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乘风转身离去了。
帅永昌却在心中盘算,这一仗,要不要打下去?杀手无情也无义,但却很重一个信字,他们收了订金,绝不会背诺逃走的。
他集中了江湖上五六十个一流杀手,对付一个门派、帮会,也可以应付裕如,杀得他们片甲不留的。
谁知道撞上了铁板,对方也出动了杀手级的人物,何况,单是第三届弟子,就有七十二人之多。
杀手和一般武林人物不同,杀手只想杀死目标,不择手段,也不要面子,更不要扬名立万,练的不是正统武功,是阴毒的杀人手法,而且是越毒越好。
这种人就很难防备了,为了杀你,他可以跟你泡上三个月,你一个疏忽,就可能挨他刀子了。
血手无影帅永昌是杀手之王,但对上了后起之秀的大批杀手,心中竟是生出了一股寒意,这些年轻骠悍的杀手,视死如归,这个世界上似乎是没有他们害怕的事,又绝对忠于自己的主人。
他开始考虑放手一走的事,因为,那个敌对的集团中,还有不知数目、武功绝顶的高手。
程小蝶没有全听到帅永昌和马乘风的全部对话,毕竟距离远了一点,她凝聚全部的功力,也只听到一半而已。
但一半已经够了,那些留下的空白不难由两人谈的内容上,推想出来。
忍受到最后一批断后的杀手离去,程小蝶才站起身子,作了两次深呼吸。
小文、小雅也站起身来,一面活动手脚。一面连连大口吸气,她们比程小蝶似是还要憋得难过。
小雅快步行向程小蝶道:“素喜是万宝斋中人,大概不会错了,素喜排名第二届女杀手中,同属的师姐师兄不知有多少人?素喜也不是顶尖人物,今日现身三女中,素华已经比她强些了。”
“想不到啊,大江南北的出色杀手,集中一大半,还不是万宝斋的敌手。”程小蝶道:“这一股力量的强悍霸道,实在是太可怕了。”
“那个张翼会飞,救走素华的人。”小文道:“练的是什么武功啊?抱个人,还能越飞越高,这好象已不是人的体能可以作到的事。”
小雅一脸茫然,道:“是啊,不可思议呀!”
“我看是别有原因了!”
程小蝶读书多,思维力也较小文、小雅高明,摇摇头,道:“那确实不是人能练成的武功,抱个人一飞起数十丈高,飞走了、但他确是个人,不是鸟,鸟不会救人,那一双黑色的翅膀,可看出是制造的道具,也不会扇动,只是张开的很大,可以迎风而起……”
原来,三人的藏身之处,受形势所限,看不到那条拖起白衣人的丝线。
“就象放风筝一样。”小文道:“他只要张开大翅膀,就被人牵着飞起来了,所以,白衣黑翅,颜色分明。”
“当年韩信就利用风筝载人,飞在项羽的营寨上,用萧、笛吹出江东故乡歌曲,使项羽八千子弟兵溃散而去。”
程小蝶接着又道:“逼得项羽乌江自刎,以西楚霸王之勇,也有精疲力尽之时,无法打破体能的极限,但卓绝的武功,再配上适用的道具,就可以创造出一些人所难能的奇迹了。”
“也要训练有素,配合微妙。”小雅道:“面对江湖高手,能及时飞起,摆脱了敌人的攻击,但最重要的,还是那个策划出这些设计的人,是个天才。”
“对那个白衣人……”程小蝶笑一笑,目光掠过小文、小雅道:“你们有没有印象呢?”
“他全身裹在一件白衣中,看不到面貌。”小文道:“就算见过他,也很难想得起来呀!”
“看他的身材呢!”程小蝶道:“距离太远了,无法看到他的眼神。”
“等一等!”小雅道:“我说不出他的特色,也未看出门道,只是猜想,他可能是万宝斋大掌柜万复古。”
“可能啊!”小文道:“那天他和素喜见面,只一转眼就消失了他的踪影,证明他的轻功,已到飞行绝迹的境界了。”
“好啊,你们都这么聪明了。”程小蝶道:“那一次,我们去万宝斋,他穿着一件紫袍,我见他靴子也是紫色的,证明他偏爱紫色,他张翼飞起时,我看到一双紫色的靴子,穿紫色靴子的男人,很少见哪!”
“还是姑娘厉害。”小雅笑道:“说的有凭有据,不象我和小文,瞎猎的。”
“可是猜得准哪!”程小蝶道:“你们为什么不猜是三掌柜风琳呢?他号称摘星手,轻功定也高明。”
“白衣人的个子高大。”小雅道:“风琳没有这个身材。”
“万复古中介大掌柜。”小文道:“说穿了只是一个大伙计,武功如此高明,能用如此伙计的东主,是不是更可怕呢?言侍郎被杀这件案子,是为了一块青苗玉,那素喜被派到言侍郎的身侧,不惜献身固宠,早已在打言家藏王的主意了,素喜为情误事,被别人抢先了一步,但案子追查下去,我们终将要面对万宝斋,那就希望我们今日猜错了,那人不是万复古。”
她本来一向沈默,大多是小雅开口,自从练通了“射月三剑”之后,灵窍大开,话也多了,人也直追小雅,变得活泼起来,信心大增。
但这番却说得程小蝶和小雅脸色一变。
但说的有理啊!万复古能在血手无影眼皮下,把人救走,一旦成为对手,岂不是十分可怕。
“最可怕的不是他们的武功。”
程小蝶接着道:“而是他们神秘莫测的能力,广布在江湖上,他门似乎无所不知,素华能一口叫破帅永昌的身份,可资为证。
还有他们精密的布署、策划,先以搏杀,展现实力,再以重金、美色诱惑敌人首脑,素华明知不敌血手无影,却敢单身以赴,这股悍勇之气,已凌人三分,当然,最精彩的是安排这一场救人的设计、策谋、行动配合得丝丝入扣,我想帅永昌已经有些畏惧了。”
“万宝斋有如此能力,难道查不出聘约杀手的幕后人物吗?”小难道:“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地套问帅永昌。”
“我想万宝斋早知道了,可能有些原因,使他们迟迟不敢出动全力,直捣黄龙。”
小文道:“是什么原因呢?拖下去未必对万宝斋有利,帅永昌可以约请更多的高人来,长痛不如短痛啊!”
“他们双方面心中都已有谱。”程小蝶道:“彼此套问,只是求得个更确切的证明,万宝斋迟迟不动手,想是因对手势力太大,万宝斋不怕江湖上的杀手,但如朝廷出动大军,就不难一举毁去他们在全国的基业了。”
“姑娘说的对手,是不是九王爷?”小雅反应灵敏地道:“这才能势均力敌呀!”
“无凭无据的事,不要乱说。”程小蝶道:“我们回刑部去,和江北四老谈谈,他们江湖老,见识广,必有一番见解,江湖中事,任你们发言追问,但千万别提到九王爷。”
小雅一伸舌头,道:“我看这件案子,恐怕又要闹到皇上那里去,姑娘又得进宫面圣了。”
“要有确切证据,才能去说。”程小蝶道:“现在,我们回刑部去。”
刑部宾馆中一间布置雅致的小厅中,摆上的酒席,已然吃残,一桌八个人,江北四老之外,加上程小蝶、小文、小雅、郭宝元也都已吃得酒足饭饱。
撤走残席,换上香茗,郭宝元挥手命两个伺酒的童子离去。
神眼叟佟元修开口道:“我已和三位兄弟谈过。他们和我一样,很感激总捕头救命之思,都愿意留下来,恭候差遣。”
“这件事我也想过了,刑部非常需要借重四位的力量。”程小蝶道:“但不能大过委屈四位任捕头,所以,由刑部尚书出面聘请四位为刑部巡查史,四位请暂住刑部宾馆,这件案子完了之后,四位再作决定。
如果愿意留下来,再替四位购置宅院,以便安顿家人,四位如不愿意留这里,绝不勉强,当然,四位不用当班,遇上大案子,再由小蝶或郭副总捕头出面请求协助。”
“还是总捕头想得周到,也很抬举我们四兄弟。”佟元修道:“我们年纪太大了,跑腿查贼的事确实也不太适宜,就遵从总捕头的吩咐,先破了这件案子再说。”
程小蝶站起身子微一躬身,道:“很感激四位前辈对我的爱护。”
江北四老一下子全站了起来,抱拳道:“言重了,我们还未拜谢总捕头救命大恩呢!”
“都是自己人了,还客气什么?我们坐下说话吧,小蝶还有事向四位请教呢!”
“总捕头只管吩咐。”佟元修道:“我等知无不答。”
“诸位认识血手无影帅永昌吗?”程小蝶道:“他身上有多副人皮面具,行走江湖数十年,很少以真正面目出现。”
程小蝶故意把帅永昌描绘得很清楚,希望能够勾起江北四老的回忆。
江北四老相互看了一眼,仍由佟元修回答:“听过血手无影帅水昌的名字,是江湖上杀手之王,但却没有见过他的人。”
“就算见到了也不认识。”铁掌成泰道:“他和这个案件有关?”
“是,他受雇于人。”程小蝶道:“也约请来大批的杀手。”
小雅道:“把四位掳入三槐谷的,就是他的主谋。”
于是,小雅把三槐谷的见闻,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只保留了九王爷和万宝斋的名字没说出来,万宝斋本来是可以说的,但小雅姑娘却留给了程姑娘去决定。
她口齿伶俐,说得清楚明了。
江北四老听得神情专注,容色冷肃。
小雅说完了经过,佟元修又沉思了一阵,才叹息一声,道:“那夜,我们受到暗算,未及还手,就被制住了穴道,原来只是利用我等作饵,一时也存下了杀人灭口的用心,才用断血障的手法捆了我匀,能解断血障的人,当今武林中屈指可数,何况,他们的手法很毒,以老朽感受而言。我们四兄弟撑不过三天,即将经脉崩裂而亡,这也是儆猴的一冲手法。”
“老前辈果有卓见。”程小蝶连连点头道:“使江北武林同道们不敢与敌,当然,更不会和刑部合作了。”
佟元修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道:“老朽一直想不通,双方动员了如此强大的力量,目的何在?聘请了这么多杀手,要花费多少银子?争什么呢?就算是一件大下最珍贵的宝物,也不值得。”
老前辈心中是否有个谱?”程小蝶道:“知不知道他们是何许……”
“其一可能是万宝斋,江湖上早有一种传说,万宝斋不但聚集了庞大的财富。”佟元修道:“也拥有独待武功、技艺,收罗了不少人才,不仰仗任何外面力量,他们自己训练杀手,对付敌人,所以,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四处大分号,没有一处出过事情,看来是传言不假了。
至于,另一方面是何许人物,老朽也曾和三位兄弟谈过,数遍江北的帮派、门户,找不出这么一个组合,能请得起这么多杀手,看架势,他们不是要杀一个,而是要杀一大批的人,只是碰在了钉子上,万宝斋出动的也是杀手,且都是年轻新锐,但技艺杀法,却又不在老一辈之下,问题是争什么东西,不惜如此的大动干戈。”
“小蝶也想到了,一方是万宝斋,敌对一方的主事者,就是血手无影帅永昌了……”
“帅永昌可能只是受雇的一个重要人物,负责统领杀手,执掌袭杀,但真正的幕后人物,恐怕还不是他,他不会招惹万宝斋的人,就算他受托要杀万宝斋中某个人,也不会请杀手助阵,且个人的行动,才是秘密,这样阵容的联手行动,有背杀手戒律。
所以,他们的目标,是抢夺什么东西?或追查仇人行踪?无法完全由一个人隐密行动,就得雇请大批人手了,不请一般的江湖中人,请杀手,用心不言可喻了。”
佟元修一口气说出了他的看法,果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保留了。
“这算不算纯江湖事?”小雅道:“刑部中人,是否应该插一脚?”
“杀手动作,已出了江湖规范。”佟元修道:“如此大规模互相械斗,刑部当然应该干预……”
“这就好!”小雅道:“我一直担心,我们出面,会让江湖中人冷面不满,对刑部就有所影响了……”
“江湖同道也许不方便出面赞誉,但他们心中却高兴得很。”佟元修道:“这一点老朽可以肯定,因为,江湖上正大的门派,各地帮会,也都很讨厌杀手这个行业。”
“既是如此,江湖各大门派,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小文道:“尽力把杀手这个行业给消灭了。”
“杀手无门户,也无帮派,就算有也很隐秘、很精巧的小组合。”佟元修道:“他们神出鬼没,飘浮不定,大都隐藏得很好,老朽一个朋友,也算是武林中人,不过,他经商为业,很少理江湖中的事,他家和一个杀手为邻十余年,竟不知他是一个杀手,集中了很多位武林高人,又往哪里去找杀手呢?”
“对!”程小蝶道:“他们只要隐伏不动,就十分难找了。除非能够先掌握了线索,以老前辈的看法,两个敌对组合孰优孰劣?”
听小雅姑娘的说明,这一次杀手之王,恐怕要砸了招牌。”佟元修道:“万宝斋深不可测,他们还有多少高手?没有人知道,帅永昌却是到他为止,很难有超过他的高人了,这一面已成死局。”
“老前辈能不能估算一下,他们在争什么?那一方是杀死言侍郎的凶手?”
程小蝶存心要测试一下,老江湖的丰富阅历,是不是有助于事务的判断。
佟元修微微一笑,道:“完全意测的事,可不能算数,但总捕头既然下问,老朽就胡论一番……”
他稍作沉吟,接着又道:“争什么?老朽是没有一点概念,不说也罢,奇怪的是,双方面似乎都未得手,才形成这样的缠斗之局……”
小雅忍不住了,道:“何以见得呢?”
“如果万宝斋已取得需要之物,他们就会采取守势,布下陷阱,以逸待劳。”佟元修道:“如若对方取得,这些杀手早已取得酬金离去,用不着滞留京城拼命了,东西呢?什么人取走了。”
不佩服也不行了,程小蝶点点头道:“老前辈分析精辟,深得我心,不知可否再指点一些应对方法?”
小雅看了小文一眼,微微颔首,心中忖道:可真是老谋深算哪!如再能想出个让我们心中佩服的应对之法,那就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此后,要对江湖前辈们大大地敬重了。
佟元修左手不停地捋动着花白长髯,皱着眉头,看得出是在用心苦思。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说道:“总捕头,真要和他们为敌吗?官方的力量介入太深,他们很可能暂且罢手,何况,以刑部目前的力量,不管和那一方面拼上,都难掌握胜算,再说,犯不着啊,何不让他们自相残杀,这些人全是江湖败类。”
“小蝶无意和他们任何一方硬拼,但案子一定要破。”
“杀死言侍郎的凶手,也就是取走东西的人。”佟元修道:“现在是,三方面都要找出他了。”
“不错,抓出凶手,才算结案,言侍郎是二品大员。”程小蝶道:“这个案子非破不可,破不了如何向朝廷交代,我这个总捕头的担当不起,刑部尚书也一样担不起来。”
“说的是啊,这就是当官的难处了。”佟元修道:“比不得江湖的那份洒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总捕头,凶手如果沉得住气,不露形色,他们双方拼死再多的人,也无法得到结果,刑部加进去,也只不过是多加上几十条人命罢了。
就目前看,他们对官方势力,似是有些顾忌、一则是为总捕头扳倒东厂的声威所慑;二则是怕官方调动大军围剿。但如把他们逼急了,他们一样会情急拼命,就一个江湖杀手而言,他们都有股不畏死的凶悍,刑部能承受这个折损吗?”
“算上我,刑部有三百七十二名捕快,二百四十个强力匣弩,那点本钱拼光了,也不能退缩。”程小蝶道:“破不了言侍郎的凶杀案,刑部捕快也无颜立足庙堂,我这个总捕头也没法再在江湖上走动了。”
“好志气。”佟元修道:“加上我们四兄弟,现在,有三百七六个人了,一定要破案,不如集中精神找凶手,对双方大拼的行动,只派人监视就好。”
程小蝶点点头,道:“前辈高见,但不知要如何进行呢!”
“回到言侍郎被杀的现场去。”佟元修道:“就老配所知,任何秘密杀人凶案,都会在现场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这么久了,杀人的现场,恐怕已破坏。”程小蝶道:“想起来,晚辈办案的经验,就不如中、南、西、北四大捕头了。”
“他们确有名气,也破了不少奇案。”佟元修道:“总捕头为什么不调他们入京帮忙呢?二品官员被杀,也是一件大案子、”
“不好意思啊!”程小蝶道:“上一次王妃的密室命案,八百里快马传檄,把他们调入京城。案子破了才走,这一次调他们来……”
“原来如此。”佟元修道:“物非人不非,言府的家人,还在京城里吧!”
“夫人、儿子、总管、家仆,还留在言府中。”程小蝶道:“这一点晚辈是早有吩咐了。”
“访查过言夫人吗?”佟元修道:“刑部的老仵作能不能估出言传郎的死亡时间?”
“说要去访问她的,一忙就耽误了下来……”程小蝶道:“得到老前辈这番指点,获益非浅,几日劳累,四位也该好好休息一夜,明天,还要老前辈陪我到言府一行。”
“老朽随时候命。”
说完话,佟元修当先起身,抱拳告辞,带着三兄弟退出了小厅。
“郭叔,要张百通和边仵作,到我的公事房中见我。”
程小蝶也起身离去,小文、小雅跟在身后行。
郭宝元办事很快,程小蝶回到公事房坐下不久,张班头、边仵作已哈着腰进入公事房中报到。
程小蝶让两人坐下,两个犹豫半晌,才坐下去。
“张班头,我记得言府中共有男、女仆从十七人,对吗?”程小蝶目注着张百通,生恐人已放走。
“对!”记性好,也是张百通的特长之一。
程小蝶点点头,道:“你收押了几个?释放了没有?”
“收押了十四个。”张百通道:“留下一个嬷嬷,一个丫头和总管言贵,照顾言夫人的生活,押的人没有放,没有接到总捕头的手谕啊!”
程小蝶微微一笑,道:“今天下午审问,分成三批审讯,门房、男仆……”
“一共七个人。”张百通立刻回答。
“他们算一批,花丁、厨师是第二批,其他女人算一批。”程小蝶道:“我不要威武吓人的公堂,也不要跨刀、执棍的衙役,我要一个安详平和的地方,不让他们害怕,象朋友叙旧一般,让他们能想起一些细节往事,又能畅所欲言。”
“准备几壶好茶,准备点瓜子、花生米。”张百通举一反三地道:“让他们一面吃喝一面说,地方安排在宾馆的大客厅中,我会要闲杂人等避开。”
程小蝶道:“很好,准许你带三人在现场权充招待,不准带刀。”
“是!”张百通应道:“属下会选几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把囚犯当作客人看待。”
应完话,他便退了出去。
程小蝶目光转注到边仵作的身上,笑道:“边老仵作,有件麻烦事,要仰仗你了。”
“总捕头只管吩咐。”边仵作道:“属下万死不辞。”
程小蝶道:“我要你估算一下言侍郎死亡的时刻,日子不能错,时辰也要准,办得到吗?”
“属下有验尸单,初验、复验都经我手,不是很难的事。”边仵作道:“不过,属下现在不能回答,恐有失误,回去查过验尸单,推敲一番,再来向总捕头报告。”
“写下来,明天上午一早送到我公事房来。”程小蝶道:“言侍郎的死亡时刻,愈正确愈好。”
“是,属下告退。”
边仵作离去之后,程小蝶回顾小文、小雅一眼,道:“我们也先休息一下,使脑子保持清醒,下午,你们打扮一下,跟我去审讯囚犯。”
“还要打扮哪!”小雅道:“这不是审讯囚犯,是陪他们吃花生米、喝茶呀!”
程小蝶也被逗笑了,道:“对!看你们的温柔工夫,能不能让他们回忆起细微小节,尽吐真言。”
“小姐,张班头带着三个年轻捕快在场。”小文道:“方便吗?”
“你们当真要飞媚眼、摆娇态诱惑囚犯哪!”程小蝶道:“那还成何体统,我只是要你说话温柔一些,帮我找出破绽。”
“说清楚啊!”小文笑道:“你一声令下,我和小雅卖弄起风情,我也觉得不象话呀,地方不对嘛,所以才问个明白。”
程小蝶笑道:“过去,你比小雅文静,现在却疯起来了,竟不在小雅之下呀!”
“原形毕露了。”小雅道:“这就叫日久见人心嘛!”
主仆三人,公事完后,常常说说笑笑,互相的调侃,疏散一下紧张心情。
宾馆的大厅中布置得充满喜气,香茗、细点外,还有瓜子、糖果。
程小蝶一身青素,未施脂粉,看上去还有威严,小文、小雅黄衫、花裙、红绣鞋,象两只美丽的蝴蝶满场飞。
第一批七个人物,四个门房兼护院,年龄都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形象忠厚,身体强壮,似乎都练过几年武功。
三个仆人,也面貌老实,不象刁恶之徒。
张百通善伺人意,带进来七个囚犯,送上茶水细点后,带着三个捕快退到大厅门外。
“请七位来,想请教言侍郎被杀的事。”程小蝶道:“诸位先请用茶,吃点心,再用心回忆一下,那两天有什么可疑的人,可疑的事,任阿细微小节,都可能有助案情,诸位要言无不尽,不可有丝毫保留。”
招待很轻松,但谈的事情却严肃,七个人吃不下茶点了,凝神思索着。
“这可是为着诸位好。”小雅道:“牢房哪比家里好,何况,诸位的妻儿,都在倚门等待,只要案子一破,找出凶手,总捕头会立刻释放诸位回去,也好和小别的家人团聚啊!”
“言侍郎是诸位的主人。”小文道:“大概诸位心中也有着为他报仇的心愿,那就和刑部诚心合作。”
小文、小雅边鼓敲得震天响,还真的发生了作用。
此时,有人开口了:“小人李清,是门房,负责守候门户,当值夜班时,看到了一件事,不过,是非常微小的事,不知道对案情有否帮助?”
程小蝶道:“什么事?详尽地说出来。”
“那夜三更时分,言夫人的住房中突然亮起了灯光。约有一盏热茶工夫,灯火才熄去,小人在言府当差,已有三年时光,夜班也当了数百个晚上,记忆中初更之后,言夫人似已就寝,房中从未亮过灯火。”
“哦!”程小蝶目光掠过另外三个守门护院,道:“三位呢!是否记得深夜时分,言夫人的房中亮过灯火?”
三个人沉吟了一阵,齐齐摇头。
这实在是一件微小的细节,言夫人的房中半夜里点起一下灯火,原因大多了,所以,程小蝶未再追问。
偏是小文接了一句,道:“那一夜,是几月几日。”
“四月十七。”李清道:“小人记得很清楚。”
“言大人好象是四月十八被杀?”小雅道:“是不是?”
“是!”李清道:“所以,小人才记得很清楚。”
“言大人的书房呢?”小文又接了一句。
“十夜灯火九通明,四更左右才熄灯,言大人有晚睡的习惯,李清道:“但午觉却睡得时间很长。”
突然发生的异征,在凶案前一夜的三更,就值得追查了。
程小蝶暗中叫了一声惭愧,忖道:如非小文细心,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就忽略了过去,立刻打起精神,道:“言大人常常深夜未寐,可有原因?”
“这……”四个门房对望了一眼,同时点头,仍由李清回答:“鉴赏古玩,当然还有素喜姑娘陪着他喝酒,享福啊!”
“醇酒美人夜读书。”小雅笑了笑,道:“把玩着天下最名贵的玉器,难免就乐极生悲了。”
“最重要的是。”程小蝶面色严肃地道:“你们七位再仔细的想想,四月十七、十八那两天,有没有人来探访吉侍郎?”
四个门房同时摇头道:“没有。”
李清吁了口气,道:“言大人的朋友很少,能进入他书房的朋友更少,在我的记忆之中,只有两位访客进过他的书房,不过最近一次也是三月前的事了,不知是否对案情有所帮助?”
李清不但是应聘最久的门房护院,也是四个人中的领班,言府中守门防护的事,都由他调配分派。
“是什么样的人?”程小蝶道:“来人的年龄、衣着,口音等,描述得越清楚越好。”
李清道:“三个月前来访的一位,正值隆冬季节,身着翻羊皮袄,黑布棉裤,足穿鹿皮高统软底靴子,但可看得出一身风尘之色,似是走一段很长的路程而来,主人对他很客气,亲自迎进书房中。”
“那人的年龄呢?”小雅道:“还有说话的口音?”
“一顶黑色的厚毡帽,连着护面挡风罩,遮住了五官,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孔,看不到面形。”
李清接着道:“不知他用什么方法,早已和主人连络好了,他的人已到门口,我们没有来得及盘问他的身份,主人已迎了出来,领着他进了书房,所以,我们也没有听到他说话,自然不知他的口音,书房高大门距离数十丈,自然也听不到他们谈话。”
小文道:“另一个是什么人,总不能也戴一顶护面毡帽吧?”
“那就更神秘了。”李清道:“一顶青呢小轿,在言大人迎接下直到了书房门内。”
“全是白问了。”小雅道:“你们自己想想,四月份中你们还见到了些什么可疑的人物?”
“十九日上午,素喜发觉言侍郎的尸体,立刻呈报夫人。”李清道:“小人奉命报案,跟着刑部副总捕头就带着仵作赶到言府。”
“是素喜发觉言大人尸体的?”小文道:“素喜不管洗刷的事,一大早跑到书房去干什么?”
“干什么?小人是不清楚。”李清道:“言大人书房后另有一间卧室,只有素喜可以自由进出。”
“你是说言夫人也不能进去?”小雅问。
“夫人能不能进出书房,我不知道。”李清道:“但我工作三年,记忆中言夫人从未去过南书房。”
程小蝶点点头道:“还有什么可以提供的?”
她目光转望向三个仆人,看得很专注,看得三个人心头发慌,逼得中间一个开了口,道:“我们的工作是扫洒庭院,整洗厅房厨厕,再就是听总管吩咐,作些杂事,搬移东西,至于夫人住的北院,用不着我们,由嬷嬷和丫头们打扫,言大人的南院书房,也不要我们帮忙,所以,我们很少见到大人和夫人,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说的。”
程小蝶道:“好,如此七位请暂国监房,查明了这个案子立刻释放你们。”
张百通适时而入,低声道:“收押的十四人,跑了一个素喜,现在是十三个了。”
程小蝶道:“我知道,先把他们带回牢房,吩咐厨下三餐的供应上,丰富一些。”
“是。”张百通招来了两个年轻捕快,带走了七个人。
程小蝶目光一掠小文、小雅,笑道:“两位能干的姑娘啊,可有什么发现?”
“北内院、南书房,中间隔着厅堂、厨房。”小文道:“言宅不算大,可也不小,夫妇两人各在一方,是不是早已恩尽情绝了?”
“言大人的学问好,想必也知风水,厨房不能摆住宅的中间。”小雅道:“那叫火烧中堂,不利宅子主人,为什么不肯调整重建呢!”
“厨房在中间,两面要起吃喝酒食,都很方便。”小文道:“如果刻意回避,一年也可以不见面了。”
“高论哪!”程小蝶道:“两位观察案情,愈见深入精密了,大有直追四大捕头之能了。”
“是小姐教导有方啊。”小雅道:“你的才慧过人,丫头们也只好拼命学聪明了。”
“要是我们真的已很聪明,就不会放过言夫人这一条重要的线索了。”小文道:“四大捕头,绝不会这么马虎,我们兜了一个大圈子,耗去这么长时间,纵然留下有一些破绽,言夫人也可以从容弥补得天衣无缝了。”
“这是经验,和才慧无关。”程小蝶道:“我们最缺的就是经验,这要慢慢磨练,是无法快速成长的,所以,明天去见言夫人,我要请神眼叟佟元修陪我们一起去,他的见闻之广,阅历之丰,只怕关杰也无法比得了。”
“是一个成了精的老狐狸了。”小雅笑一笑,道:“但还是被小姐收服了,实在不容易啊!”
“江北四老看出了苗头不对,准备要抽身离去。”小文道:“却未料泥足不容自拔,差一点送了老命,刑部可以不理这件事,小姐却扛了下来,你表现的技艺使他们敬服,但他们更敬服的是小姐的江湖道义和气势,才愿意合却老命留在刑部帮我们。”
“倒是多亏了铁面神丐关杰,不是他爱管闲事,江湖人怎敢夜闯刑部总捕头的宅院。”
“是闺房!”小雅道:“他早已知道你是女的,而且是鲜花似的大姑娘,莽莽撞撞就闯来了,是自恃行为端正,心无邪念,才理直气壮而来,虽然是粗丑了一些,但却是可敬得很。”
这时,张百通已把第二批人带到。
这一次只有三个人,一位厨师、二个花丁。
表面上,这些人并不重要,但却是线索关键所在,查问得好,可能理出一条破案线索,至少也可以发觉出一些牵连的内幕。
所以,程小蝶对三人非常客气,起身让三人落座,先敬了一杯茶,才问道:“三位在言府中工作多久时间了?”
一开始就问上重要处,果然进步得很快。
“我是厨师,小姓丁,在言府工作三年多了。”
“我们来得晚一点。”两个花了同时答道:“不过七个月。”
“两位是何人介绍入府的?”小文道:“除了整理花园之外,还作些什么工作?”
左首一人答道:“言大人很爱看鱼,所以,养了一池可供观赏的鱼群,五颜六色,很少见过的品种,但一定要吃活鱼,又养一池供鱼食用的鱼,这两种鱼都不能死,花费了很多照顾时间,花园中又种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花木,有些怕水多,有些怕干旱,忙得我们两个人精疲力竭。”
“都是些什么花木呢?”程小蝶道:“两位是花丁,识花的能力很强才对。”
“都是很少见的花,我们作了十几年花了,见识过不少的名花品种,都很娇贵,但每天花上一两个时辰,就可以整理得井然有序,保护完成,但言大人这座花园只算小花园,种的东西却杂得很,有很多象是草,根本就不会开花,但言大人却要求我们细心看顾,我们两个人每天都忙上五六个时辰,再加上那两池鱼,既怕冷又怕热,比整理三五座大花园还要吃力,害得我们不得不住在花园中,夜间也要起身巡视几次。”
小雅道:“这里工作如此累人,你们为什么还要干下去,不辞职呢?”
“工钱高啊!”仍由左首一人回答道:“一个月十两银子工钱,换一家得干上三个月,忙一些,只好认了。”
程小蝶道:“这么说来,你们两个整日在花园中工作了。”
“对,晚上还要加班,连回家看老婆孩子,也是隔天轮一次,两个人分开外宿,晚上回去,一早就得赶来。”
“言大人是否常进花园中。”程小蝶道:“一次停留多久,都作些什么事情?”
“言大人常去花园,有时隔三天,有时一天来一次。”左首一人答道:“他不是赏花,是去看他种的怪草,常常把我们撵回花房,一个人在园中徘徊。”
“很好,该说明什么人介绍你们入言府的。”程小蝶道:“要说得很清楚。”
“总管言贵,听说我们整花园能力不错,亲自找上我们,用重金挖我们入言府的。”这一次是右首一个花了回答,道:“先付安家银子五十两,每月工资十两银子,大价钱哪!再忙也要撑下来。”
“言夫人从未去过花园,所以,我们两人都没有见过她。”
“素喜呢?”小文道:“去过没有?”
“素喜是常客,陪言大人在园中散步。”
程小蝶点点头,目光转注到了厨师身上,道:“你在言府工作三年多,什么事都该知道了。”
丁厨师急急道:“厨下的事,小人当然清楚,其他的事我就不了解了。”
“那就先谈厨下的事情吧!”程小蝶道:“言大人和言夫人吃的饭菜,是否是同样的,一次炒成。”
“不一样……”
“哪里一不样。”小雅打断了丁厨师的话,道:“言夫人是不是吃素?”
“倒是没有吃素,只不过要求口味清淡一些。”丁厨师道:“言大人就不同了,非常注重进补,鸡鸭鱼肉之外,还进参汤、何首乌等,言大人也非常会吃,有些他拿入厨下的东西我都没有见过,烹任方法,也还要他指点。”
“后花园中那些非花着草的东西。”小文道:“言大人如何处置?”
小文目光转在两个花丁身上。
“好象是采回去,怎么用它,小人就不知道了。”左首花了答道:“我只看见采去的一些枝叶,却不知作何用处?”
“你们就没有怀疑过。”小文道:“也未动过好奇之心,过去查个明白。”
“有,只不过极力克制心头的欲望,不去看它,怕看出麻烦哪!”
“一忍就忍了七个月。”小文盯着问。
“不,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他又不在。”左首花丁道:“言大人采走了一些枝叶后,我就跑去查看,有些断折处,流出白色浆液,有些味道辛涩,和一般的草木、花茎,并无大大不同,所以,也就消去了好奇之心。”
小文回头望着程小蝶,程小蝶道:“言大人知药味,看来,言大人的学识,非常广博了。”
“问题是采了这些药物作什么?”小雅道:“种植那些草药,又命令花丁细心照顾,必有用处,不知道是不是也包括天荆刺在内呢?”
真是出语惊人,程小蝶和小文全都听得呆住了。
良久之后,程小蝶才低声说道:“不会吧,那等奇毒之物,如若能易地而生,岂不是人人自危了。”
“这后花园中的事物,要得仔细的瞧个清楚了。”小文道:“小小一座侍郎府,却是无处不诡秘。”
程小蝶点点头,示意张百通带走了两个花丁,只留了厨子一人在厅。
程小蝶施了一个眼色,小雅姑娘突然出刀,一刀掠过丁厨师的头顶,削去了一大半的头发。
那是一柄三寸左右的小刀,也是小雅姑娘正在日夕苦练的暗器,无柄柳叶刀,刀如蝉翼薄,锋利可作刺刀用。
小雅姑娘右袖中带了一个五寸宽的银护腕,刀就插在护腕中,是一种非常难练的暗器,因为它体积小又轻,着力不易,施用它全凭巧劲才行,不过,捏在手中当刀用,可是锋利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