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道:“那么说,小姐,我还是不能冒充你么?”
岳小湄道:“那也不见得。”沉吟了一下接道:“月儿,看看有什么吃的,准备些……”
月儿笑了一笑道:“小姐,你……”
岳小湄道:“我要住在这儿两天,以两天的时间,传你五招剑法……”
月儿大感意外,看着岳小湄好半晌,才失声道:“小姐,你……允许婢子冒充你?”
岳小湄道:“在我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之前,我只能……”叹了一口气,没再往下说,只因月儿已一阵风似地跑去准备食用之物了。
老王回到易家大院,已是酉时三刻。
法雷和法明,仍在花园中的易铁山坟前,领着一干僧尼诵经超度。
老王在坟前打了个转,看了看法雷的手势,转身直向易夫人内室行去。
静静地后院中,易剑寒正侍奉着易夫人在进膳,老王悄悄地走进去,毕恭毕敬的向易夫人和易公子请过安,这才垂手肃立一旁。
易夫人淡淡地看了老王一眼,低声道:“要办的事,都准备好了?”
老王道:“夫人指令要到城里买的香烛纸马,老奴已全数买齐了。”
易剑寒略感意外的看看老王,转向易夫人道:“娘,家里面的香烛纸马不够用么?”
易夫人摇摇头道:“今年是你爹廿周年大祭,所以我要老王多备办一些香烛,多找些僧道,在墓园中打七七四十九天大醮。”
易剑寒哦了一声道:“孩儿明白了。”
老王皱了皱眉,看了易剑寒一眼。
易夫人这时正接过贴身丫环小萍递过来的半碗热汤,向易剑寒道:“这碗汤,快趁热喝下去……”
易剑寒看了那碗汤一眼,低声道:“娘,还没到二更,我还不急着上床歇息,这汤不是临睡前才喝么?”
易夫人道:“孩子,我要你先喝半碗,就是想让你先去躺一会儿,养养神……”
易夫人叹息了一下,接道:“今夜子时过后,便是十九,你必须早些起来,陪同为娘去祭奠你爹……”
易剑寒黯然地接过汤碗,一口喝下,那一刹那间,他眼角余光,发现老王脸上掠过一丝极不易为人察觉出来的笑意。
易剑寒双手捧着碗,故意装着没喝完,半掩着脸,心中却在想,这汤是为了神气益智的,娘要我每天临睡前喝下去,在道理上自然讲得过去,可是,如今只不过要我打个睏,休养一会儿……而娘却要我喝下半碗,这是什么缘故?
易剑寒一念及此,心中颇感不安,但他转脸看到母亲的关怀眼色,顿时又疑虑尽释,暗道:娘这么关心我,我岂能胡思乱想。
他天性纯孝,虽然起了疑虑,却不曾深思。
易夫人这时已向老王挥挥手道:“老王,大醮从今夜子时起算,你快去告诉那些和尚准备法事。”
老王恭谨的应了一声是,又向易剑寒请了个安,这才退出去。
易夫人叹了口气,看着易剑寒道:“孩子,去歇歇吧,也许,明天就不容易有歇着的时候了。”
易剑寒应了一声:“孩儿遵命!”转身而去。
易夫人向婢女小萍点点头,小萍迅速举步,随着易剑寒向外行去。
易夫人眼见易剑寒和小萍都已离开后院,这才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伸了伸双臂,缓缓地站了起来,仰天吐一口大气道:“这一天可真够累人的……”
老王此时忽然像鬼魅般一飘而至,望着慵懒困倦的易夫人一眼笑道:“夫人,我比你更累……”
易夫人似是早已知道老王会回来,目光流转,无限情意的看着老王道:“我知道,你这一趟很辛苦,但愿你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老王道:“总算我不虚此行。”
易夫人一笑道:“找到了什么?”
老王道:“岳小湄。”
易夫人大为意外地哦了一声道:“她……她没有逃走么?”
老王道:“没有,岳小湄那几天是到她师父那儿!”
易夫人道:“她师父是谁?武功很高么?”
老王道:“岳小湄不肯说,为了不另树强敌,所以我也没再追问。”
易夫人道:“很好,只要岳小湄在牡丹园,咱们的计划,似乎仍然可以重新来过。”
老王笑道:“夫人,我已先跟岳小湄约定了日子啦,只等易公子去见她了。”
易夫人道:“那一天?”
老王道:“三天之后。”
易夫人道:“那就是廿一号。”
老王道:“不错。”
易夫人目光一转道:“这一回,只怕不能再让剑寒这孩子一个人去了!”
老王道:“我去。”
易夫人摇头道:“你不能明着着去,否则,剑寒便会瞧出可疑之处了。”
老王笑道:“你还打算易公子能全身而退么?”
易夫人道:“天下事很难预料,比如上次我们断定,剑寒只有百分之一活命的机会,结果,他不但毫发未伤的回来,甚至还给我们惹来了许多疑虑。”
老王道:“那——你的意思是……”
易夫人道:“为了慎重,我决心自己陪着剑寒一道去一趟。”
老王道:“方便么?”
易夫人笑着掠了掠鬓角道:“有什么不方便?何况,你也可以借着伺候车马为名,名正言顺的同行呀!”
老王道:“可是——我刚才想了一下,如果岳小湄武功很高,杀得了剑寒,那当然很好,但如——岳小湄不敌易公子,我们又当如何处置?”
易夫人道:“由你下手,将他们同时处死。”
老王一怔道:“我来下手?”
易夫人道:“只要做得像互拼而亡,江湖上又有谁会明白个中真象?”
老王笑了笑道:“这倒不失一石二鸟之策!”
易夫人道:“早知岳小湄未逃,今晚也用不着先要剑寒喝下那半碗汤了。”语音一顿,又道:“还有一件事,要交代法雷。”
老王道:“明天的计划,改期执行么?”
易夫人道:“一切等剑寒见过岳小湄后再说。”
老王道:“好!”
易夫人忽然笑了一笑道:“剑寒一定睡了!”
老王脸上掠过一丝怪异的,趋前一步,看着易夫人那泛起红晕的双颊,大大地喘了口气,忽然摇摇头,迅速地退了三步,长叹一声道:“我还有事!”
转身疾行而去。
易夫人颇为意外地怔了一怔,凝视着老王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脚,喃喃地自语道:“难道我真的老了么?难道我老得连……”
她似乎不愿再想下去,咬着牙,缓缓走向卧房。
夜已深沉,小庙后的老榆树下,此时却出现了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行动快捷无比,在树下略一停留,便如行云流水般,疾行而去。
树根下却留了一个小小的记号,不留心的人是看不来的。
不过,留下记号的人相信,只要易剑寒来,他一定会瞧得出这个记号。
可是,易剑寒能来吗?
易夫人那半碗汤,有什么古怪呢?而易剑寒每天睡前都会喝一碗补气养神的汤,又是为什么?
慈母的爱心,易剑寒难道还能不接受吗?
但初更刚过,易剑寒的房中却有了动静。
本该呼呼大睡的易剑寒,此刻居然悄悄地爬起来了,他没有掌灯,也不曾惊动任何人,蹑足走出门外。
附近没有一个人,因为每当易剑寒入睡,所有伺候他的人,都会离去,谁都知道公子爱睡,而且不到五更,绝不会醒来,今天虽然不同,但小萍已来告诉过他们,让公子睡到三更。
易剑寒有点茫然,也有点高兴,这些下人不在,更好,否则,他还得费点心思方能走出这座西跨院。
转过了月门,易剑寒第一个念头,是要去坟园中打探一下法雷这伙人的动静。
但他走到花园门口,又改变了主意。
诵经和钟鼓木鱼之声,使他觉出,自己无法在那些人面前隐身,更何况,他心中在想着:我今天没把那半碗汤真的喝下去,居然会很快的醒来,这件事透着太多的奇怪,自己很想找一个人问问明白一下。
这个人当然是岳小湄。
易剑寒一念及此,他立即不去花园,而侧身移向东边的矮墙,十分小心的越墙而出,偷出易家大院。
要找岳小湄,只有到他们约定的地方。
小庙后,榆树下,易剑寒匆匆行来,他并未料到,岳小湄不过盏茶之前,曾在树下惊鸿一暼的逗留过。
易剑寒绕着榆树走动,心中思潮起伏。
他想的很多,最令他不安的是,母亲为自己准备的汤,难道也会被别人做了手脚?
这人是谁?小萍?还是老王?
易剑寒再聪明,他也决不会疑心到他母亲易夫人的身上。
突然,易剑寒脸色变了一变。
榆树的根部,那个小小的记号,吸引了他。
那是,一处长仅三寸,阔仅八分的树皮,被人剥了一半下来,当真是换了别人,谁也不会注意。
易剑寒皱眉想了一想,立即俯下身子,仔细的把那树皮拨开,树皮下面那方寸白皮上,被人用指刀划出一个小小箭头,指向地下。
易剑寒大感兴趣的顺着箭头所指之处,用手向下挖去,他这么做,不过是一个直觉,他根本没有考虑,这箭头所指,是什么含意,只觉得土质很松,似是覆上不久。
但他这一挖,却挖出了结果。
尺许深处,他找到了一个五寸长的青竹筒。
易剑寒小心翼翼地拿起竹筒,又仔细的察看了一番,觉得这竹筒乃是刚刚砍下的新竹,更证实了他的想法,埋入土中为时不久。
竹筒的一头有节,另一头则是用一团竹叶塞住,易剑寒拿开竹叶,里面藏着一张小柬。
易剑寒暗道:“会是小湄留下的么?”
他匆匆的打开小柬,只看了一眼,人就楞了。
那小柬上写着:“老王曾去牡丹园,误以月儿为我,代你们订下三日后生死约会,你不能不来,我又不能现身,君有何方,可解此困境?月儿已有必死之心,君亦恐难逃池鱼之劫,为君筹思者再,唯有称病一途耳,字奉易兄谅察。小妹知名不具。”
敢情老王不是去买香烛纸马,而是去了牡丹园。
易剑寒再笨,也会想出一桩大为惊讶的事了。
老王有问题,不足为怪,可是母亲呢?
老王瞒了母亲,还是母亲和他们……易剑寒不敢往下想。
他秉性至孝,要他去想到自己母亲可疑,那是他决不甘愿的事。
望着岳小湄留下的小柬,易剑寒呆呆不知所措。
他想,自己一死,并不足惜,可是,亡父大仇,又有谁能代报?
岳小湄么?她孤掌难鸣啊!
易剑寒不能不慎重考虑岳小湄的话了,称病么?装什么病呢?
而且,自己一向健壮,忽然生病岂不令人起疑?
这薄薄的一片纸柬,有如千斤寒铁般,压在易剑寒心头,使他坐在树下,几乎站不起来。
易剑寒足足想了半个时辰,仍然难以决断。
远处已响起三更的梆声,易剑寒如梦初醒,一惊而起,暗道:“我得赶回去,否则,不必等到后天,老王就会下手了……”
易剑寒一念及此,立即全力奔回大院。
他在跨近院墙之前,早已把岳小湄留下的那个小纸条子撕得粉碎,丢入院外的一条小溪之中。
小萍招呼了两个小丫头,推开了易剑寒的房门,亮起了灯火,打算叫醒公子。
就在她们走向那罗帐低垂的床前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了易剑寒的呵欠之声。
小萍一惊,两个小丫头也变了色。
公子已经醒了,丫头们还不知道,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事。
两个小丫头害怕小萍会责骂她们偷懒。
小萍呢?心里可就像十七八个吊桶打水,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
因为,公子醒来了多久,她不知道,如果是刚醒,那还好,倘若他醒得很早,而又溜了出去,看到或听到了什么,那……
小萍简直不敢往下想,而且,也没有时间再往下想了。
易剑寒已走了进来,双手正揉着肚子,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态,笑了笑道:“肚子不舒服,闹的厉害,幸亏一急就醒了,不然……”
不用他说,小萍和两个小丫头也忍不住笑了。
小萍红着脸低声道:“公子,这会儿是不是好些?”
易剑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好多啦,刚才急醒的时候简直像刀一样在绞……怎么,三更啦?”
小萍道:“可不是,公子,快梳洗梳洗吧,夫人已经到园子里去啦。”
易剑寒故作紧张的浓眉道:“唉!你们怎么不早些叫我?”
两名小丫头很快的过去帮易剑寒整理衣衫,发髻等等,小萍则拿了一件素白长衫过来帮易剑寒套上。
易剑寒低声道:“小萍,我娘没歇过么?”
小萍摇头道:“没有,夫人好像很悲伤,几次想躺下去,都睡不着。”
易剑寒叹了一口气道:“这也难怪……一转眼,爹爹已经去世廿年了。”
黯然的神情,确是十分伤心。
小萍系好了长衫丝带,低声道:“夫人一直很难过,公子,你……待会儿可得镇定些,别引得夫人更伤心才好。”
易剑寒点点头道:“小萍,我会的。”
长长吁了一口气,又道:“至少,我不会让娘看到我伤心流泪的样子。”
小萍皱了皱眉,忽然低声道:“公子,你醒来多久了?”
易剑寒一怔,暗道:这个小丫头,难道……但他却故意反问道:“你猜呢?”
小萍道:“一定是不久,不然,你不会去了茅房回来还在打呵欠。”
易剑寒盯着小萍,直点头:“怪不得娘一再称赞你聪明,小萍,你好像分析事理很有见地嘛。”
小萍笑了,至少,她愿意相信易剑寒是刚刚起床,所以心中一块石头,也算放了下来。
小萍没答易剑寒的话,只笑了笑,就向外行去。
易剑寒冷冷看了小萍背影一眼,一言不发跟着她跨出房门。
明月在天,星稀云淡,确是三更已过,但易家大院子却未因夜深而人静。
每个屋子,似乎都还点着灯,而最光亮的地方,当然是易铁山的墓丘。
法雷和法明,领导着数十名僧尼,正在高声诵经。
老王立于香案之旁,正在点燃两根粗如儿臂般的白色巨烛。
易夫人跪在石碑前面,手里捏了三柱香,低头默默祷告。
小萍陪着易剑寒走过来,老王立即递上一把香给了易剑寒,他缓缓地在母亲身后半步跪下,举香过顶,拜了三拜。
易夫人把手中的香交给小萍,小萍立即将香插向香炉之中。
易夫人回顾了易剑寒一眼,叹了口气:“孩子,你睡过了?”
易剑寒低声道:“娘……我……闹肚子!”
易夫人略感慧外道:“你——病了?”
易剑寒道:“娘,只是一点点,不要紧的!”
他又拜了两拜,才起身把香插入香炉。
就在这一瞬之间,他忽然感觉到,法雷的两道目光,像刀锋一般,扫过他的脸上。
易剑寒只当不知,缓缓地退到母亲身边跪下。
约莫过半个时辰,僧尼们才诵毕经卷,在法雷引导下,走到外面园中作了招魂法事。
易夫人改跪为坐,缓缓地抹去了眼泪,看着跪伏在地的易剑寒,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孩子,你也坐一下,这石块地上,跪久了会伤骨头。”
易剑寒抬起头,摇着头,凄然道:“娘,我要跪着……我要为自己的不孝赎罪。”
易夫人道:“只是跪在这儿,也不能赎罪啊,孩子……”语音一顿,盯着易剑寒,一字一字的说道:“你是真的认为自己不孝?”
易剑寒道:“娘,父仇未报,孩儿自是不孝!”
易夫人道:“嗯,孩子,那岳小湄不在……”
易剑寒道:“娘……她……”
他激动之下,险险将岳小湄的话说了出来,幸而老王的身子在他眼前走过,才使他立即住口。
易夫人冷冷地看了易剑寒一眼道:“孩子,她怎么样?你不是没见到她么?”
易剑寒心中暗暗一惊,忖道:娘怎会问出这句话来?莫非老王他们居然控制了我娘……而娘也真跟他们一伙么?
易剑寒心中虽然在想,口中却道:“孩儿要是见到了她,也就不会这么不安了!”
易夫人沉吟了一下,看了老蛋一眼道:“孩子,你若见到岳小湄,你有把握胜得了他?”
易剑寒一怔道:“这……娘,孩儿为了报那杀父之仇,能胜固好,就算不能胜,孩儿也会跟她拚一个同归于尽。”
易夫人皱了皱眉,老王却露出一丝笑意。
易剑寒微感不安道:“娘,孩儿不知道那岳小湄剑法武功如何,是以才会想到同归于尽,娘,你别难过,孩儿一定会杀死仇家,为爹爹报仇的。”
老王本来脸对着易夫人和易剑寒而立,这时忽然一转身,向外走了出去。
易剑寒心中有些不安,当他觉出老王的可疑身份之后,对他的一举一动,莫不感到威胁,老王忽然离去,他立即有着不安的感觉。
易夫人似是未觉,只淡淡的说道:“如是岳小湄已经回到牡丹园,孩子,你有没有想过?”
易剑寒道:“娘,孩儿自从牡丹园回来之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件事……”
易夫人道:“可是,为娘发现你就没有提过再去查探的事啊!”
易剑寒心中一惊,忖道:“娘难道在怀疑我了?唉,也怪我一时大意,竟未思念及此而装出,想再去打样子……”他心念一转,忙道:“娘,孩儿并非不想去打探,只因爹爹忌日已近,才没提及的……娘,何况我知道,孩儿一提这事,娘就会伤心,所以孩儿才没敢说。”
易剑寒后面两句话倒真是有感而发,说来出自肺腑,不由得不使易夫人相信,而且也暗暗放心,因而,低叹道:“孩子,老王今儿得到了派在牡丹园附近的眼线送来一封信,说是那岳小湄回来了。”
易剑寒闻言,暗暗地咬了咬牙道:“真的?娘,那岳小湄真的回来了?”
易夫人道:“不会假……”
老王这时匆匆的走了回来,手中拿了一封信来,恭恭敬敬递给了易剑寒,口中道:“公子,这是老奴派在牡丹园附近守候的人捎回来的一封信……”
易剑寒接过信,心中冷笑忖道:“我娘未曾叫他去拿信,他就自作主张的先去拿来,足见娘也是受制于他了。”
但他口中却道:“老王,你很会办事啊!”缓缓抽出信封中的函柬,略略一看,只见上面只简简单单的写着:“岳女已回,特此禀告。”八个字而已。
易剑寒心中暗道:老王为什么要弄出这么一封信来呢?莫非其中另有深意么?
不过,易剑寒一时之间,却完全想不出老王用意所在,因此,他也不再深思,却将函件送给了易夫人,口中说道:“娘,你瞧过了么?”
易夫人接过信,摇头道:“还没有。”看了一眼,却向老王道:“可靠么?”
老王恭敬的应道:“回夫人的话,老奴找的人十分可靠。”
易夫人道:“牡丹园不止只有岳小湄一个人呀,他怎么能知道是岳小湄回来了?”
易剑寒暗道:娘怎么会这样问他呢?这是做给我看的么?但不知老王会怎样回答?
老王却低声道:“夫人,老奴派的人原是在牡丹园做过工的,所以他认得出岳小湄。”
易夫人点了点头道:“啊!”
易剑寒咬牙暗道:“好哇,这个谎真是撒的听起来天衣无缝……如果不是今天我特别警觉,这回可真是上了他们的大当,以为小湄真的冠冕堂皇的回到牡丹园去了。”
寻思之间,易夫人已将信件交回老王,转头向易剑寒看看,吁了一口气,叹道:“孩子,你爹的血海冤仇,可还要等你去报了!”
易剑寒故作愤恨状,咬牙道:“是,娘,孩儿明天就去……”
他并非有心要出一个难题给老王,而是完全出于不自觉的脱口说出了明天就去的内心感受。
老王似是有些着急,看了夫人一眼。
易夫人摇了摇头道:“不能去,孩子,明天、后天你都不能去。”
易剑寒脱口道:“为什么?娘……我能在爹廿年忌日,诛杀仇家,不是更好么?”
易夫人道:“这两天的祭礼,是要你去主祭呀,孩子,你是孝子啊!你能丢下这等的大礼而去么?”
易剑寒心中一酸,低声道:“是,娘,孩儿过了这两天再去吧!”
易夫人冷冷地接道:“为娘也去。”
易剑寒呆了一呆,但却没说什么。
老王却故作不安的道:“夫人……你不会武功啊!”
易夫人黯然接道:“为了铁山的廿年惨死深仇,我岂能不去?”
易剑寒心中一动,忍不住滴下泪来。
他忽然觉得,母亲还是向着爹这一面的……不过他更觉得老王的阴狠,和岳小湄过人的智慧,果然,再去牡丹园不会是他独自一人了。
易剑寒寻思着,装病行吗?岳小湄要自己装病,能骗得过老王这老狐狸吗?
易剑寒一时之间,竟然愕在墓丘之前,不知是照岳小湄的安排来做好呢?还是不顾一切,陪了母亲到牡丹园,看看他们下一步还要耍些什么手段。
牡丹园,依然沉寂。
这是易铁山廿年忌日的第二夜,沉寂的牡丹园中,忽然出现了一条快捷的人影。
这条人影似是对牡丹园的洗心阁非常熟悉,一入围墙,即直奔而来。
洗心阁内,没有灯火,月儿和岳小湄,似乎是已经安歇了。
但就在人影跨入洗心阁的刹那,突然阁中亮起了一盏明灯。
岳小湄淡淡一笑道:“易兄,你终于来了!”
敢情,这夜闯牡丹园的人,竟是易剑寒。
易剑寒呆了一呆道:“小湄,你……也在牡丹园住着吗?”
岳小湄嫣然一笑道:“是呀……”
易剑寒忽然觉得身后有人,一回头,月儿正在三尺之外,望着他一笑,福了福道:“易公子!”
易剑寒心中一动,暗道:好险,如果不是小湄先已看出来人是谁,月儿和她前后夹攻,自己岂不置身于必死之地么?
但他口中却道:“月儿,你……不用回来的!”
月儿道:“公子,为了我们小姐,月儿真想代小姐一死,了结公子的这桩恩怨。”
易剑寒看着月儿,叹息道:“忠婢义仆,令人起敬……小湄,为什么我家就没有一个啊!”
岳小湄笑道:“易兄,进来说话……”
易剑寒缓步入阁,岳小湄向月儿挥挥手,月儿迅快的将内窗门关起,易剑寒皱了皱眉道:“小湄,这是为什么?”
岳小湄笑道:“牡丹园只有一个假的岳小湄,三更半夜还点一盏灯干吗?要是老王聪明的派个人在外面看看,岂不是要我们心血白费么?”
易剑寒这才发现,洗心阁的门窗之上,都遮了很厚的黑布,一旦关紧,灯光还真的不会外露。
他不由得赞道:“小湄,你真细心。”
岳小湄幽幽一叹道:“易兄,我们遇到的是前所未有的一批聪明人,所以我们不能不步步小心才行啊!”
月儿送上了一壶茶,岳小湄亲手倒了一杯送到易剑寒面前,笑了笑道:“易兄,你怎么溜出来?他们没有发现么?”
易剑寒摇摇头道:“没有!”忽然沉吟了一下,接道:“小湄,一切都好像被你料中了。”
岳小湄笑道:“什么一切?是不是这一回的约会你娘也要来?”
易剑寒点头道:“可不是,小湄,看样子,老王也会来。”
岳小湄道:“易夫人不来,老王当然来不了,易夫人来,老王就有藉口呀,易兄,我在想,他们恐怕决心不留你我活口了!”
易剑寒冷笑道:“可惜,他们不知道真的岳小湄并未现身,就算他们杀了月儿和我,至少还有你在……”
岳小湄长叹一声道:“易兄,他们杀不了你,也杀不了月儿。”
易剑寒道:“小湄,你想出更好的办法了?”
岳小湄道:“易兄,今天……你想必是不肯装病,才会冒险赶来找月儿商量,怎样可以找到我,是不是?”
易剑寒道:“小湄,我实在没法子呀!”
岳小湄道:“易兄,这件事别说你,连我也一时被难倒了呢!”
易剑寒一怔,皱眉道:“你也没法子了?”
岳小湄道:“本来是有办法,可是……你不肯呀,我……”
易剑寒道:“小湄,既然有办法,你为什么不快些说出来?也许我会肯呢?”
岳小湄道:“你连睡都不肯装睡,我这个法子,你当然是更不肯呀!”
易剑寒失笑道:“还是要装病么?”
月儿插口笑道:“易公子,我们小姐的计谋,向来是百无一失,但这回可就不……”
岳小湄瞪了月儿一眼道:“月儿,你别夹在里面凑热闹了。”
月儿伸了伸舌头,笑笑。
易剑寒摇头道:“小湄,我在想,也许这一回是一定要找出一个结果了。”
岳小湄沉吟了一阵,方道:“易兄,时机未到,咱们还不能冒失。”
易剑寒道:“小湄,你别忘了,这一次我们不下手,他们可是一定会下手的啊!”
岳小湄道:“还要你说吗?易兄,为今之计……难就难在我们既不能被他们所杀,而他们呢,也不能被我们所杀。”
易剑寒道:“小湄,我们……”
岳小湄道:“易兄,你不能装病,我不能勉强你,你的处境,是否能装得了病,装病又是否能瞒得了你母亲和老王,更是问题,所以,我想来想去,觉得你不肯装病,也许是对了。”
易剑寒略为有些不安,低声道:“小湄,依你看,我究竟要怎么办才对呢?这几天,我发现了太多的事,是我过去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特别是牵涉到我娘在内……”
岳小湄长叹一声道:“易兄,莫非为了伯母,我又怎会坐困愁城,想不到更好的解决之方?”语音略略一顿,又道:“不过,事情总归要解决,易兄,我希望你这一次一定要听我的话!”
易剑寒点头道:“小湄,你说吧,在下无不遵命行事。”
岳小湄道:“三日之约,目前你已无法不来,而月儿武功,自非易兄之敌,倘若月儿不出十招落败,必起老王等疑心,是故……我已尽两日之功,授月儿五招剑法,到时,必可与易兄力战百合。”
易剑寒一怔道:“小湄,那还是不行呀,百合之后又将如何?”
小湄笑道:“你别急嘛,月儿既能力敌百合,我们就有时间可以另觅良策了!”
易剑寒有点不明白,为什么百合之后,就有良策可觅,摇头一笑道:“小湄,我还是不明白。”
月儿插口道:“公子,小婢若能力战百招再死,他们就不会疑神疑鬼了。”
易剑寒脸色一变,摇头道:“小湄,你真打算要月儿代你一死?”
小湄道:“谁说的?”转头向月儿笑道:“月儿,你这种想法,我早就告诉你行不通,你还不明白么?”
月儿低头,接道:“小姐,我……婢子若是死后能使小姐不再受到他们的追查,婢子亦死得其所呀!”
易剑寒道:“不可!”
小湄笑道:“痴丫头,这种事,你想得太天真了。”目光转向易剑寒,接道:“易兄,我所想的办法,是个釜底抽薪之计。”
易剑寒道:“釜底抽薪?怎么抽法?”
岳小湄道:“当你跟月儿动手之际,我去你易家大院闹个天翻地覆。”
易剑寒道:“这……”
岳小湄道:“易兄,莫非有什么为难之处么?”
易剑寒道:“先父陵寝……”忽然叹口气道:“小湄,我答应过你,你说怎么办,都好!”
岳小湄点头道:“我知道,易兄是担心我在大院中一闹,会不会危及易伯父陵寝,对不对?”
易剑寒道:“这……”
岳小湄道:“易伯父忌日刚过,你有这种想法,本是人情之常,易兄,我去自有分寸,何况,法雷等那批和尚,四十九天醮期未满,他们也不会走开,所以,易兄大可放心伯父陵寝的安全。”
易剑寒道:“小湄,两地相距不近,那边的消息,来得及传过来?”
岳小湄笑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一路之上,必有暗桩监视。”
易剑寒一惊道:“那……我今天来……”
岳小湄道:“自然有人知道。”
易剑寒呆了一呆道:“小湄,那我……怎么办?老王他们……”
岳小湄一笑道:“易兄,这些事还能等到现在才来想么?”
易剑寒一怔道:“难道……小湄,你难道已经先做了手脚?”
岳小湄点了点头道:“这就叫未雨绸缪……”向月儿挥挥手,接道:“月儿,那两个人呢?”
月儿摇头道:“小姐,婢子已经把他们送走!”
岳小湄道:“月儿,你手脚真快!”
易剑寒有点不解地看着二人,皱眉道:“小湄,月儿把他们送去那里?你……找到几个人?”
小湄道:“两个!至于月儿送他们去的地方,易兄,我希望你先不要问。”
易剑寒沉吟了一下,想问,却没有开口。
月儿道:“易公子,你放心,我送那两个人去的地方,十分隐秘,外人是不会发现的。”
易剑寒哦了一声道:“月儿,你……有没有派人守着他们?”
月儿摇头道:“没有。”
易剑寒看看岳小湄,岳小湄笑道:“易兄,你不必担心,月儿说的不错,那是个别人不易发现的所在,而且,不派人去看守,他们也逃不出来。”
易剑寒道:“小湄,我实在是担心得很,因为,这两个人倘若回到了我家,我们的计划就全部付诸东流了。”
岳小湄道:“易兄,这还要你说吗?”转头看了看月儿,又道:“月儿,去看看天色,我想,似是过了三更了。”
月儿缓缓地拉开了一点儿门,笑着点头道:“可不是,已经月在西天……”
易剑寒霍地惊起道:“小湄,我……必须回去,否则……”
岳小湄道:“不错,易兄,一切就这么决定,希望你手下留情,莫伤了月儿性命!”
易剑寒道:“那怎么会?”
看了看小湄,又道:“小湄,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岳小湄道:“什么事?”
易剑寒道:“你在我家闹事,如果他们不理会呢?比如说,老王和家母忽然同时出手呢?那——月儿岂不必死无疑?”
岳小湄道:“这个你放心,他们,不会杀死月儿……”迟疑了一下道:“只不过,他们可能会将月儿擒回大院子。”
易剑寒道:“那也是一样啊!老王的手段,月儿只怕承受不起吧!”
岳小湄道:“这——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易剑寒道:“小湄,我觉得这个计策不好。”
岳小湄道:“我也知道不好,但舍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办法?”
易剑寒叹了口气道:“我……”
岳小湄道:“易兄,你快回去,这边的事,让我再花一天时间来好好的想一想。”
易剑寒无可奈何的看了二人一眼,缓缓地拉开门,闪身而出。
岳小湄皱了皱眉,向月儿道:“熄去灯火,我们暗中护送易公子一程……”
三天,转眼即届。
这个约会是老王代订的,因此,第三天一早,老王就来到了易夫人的房门外,恭候易夫人命驾牡丹园。
易剑寒怀着患得患失的心理,随同了母亲踏上了停在门外的车辆。
老王果然名正言顺的随侍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