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茶园,也在相国寺中。
说是茶园,其实,也有小吃,煎凉粉,水煎包子,四海茶园不算小,上百号的坐位,已经上了八成座。
单铁拐带着李小斗找一处靠墙的桌子,两个人刚刚坐好,已经有六七个人走过和单铁拐打招呼。
李小斗心中暗道这一次,没有找错,看起来,这位单大爷很吃得开。
单铁拐叫了两盘包子,一盘煎凉粉,道:“小斗,你慢慢的吃,我去和别人打个招呼,然后请他打听你东家下落。”
李小斗点点头。
单铁拐跑到不远处,一张大圆桌子上,那一桌坐了七八个人,都是小棉袄、棉裤,腰里横束一条青布带子。
李小斗吃完了一盘煎凉粉,正在吃煎包子,忽然间,人影一闪,眼前站着一个人。
定定神,抬头望了一眼,李小斗几乎把吃下口的包子吐出来。
正想大叫,但一口煎包子堵住了他的嘴。
来人是剥皮老七。
他留给李小斗太深的印象,李小斗一眼就认了出来。
剥皮老七的脸色本来很阴森,此刻,却挤出了一个笑容。但他笑的很难看,就像黄鼠狠抓到一只鸡的笑容。
缓缓在李小斗对面坐了下来,剥皮老七尽量使自己变的很和蔼,低声说道:“小斗,想不想,去看看马回子。”
李小斗看看四周的人,胆子壮了不少,道:“他在哪里?”
剥皮老七道:“离这里不远,只不过隔两条街。”
李小斗道:“我很想去看他……”
剥皮老七道:“走!我给你带路。”
李小斗道:“可是我不敢。”
剥皮老七笑道:“不要紧,我要剥你的皮,早就剥了,用不着等到现在,不过,你如是不肯去,那就麻烦了。”
李小斗道:“哦!”
剥皮老七道:“别看这茶园子里很多人,我如要硬带你走,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有人能够拦得住我,也没有人敢拦阻我。”
李小斗道:“我知道,你很厉害,常常剥人的皮,但你不能在这个地方,这多人的面前,剥我的皮。”
剥皮老七正想接口,单铁拐却大步行了过来。
单铁拐也是混世面的人,一看李小斗的脸色,就立刻心中了然,立时一提气,单足着力,铁拐离地,暗作戒备,道:“朋友,这是我单某人的座位,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坐了下来。”
剥皮老七缓缓回头望了单铁拐一眼,冷森一笑,道:“你不是相国寺卖大力丸的单铁拐么?”
单铁拐怔了一怔,说道:“正是单某人。”
剥皮老七冷冷的说道:“你给我听着,这里没有你的事,你给我走远一些,越远越好,多说一句话,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单铁拐道:“你威胁我?”
剥皮老七道:“不是威胁……”
李小斗霍然站起身子,大声叫道:“就是他,他叫剥皮老七,就是他掳走了我们的东家。”
单铁拐道:“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告诉我,马回子被你们带到了什么地方?”
李小斗那一声呼叫,加上单铁拐这么一说,立时有很多人围了上来。
一大早坐茶园的人,十之八九,都是游手好闲,混混世面的人,无事还想找事,有事怎会放过去,片刻之间,围上来几十个人。
剥皮老七缓缓站起身子,说道:“单跛子,你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了,好!阎大爷就成全你。”
单铁拐道:“单某人是吃米类长大的,不是被人唬大的,你小子别给我来这一套。”
铁拐一抬,直捣过去。
阎七左手一抬,抓住了铁拐,右手突然推出,拍向单铁拐的前胸。
这一招很普通,说不上什么奇妙之处,但却很快,快的像闪电一样,快的使单铁拐闪避不开。
蓬然一声,击中前胸。
单铁拐突然向后倒去。
人摔倒在地上,口鼻中一齐涌出了鲜血。
不知什么人,突然大声叫了起来,道:“出了人命啦,人命关天,不能放了凶手。”
阎七拍拍双手,笑一笑,道:“哪一个有种的上来。”
举步向前行去。
叫的人不少,但出来的人却不多,果然是没有一个人敢拦他。
上百只的眼睛,看到他缓缓离去,出了四海茶园子。
一声低沉的叹息,由人群中传了过来,道:“好毒辣的手段,可惜,我不能管闲事。”
不少人听到了他的话,但却没有一个去瞧瞧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物。
放马后炮的人多,但真敢出面管事的人却不多。
李小斗楞了一阵,才奔了过去,抱起单铁拐,道:“单爷,我说过,那玉牌不吉利,你不肯相信,想不到,也害了你老人家。”
尽管阎七很凶狠,但大白天,众目睽睽之下,出手杀人,内心之中,实在也有些害怕,所以,放走了李小斗,没有勉强带他走。
单铁拐睁开眼睛,缓缓说道:“孩子,拿去你的玉牌,我只怕不行了。”
说不行,真的不行了,眼睛一闭,倒地而逝。
这几日来,李小斗经历的事,都是他连做梦也不想到的事,每一件事,都是那么恐怖。
他看到了很多接触过他的人,一个个的都倒了下去。
抱着单铁拐的尸体,哭了一阵,擦干了眼泪,伸手取出了单铁拐放在衣袋中的玉牌。
像李小斗这样的人,除了哭一阵之外,实也无能处理这个局面。
忽然间,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了李小斗握着玉牌的右腕。
李小斗吃了一惊,道:“你……”
他以为杀了人的剥皮阎七又回来了,但他目光触到那个人时,立刻住口。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人,穿着一件青布长衫。
他面目清秀,神态亦很和气,但眉宇简却透出一股坚强神韵。
青衫人笑一笑,放开了李小斗的右手道:“把你手中的玉牌,给我看如何?”
李小斗内心中沉痛已极,这玉牌带给他太多的感伤,太多的不幸。
内心之中,他已对这面玉牌产生出厌恶。
伸开右手,把玉牌递了过去。
青衣人仔细的查看了一阵,脸上忽然泛现出一片诚敬之色,道:“果然是这面玉牌,能不能够告诉我,你如何得到这玉牌。”
李小斗说出了取得玉牌的经过后,叹口气,接道:“我好恨这一面玉牌,我早该把它摔碎算了。”(校对按:原文“掉碎”,下同。)
青衣人道:“不!你取得这一面玉牌之时,心不存贪念,而且,也未用巧取、豪夺的手段,你才能够享受到这玉牌的好处。”
李小斗道:“我看不出,它有什么好处,但我看到了很多件悲惨的事!”
青衣人道:“那是他们的存心不好,这玉牌乃玉中之精,可以避邪、保命,佩在身上冬生暖意夏生凉。”
李小斗淡淡一笑,道:“这么好!那就送给你吧!”
青衣人道:“不!我不能要,你如执有这块玉牌,就可能办通很多你无法办通的事!”
李小斗道:“我已经佩在身上很久了,但却没有感受一点好处。”
青衣人道:“快了,快了……”
他已看出来,李小斗是一个很浑厚的人,如若不变通一个法子,很难说服他再收回这块玉牌。
心中念转,口中接道:“现在,已经开始了。”
李小斗奇道:“什么开始了,我怎么瞧不出来呢?”
青衣人道:“现在,单铁拐被杀了,你却抱过他的尸体哭过,只怕你很难再出这座茶室了。”
这一点,李小斗倒是有些明白,死人经过了自己手,至少,也要到衙门里,落案问个口供,就不算勾结杀人的罪名,也要被拖上一个半年牢狱生活。
他害怕了,忍不住问道:“我如执有这面玉牌,又能如何?”
青衣人道:“就是可以省去这些麻烦了!”
李小斗道:“如何一个省法?”
青衣人道:“你只要下令就行!”
李小斗道:“谁肯听我下令?”
青衣人道:“我!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等一会,就会有很多人听命了。”
一面把玉牌递了过去,接道:“好好收存。”
李小斗接过玉牌道:“我们先平安的离开这里。”
青衣人一躬身,道:“护牌四剑中的老三黄天敬领牌主面谕。”
他说的文绉绉的,李小斗也听不清楚也不知他说些什么。
黄天缓缓转过身子,高声说道:“诸位近朋好友,单铁拐被人杀死一事,诸位都亲目所见,和李牌主全然无关,等一会官府中人来,还望诸位口角春风,美言几句,不要把李牌主拖上,这里有黄金十两,哪一位肯办理单铁拐的身后之事,这一块黄金就为谁所有。”
然后,带着李小斗离开了茶室。
李小斗心中很奇怪,但是他却没有多问。
他了解的事情太少,尤其是江湖中的事情。
黄天带着李小斗,行进了一间大客栈中。
李小斗没有来过这座客栈,但他知道这座客栈,是开封府最大的一家客栈,叫作四海春。
李小斗被带入了一座跨院之中,行入正厅。
正厅中坐着两个人,都是二十四五的年纪。
一个穿着深蓝色湖绸长袍,一个穿着海色短袄、棉裤。
两个人,对坐着,眉宇间有着重重的忧苦。
蓝衫人打量了黄天一眼,冷冷说道:“老三,这人是谁?”
黄天道:“一个贵宾……”
蓝袍人怒道:“还有三日,限期就到了,你还有心情交朋友啊!”
那短装人冷笑一声,道:“到时候,四个人都要被下入水牢,二十年的水牢囚禁,谁也无法熬过去……”
黄天道:“大哥,四弟,你们……”
长袍人一挥手,接道:“老四说的不错,咱们四个人,谁也躲不过。”
短装人道:“我倒不担心咱们等四个的生死,因为拖累小公子,咱们就万死莫赎了。”
黄天道:“大哥,四弟,听我说,小弟已找到了玉牌。”
两个人,本来都在坐着,闻言忽然挺身而起,道:“你说什么?”
黄天道:“找到了玉牌。”
蓝袍人道:“玉牌现在何处?”
黄天道:“这位李少兄,就是现在的玉牌主人。”
短装人疾声道:“三哥,你看过了没有?”
黄天道:“看过了,而且,看的很仔细。”
黄袍人道:“真是玉牌。”
黄天点点头,道:“是的!不过,这玉牌早已落在了这位李少兄之手……”
把李小斗得到玉牌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蓝袍人忽然对李小斗抱拳一揖,道:“见过玉牌主人。”
李小斗这几年的生活,都是伺候别人,从来没有受过别人如此的敬重,一时间,呆在当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黄天轻轻咳了一声,道:“李兄,不要拘束,我们一共四个人,专门保护玉牌的,执牌的人,也一样受到保护,只要玉牌在你手中,你就算玉牌主人,我们负责保护玉牌,也负责保护玉牌的主人,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们一声。”
李小斗道:“我,我怎么能够吩咐你们……”
轻轻吁一口气,接道:“我什么都不懂,我可以把玉牌还给你们,我只希望你们作到两件事,找到我东家马回子,和查出杀死佟大爷的凶手。”
蓝袍人微微一笑,道:“你执有玉牌,这么吩咐了,我们一定设法做到。”
黄天望了那蓝袍人一眼,道:“李兄,这一位就是我们四剑中的老大,叫追风剑韩宁。”
李小斗抱抱拳,道:“韩爷。”
韩宁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韩宁。”
黄天又指着那短装人道:“这一位是老四,叫甘泰。”
李小斗又抱抱拳,道:“甘爷。”
甘泰一躬身,道:“执牌人太谦虚了,兄弟如何当受得起。”
李小斗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你们都知道,我只是卖牛肉汤的一个店伙计,我……”
黄天笑一笑,接道:“李兄,英雄不论出身低,至少你现在就是玉牌主人。”
韩宁道:“这玉牌最大的价值,不在它本身的名贵,而在它代表的权威,谁持有这面玉牌,谁就有一种权威,我们都是那权威命令下的人,不过持有这玉牌的人,必需具有两个条件!”
李小斗道:“什么条件?”
韩宁道:“这玉牌可以酬谢,奉送,但不能巧取豪夺。”
李小斗道:“我是由一个吃饭书生的手中,取到了这面玉牌。”
韩宁道:“我们已听到你取到玉牌的经过,所以,我们已承认了你执有这玉牌的权利,李兄,你可以命令我们为你作任何事情。”
李小斗道:“我要找回我的东家,也要替佟大爷报仇。”
韩宁笑一笑,道:“我们听到了玉牌落入开封的消息,我们四个人就立刻赶来,对开封近日中发生的事,我们已大概了解,但我们未见玉牌主人,不便出面干预,你既已出面,且有令谕传下,我们会全力以赴。”
李小斗道:“韩爷,我还想你们给我查明一件事。”
韩宁道:“玉牌主人且请吩咐,我们能够作到的,决不推辞。”
李小斗道:“我想知道天雷老人和小兰姑娘,是否也遇害了?”
韩宁点头道:“好!我们尽快给你查出来。”
黄天道:“李兄,这些日子里,你一定很疲劳,好好的吃一餐,休息一下,明天,咱们再好好的说话。”
李小斗确然有些疲累,而且腹中饥饿异常。
吃了一顿很丰盛的晚饭,然后,倒头大睡了一阵。
他这数日来到处奔走,用了不少的心机。
他这一生之中,从没有去用心想过这样多的事情,对李小斗来说,这比他做上三日夜苦功,还要疲劳。
他的心定了下来,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时分,才醒了过来。
他不过刚刚下床,木门呀然,黄天已推门而入。
黄天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
不待黄天的引见,那年轻人已抢先说道:“我叫铁奇,排行老二。”
李小斗道:“铁爷!”
铁奇急道:“不敢当,不敢当。”
黄天微微一笑,低声道:“李兄,你梳洗一下,咱们在外面厅中恭候。”
李小斗一面暗责自己贪睡,一面说道:“我这就去。”
匆匆梳洗过后,赶往厅堂,韩宁、铁奇、黄天、甘泰,早已坐着恭候。
木桌上,早已摆上丰富的早餐。
韩宁举筷让客,很快的吃过了一顿早饭,才低声说道:“李兄,我们不事客套,也不以年龄相叙,你身怀玉牌,我们该以玉牌主人相称,但为了免去俗礼,我们称你李兄如何?”
李小斗道:“这个,这个,好吧!但我要如何称呼你们?”
韩宁道:“喊咱们的名字也好,叫我们排行也好,总之越随便越好。”
李小斗也想不出应该如何?只好点点头。
黄天道:“李兄,昨天交代的事情,铁老二已经打听出来一个结果了。”
李小斗自己也忘了问过什么,只好“哦”了一声。
铁奇道:“佟家老少,仆从,四十八口命案中,没有天雷老人和小兰姑娘的尸体。”
李小斗道:“那是他们还活着。”
铁奇道:“是!他们还活着,不过,他们可能被人生擒去了。”
黄天接口道:“阴风门中人,行事歹毒,行踪飘忽,我们目前还没有找到他们落足之处,也无法确定天雷老人祖孙的生死?”
韩宁笑一笑,道:“李兄,我们有件事想请李兄帮忙,不知李兄可否见允?”
李小斗道:“我能作到的,我一定帮忙。”
韩宁道:“我们想找阴风门中人,但他们却到处找你,只要你在酒楼茶肆地方出现,他们很快就会找上李兄。”
李小斗想到了四海茶园中的惊险之事,不禁吃了一惊,道:“我一个人?”
韩宁道:“自然不会你一个人,我们四兄弟,都会在暗中保护你。”
李小斗略一沉吟,道:“好吧!我要到哪里去?”
韩宁道:“四海茶园刚出过事,自然不宜去了,我看四季春不错,地方大,人物杂,阴风门在那里必有耳目。”
李小斗点点头。
甘泰道:“李兄,为了不让阴风门中人起疑,我们要稍为改扮一下,不过,李兄可以放心,我们就在你左近,决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李小斗又点点头。
韩宁道:“他们如是和你谈什么时,你尽管和他们争执,不过,不能答应他们什么。”
李小斗道:“好。”
黄天微笑道:“李兄,千万放心,我们有充份的能力,保护你的安全,千万不要害怕。”
李小斗苦笑一下,道:“我已经想过了,好多人丢了性命,或是行踪不明,都是受我牵累,不能救他们出来,替死者雪仇,我活着也是不安的很。”
韩宁又问道:“不知李兄准备几时动身?”
李小斗道:“我想越快越好。”
韩宁道:“好!咱们立刻动身。”
在护牌四剑精密的安排之下,李小斗到了四季春的大厅中。
这是大饭庄,如若不是为了玉牌,李小斗可能一辈子也没有进来的机会。
但现在,他却是大客人,黄天、甘泰,都经过了易容,扮作两个做生意的中年人,坐在李小斗旁侧一个座位上。
韩宁、铁奇,随后登楼,分坐在李小斗的前后两处桌位上。
李小斗穿着一身很光鲜的衣服,坐在正中一张大桌子上,叫了六个菜,一壶酒,一个人,独斟独饮。
足足等过了一个时辰,仍不见有人找上来。
时间已快近中午,客人渐多,整座楼四十张桌子,已坐满了客人。
李小斗心中十分焦急,但韩宁却一直施眼色阻止李小斗,示意他安心等下去。
正午时分,客人很拥挤,只有李小斗这个桌子上空了十之七八。
一个穿着黑色长袍,围着白色围巾的中年人,缓步行了过来。
这个人的穿着,在李小斗的眼中,定然是一个大商号的老板。
那黑袍人四顾了一眼,直对李小斗的桌位上行了过来。
李小斗心中暗道:难道这人会是阴风门中人?
心中念转,那黑袍人已抱拳一礼,道:“这位兄台可否赐在下一张座位?”
李小斗道:“你请坐吧,反正这桌子只有我一个人。”
心中暗道:这久不见阴风门中人来,大概是不会来了。
黑袍人道:“多谢兄台,多谢兄台。”举手召来跑堂的,道:“伙计,这位大爷的酒账我候啦,再给我照这位大爷的酒茶来一份。”
跑堂的答应着吩咐下去,黑袍人却旁着李小斗坐了下去。
李小斗道:“初度相会,怎好要阁下请客,我瞧咱们两便吧。”
黑袍人道:“楼上客满,在下如非兄台赐坐,只怕连这顿午饭也很难吃到。”
李小斗道:“这个,这个……”
黑袍人笑一笑,道:“小事情,小事情,不值一提……”
语声一顿,接道:“还未请教兄台贵姓?”
李小斗心中一动,暗道:“我要说出真姓实名,他们才会找到我。”
当下接道:“在下姓李,李小斗。”
黑袍人怔了怔,道:“李小斗?”
李小斗道:“李小斗正是在下。”
黑袍人四顾了一眼,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两句话说的太文雅,文雅的李小斗有些听不明白。
但他已学会了掩饰,笑一笑道:“你是说,你在找我?”
黑袍人道:“在下有一位朋友,不知道李兄是否认识?”
李小斗道:“说说看,我认识的人不多,只要我认识的,一定记的很清楚。”
黑袍人道:“在下那位朋友姓马。”
李小斗道:“是不是卖牛肉汤的马回子。”
黑袍人道:“不错,就是他。”
李小斗道:“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黑袍人道:“马回子的朋友。”
李小斗道:“我就是马回子店子那端汤上菜的店伙计。”
黑袍人道:“那真是巧极了,马回子正要找你。”
李小斗道:“我也在找他,不过,找不到他在什么地方?”
黑袍人原本泛起的一脸欣赏之色,突然冷了下来,李小斗太坦白,坦白的不用问他就先说明了身份。
这身光鲜的衣服,却和他身份不太配合。
难道这是一个饵。
但怎么样打量李小斗,就瞧不出一点怀疑之处,他太纯朴,哪像会说谎言的那种人。
黑袍人心中狐疑,李小斗又开了腔,道:“你真知道我们东家在哪里?”
黑袍人道:“知道,我如是不知道,怎会和你说起马回子,不过……”
李小斗接道:“我东家有几个好朋友,他们很有钱,花银子不在乎,只希望把人救出来,你有什么条件只要说出来。”
黑袍人心中忖道:这小子嫩的很,用不着我问,他会自己说出来了。
心中念转,口中说道:“你们东家那几个朋友,都在这里?”
李小斗道:“不在,他们没有来,他虽然有点钱,但却很怕事……”
黑袍人接道:“你不怕事?”
李小斗道:“我也怕,但我没有法子,东家待我不错,我不能坐视不管。”
黑袍人四顾了一眼,但见满楼酒客,似乎没有人注意两人的说话,胆子一壮,笑道:“你身上,是否已带了银子?”
李小斗道:“没有,不过,不要紧,你只要告诉我,要多少银子,我回去对他们说。”
黑袍人道:“老弟,你别把我也看作阴风门中人,我只是受人之托罢了,我听说他们希望要一面玉牌。”
李小斗道:“玉牌,不错,我有一个玉牌。”
黑袍人道:“那就行了,你交出玉牌,我就要他们放了马回子。”
李小斗道:“玉牌就在我的身上,不过,我不能把玉牌交给你,我要你一手交人,一手交出玉牌。”
黑袍人笑一笑道:“李小斗,这么吧,咱们一起去见见他如何?”
李小斗静心的谛听了一下,不见有人反应,心中暗道学艺的人,耳目特别的灵敏,我和这黑袍人的说话,他们都应该听到了,但不知道,他们何以不肯表示意见。
他希望四个人,能给一点指示,应该如何?
但他却很失望。
忽然间,脑际中灵光一闪,暗道:是了,他们一定是要我跟着这黑袍人走了。
这时,铁奇、黄天已然站起身子下楼而去。
韩宁也跟着结账离开。
整个酒楼中,只余下了甘泰一个人,似乎是仍在暗中保护着他。
只见黑袍人笑一笑,道:“李小兄,你想不想先见马回子一面?”
李小斗道:“想啊!”
黑袍人道:“可惜,我作不了主,我如能作主,我就把他带到这里来。”
李小斗道:“他虽然不能来,但咱们可以去啊!”
黑袍人道:“对,咱们可以去,但不知李小兄准备几时动身?”
李小斗道:“我希望能早些见到我们东家,所以,我希望是越快越好。”
口中说话,人已站起了身子。
黑袍人笑一笑,首先向前行去。
李小斗紧随身后,离开了四季春。
抬头看去,韩宁、铁奇、黄天,都已不知去向。
他们也许又改变了身份,也许是隐在暗中,但李小斗看不到一个熟人。
唯一能使他安心的,就是甘泰还跟在后面保护他。
李小斗伸手在怀中摸了一下,道:“咱们到哪里去?”
这句话问的声音很高,似乎是有心让隐在四周的护牌四剑听到。
黑袍人说道:“不远,不远,在下带路。”
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李小斗的右腕脉穴。
李小斗的感觉之中,右腕之上,似乎是突然被套了一把铁箍一样,连想挣扎一下的气力,也是没有。
黑袍人微微松动一下五指,低声说道:“李小斗,识相点,别逼我捏碎你的腕骨。”
李小斗道:“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是答应了跟着你去么?”
黑袍人轻轻吁了一口气,道:“李小斗,你有什么仗恃,才敢如此爽快,老子走了十几年的江湖,还瞧不出你这点鬼门道?”
李小斗道:“仗恃,佟大爷都被你们杀了,开封府还有什么人敢帮我的忙?”
黑袍人道:“哦!那你刚才说得全都是假话了?”
李小斗道:“也不是,刚才,我说的全是真话,我已经想过了,你们只是希望得到那面玉牌,对么?”
黑袍人点头道:“对啊,你终于想明白了?”
李小斗道:“我可以交出玉牌,但我只希望一件事。”
黑袍人道:“你说吧,只要是能够办到的,我们决不推辞。”
李小斗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希望你们能够放了我们的东家,然后,别再找我们的麻烦,我们要过平静的日子。”
黑袍人仍然紧握着李小斗的右腕,并肩而行。
表面上看来,两个人有说有笑,似乎是老朋友,久年不见,在聚旧一般。
其实,李小斗,有苦无处诉。
他被那黑袍人扣紧的腕穴,骨疼如裂,但又不能不咬牙苦忍着。
两个人转过了一两条大街,到了一座药铺前面。
这是开封府有名的大药铺,名叫德和堂。
那黑袍人身子一侧,竟然直进了德和堂。
李小斗呆了一呆,忖道:“这德和堂,是几十年的老店,难道德和堂是和这阴风门也有关系不成。”
心中念转,口中说道:“咱们到药铺来干什么?”
黑袍人道:“去见马回子。”
李小斗道:“原来,德和堂也是你们阴风门的。”
黑袍人一路行来,戒备的十分森严,但他一直行到了德和堂,仍然未见出什么事情,心中顿然一宽,笑一笑道:“走,咱们到后面去。”
德和堂的药铺子很大,柜枱上有十几个人抓药。
但从表面上看,绝对看不出李小斗正在受人拑制,不得不照着吩咐行事。
行入了第三进院子。
这正是一座大院子,但里面有不少人在走动。
人虽然多,但却静的听不到一点点声息。
李小斗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也能一眼看出很多的问题。
黑袍人把李小斗带入大厅,一把推到一张木椅子上,道:“李小斗,你认不认得我?”
李小斗摇摇头道:“不认识。”
黑袍人道:“剥皮老七,你是不是认识呢?”
突然伸手在脸上一抹,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果然是剥皮老七。
李小斗吃过了阎七的苦头,心中对他害怕的很,但流目四顾,不见韩宁、铁奇、黄天、甘泰四人何在?
这样深大的宅院,韩宁如若跟进来,李小斗一眼就可以看到。
阎七打量了李小斗一眼,道:“李小斗,你可是想有人来救你?”
李小斗心中害怕,又不善说话,立刻应道:“是!”
阎七哈哈一笑,道:“在酒楼上,也许真会有人救你,但现在,告诉你,不会有了,再说,目下开封府,我还想不出有什么人救你。”
李小斗镇静了一下心神,暗道:不知韩宁等四人是骗我的,还是他们没有跟上来,这一次,他定然不会放过我,拚着一死,也不能把玉牌给他。
不给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玉牌摔碎。
想到摔碎,立刻从怀中取出了玉牌。
阎七眼中的李小斗,已经是煮熟的鸭子,量他飞不了去。眼看李小斗取出玉牌,立时哈哈一笑,道:“你小子这一会,倒是开了窍啦!把玉牌交给我吧!七老子可以放你一条命。”
李小斗神情肃然的说道:“不要动,一动,我就摔碎这面玉牌。”
想不到李小斗会来这一套,阎七不禁听得一怔。
双方还有四五步的距离,如以阎七武功而言,也许可以及时阻止李小斗,但他不敢冒这个险,李小斗一身好气力,这玉牌真要被他摔下去,一个抢救不及,就可以被摔个粉碎。
心中焦急,又不敢硬抢,只好说道:“浑小子,你不要命了,摔坏了玉牌,我会活剥了你。”
李小斗冷冷一哼,说道:“你再往后退三步。”
阎七还真的听话,依言向后退了三步,笑道:“李小斗,听我说,你一个乡下人,要这玉牌也没有用处,身怀此物,终日的担惊受怕,于你何益,咱们谈个交易如何?”
李小斗道:“什么交易?”
阎七道:“我们送你一千两银子,你放下玉牌,带着银子回乡下去,购置田产,讨几房妻妾,过好日子去吧!”
李小斗道:“我不会信你的话。”
阎七微微一笑,说道:“这一次是真的,我把马回子叫来,放你们一起离去如何?”
李一小斗沉吟了一阵,道:“好吧!你去把东家叫来。”
阎七道:“你答应了?”
李小斗道:“我见了东家之后,还得商量一下才行。”
只听一阵格格娇笑,传入耳际,厅中一侧软帘略动,李八姑风情万种的行了出来道:“小兄弟,咱们可真是有缘啊!”
李小斗道:“你……”
李八姑举手理一理鬓边的散发,接道.“我上一次,竟被你小兄弟瞒了过去,唉!你要把玉牌交出来,单铁拐也不会死,马回子也不会被囚起来,再说远一点,佟林一家人,也不会被杀了。”
一面说话,一面向李小斗身旁行去。
李小斗如何能应付这个狡猾如狐的女人,一分心间,已被她欺近身侧,一抬手,抓住了玉牌。
她动作快如闪电,李小斗只觉手指一松,玉牌已到了李八姑的手中。
阎七脸色一寒,冷冷说道:“李小斗,你这浑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阎七要活剥你了……”
忽然间人影一闪,李小斗身前忽然多了一个人,是甘泰。护牌四剑的老四。
李小斗心中暗道:你来晚了一步,玉牌已经落入人家手中。
这本是他心中的话,但却不自觉的说了出来。
甘泰回头笑了一笑,说道:“主人放心……”
目光转到了李八姑的身上,冷冷接道:“你知道这玉牌的来历?”
李八姑很惊异甘泰快速的身法,也隐隐的猜想到对方的来历,但她心中有所恃,玉牌在她的手中。心中念转,笑道:“知道,不知道这玉牌的价值,咱们就不会花去这大心血得到它。”
甘泰道:“你既知玉牌来历,也该知道,巧取豪夺这面玉牌,是什么罪名。”
李八姑笑一笑,道:“我也知道,牌碎人亡,我如摔碎了这块玉牌,护牌人就必须自刎而死,小兄弟,你还年轻的很,死了未免可惜。”
甘泰冷冷一哂,道:“看来,你打听得很清楚。”
李八姑道:“所以,我有恃无恐,小兄弟,你武功非凡,表现的身法,也很惊人,不过,我不信,你能从我手中夺去玉牌,而能使它完好无损。”
这时,大厅外出现了三个人,步履潇洒的行了进来。
是韩宁、铁奇、黄天。
护牌四剑的人手到齐了。
庭院中,不少工人,虽然受到了一些震动,但却极沉得住气,仍然照常做着自己的事情,只不过偶而向厅中望一眼。
韩宁未理会李八姑,却对李小斗说道:“咱们不便由大门中硬闯进来,所以来的晚了一步,使主人受惊,还望多多原谅。”
李八姑冷冷说道:“就是晚了一步,玉牌已入我手。”
韩宁缓缓转过脸去,望了李八姑和阎七一眼,道:“老二,负责窗子和内室门户,老三守住厅门,老四保护牌主。”
他眼睛望着李八姑手中的玉牌,口中却下令布署。
李八姑道:“你好狂……”
韩宁接道:“你会立刻明白的……”
李八姑怒声接道:“我会捏碎这一块玉牌。”
韩宁淡淡一笑,道:“你试试吧!”缓缓松开腰中扣把,抖出一把软剑,接道:“你们亮出兵刃吧!夺取玉牌的,杀无赦。”
李八姑道:“牌碎人亡,你也一样活不了!”
韩宁淡淡一笑,道:“李八姑,你认为你手中的玉牌是真的么?”
李八姑怔了怔道:“难道是假的?”
韩宁笑一笑道:“不错,护牌四剑,既然找到玉牌,怎会让它失去,你知道的,我们护牌身上,都带有一块假的,以备不时之需,今天,我们正好用上了。”
李八姑道:“李小斗身上玉牌既是假的,你们为什么要保护他。”
韩宁道:“牌不离主人之身,他有真玉牌,只不过没有拿出来。”
李八姑恨声说道:“看不出这浑小子,还会这一套手法。”
李小斗道:“我,我……”
韩宁道:“不要怪持牌主人,他怎知江湖险诈,只不过,我们把他身上的玉牌,换了一个地方,把一面假牌换上去,他身上有两个玉牌,一真一假,不幸的是,你取到了假的。”
李八姑仔细瞧了玉牌一眼,道:“我看是真的。”
韩宁道:“那你就捏碎试试吧!”
软剑一抖,接道:“你们两个人连手而上呢?还是要车轮大战。”
李小斗道:“韩兄,我要先救回我东家!”
韩宁一躬身,道:“属下遵命……”
目光又转到李八姑的身上,接道:“看来,你们的运气不错,有了一线生机。”
李八姑道:“交出马回子,你们立刻退走?”
韩宁说道:“这要看持牌主人的意思了?”
李八姑吁一口气,目光转到李小斗的身上,道:“浑小子,你听到了没有?”
李小斗道:“什么事啊?”
李八姑道:“咱们放了马回子,你们是不是立刻退走!”
李小斗道:“是!”
李八姑道:“不能伤我一个人?”
李小斗道:“也行。”
李八姑道:“七哥!带马回子来。”
阎七应了一声,举步向外行去。
韩宁软剑一挥,寒芒电闪,削落了阎七头上一绺长发。
阎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快剑,这一剑,如是削向他脑袋,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骇然退后三步,举手摸摸脑袋,不见血渍,才定下惊魂道:“这是干什么?”
他有剥皮之称,但自己面临死亡时,却是惊恐万分。
这一剑,也证明了一件事,在对方快如闪电的剑下,他们完全没有还手的机会。
韩宁冷冷说道:“叫人带马回子来,玉牌主人没有下令饶你们不死之前,别想离开此厅。”
这一剑虽然削向阎七,但也吓坏了李八姑,立高声说道:“快带马回子来!”
片刻之后,马回子果然被带了上来。
钢铁一般的汉子,数日之间已被折磨得形容憔悴,双腿伤痕累累,步履蹒跚。
眼看马回子的模样,李小斗双目中流下泪来,急急迎了上去,问道:“东家,你……”
马回子抓住了李小斗,道:“你又被他们抓回来了。”
李小斗摇摇头,道:“我没有,我是自己来的……”
两个人口才都不太好,心中一急,更是说的条理不明,说了半天,李小斗才说清楚,马回子才听明白。
韩宁等四人的耐性很好,一直静静的站着,等他们说清楚了事情经过,才笑一笑,道:“请示持牌主人,如何处置这两个人?”
李八姑道:“李小斗,你答应过不伤害我们的,男子汉,大丈夫,说的话可要算数。”
李小斗拭去脸上的泪痕,有些尴尬的说道:“我是答应过,但你这样折磨他,放了你们,岂不是太便宜了。”
韩宁道:“牌主的意思呢?”
李小斗道:“给他们吃点苦头。”
韩宁应了一声,冷声道:“阎七,李八姑,你们都听到了,你们每人斩下一只手吧!”
阎七抖声道:“砍下一只手,这太残忍了……”
李小斗道:“你们一夜间,杀了佟大爷一家四十八口,难道就不残忍。”
韩宁软剑挥动,但见寒芒流转,剑气逼人。
剑芒敛收,耳际间却传来了两声卜卜轻响。
那是阎七和李八姑,两个手掌落地的声音。
鲜血喷洒,两人的右手,已然齐腕而断。
马回子呆了一呆,道:“好剑法啊!好剑法。”
他也练了几十年的武功,但却从未想到过,一个人能练到这样高明剑法。
阎七、李八姑也够狠,咬着牙,没有呻吟出声。
李小斗望望两人断腕处的鲜血,道:“我们走吧!”扶着马回子向外行去。
韩宁欲言又止,还剑入鞘,护拥着李小斗大步而去。
李八姑、阎七望见几人背影去远,才取出金创药,包敷伤势。
奇怪的是,庭院中有不少的人,竟没一个人呼喝喊叫,也没有人出面拦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