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傲霜吁叹道:“杜爷的回答,令小侄失望已极。”
杜桐屯道:“贤侄可是不信?”
秋傲霜道:“并非不信,小侄满怀希望而来,而杜爷却不知家父下落,怎不令小侄失望?”
杜桐屯道:“贤侄不必失望,只要令尊健在人间,就不难找到他的下落,眼前就有一条途径可寻。试问,那阎君涛从何知悉这一消息的?”
秋傲霜道:“看来他是甚有根据,若是道听途说,则杜爷与小侄都早已风闻了。”
杜桐屯道:“是啊!……”
语气微顿,扬手向秋傲霜示意,然后扬声叫道:“锦堂!”
蔡锦堂推门而进,恭声问道:“杜爷有何吩咐。”
杜桐屯道:“锦堂,近日可有‘百花宫’宫主阎君涛的消息?”
蔡锦堂喃喃道:“阎君涛!?”
看他神色,似乎从未听说过此人一般。
秋傲霜是知阎君涛行踪的,他方才还命凤吟传信,和阎君涛订了亥初江边之约,而他此刻却不闻不问,看来他的心中又必是在玩弄什么诡计。
杜桐屯道:“锦堂,难怪你不知阎君涛其人,就是那个江湖相士黄大仙。”
蔡锦堂道:“他么?……”
继而摇摇头,接道:“已有很久未在金陵城内见过他了。”
秋傲霜从旁边插口道:“杜爷找他作甚?”
杜桐屯道:“问他,关于令尊尚健在人间的说法从何得来!”
秋傲霜道:“如他回答,只不过是道听途说,你我又待如何?”
杜桐屯不禁一愣,良久未曾答话。
秋傲霜道:“小侄倒有一个计策。”
杜桐屯道:“说来老朽听听。”
秋傲霜道:“恕小侄冒昧一问,杜爷可是真心相助小侄一臂之力?”
杜桐屯道:“老友健在,是一喜事,如令尊受制于人,老朽当尽力救他,即使贤侄不许以那把沧浪宝剑,老朽也同样要助贤侄一臂之力,以期早日访得令尊下落,贤侄尽管放心。”
秋傲霜起身深深一揖,道:“小侄先行谢过……”
重新归座,放低了声音接道:“杜爷可知‘银狐’现在金陵?”
杜桐屯道:“略有风闻。”
秋傲霜道:“杜爷和‘银狐’乃是故交,何不托她代为查寻?”
杜桐屯道:“她能帮得了忙么?”
秋傲霜道:“据小侄所知,那阎君涛天不怕,地不怕,普天之下只怕两个人。”
杜桐屯道:“那两个人?”
秋傲霜道:“他只怕单飞宇和‘银狐’,若是由她去查问,阎君涛必吐实言。”
杜桐屯道:“即使如此,那‘银狐’也未必知道阎君涛现在何处。”
秋傲霜道:“杜爷深居简出,蔡总管也少在外走动,自然一时难察阎君涛的踪迹,那‘银狐’身居客栈,随时注意各派武林人物的动静,阎君涛现在何处,她必定一目了然。”
杜桐屯沉吟了一阵,转头向蔡锦堂问道:“锦堂!可知‘银狐’住在哪家客栈?”
蔡锦堂道:“属下知晓。”
杜桐屯道:“拿我拜帖,请她到府一叙。”
蔡锦堂应是退出。
杜桐屯转头向秋傲霜说道:“贤侄就先到客房中小歇,移时,老朽再告以……”
秋傲霜起身接道:“不了!小侄这就告辞。”
杜桐屯道:“那‘银狐’是否答应帮忙,老朽还得告知贤侄知晓。”
秋傲霜道:“有小侄在此,恐有诸多不便,小侄深夜再来造访,一探音讯便是。”
杜桐屯道:“既然如此,老朽不便强留。”
秋傲霜又是深深一拜,才辞了出来。
原米这是秋傲霜的一着诡计,目下“银狐”和解玉欢业已不知去向,如想找到“银狐”,势必假手杜桐屯不可。依秋傲霜的估计,“银狐”和杜桐屯必定互有联系,杜桐屯虽未必已知“擎天宫”已落在“银狐”的手中,但他却一直以为“银狐”和他的那一段旧交情仍在,而“银狐”一时也不见得肯放弃杜桐屯,杜“金刀”在金陵毕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南城俱都是显赫之家,少有茶肆、酒楼等喧闹场所,在杜府的斜对面,只有一家裱画店,来时秋傲霜早已看好了那是唯一的藏身之所。
秋傲霜辞出杜府之后,迳自奔向来路,待转弯之后,又从小巷折回,从后门进入了那家裱画店。
客人从后门进来并非绝无仅有,店东仍然迎了过来,笑脸问道:“客官!您可是要裱画?”
秋傲霜冷眼一瞟,发现这店东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除他之外,店内还有一个中年裱画师傅,和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学徒。
秋傲霜打量清楚之后,低声问道:“你这问裱画店一天能赚多少银子?”
那店东哈着腰回道:“老朽开这间裱画店纯是为了喜爱画儿,藉此机会可以看到不少名家手笔,可并不指望这间店面赚钱养家。”
秋傲霜自神袋内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店东手里,道:“这是十两银子。”
那店东不禁一愣,连忙问道:“客官!这……”
秋傲霜沉声道:“教小学徒立刻将店门关上,这十两纹银算是赔偿贵号的损失。”
店东惊道:“客官要老朽关店?”
秋傲霜道:“不错!在下是府里的捕快,要借贵号这地方办案。”
一听是六扇门中的公人,那店东慌了手脚,忙道:“老朽这就吩咐人上门关店,银子却不敢要。”
秋傲霜道:“拿着。门板上好之后,留下一条缝,还有,店里的人,也不许可离开。”
那店东一连串应了无数声是。
眨眼之间,这家裱画店的八扇门板就关上了七扇,留下一块的空隙,刚好让秋傲霜一眼望见杜府的大门。
约莫顿饭工夫,只见蔡锦堂匆匆自东头上奔回杜府,看他神情,就知他到客栈去扑了一个空,因为“银狐”母女在午间就离开那儿了。
蔡锦堂回到杜府之后,只不过眨眼工夫,他又走了出来。
秋傲霜心中不禁暗喜,想必是杜桐屯向蔡锦堂密授机宜,要他到另外一处隐密之所去找“银狐”。
蔡锦堂这一去,久不见归。
一直等到天将擦黑,那些深宅大院门口的八角风灯都已燃上了火烛,才见蔡锦堂匆匆而回。在他身后则跟着一顶绣帘低垂的软轿。
蔡锦堂叫开了门,那顶软轿直趋杜府的大院,未见有人在杜府门口下轿。
秋傲霜十拿九稳,轿中坐的必然是“银狐”无疑。
如是换了别人,绝不可能端坐在轿内直接往杜府里面抬。
秋傲霜向那店东招招手,道:“老人家请过来,在下要和您打一个商量。”
店东趋前说道:“大爷有事尽管吩咐。”
秋傲霜道:“在下想借你身上这件蓝布大衫一用。”
店东道:“那好办。”
立刻脱下了身上的蓝布大衫。
秋傲霜道:“还得麻烦你给在下找一顶阔边毡帽。”
店东立刻又去拿来一顶遮阳毡帽。
秋傲霜穿上蓝布大衫,戴上毡帽,又变了另一副模样。
约莫又等了半个时辰,已到了酉正光景,长街上亮起一遍灯影,才见那顶软轿从杜府抬了出来。
秋傲霜向那店东一拱手,道:“打扰……”
语气一沉,接道:“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如是走漏一丝风儿声,在下就要将尔等下狱问罪。”
店东一连声应道:“我等不敢。”
此刻,那顶软轿已抬离杜府约莫五十丈开外,秋傲霜一闪身出了那家裱画店,就在五十丈外跟着轿子而行,亦步亦趋。
那顶软轿在两名健壮的轿夫扛抬之下,步屉如飞,直奔西廓,走的如同午间萧月梅所行的相同的路线。
不旋踵间,那顶软轿已经登上了清凉山。
秋傲霜心中暗喜,山上多杨桐,此刻又值黑夜,他十分便于掩藏自己的行踪。
一念及此,猛提身形,倏然来到轿子的右侧,隐身子杨桐树后,和那顶软轿并排而行。
前行一阵,匆匆又过清凉寺,翠微亭业已在望,此刻,那顶轿子已行走在一段平路之上。
秋傲霜悄然拔剑在手,看准机会,飞身而出。
只见夜色中闪起一道如同匹练般的精光,从杨桐林中穿出,没入轿子之中。
变起仓卒,那两个轿夫手脚一软,矸然一声,软轿落下了地。
秋傲霜面现阴狠之色,沉腕抽剑,此刻轿中之人只怕已倒卧在血泊之中了。
短剑抽回之际,一抹晶光映入秋傲霜眼中。
秋傲霜大大一愣,剑尖挑起轿帘往内一看,轿子里面竟然空无所有。
再一细看,倒不是空无一物,在踏脚处有一块重约百斤的巨石。
秋傲霜短剑一扬,厉叱道:“你们要命就说实话,轿中的人呢?”
二名轿夫跪在地上,慌忙回道:“人……人……人不是坐在轿子里面吗?”
秋傲霜猜想这二名轿夫可能不知情,于是神色一缓,道:“你二人不必害怕,我绝不会伤害你们,站起来回答我的话。”
那二名轿大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道:“多谢不杀之恩。”
秋傲霜道:“你们方才抬到杜府中去的是什么人?从那儿抬去的?”
二名轿夫齐声回道:“我们是杜府蔡总管雇的,从江边码头上抬一个看相先生到杜府去。”
秋傲霜道:“那看相先生是从江沛镇上过江来的么?”
二名轿大道:“坦想是的。”
秋傲霜道:“那看相先生是副什么模样?”
二名轿夫道:“黄面皮,一袭黄衫,四十多岁。”
秋傲霜私心暗忖:莫非那江湖相士就是阎君涛?
心念暗转,口中却又问道:“你们离开杜府时,可知道轿中无人?”
二名轿夫连连摇头,道:“小人不知,蔡总管教小人抬着轿子直上清凉山,将那看相先生送到翠微亭中。小人在杜府时,是在别院歇着,当时以为那看相先生已在轿中,却想不到轿子里只是一块石头。”
秋傲霜略一沉吟,突地扬起右脚,将那块石头踢飞,坐进了轿子,沉声道:“你二人现在将轿子仍然抬回杜府去,休要显露声色,不然,我就要你二人的狗命。”
他说罢之后,就放下了垂帘。
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轿外说道:“秋副宫主此举不太妙吧?!”
秋傲霜闻声半惊半喜,因为他已听出了说话之人是萧月梅,他连忙掀开轿帘走了下来。
萧月梅缓缓向他走过来,轻笑道:“秋副宫主前往杜府造访的目的何在?”
秋傲霜道:“想引出‘银狐’。”
萧月梅道:“难道‘银狐’已离开鼓楼前那家客栈了吗?”
秋傲霜道:“她母女二人业已化明为暗,不过据在下猜想,‘银狐’和杜桐屯之间,必有联系。”
萧月梅道:“但是,据轿夫说,他们抬去杜府的人却是阎君涛。”
秋傲霜道:“因此……”
萧月梅疾声接道:“秋副宫主应该发觉,空轿引你上山,这事并不单纯,最少,杜桐屯业已发现你在杜府左右窥伺。”
秋傲霜皱眉喃喃道:“杜桐屯应该不会发现在下的行踪才是。”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是在何处隐身窥探?”
秋傲霜道:“杜府斜对面一家裱画店中。”
萧月梅双眉一挑,道:“店东可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人?”
秋傲霜讶然道:“莫非那店东是杜桐屯的同路人?”
萧月梅道:“秋副宫主断语不要下得过早,不妨赶回去看看动静。”
秋傲霜道:“姑娘可愿同行?”
萧月梅道:“月梅倒愿奉陪。”
秋傲霜挥指一弹,点了那两名轿夫的昏穴,率先向山下纵去。
二人疾走,不过盏茶光景,又回到了那间裱画店,店门仍是缺了一扇,二人一先一后地走了进去。
店堂内吊着一盏气死风灯,店东、师傅、学徒四人围聚在灯下用饭。
秋傲霜取下毡帽,脱下蓝布大衫,捧在手内,送到店东面前,道:“在下特来奉还衣帽。”
店东连忙起身接过,笑道:“破衣破帽,大爷随手一扔就是,又何必劳驾跑一趟。”
秋傲霜右手突地一翻,扣向店东的左腕,那店东随手将衣帽往后一抛,极不着痕迹的藉势躲开了秋傲霜的扣拿,一摆手,道:“粗茶淡饭,不敢留二位一用。”
秋傲霜心头暗惊,对方显然具有绝佳武功,而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适才多承相助,在下有意请你老到酒楼上喝一杯,不知是否赏光?”
店东笑道:“不敢破费……”
语气一顿,接道:“如果二位不嫌鄙陋,不妨就座,老朽这儿倒有几坛陈年好酒,正好抬来飨客。”
此刻不过戌初光景,秋傲霜情知萧月梅不到子时,一身武功难以恢复,心中不禁有了顾忌。孰料当他以探询的目光望向萧月梅时,对方却回以他一个极为安祥而又柔媚的笑容。
秋傲霜不禁胆气一壮,沉声道:“用不着给在下来虚套,方才就已经打过了招呼,在下是府里的办案捕快,尊驾该不会忘记。”
店东含笑道:“莫非老朽犯了何罪?”
秋傲霜道:“你走漏了在下的消息。”
店东依然笑道:“尊驾火气不必如此大,坐下喝上几杯再谈如何?”
秋傲霜拂袖道:“在下是与你谈公事。”
店东突地脸色一沉,双眉高挑,冷声道:“如是要谈公事,那就请尊驾亮出令牌让老朽见识见识,尊驾说不定是个冒牌的捕快。”
秋傲霜冷哼了一声,倏然探手入怀……
萧月梅飞快地将身子一旋,拦阻了他的蠢动,向那店东含笑说道:“这位老人家请不必见气,年轻人的火气总是有的,您老人家包涵点。”
店东向萧月梅扫了一眼,道:“姑娘的话倒还中听,请问二位来此何干?”
萧月梅道:“方才这位朋友借宝号之地一用,也曾奉献了十两白银。”
店东道:“不错。”
萧月梅道:“你老人家既然收了银子,就不该走漏这位朋友潜匿在此的消息。”
店东道:“姑娘这话说得有理,不过,老朽也要反问一声,姑娘怎知是老朽走漏的消息?”
萧月梅笑道:“若是有凭据在手,也不会站在这儿恭恭敬敬向您老人家请教了。”
店东笑道:“姑娘好伶俐的口齿。”
秋傲霜哪有那多时间让萧月梅和那老店东闲磨牙,复又出面说道:“尊驾不必再装下去,何不亮个名号使在下知难而退。”
店东道:“金陵城中,无人不识我宋先生。”
秋傲霜道:“台甫呢?”
店东道:“老朽佚名。”
秋傲霜道:“何不说是埋名在此,另有所图?”
店东冷笑道:“尊驾的言辞太过咄咄逼人了,若是稍敛锋芒,才是福事。”
秋傲霜双眉一挑,却未说出话来。
萧月梅福了一福,道:“宋先生!请问您老人家和杜府有何渊源。”
宋先生道:“老朽惶于显赫,安于贫贱,不敢与金陵世家的杜爷论交。”
萧月梅笑道:“客气……”
语气一沉,接道:“说句老实话,这位朋友在宝号守候一个多时辰,就是与对街的杜府有关。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这位朋友守候在此的消息,已为杜爷所知,这可有点奇怪?!”
宋先生目露精芒,向秋傲霜一扫,道:“尊驾大名如何称谓?”
秋傲霜道:“在下秋傲霜。”
宋先生道:“方才尊驾守候在此,想必也曾看见,连同老朽在内,店中四人无一离开。”
秋傲霜道:“那是事实。”
宋先生道:“既是事实,尊驾这一趟就白来了。”
秋傲霜道:“然而在下潜伏在此处的消息业已走漏,也是事实。”
宋先生道:“即使尊驾潜匿在此的目的是要砍下杜爷的头颅,老朽自问也不会干出通风报信之事。老朽方才就说过,惶于显赫,安于贫贱,不喜巴结权贵,是老朽生平的志向。”
这几句话可说是又狂、又傲,骨子里分明暗示,他根本没有将杜桐屯那种人物看在眼里。
萧月梅蓦然发现自己和秋傲霜不该只将注意力放在这店东一个人的身上,这间裱画店里不是还有一个中年裱画师傅和两个小学徒么?
一念及此,不禁向另外三人看去。
那中年裱画师傅和两个小学徒见店主人和来客发生了争论,齐放下了碗筷,目瞪口呆地愣然无语。
萧月梅走近饭桌旁边,向那中年裱画师傅问道:“请教,下午关店之后,您可曾留意到有什么行迹可疑之人向店内窥探?”
裱画师傅傅目光一亮,低声道:“姑娘这话倒是提醒了在下,待在下去将店门先关上再说。”
说罢,起身离了饭桌,向门口走去。
宋先生突地目露精光,沉叱道:“回来!”
那中年裱画师傅非但未遵命停步转身,反而双脚猛弹,直向门口射去。
看他的身手,还不是一日之功,只不过一蹴之间,就已到了门边。
他快,宋先生比他更快,口中发了一声冷哼,人已如影随形般到了门口,手臂一舒,叭地一响就抓住了那中年裱画师傅的后领口。
秋傲霜和萧月梅相互一视,各露惊色,放眼武林,论身法之速,出手之诡,恐无出其右者。
宋先生一抓得手,另一手也相继扣上了那中年裱画师的腕脉,同时低声叫道:“徒儿快将门板阖上。”
那两个小学徒看似木讷,一动起来却也是身手矫健,将空余未上的一块门板立刻阖上了。
宋先生已将那中年裱画师傅推回原座,沉声说道:“原来你是杜府派来卧底的。”
中年裱画师虽是满面骇色,却未开口求饶。
萧月梅暗中扯了秋傲霜一下,低声道:“秋副宫主应对之间千万不可造次,这位宋先生,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得罪不起。”
秋傲霜悄声问道:“萧姑娘知他来历?”
萧月梅道:“不知,但是看他出手就可一目了然。而且,据我猜测,他在此间这家裱画店,只怕也是冲着杜金刀而来。”
二人说到这里,突闻一声低沉的嚎叫,抬眼望去,只见宋先生猛力收缩五指,那中年裱画师傅被扣拿的一只右手,顿成乌紫之色。
宋先生沉声道:“快说老实话,否则老夫先毁去你的右臂。”
中年裱画师傅倒还有几分骨气,虽是痛彻心肺,却未开口说话。
秋傲霜趋前一步,抱拳一拱,道:“宋先生暂息雷霆,可否由在下来问这位师傅几句话?”
宋先生满面威怒之色,目路凌芒向秋傲霜一扫,道:“请尊驾闪去一边,老朽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然后目注那中年裱画师傅,接道:“既已事败,休要逞强,不然,老夫会教你死活不得。”
那中年裱画师傅想必已难忍受痛苦,嘶吼道:“先松开我的手腕,否则我至死不说。”
宋先生将手一松,冷哼道:“松开你,你也未必能够脱身,老夫问你,可是杜金刀派你前来卧底的?”
中年裱画师点点头,道:“不错。”
宋先生道:“如此说来,郭危龙也不是你的真名了?”
中年裱画师道:“郭危龙就是在下的名字。”
宋先生道:“老夫倒懒得问你姓名是真是假,只想知道,杜金刀因何派你前来老夫的店中卧底?”
郭危龙道:“这条南大街上的店铺之中,每家都有杜爷的人,并非只派在下前来你这家裱画店。不过,在下有眼无珠,却未看出你这位武林高手。”
宋先生冷声道:“老夫不喜听人说奉承的话……”
抬手一指秋傲霜,接道:“你认识他?”
郭危龙道:“擎天宫副宫主秋傲霜,杜爷的生死冤家,在下怎会不认识?”
宋先生目光向秋傲霜一瞥,又向郭危龙问道:“如此说来,方才这位秋副宫主在店中守候之时,是你向杜金刀报了信?”
郭危龙道:“不错。”
宋先生道:“那可是老夫看走眼了。你一直在店堂中打转,老夫可不知道你是如何将消息传送出去的?”
萧月梅插口道:“宋先生!他可能是以传音术暗中向杜……”
宋先生冷声接道:“不是老夫夸口,只要是落入老夫眼中之人,即使口唇不动,暗中以传音术与他人交谈,也休想瞒过老夫。”
郭危龙道:“你端的高明得很!”
宋先生不再问下去,目光锐利地四下扫动,似在寻打什么。
秋傲霜和萧月梅自然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神采奕奕的老人,那两名小小年纪的学徒,自阖上门板后,就一直站在门口。此刻,两人也是各自将目光投注在他们的店主人身上。
宋先生目光扫了一圈,突地发出一声冷笑,猛地长身而起。
待他落地时,手中多了一个鸟笼。
那鸟笼原本悬挂在一个钉于横梁的铁钩上,笼外蒙着黑巾。
宋先生道:“郭危龙!这可是你养的画眉?”
郭危龙面呈惊色,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宋先生一扬手揭起黑布,笼中果然是一只画眉鸟。
他冷笑道:“差一点就将老夫瞒过去了,也亏得你下了一番调教功夫,这画眉鸟竟能为你送信。”
秋傲霜突地想起,下午他守候在店中时,郭危龙的确曾经开龙放鸟过,原来……
郭危龙道:“宋先生!在下是拿杜爷的钱,自然就得为他办事,宋先生如是因此恼恨,尽管去质问杜爷,这与在下无干。”
宋先生道:“本来就与你无干……”
转头向秋傲霜问道:“尊驾的大计想必已因消息走漏而遭到了破坏?”
秋傲霜点点头,道:“的确已遭到破坏,如今已无法补救。事态业已澄清,在下该告退了。”
宋先生一扬手,道:“慢走一步。”
秋傲霜道:“有何见教?”
末先生道:“老朽曾收了尊驾十两纹银。”
秋傲霜笑道:“难道此刻要退还在下?”
宋先生面色一沉,道:“老朽偌大年纪,倒不至于有此幼稚想法。下午尊驾一露面,老朽就知尊驾用心,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老朽没有点破,如今既因老朽不察而纵人走漏了尊驾的隐秘,坏了大事,老朽就该当负其责任。”
秋傲霜道:“老先生言重。”
宋先生道:“尊驾要老朽如何赔偿?”
秋傲霜道:“方才言语冒犯,已使在下难安,何敢言他?在下告退。”
这正是秋傲霜的心机深沉处,以退为进,步步为营,表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
萧月梅适时接口说道:“以宋老先生的意思该如何呢?”
宋先生目注秋傲霜道:“那可要看这位秋副宫主原来的大计为何。”
秋傲霜皱眉沉吟了一阵,然后缓声说道:“想必宋老先生也是武林中人?”
宋先生道:“不问可知。”
秋傲霜道:“老先生在此开店不为糊口,所谓藉此可便于鉴赏名家手笔,自然也是遁辞,那么,其目的究竟安在?”
宋先生一摇头,道:“请不必追根究底。”
秋傲霜抱拳一拱,道:“请恕失言……”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接着问道:“宋老先生想助我一臂之力么?”
宋先生道:“老朽与尊驾无戚无故,谈不上相助。祸从根起,老朽理该补偿。”
秋敝霜道:“在下想找一个人。”
宋先生道:“可是武林中人?”
秋傲霜道:“自然,她就是武林中无人不知的‘银狐’。”
宋先生白眉一掀,道:“尊驾守候在此,就是为了等她?”
秋傲霜道:“正是。”
宋先生道:“既然如此,老朽已无责任,即使姓郭的未走漏消息,尊驾也同样达不到目的,因为‘银狐’已于今日末时之前过江向北而去。”
秋傲霜一愣,道:“她离开金陵了么?”
宋先生道:“老朽虽不出门,却知天下事。”
秋傲霜回首向萧月梅投以一瞥,然后一拱手,道:“宋老先生!我等告别了。”
宋先生道:“老朽有一句临别赠言。”
秋傲霜十分恭敬地回道:“洗耳恭听。”
宋先生道:“尊驾如能稍敛锋芒,必有后福;反之,则有后患。”
秋傲霜道:“在下铭记心中。”
其实,他心中却大不以为然,尽管萧月梅曾向他提示,对方极可能是一个旷世奇人,由于傲气所使然,他并没有将这位武林长者看在眼中。
宋先生弯腰一摆手,道:“如不见怪!二位请走后门。”
秋傲霜点了点头,然后随同萧月梅从后门走出了这家裱画店。
二人并肩同行,萧月梅悄声问道:“秋副宫主将要何往?”
秋傲霜道:“在下另有约会。”
萧月梅道:“既然如此,月梅不便同行了。”
秋傲霜道:“请姑娘勿忘重阳之约。”
萧月梅道:“月梅必然践约。”福了一福,转身而去。
秋傲霜觉有无限怅惘,凝视良久,直到她的踪迹不见,他才向鼓楼前行去。
秋傲霜以一两银子包了一艘快舟过江,并不在码头靠岸,大江两岸的舟子,十有八九是金战彪的手下,秋傲霜在这儿乘舟摆渡多次,舟子又都认识他,暗中朱星寒一打点,自然都乐意给他方便了。
秋傲霜在一片芦草丛中齐舟登岸之后,在江边伫立一阵,目眺天际暗澹星光,盘算时刻已然到了亥初光景,这才向码头走去。
老远,秋傲霜就看见凤吟迎风而立,目光凝视着辽阔的江水,显然是在翘首等待秋傲霜的来到,但是却不见阎君涛的影子。
秋傲霜暗中观察一阵,这才一闪身来到凤吟身边,轻声问道:“凤吟!你没有见到那位阎老爷么?”
凤吟一惊回头,见是秋傲霜,粉颊上浮现喜色,道:“原来是秋副宫主……”
说着,就要蹲身行礼。
秋傲霜一扬手,道:“免礼!你可曾见着那位阎老爷?”
凤吟道:“见着了,阎老爷说,亥初准来赴约。”
秋傲霜看了看天色,喃喃自语道:“天色都快到亥正了,他还没有来。”
凤吟道:“是呀!等人的滋味真不好受……”
嗓音一压,接道:“秋副宫主未到之前,那几个厚脸皮向婢子勾三搭四,满嘴粗话,要不是因为恭候副宫主大驾,婢子早将他们扔到江心里去了。”
秋傲霜转首望去,果然见到有三、五个大汉聚在一起喁喁细语,看模样,八成是土混混,遇上落单的姑娘家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只是勾三搭四,满嘴粗话,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因此,秋傲霜向那群土混混瞟了一眼之后,就未正眼视之,低声道:“别理他们!”
对方却理上了他,一个彪形大汉咳了一声,施施然向秋傲霜走了过来。
凤吟道:“过来了一个,待婢子教训他一番。”
她目望江心,耳听足音,待那大汉走近,蓦地一扬粉掌……
忽听那大汉低声问道:“这位可是擎天宫秋副宫主?”这一问非但使凤吟扬起的手掌在半空中凝住。秋傲霜也不禁猛旋身形,目中凌芒投注来人,沉声问道:“足下何人?”
那大汉抱拳一礼,道:“在下奉阎宫主之命在此恭候秋副宫主大驾。”
秋傲霜抬眼一打量,骤看那大汉像个土混混,细看之下,却气势不凡,想必不是个冒牌货。
一念及此,不禁问道:“请教足下宝号。”
大汉道:“在下‘百花宫’金陵分宫宫主罗千里,恭迎秋副宫主大驾往金陵分宫一行。”
秋傲霜道:“原来是罗分宫主……”
语气一顿,接道:“秋某人还不曾听贵宫阎宫主提起,此处还有分宫。”
罗千里道:“分宫甫于昨日成立,在下原为总宫护法,调升不及一日。”
秋傲霜轻笑道:“秋某恭贺足下荣膺新职,只是秋某不明白阎宫主何以不直接来此赴约,罗分宫主能否见告情由?”
罗千里抓抓头皮,道:“这个……”
嘿嘿一笑,接道:“在下也弄不清楚,见着阎宫主,秋副宫主就会明白了。”
秋傲霜微微颔首,道:“足下掌理的金陵分宫设在何处?”
罗千里道:“顾名思义,自然是设在金陵。”
秋傲霜一扬眉,道:“那岂不是又要过江?”
罗千里道:“在下已经备下了快船,一打口哨,就来岸边。”
说罢,撮唇欲啸。
秋傲霜一扬手,道:“且慢!那几位是什么人?”
罗千里道:“都是敝分宫的属下。”
秋傲霜道:“秋某听凤吟姑娘说,方才尔等曾向她轻薄调笑?”
罗千里道:“那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其实在下早就知道这位姑娘是秋副宫主的使者。移时,在下一定向这位姑娘长拜谢罪。”
凤吟道:“那倒不必了……”
既然对方是阎君涛的使者,她自然不再责怪,但她目光一瞥之下,却发现了秋傲霜脸上有一股冷峻神色,因而不自禁地将话顿住。
秋做霜道:“这倒是小事,罗分宫主不必耿耿于怀……”
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在登舟过江之前,秋某要向足下借一件东西。”
罗千里愣了一愣,道:“秋副宫主请吩咐。”
秋傲霜道:“秋某想借足下享誉武林的铁算盘一用,那玩艺儿在足下手里,追魂索命,秋某借来只不过算一算人欠欠人的帐目。”
罗千里又是一愣,接着嘿嘿笑道:“秋副宫主真会说笑。”
秋傲霜道:“并非说笑,秋某确要借用,凭着秋某和阎宫主的交情,足下想必不会见拒。”
罗千里放低了声音,道:“实不相瞒,不临大阵,铁算盘从不轻用,故而未带在身上。”
秋傲霜突地一挥手,道:“凤吟!这几位好朋友秋某要谒诚款待一番,你先过去留着那几位,秋某要先接待这位罗分宫主。”
凤吟何等精灵、乖巧点头应是,罗袂飘飞,人已腾空跃起,在此之前,秋傲霜还不知她武功根基如何,现在见她弹身而起的身法及落地无声的轻灵,情知以她一人,敌对那数名大汉可说是足足有余。
那几个大汉原来或蹲、或坐,此刻莫不站了起来,一方面对凤吟取了戒备的姿势,另一方面则以目光探索罗千里的号令。
罗千里似乎未料到有这一变,骇然失色道:“秋副宫主!这……”
秋敝霜冷声接道:“铁算盘罗千里非但在江湖中小有号,而阎宫主也视为得力副手。”
罗千里道:“承蒙谬赞!”
秋傲霜道:“阎、罗二位一守一出,此番双双莅临金陵,倒是意外。”
罗千里道:“目下金陵云涌风起,情况特殊,故而敝宫宫主以飞鸽传令,召在下前来分劳。”
秋傲霜道:“既是风云紧急,足下因何不将那重达三十六斤的铁算盘带在身边?”
这一问,竟然将罗千里问住了,他愣神良久,方缓声言道:“原来秋副宫主不相信在下的话。”
秋傲霜道:“足下欺人的伎俩太差,即使三尺孩童也能识破。”
罗千里脸包一沉,道:“此话何解?”
秋傲霜冷声道:“足下竟然还图狡辩,百花宫以收录女弟子开江湖门户之先例,足下出行,却无一个女弟子,这就是一个大大的破绽。”
罗千里嘿嘿道:“原来如此……”
秋傲霜厉叱道:“住口!秋某人再一次请教宝号,趁四绝剑尚未出鞘,足下还来得及说出真话,否则这儿就是足下的埋骨之所。”
罗千里倏地双眉一挑,冷声道:“秋副宫主人如其名,端的傲气凌人,既不取信,在下只有过江向阎宫主覆命。”
撮唇打了一个尖声口哨,口哨声中,一艘快船自江心沙洲的芦苇丛中摇出,如离弦疾矢般向码头驶来。
秋傲霜猛地探臂入怀,嗖地一响,晶光顿现,如黑夜闪亮霹雳,剑气逼人,同时沉叱道:“擅动一步,立杀无赦。”
他一语未落,江心的快船已将近码头,蓦地嗖嗖连声,一阵强弓劲弩所发射的疾矢,如细雨般兜头盖脸地向秋傲霜袭来。
秋傲霜手中短剑舞起一道无形的剑墙,同时高声喊道:“凤吟!快到这边来。”
凤吟不待他的吩咐,早就一个疾滚来到了秋傲霜的身边。
只因秋傲霜为了照顾凤吟的一分神之间,被那自称是铁算盘罗千里的汉子觅得一丝空隙,飞身跃起,落在距岸犹有十丈的快船之上。
就凭他这一手轻功,就可掂出他的份量,绝非泛泛无名之属。
他一落上快船,即扬臂呼道:“兄弟们!撤活!”
那快船已冲至距岸四、五丈之处,另几个大汉身手也都不弱,纷纷弹身而起,落在那艘快船之上。
驾船的舟子也拿出了他的绝活儿,那快船在他的驾驭之下,就像一匹灵巧的宝马,船首向天翘起,一个疾旋,又向江心驶去。
这一切,只不过是眨眼间事。秋傲霜心中虽然恼火万分,也只有徒呼奈何。
孰料,那艘快船在一掉头之际,其中一名大汉竟然凌空飞起。
同时,躺在地上的凤吟也已弹身而起,秋傲霜侧首一看,只见她手里拿着一根粗若小指的红色绳索,正在翻腕疾收。
敢情这小婢还有一手抛索捆人的绝技,将逃走的大汉群中又逮回了一个。
秋傲霜唯恐那个被绳索套着的大汉摔个半死,待他凌空坠落地面之际,探手将那大汉接住,顺便点了那大汉的麻穴。
凤吟道:“真可恶!这群家伙,竟敢在秋副宫主面前耍花样,问问这小子,他们是什么来路。”
秋傲霜突地双手一松,神色颓然地说道:“凤吟!你不要费心机了!”
凤吟一愣,道:“怎么讲?!”
秋傲霜道:“这家伙已经死了。”
凤吟道:“方才不是还活着的吗?”
秋傲霜道:“就在你以绳索套起他的一瞬间,他的伙伴以淬毒的弩矢杀了他,真够狠的。”
凤吟喃喃道:“那几个家伙看上去一副猥琐相,却料不到一个个身手十分了得。”
秋傲霜道:“凤吟!你倒看得很准。”
凤吟道:“秋副宫主谬赞……”
放低了声音,接道:“方才听秋副宫主提到‘百花宫’?”
秋傲霜道:“你见到的那位阎老爷就是‘百花宫’宫主阎君涛。”
凤吟讶然道:“本宫与‘百花宫’誓不两立,那阎君涛怎肯与副宫主订约?”
秋傲霜面色一寒,道:“凤吟!少要过问副宫主的事。”
凤吟连忙螓首垂胸,凝声道:“婢子该死。”
秋傲霜沉吟了一阵,道:“凤吟!你下午的确去过镇上那家客栈?”
凤吟道:“婢子哪敢欺瞒副宫主?”
秋傲霜道:“也的确见到了那位阎老爷?”
凤吟连连点头,道:“的确见到了,他还肯定地回覆说,亥初准时赴约。”
秋傲霜道:“然后你去了何处?”
凤吟道:“随意走走,酉初在镇上用丁晚饭,然后就来到这里。”
秋傲霜沉吟了一阵,道:“凤吟!你是龙姬沈姑娘的随侍婢子,我是擎天宫中副宫主,我调你到身边候差,你自然要听命于我。”
凤吟道:“婢子省得。”
秋傲霜缓和了语气说道:“如果抛开主奴之分,你可愿意受我差遣?”
凤吟谔然道:“副宫主何出此问?”
秋傲霜道:“别问,只要回答我的问题。”
凤吟道:“自然甘心接受差遣。”
秋傲霜道:“此话可是出自肺腑?”
凤吟道:“句句实言!小婢乃奴仆之身,能随侍如秋副宫主般武林俊彦,是婢子之福啊!”
秋傲霜抬手在她秀发上摸了摸,道:“好!你若忠诚侍候我,必定厚待,如果妄生反叛之心,休怪四绝剑无情。”
嗖地一声,将短剑还入鞘中。
凤吟战战兢兢地回道:“婢子不敢。”
秋傲霜道:“一人难事二主,既然决心跟我,即使沈姑娘对你指使,也该不听。”
凤吟道:“婢子省得!”
她一面回答,一面凝望着秋傲霜,蓦地她那粉颊一红,头也垂了下去。敢情这小妮子想到那处去了,那个少女不怀春?凤吟正值豆蔻年华,私心暗转,矢志此后对秋傲霜忠贞不二。
秋傲霜道:“凤吟!你此刻前去镇上‘顺风客栈’投店,权且歇下,我还另有事办,最迟明晨,我就会去找你。”
凤吟点点头,然后又问道:“倘若再遇见阎君涛……?”
秋傲霜接道:“你可能不会在那‘顺风客栈’之中再遇见他了,快些去吧!”
凤吟道:“婢子别过。”
秋傲霜道:“从此刻起,你要改口,不准再谦称婢子,也不准呼我副宫主。”
凤吟颇为迟疑地说道:“那该如何称呼呢?”
秋傲霜道:“你可呼我为秋公子。”
凤吟道:“遵命!”
然后福了一福,掉头向江浦镇上奔去。
秋傲霜目送她那娇小的身影消失之后,这才缓步向上游走去。
他漫无目的徜徉着,眼前他好像坠入了一个迷阵之中,而且有愈陷愈深的趋势。如不及时自拔,可能会淹灭没顶。
江风扑面,虽寒冽侵人,却也使人智珠清朗。秋傲霜在一方巨石上坐下,闭目陷入了沉思。
秋傲霜在沉思中突然有所颖悟,“百花宫”宫主阎君涛和“金刀”杜桐屯似乎是声同一气的。一夕长谈,密商计议,全是圈套,至于他父亲尚在人间的说法当然也是欺人之谈了,他们的目的何在,秋傲霜却又百思不解,看看斗转星移,已到交子时刻,他不禁长叹了一声,神情落漠地向江边码头走去。
他已决定,天明启程,返回故里,其他的事待来日再说,此行的目的倒不完全是为了守信而必须要将那段“龙涎墨”交与朱星寒以遂其孝心,秋傲霜也想趁此机会想在先人的遗物中找出一丝端倪。
那么,就得赶紧将“万人迷”江秋露接到江浦镇上来,因此,他又必须再去一趟金陵。
来到码头,他扬声呼道:“船家!”
一艘快船的舱帘立刻撩起,走出来一个精壮汉子应道:“客官要包船么?”
秋傲霜道:“我给你五两银子,包个来回,不过,你得在对岸稍待一会儿。”
精壮汉子一摆手,道:“客官请上船吧!”
秋傲霜足尖微微一弹,就跃上了快船。
精壮汉子竹篙一点,船就离岸而去。
待船至江心,那精壮汉子一面操舟,一面说道:“在下是金老大的属下。”
秋傲霜爱理不理地晤了一声。
那精壮汉子又道:“由于朱少侠的交代,是以在下不得不将所知情况据实禀报秋副宫主。”
秋傲霜转过身来,面向船尾,和声道:“请讲。”
摇船大汉道:“对岸码头伏有重兵,想必是针对秋副宫主而设。”
秋傲霜道:“你如何得知?”
摇船大汉道:“两岸码头乃是金老大的地盘,稍有风吹草动,就难以逃过水帮兄弟的耳目。”
秋傲霜逍:“可知对方来路?”
摇船大汉道:“都是面生惹眼之人,不过,却可以料定与金陵杜府有关。”
秋傲霜道:“何以见得?”
摇船大汉道:“杜府总管‘七星指’蔡锦堂曾在那一群人中露过面。”
秋傲霜沉吟了一阵,道:“多谢。也请代向金老大致谢。”
摇船大汉道:“秋副宫主有了应变之策么?”
秋傲霜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正好试‘四绝剑’的锋锐。”
摇船大汉道:“以在下看来,如此不妥。”
秋傲霜不禁噢了一声,目光炯炯地盯视着对方。
摇船大汉道:“秋副宫主不但要去,而且要回,显然有要事在身,以不招惹那伙人为上策。”
秋傲霜道:“可是他们守住了码头。”
摇船大汉道:“我等可另行择地上岸,想必不至于被对方发觉。”
秋傲霜想想也对,而且他也确信金战彪的属下绝不会在他面前玩弄诡计,因而点一点头,道:“那就全凭尊意了。”
摇船大汉立刻转舵改向,快船摇过江心沙洲,穿进一遍芦苇,向上游摇去,虽是逆流而行,依然疾行如飞。
俄而,快船在一处悬崖绝壁之处停下。
摇船大汉道:“此处泊舟,绝非常人料想得到。秋副宫主请登岸吧!”
秋傲霜抬头一望,那座悬崖少说也有二十多丈高。若是初来金陵时,要他自船上一跃而达崖顶,他可能连想一想也不敢,如今功力倍增,倒还可以一试,不过,他却没有信心。
因而,秋傲霜一面在漆黑的夜色中打量绝壁上是否有落脚借力之所,一面搭讪着问道:“这儿离金陵城内有多远?”
摇船大汉道:“离西廓不过三里之遥……”
语气微顿,接道:“此处江流湍急,快船不便久停。秋副宫主约莫要多久可回,在下到时再来此处迎接。”
秋傲霜想了一想,道:“约莫顿饭工夫,就可去而复返了。”
摇船大汉道:“在下到时驾船来接就是。”
秋傲霜观察良久,才发现峭壁光滑如镜,一无落脚借力之处,但他却不能在金战彪的属下面前示弱,突发一声低喝,猛地弹身而起。
这一跃,少说也有二十来丈,当今武林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人。
虽然如此,秋傲霜依然差了约莫五尺之距,没有登上悬崖之顶。
当他身子坠落之时,突听摇船大汉扬声道:“待在下相助秋副宫主一臂之力。”
秋傲霜垂头下视,只见那摇船大汉将竹篙伸得笔直,秋傲霜在半空中说了一声多谢,足尖在竹篙上一点再次上跃。
这一次,毫不着力地跃上了崖顶。
秋傲霜也不禁暗生钦敬之心,他足尖轻轻一点,也该有千钧之势,船在急流之中,摇船大汉安然承受,也可以想见对方的功力了。
秋傲霜登上崖顶之后,回头一看,足下快船业已顺流疾驶而去。
此刻,他已看到了金陵城中的灯火,放眼默察,记清了方位,这才向城内奔去。
只不过眨眼之间,秋傲霜已来到了“卧龙居”前。
偌大的宅院黑不见光,秋傲霜也不敲门,就腾身越墙而进。
他方一落地,就听见一个轻微的声音问道:“是秋傲霜么?”
就凭这一声直截了当的称呼,也可以猜测得到说话之人必是江秋露。
秋傲霜旋身一看,果然是她,连忙问道:“她们呢?”
江秋露道:“歇下了。子、丑二个时辰,由我当值。”
秋傲霜道:“咱们走。”
江秋露道:“不叫醒她们么?”
秋傲霜摇摇头,道:“不了!”
说着,拾起一块石子在粉墙上写道:“本座与路姬另有公干,半月后在此晤面。”
末了未曾落款,龙姬等人认得出他的字迹,何况他在事先也曾向龙姬说过暂离金陵的原因。
二人出得“卧龙居”,就联袂奔向西城外,复又回到方才登临的那处悬崖。
秋傲霜望下一看,快船也正驶到崖下,他一把搭住了江秋露的手腕,喝道:“随我往下跳。”
二人飘身下落,不偏不倚地落在船头,船身丝毫未见摇幌,由此更可以看出那摇船大汉有一身极为不凡的功力。
秋傲霜一抱拳,道:“足下功力深厚已极,敢问宝号?”
摇船大汉道:“水帮总护法蓝飘,无名小卒。”
秋傲霜道:“原来是蓝总护法,深夜劳动,实不敢当。”
蓝飘道:“由于情况特殊,金老大对一干部众均放心不下,故派在下前来随侍。朱少侠乃敝帮好友,而秋副宫主又为朱少侠之好友,在下理当聊尽棉薄。秋副宫主倒不必过份客气了。”
秋傲霜道:“来日当面谢贵帮金老大……”
一语及此,只听船底嗵地一响。
蓝飘神色一愣,低叱道:“何方狂徒,敢到长江水面上来丢人现眼?”
手中竹篙飞快地往水中一插,待抽出水面时,竹篙上已穿钉着一具尸首,
但是水中却不止一人,只听又是嗵地一响,船舱已然进水了。
原来有人在水中凿破了船底。
蓝飘霍地自腰际拔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跃入水中,以左手托住船舷,右手紧握匕首,扬声道:“秋副宫主请放宽心,蓝飘手中还不曾沉过船。”
蓝飘倒是将船托住了,但是江流湍急,这艘快船一旦失去控制,立即打旋不住。
同时,江面上又冒出了两个身穿鲛皮水靠的大汉,一持单刀、一持短剑,向蓝飘展开了围攻。
蓝飘水中功夫倒是不凡,无奈他一手托船,面对二名穷凶恶极的偷袭者,也颇感拙于应付。
秋傲霜手搭剑把,四绝剑随时均可出鞘。然而他那剑只得一尺八寸长,对方又在水中,顿使他英雄无用武之“地”。
江秋露突然大叫道:“蓝总护法专心应敌,这船儿交给妾身就是。”
语声一落,人已跃入水中。
蓝飘愣了一愣,似乎有些不信江秋露能在水中一手托住这艘已被对方凿漏之船。然而当他眼见江秋露落水的架势,就看出她是行家了。
蓝飘一旦放开手来,声势不禁大增,匕首寒光闪闪,身形灵如蛟龙。不几个照面,执单刀的就伤了手腕,二人俱都没入水中,未再现身。
蓝飘又潜入水中搜查一遍,才又浮出来,道:“贼人已经退了。”
江秋露道:“蓝总护法!你我一左一右,合力将这艘船托到对岸去吧!”
二人水性极佳,托船而行,虽然速度大减,却也不怎么费劲,约莫顿饭工夫,总算到达了对岸。
待秋傲霜上岸之后,蓝飘一抱拳,道:“使得秋副宫主受惊,在下告罪。”
秋傲霜道:“这算不了什么,不过,有人敢在金老大地面上找事,倒是不得不防。”
蓝飘道:“那批人的来路,敝帮一定可以查得出来,自然也得问问他们的目的何在。”
江秋露冷冷说道:“那还用问?自然是冲着咱们秋副宫主来的。”
蓝飘一回身,抱拳一拱,道:“姑娘水性之精,在下少见,能否请教芳名?”
江秋露道:“贱名朱少侠知晓,想必也曾传到贵帮金老大的耳中,蓝总护法一问便知。”
蓝飘噢了一声,又转头向秋傲霜道:“在下别过,待在下禀明金老大,将此事查明后,一定烦请朱少侠转告内情。”
江秋露道:“不必查了,来人是有名的‘黄河八杰’,那用短剑的就是八杰之首‘水中狼’勾腾。”
蓝飘振声道:“他是勾腾?‘水中狼’的功夫……”
江秋露接道:“不差。”
蓝飘道:“可是他方才……?”
江秋露道:“被蓝总护法伤了手臂拿单刀的家伙并非八杰兄弟,看他出手,只够三、四流,恕妾身说一句失敬的话,以一对一,勾腾对蓝总护法,并非三招、两招可以见胜负的。”
蓝飘道:“在下也久闻勾腾的大名,姑娘说得极是,可是他却怆惶而逃了。”
江秋露道:“勾腾遁水而去,并非畏惧蓝总护法手中的匕首,可能别有原因。”
蓝飘愣了一愣,道:“这事得赶快禀明敝帮金老大,在下别过。”
跳上泊在岸边的另一艘快船,解缆疾驶而去。
江秋露道:“我们要去何处?”
秋傲霜道:“先去镇上旅店之中,烘干你身上的衣裳吧!”
二人直奔江浦镇上,长街寂寂,“顺风客栈”也关上了店门。
秋傲霜将门板敲得像是鸣雷,才算将店门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