人的总捕头了。
“但说我是天生媚骨的女人,只可惜我的双颊上颧骨高了一些!”素喜道:“掩去了天赋媚态,必需要借酒力才能稍作发挥,但如经过改造,那就完全不同了。”
“倒也不错。”小雅道:你几杯烈酒下肚,脸上娇媚横生,春情荡漾,能逃过这个情关的男人,大概不多!”
心中念转,口中说道:“改造?怎么个改造呢?天生父母养的,难道去换个脑袋?”
“换个脑袋,就没有媚骨了。”素喜道:“言大人说的话,都已成明日黄花,不说也罢!”
小雅道:“说出来,听听何妨?天生媚骨的女人。又能怎样?”
“那是万中无一的奇骨,它会使男人淘醉。众生倾倒!”素喜道:“只要我改过面相,就会千娇百媚随着来,一颦一笑,都将会令人疯狂。”
“听一听就让人醉了!”小雅道:“任何一个女人,也受不住这种诱惑,言侍郎可真会欺骗女人。”
心里却暗暗骂道:胡说八道啊!人世间那会有这种事情?动个易容手术,就会改变命运,让男人拜倒在石榴裙下。
素喜道:“那是大手术,不但要忍受很大的痛苦,也冒着很大的危险,当然,还得有一位手术精湛的大夫操刀。这位大夫,并不难找,而且他就在北京城中。”
小雅听得心中冒上来一股寒意道:“看来你很想试试这个变人形貌的手术?”
“当然想,虽然要忍受极大的痛苦,冒着生死的凶险,但想想看,一旦改造成功,成为倾倒众生的美女,那份满足和快乐,身为女人,有什么能够取代呢?”素喜神驰回忆,无限向往地说。
她又道:“此情已然成追忆!言大人死了,这一切都成过眼云烟的笑话。”
小雅微微一笑,带点讽刺的意味说道:“如果,你当时就要求言大人早动手术,也许,现在已经是媚骨暴露,男人疯狂争相拜识的美女了!”
“不是美,是媚。”素喜道:“美如天仙,人间绝色,也许能令人赞叹宠爱,但不会使人疯狂,但媚字则不然了,它使人心生爱恋,不惜生死要一亲芳泽……”
小雅道:“高明啊!你还知道真多呀,我得甘拜下风。”
“蓬门碧玉农家女,那知茅屋育佳丽,这些话都是言大人生前说的。”素喜道:“我能奉告的,只有这么多了,送我回到监房去吧!”说走就走,站起身子,向外行去。
“不用急啊!说的传神极了。”小雅的身躯一晃,拦在了雅室门口:“我听得心神向往,连正经事也忘记谈了。”
素喜道:“还未说入正题啊?可是我已经尽吐所知了。”
“这些都是闲话,无助案情。”小雅道:“你只要据实回答我的问话就行了。”
变脸了,摆出了女捕快的面孔。
素喜点点头,退回到原位坐下,不知是要冲淡心中的紧张,还是酒瘾难熬?抓过酒壶,一口气连喝了三杯酒。
小雅道:“话接前情,言大人喜欢你酒后的娇媚,大夫就在京城,为什么不让你早些易容,是不是心存怜惜?怕你受到了伤害!”素喜道:“你真想知道?这和案情何关?”
“你据实回答就好。”小雅道:“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而且我可以答应你,以后每天供应莲花白烈酒一斤。”
“我可以说,但你未必会懂。”素喜道:“我也是问了半个月,才问明白言大人学问之博,已到了学究天人的境界,只可惜,死于人暗算之下,不但使我的美梦成空,也是人间的一大损失,再给他几年时间,我相信他真的会找出延人寿命的药物……
小雅道:“素喜!言侍郎被人谋杀了,带着他卓然有成的知识,抱恨泉下,也自给你一廉幽梦,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替他报仇,找出凶手,对不对?”
素喜点点头。
“你是他最亲近的人,能不能提出几个有嫌疑的人,当然要说出他们的身份姓名,就算你报偿言大人对你的知遇恩情,也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这是两全其美的事呀!”小雅道。
“太高估我了,说穿了我只是言大人身边的丫头!”素喜道:“他如果说一句要我上床,我哪里敢不听从,只不过他是个读书人,举止文雅一些,我能听到的,也都是他自己想说的话。
他从未和我说起过他的朋友,我不能问,也不敢问,因为我只能作一个乖巧的听众,我这丫头的身份,不是他论事、谈心的对象。”
回答的曲折有致,但却是全无内容。小雅立刻火冒三丈,忖道:滑头得很啊?看来,不能再对她客气了。
脸色一变,似想发作,但却又突然放下脸,笑道:“说的也是,身份悬殊嘛!他不说,你就不好问了,今先回监房中委屈一下,过几天,我想法子,把你安排个雅房独居,咱们说得投机,一见如故啊!”
双手互击两掌,两个佩刀的捕快,行入了雅室,带走了素喜。
素喜很沉着,点头笑一笑,随着捕快离去,未发一言。
小雅掩上房门,程小蝶和郭宝元已由暗室中转了出来。
原来,这是一间经过特别布置的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