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寒梅傲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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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秦淮风云

每到申酉之交,河面上彩灯怒放,画舫里笙歌渐起,一个纸醉金迷的销魂之夜开始降临这金陵城的秦淮河畔。

秦淮河的河水并不够清澈,两岸景色也谈不上秀丽。然而秦淮河的风流艳事却名噪大江南北。的确,每当夜色降临人间,秦淮河就完全变了样。自然,那些在长夜追欢逐乐的王孙公子,殷商巨贾之流,根本就未曾见过秦淮河在阳光下的龌龊面目,秦淮河的画舫都是水上的温柔乡,可是也分得有等级,所谓金舫、银舫、彩舫。自然这三种画舫上的美人儿,在色艺上的比较也有差别了。

从鼓楼向西,穿过钓鱼巷,就来到了秦淮河码头。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画舫一顺边排开,宛如十里水寨。其中有一条画舫约莫有二十多丈长,中央有亭台楼阁。晚风轻拂阁楼上垂挂的薄如蝉翼般的帐幔,隐约可见一群女子乐手在吹、打、拉、弹,合奏的曲子是一阙《临江仙》。

酉正,这条气派豪华的画舫船首上亮起了一十二盏八角风灯。

每一盏风灯上都有“金翠舫”三个红字。难怪这条画舫有这么大的气派,原来是“金”字号的,想必还是金舫的翘楚哩!

就在一十二盏八角风灯亮起后的一瞬间,一个身穿团绣紫金长衫,年约三十多岁的男人,右手提着长衫的下摆,步履沉稳地自阁楼上走到了船面。

阁楼下面是一间宽敞的花厅,四面都是镌花的窗棂,垂挂着薄如蝉翼般的绛帐。正中间端端正正地摆了一张红木圆桌。一十二张红木锦凳围绕四周。

这个身穿团绣紫金长衫的男人,在花厅进门处站定,吆喝道:“来人!”

他的声音一落,立刻有一个身材矮胖,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从花厅中抢了出来。先垂手行礼,然后恭声问道:“蔡爷!你有什么吩咐?”

被唤为蔡爷的人双眼望着头顶上昏昏朦朦尚未黑尽的天色,,大模大样地说道:“徐二牛!你在秦淮河上混了快二十年,你就该知道今晚是谁要在你的舫上宴客,我看你好像是寿星佬佬吃砒霜,有点儿活得不耐烦啦!”

徐二牛卟地一声跪倒在光滑油亮的船板上,连连磕头,颤声道:“蔡爷!蔡爷!小人有不到的地方,务请指点!”

蔡爷望着天顶的一双眼睛,微微地向伏在船板上的徐二牛一瞥,打从喉咙眼里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头一桩……阁楼上那班女子乐手我看就不怎么样。”

徐二牛连忙回道:“禀蔡爷!这十二个乐手是从十八班金舫乐手一百多个人当中选出来的,姿色、玩艺儿都是第一等,别说金陵,就是北京城怕也选不出来。这点请蔡爷放心!”

蔡爷微微颔首道:“徐二牛!杜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老人家若是责怪我蔡锦堂办事不中用,你从今以后也就别想在秦淮河上混。唔……这酒席呢?……”

徐二牛道:“是‘庆和园’派来的师傅,他们都熟了杜大爷的口味,错不了!”

蔡锦堂又问道:“姑娘呢?”

徐二牛谄媚地笑道:“这还用说吗?十个绝色佳人都是从金舫上挑出来的,一个个色艺双全,而且都是清倌。连‘金龙舫’上那个艳名四噪,而脾气又怪又倔的梅妞我都给找来了。”

蔡锦堂双目一瞪,沉声道:“徐二牛,我看你是想找死!明明知道那梅妞的脾气又怪又倔强,怎么能让她来侍候杜爷?”

徐二牛这次却没有吓得打颤,反而嘿嘿笑道:“只怕她不敢在大江南北闻名的‘金刀杜桐屯’杜大爷面前使性子吧?”

蔡锦堂追问道:“你有把握?”

徐二牛点点头,道:“在事先我曾将杜大爷的脾气告诉了梅妞,而且明白地告诉她,只要杜大爷看上了她,她今晚就要侍寝的,她既然肯来,自然心头早就愿意了。”

蔡锦堂喃喃道:“我可真有点担心,不过论姿色,在秦淮河怕找不到第二个了……”语气一顿又问道:“预备好了么?”

他问得虽然含糊,徐二牛却知道他所指为何,压低了声音回道:“蔡爷放心!精致寝舫二艘早就准备好了!今晚杜大爷只请了一位贵客,蒙宠侍寝的只有两个,余下的八个分作两起随寝舫侍候。”

蔡锦堂挥挥衣袖示意徐二牛站起来,然后耸了耸肩,道:“徐二牛!杜爷今晚请的贵客就是喜好此道,说不定你备下的寝舫舱房还不够宽大哩!”

徐二牛微微一愣,接着轻笑道:“蔡爷!小人在秦淮河二十多年,侍候过各色各样的客人,大不了来个‘双凤入巢’或者‘一龙戏三珠’。难道今晚贵客能够将剩余的九个妞儿全包了?”

蔡锦堂道:“这倒难说!你是知道的,杜爷虽爱逢场作戏,却不喜喧闹。他老人家到你的舫上也不过三两个雌儿就行了。遇上宴客,也不过添两三个。这回可不同,打从半个月前,他老人家就一再吩咐我,要准备十个色艺双绝的雌儿,可见那位客人不但爱好这个调调,看样子还喜欢贪多哩!”

徐二牛迈前一步,靠近了蔡锦堂,压低了声音说道:“蔡爷!杜大爷在我二牛的画舫上宴客也不是头一回了,可从来没有像这一回这么慎重其事,到底是怎么样一位贵客?”

蔡锦堂双目一楞,叱道:“徐二牛!你为什么要探根究底?”

徐二牛连忙赔着笑脸说道:“蔡爷千万别会错了意,小人心里先有个底也好侍候那位贵客。杜大爷如此看重这位贵客,万一侍候不周,比怠慢了杜大爷的罪过还要来得大哩!”

蔡锦堂点了点头,道:“你倒说得是!唔……这位贵客只有二十多岁……”

徐二牛讶异地插口道:“凭杜大爷的年纪,声望,怎么…?”

蔡锦堂一挥手道:“别打岔……”微微一顿,接道:“这位贵客名叫秋傲霜,貌相倒很英俊,只是那股神情和他的名字一样冷冷的叫人发寒。他是申正时到府的。由我亲自奉茶,他和杜爷寒暄之际,我也随侍在侧,整整半个时辰,我就没见他笑过。”

徐二牛噢地低呼一声,没有接话。

蔡锦堂又道:“杜爷对他执礼甚恭,你得小心侍候。”

徐二牛应道:“小人有数了。”

蔡锦堂看了一眼天色,道:“时候差不多了,我得上岸去接车。

记住!杜爷和贵客一上船,就将画舫摇到河心里去。‘庆和园’办酒席的船隔远点,别让油烟味儿呛进了花厅。待会儿有四个跟班小厮上来,由他们上菜,明白了吧?”

徐二牛连连点头道:“小人记下了。”

蔡锦堂一提长衫下摆,就要离舟登岸。

徐二牛忽又叫道:“蔡爷请留步!”

蔡锦堂将踏上跳板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转身问道:“还有什么事?”

徐二牛赶过去几步,谄媚的笑道:“蔡爷!我已经告诉您的老相好荷香姑娘预备下了,只待杜大爷和那位姓秋的贵客一上寝舫,荷香姑娘就……”

蔡锦堂面色一沉,厉叱道:“谁叫你去告诉荷香的?”

徐二牛想不到讨好不成,反而碰了一鼻子灰,连忙赔着笑道:“小人多事!小人多事!那小人另选一个绝色清倌……”

不待他说完,蔡锦堂就寒着脸冷冷地说道:“你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今晚杜爷和那位姓秋的贵客八成要宿在这秦淮河上,我身为杜爷的执事总管,怎能在这个时候去找乐子。幸亏我认识你多年,否则我就认为你不怀好意了!”

徐二牛唯唯诺诺地连连后退,噤如寒蝉,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蔡锦堂从跳板缓缓走上码头,身形站住以后,目光锐利地向两边一扫。立刻有一个貌相威武的彪形大汉向他走了过来。

蔡锦堂轻声问道:“胡如槐!码头上布置好了吗?”

名叫胡如槐的大汉低声应道:“完全照蔡爷的意思布置的。”

蔡锦堂又问道:“发现什么扎眼可疑的人物没有?”

胡如槐道:“打从半个月前属下奉到蔡爷的交待后,届下就在这秦淮河畔布满了眼线,在这里出没的人除了那些纨绔子弟及路过客商之外,倒不曾发现什么面生可疑之人。”

蔡锦堂点点头:“那就好了!”

胡如槐靠近一步,低声道:“蔡爷!请恕属下多口,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蔡锦堂道:“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的。这次杜爷和秋傲霜要商谈一件极机密又重要的大事。我虽然不知商谈的内容,却知道这件事关系着整个武林大局,以及许多人的生死存亡,只要稍微泄露风声,难保没有不知死活之辈前来找事。固然来人也许不足重视,但是却不能让画舫上的人受到丝毫惊扰,免得被客人小看了我们金陵杜家。这是要你统领重兵严密布置的第一个用意……”

胡如槐禁不住插口问道:“还有第二个用意么?”

蔡锦堂点了点头,道:“一个时辰前我才奉到杜爷的密令……”

说到这里往右边一看,然后低了声接道:“万一商谈不成,绝不能让秋傲霜走掉。”

胡如槐微微一惊,疾声问道:“以何为号?”

蔡锦堂道:“当我得到杜爷的暗示后,我就发出‘如意连环弹’打熄画舫上正中间那两盏八角风灯。到时你们就要小心戒备了。”

胡如槐应道:“属下知道了。”

蔡锦堂挥挥手道:“去吧!待会儿套车到码头上停下来时小心掩藏痕迹,别叫秋傲霜看出来咱们这儿有埋伏。”

胡如槐道:“蔡爷放心,属下理会。”

蔡锦堂重又提起他那团绣金衫的下摆,缓缓向钓鱼巷行去。

蔡锦堂前行不过一箭之地,就听到了一阵得得蹄声。放眼望去,看见前后各有八名劲装疾服的大汉骑着雄伟的骏马,中间夹着一辆四骡双套乘车,从钓鱼巷那平整的青石板路上不疾不徐地行来。

蔡锦堂闪过路边,待那套车经过时,一跃登上了车辕,从他这一个轻巧而又利落的动作看来,他的身手是相当不平凡的。

十六名护卫和套车在码头上停下,蔡锦堂跳下车辕,双手撩起了车帘。

车上立刻跳下了一个年在五旬开外,两鬓微白,貌相威武的老者。他低声问道:“锦堂!酒宴都准备好了么?”

蔡锦堂恭声道:“禀报杜爷,都准备好了!”

原来这个老者就是出身金陵世家的“金刀”杜桐屯。

杜桐屯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向车厢内拱手,道:“请秋世兄下车吧!”

他的语音方落,车上立刻走下来一个丰神俊逸的少年。举止安详,神情冷漠,想必他就是今晚的贵宾秋傲霜了。

这时另一辆套车也跟着在码头上停下,车内走下来四个貌相清秀的小童。

杜桐屯道:“锦堂!我要和秋公子饮酒作乐,用不着这些排场,吩付那些护卫武士回去吧!”

蔡锦堂道:“城中街道狭窄,人车拥塞,护卫武士们只是为秋公子开道的。属下这就吩咐他们回去……”身形一转,对秋傲霜深深地一揖,恭声道:“请秋公子登舫。”

秋傲霜并没有对蔡锦堂回礼,冷冷地向杜桐屯一摆手,道:“杜爷请!”

杜桐屯笑呵呵地道:“好!好!老朽头前带路!”

说着就踏上跳板,向金翠舫上走去,这时阁楼上的那班女乐手已经吹奏起“迎佳宾”了。

秋傲霜等到杜桐屯上了船首,才步履沉稳地走上了金翠舫。

二人进入花厅,分宾主坐定。

靠船尾那边一幅绿帘缓缓升起,一时燕瘦环肥,穿红衣翠的俏丽佳人各自报出自己的花名,像蝴蝶穿花般,一个个翩然来到席前。

论姿色,讲礼态,这十个佳人是难分轩轾的。不过,梅妞却不像其他九女都在脸上绽开了笑靥,她亦未撅唇绷脸,显示满面不高兴的神色;然而却自自然然地流露华贵雍容之姿,和凛凛然不可侵犯之态。

就凭这一股子与众不同的神态,就使得秋傲霜那冷然的目光多看了她几眼。

杜桐屯看在眼里,不禁哈哈笑道:“梅妞!你可有福了,还不赶快在秋公子身旁坐下。”

梅妞向秋傲霜盯了一眼,敛衽一福,在他身旁端庄地坐了下来。

同时间,珍肴佳酿也一一端上了那张红木桌面。

十名青楼名妓,除了梅妞稍冷漠之外,其余九人都是见过场面,颇有待客阅历的。斟酒的斟酒,布菜的布菜,席面顿时热闹起来。

四面垂挂的绛帐猎猎风动,画舫已经缓缓向河心驶去了。

酒过三巡,秋傲霜开始发话道:“杜爷,小侄辱蒙宠召,特意自千里之外赶来,不知有何教诲?”

杜桐屯连连摇手道:“不忙!不忙!世兄一路跋涉,满身风尘。

且先寻欢作乐,正事待会慢慢再谈不迟。”

秋傲霜道:“小侄遵命。”

梅妞坐在秋傲霜的右边,除了向秋傲霜敬过一次酒外,一直不曾和他说话。倒是坐在秋傲霜左边的一个名叫银翠的佳人,向他问长问短,勾肩搭背,纤纤玉指在桌底下掐掐捏捏,和秋傲霜十分热络。秋傲霜虽然少露笑容,却还不太拘泥,从他许多小动作看来,显然是一个天生的风流种子。

也许是由于银翠过份地卖弄风情,引起了梅妞的妒嫉。她也开始搭讪着向秋傲霜问道:“秋公子从何处来?”

梅妞会主动问话,这似乎有些使秋傲霜感到意外。他注视了她一阵,才简短地道:“开封!”

梅妞略显讶异地道:“啊!好远呀!”

秋傲霜道:“不算太近。”

梅妞又问道:“秋公子家在开封?”

秋傲霜道:“处处无家处处家。”

梅妞樱唇微微一抿,流露了一个难以觉察的笑容。然后蛾眉陡地一挑,道:“好豁达!”

秋傲霜反问道:“姑娘姓梅?”

梅妞摇摇头道:“风尘中人,哪有真名实姓!”

秋傲霜又问道:“那么,姑娘家在金陵么?”

梅妞喟然道:“‘杜鹃休向耳边啼’,公子不问也罢。”

秋傲霜私心中不禁一楞,这个青楼名妓不但很有才学,也颇富机智。唐诗中有“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的名句,她不明说无家可归,却用了一句诗来暗示,端的聪慧已极。

心中暗佩对方的才智,秋傲霜不禁流露了一丝很难得的笑容,微微颔首道:“原来姑娘也是处处无家处处家。”

梅妞缓缓地摇头说道:“妾身可不像公子那样自由自在,所以才能说处处无家处处家。”

杜桐屯哈哈大笑道:“那有何难?只要秋公子量珠而聘,从此你们俩人就变成处处有家处处家了。待老朽来作这个现成的月下老人吧!”

秋傲霜打了个“哈哈”,却只闻笑声,不见笑容,然后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转过头去和银翠喁喁细语去了,只闻银翠不时发出吃吃娇笑。梅妞显得落落寡欢地拨弄着面前的杯箸。

杜桐屯更是人老心不老,除了银翠和梅妞这两个他不招惹外,他和其余八女莫不尽情调笑。

这真是名符其实的一场花酒,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杜桐屯突然推杯而起,大喝道:“二牛呢?”

徐二牛掀帘而进,先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才站起来恭恭敬敬的问道:“杜爷有何吩咐?”

杜桐屯道:“带姑娘们去沐浴更衣,听候召唤。再重整杯盘,老朽要和秋公子单独喝上几杯。”

徐二牛连声应道:“是!是!”

于是,那十个俏佳人纷纷离坐而起,行礼告退。梅妞在离坐而起的时候,在桌子底下捏了一下秋傲霜的手腕。以她那种冷漠而又端庄的性情,竟会来上这么一手,不禁使秋傲霜纳闷了好一阵子。

杯盘撤换,重上菜肴,杜桐屯向一个青衣小童嘱咐道:“出厅去听候召唤。留神注意四周,不准任何人接近花厅左右。”

四个青衣小童唯唯退去。

杜桐屯亲自为秋傲霜斟满了酒,举起杯子说道:“来!这一杯算是恭贺世兄荣膺‘擎天宫’的副宫主之职。世兄现在在武林中已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

秋傲霜喝干了杯中之酒,然后问道:“何谓万万人之上了?”

杜桐屯轻笑道:“‘擎天宫’执武林大业之牛耳,不拘大小门派谁敢不尊?世兄目下只受‘擎天宫’宫主‘沧浪剑客’单飞宇的指使,岂不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秋傲霜道:“小侄可不敢兴此狂妄之念!”

杜桐屯赞许道:“真是虚怀若谷……”

语气微顿,上身向前一倾,轻声问道:“解玉欢姑娘侍候世兄可还如意?”

秋傲霜道:“那位解姑娘好像该改名‘解语花’才对,实在善解人意。”

杜桐屯道:“老朽闻听世兄通过单飞宇的亲自考试,荣膺其副手之后,就一直想和世兄联系。可是前去联系的人选却使老朽大费周章,好不容易才算找到了解姑娘……”

秋傲霜道:“解姑娘也总算不辱使命。”

杜桐屯神色凝重地道:“说实话,老朽一直在担心。万一被单飞宇发觉了解姑娘接近世兄的用意,那就糟了。不但使老朽的计划完全破灭,而且还要株连世兄的前程。”

秋傲霜正了正身子,凝重的道:“杜爷!密召小侄前来究竟有何教谕,现在该可以明讲了。”

杜桐屯道:“让老朽先问一句,世兄可信老朽与令尊生前是多年的故交?”

秋傲霜微一沉吟,道:“先父见背之时小侄年方五岁,十岁时寡母又丧。因此,小侄对先父当年故交皆知不详。杜爷处存有先父墨宝,小侄处也略存有先人遗墨,字迹相同,且题有上下款。杜爷和先父有多年故交是不容置疑的了。”

杜桐屯吁了一口长气,微微笑道:“世兄不疑老朽也就放心了……”

说到此处,笑容倏然一敛,接着压低了声音接道:“令尊以一管寒钱铸造之笔饮誉武林,以一手龙飞凤舞的书法驰名江湖。因此武林中人与‘铁笔圣手’秋日长大侠交往者,并非老朽一人。不过……”

杜桐屯突然端起酒杯凑到嘴边,将话顿住了。

秋傲霜道:“杜爷因何不接着说下去?”

杜桐屯放下了酒杯,却改变了话题说道:“大概在二十年前武林中出现了一个混世魔王,名叫‘飞抓怪客’,此魔杀人无数,世兄可曾听说过?”

秋傲霜点点头道:“听人谈起过,此魔好像已多年不见了吧?”

杜桐屯微微颔首,缓缓说道:“自令尊过世后,这位混世魔王也就销声匿迹了。”

秋傲霜闻言一愣,两道眉毛倏地一挑,疾声道:“听杜爷的口气,莫非混世魔王与先父有关?”

杜桐屯站起来去至花厅外张望一阵,又到窗口各处巡视一番,才又归座,压低了声道:“世兄,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在武林千万人中只有老朽一人知追。那位‘飞抓怪客’其实就是令尊的化身。”

秋傲霜倏地推杯而起,沉声道:“先父虽无功于武林,却也无害于武林。如今物化十有余年,犹受武林中人景仰。‘飞抓怪客’恶名昭彰,人神共愤。杜爷!你今若不拿出真凭实据,即使你果真为先父当年故交,小侄也要放肆了!”

杜桐屯脱口呼道:“好一个孝道的秋门后代!坐下!坐下!老朽自会慢慢地说出原委。”

秋傲霜忿忿归座,仍然寒着脸道:“杜爷!请立刻拿出真凭实据。”

杜桐屯含笑道:“秋世兄!船在河心,你走不掉,老朽也脱不了身。待老朽说完个中原委后,自然要还你一个凭据。”

秋傲霜冷冷地说道:“小侄静待。”

杜桐屯道:“令尊当年除了精修武事之外,更酷爱书法。虽得颜、钱、赵、柳等诸家之真髓,善书百体,笔走龙蛇,却仍不以为满足。无时不在为搜寻碑帖,遍访名家而奔走。一日路过黄山五道峰下,困雨投宿一山麓茅屋,那茅屋住着一个半百老人,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屋内也只有一床破旧烂席,几个破锅破碗。但却有一整洁书桌,桌上文房四宝甚为讲究。黄泥土墙上更是满挂书章,琳琅满目,据令尊言道,那老者的书法已溶汇百家之长,去百家之短,自成一家。端的是铁划银钩,力透纸背。令尊当时大喜过望,就要向那半百老者求教……”

杜桐屯说得头头是道,有条不紊,不像是在信口胡言,秋傲霜不禁听得神往,一见杜桐屯将话打住禁不住插口问道:“那老者可曾答允?”

杜桐屯接道:“当时那老者一口拒绝。令尊自然不肯甘休,长跪不起。后来那老者迫于无奈,就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既然一定要我教你的书法,我绝对倾囊以授,可是你不要后悔。’”

秋傲霜不胜骇异地道:“那老者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杜桐屯长叹了一声道:“若是令尊当时明了了那老者话中的含意,也不致于种下以后的恶果了。”

秋傲霜喃喃道:“恶果?这……”

杜桐屯摇手示意他不要插口,然后又从容地叙述道:“原来那老者的书法是一种魔功,功力完全集中在右腕上,所以才能挥洒出铁划银钩的苍劲笔力。令尊随那老者练习书法一月功夫,已完全得其真髓。但是魔功也在不知不觉中侵入令尊气血之内。平日还没异状,一到满月之夜,令尊就感到五内如焚,逐渐就失性疯狂,非要施展魔功以铁腕抓碎一个活人的六阳魁首才能恢复正常。

那时也就不再是‘铁笔圣手’秋日长,而变成了武林煞星‘飞抓怪客’。五年于兹,他留下了不少龙飞凤舞的珍贵墨宝,却也使六十个人无辜地丧生于他的魔抓之下。”

秋傲霜喃喃道:“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杜桐屯问道:“令尊可是于十六年前满月之夜自碎天灵盖死于黄山五道峰下?”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

杜桐屯道:“这证明老朽未打诳语。令尊开始杀人时,多半是在心神丧失状态之下为之,事后也不复记忆。到后来他的神智已不再模糊。然而潜在气血内之魔功却促使他非杀人不可。令尊已逐渐觉察事态严重。他行凶杀人之际虽然是经过易容改装的,但时日一久,难保不被人识破本来面目。他自己恶名远播还事小,而连累你被武林中人唾骂却非他所愿。于是,他远赴黄山,尝试全力克制住那股冲动的魔力,不幸就是无法克制住,令尊只得碎天灵盖以了残生,免再多人受他残害。”

秋傲霜一直都很冲动,在听完杜桐屯的叙述后,反倒平静下来,冷冷的问道:“请问杜爷因何对这件事情舶来龙去脉弄得这样清楚呢?”

杜桐屯在袖袋中摸出一个桑皮纸的封套,递到秋傲霜手里,道:“这是令尊远赴黄山之前给我的一封长函,看看可是他的手笔?”

秋傲霜抽出封套同笺简一看,正是他的父亲的手笔,笺上将化身“飞抓怪客”行凶杀人的事和盘托出,和杜桐屯方才所说的丝毫不错。

读罢长函,秋傲霜不禁愣住了。

就在他发愣之际,杜桐屯轻轻地自他手中将那笺简拿回去纳入封套,重又放进袖袋中。

秋傲霜长长地吁叹了一声,才低声问道:“杜爷召小侄来此,就是要说明这件事么?”

杜桐屯诡谲地一笑,缓缓地摇头说道:“非也!”

秋傲霜愕然道:“还另有要事?”

杜桐屯压低了声音道:“贵宫宫主单飞宇之独子单继也是死于令尊之手,多年来单飞宇从未放弃缉凶复仇之念。一旦东窗事发,令尊业已物化,只怕这怨仇要结在秋世兄的身上了。”

秋傲霜坦然道:“杀人子者,子被人杀,此为天理昭彰循环报应。先父失性疯狂而行凶杀人,小侄理应代父受过。”

杜桐屯冷笑了一声道:“秋世兄真是豪气干云,可惜世兄只有一条命!”

秋傲霜道:“杜爷,这话怎么讲?”

杜桐屯道:“令尊欠下了六十条人命血债世兄只让单飞宇报得杀子之债,这对另外五十九条命案的仇家岂非太不公平?”

秋傲霜不禁连皱眉尖,迟疑地道:“这这……”

杜桐屯接口说道:“再说令尊自行了断无非是为了保全秋家一门烟火,世兄自愿代父受过,是着重仁义。然而却违背了令尊的意愿,有失孝道,仁义与孝道相较,自然孝道为重,两害相权取其轻。秋世兄可得要深思熟虑啊!”

秋傲霜道:“话虽如此说……”

杜桐屯抢着说道:“令尊自行了断,已算对无辜受害者有所交代,秋世兄再去送死,非但无益,也大大地不值啊!”

秋傲霜微一沉岭,深觉杜桐屯言之有理,不禁问道:“以杜爷之见呢?”

杜桐屯笑道:“那不用说,老朽自然盼望你长命百岁,扬名武林,为秋门争光罗!”

秋傲霜道:“如果有一天单宫主发现真象……”

杜桐屯接口道:“世兄!老朽与令尊生前堪为至交,远赴黄山之前下书老朽,显然是托咐身后之事。老朽今日自然要为世兄克尽绵力了。”

秋傲霜喟然道:“小侄在未洞悉前情时,只知在单宫主麾下奋力扬名,如今……”

杜桐屯接口道:“世兄!单飞宇号称‘沧浪剑客’确实不同凡响,足以冠盖群伦。并非老朽托大,老朽一套‘泼风刀法’在武林中也无对手,可惜单飞宇那把‘沧浪剑’锋利无比,使老朽的‘紫金刀’稍微逊色。因此在兵器上就输了他一着……”

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世兄,老朽年迈,已无问鼎武林的雄心。世兄正值英年,该力图扬名。老朽深愿为故人之子称霸武林而尽力。这眼前就有一个大好机会……”

秋傲霜道:“杜爷请讲!”

杜桐屯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单飞宇若无那把削铁如泥,能断金石的‘沧浪剑’,他那精湛剑法也就无以施展。如今世兄随行单飞宇左右,身为彼之副手,若是运用智谋盗取他那把‘沧浪剑’……”

秋傲霜惊道:“那岂不是形同宵小。杜爷,这不大妥当吧?”

杜桐屯嘿嘿一笑道:“想不到秋世兄竟是如此耿直。如果世兄认为盗剑之举不屑为之,可教解玉欢出手,世兄只要暗中迥护就行了。”

秋傲霜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就是杜爷密召小侄来此所要商议的大事么?”

杜桐屯点点头道:“是的,老朽可是处处在为秋世兄着想啊!”

秋傲霜双手一拱,道:“多谢杜爷……”

语气一顿接道:“倘若单飞宇那把‘沧浪剑’离手,杜爷的‘紫金刀’就可以称霸武林了吧?”

杜桐屯笑道:“世兄!还有你哩!”

秋傲霜道:“小侄几招粗疏剑法哪里是杜爷的对手?”

杜桐屯一摆手,道:“秋世兄!暂时不说这些闲话,老朽的主意是出来了,你认为怎样?”

秋傲霜面上微显难色地说道:“杜爷,只怕不易得手哩!”

杜桐屯低声笑道:“莫怪老朽多心,据解玉欢送来的小简告称,世兄和那单飞宇不是很接近么?”

秋傲霜心头不禁大大地一怔,原来解玉欢到了自己身边以后,还在和杜桐屯暗通消息。看来杜桐屯并非为了故友之子,而是在利用他在“擎天宫”身为副宫主的身份以遂其称霸武林的野心而已。

杜桐屯又问道:“莫非世兄有所顾虑?”

秋傲霜隐瞒了心头的想法,缓缓说道:“解姑娘所告倒是实情。

不过,单飞宇能够声势浩大,称雄武林,也不仅全靠武功,其人之机智、才略均不可忽视。是以我等行动不可不慎。此次小侄金陵之行虽是奉了杜爷的密召,在明处小侄却是领命来观察金陵武林中人的动静,尚可盘桓数日,从长计议吧!”

杜桐屯连忙追问道:“如此说来,世兄是同意老朽的盗剑之议了?”

秋傲霜情知将头一点,便成定局,是以反问道:“杜爷!是否需要小侄盟誓以明心志?”

杜桐屯哈哈笑道:“这是哪里话?来!喝酒!喝酒……”

蓦在此时,只听一个小童在花厅外高声禀道:“禀报杜爷!蔡总管驾舟来见。”

杜桐屯眉头微微一皱转面向秋傲霜道:“世兄稍坐!待老朽去看看!”说罢,离席走出花厅。

蔡锦堂乘来的双桨快舟正停在金翠舫船首右侧。蔡锦堂站在快舟上,一见杜桐屯走出花厅,就高声禀道:“江府家人求见。”

杜桐屯怫然不悦地道:“为什么不告诉他,老夫在宴客?”

蔡锦堂回道:“属下说过,来人却说他家主人有要事相告。”

杜桐屯道:“去带那家人到舫上来。”

蔡锦堂压低了声音道:“杜爷!这样不妥。秋少侠行踪正需要保密。”

杜桐屯挥袖道:“好!待老夫到岸上去见那家人吧!”

说着,又掀起花厅门口的垂帘,对秋傲霜道:“秋世兄!恕老朽失陪,老朽去去就回。”

秋傲霜抱拳一拱,道:“杜爷请便!”

杜桐屯又高声吩咐道:“二牛,宣召银翠、梅妞二位姑娘到席前陪侍秋公子。”

这才从舫上跳到快舟,双桨划动疾向岸边驶去。

杜桐屯和蔡锦堂两人弃舟登岸,来到一个僻静处,自然不会有什么江府的家人在等着,因为在金陵,和杜府有来往的,根本就无一人姓江。

不等蔡锦堂详告情由,杜桐屯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锦堂!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等到酒宴散后再说?”

蔡锦堂语气急促地说道:“杜爷!事情恐怕不妙!”

杜桐屯疾声道:“快说!”

蔡锦堂道:“柳克安刚刚赶回来了。”

杜桐屯两道眉毛倏地一挑,连忙问道:“带回来什么消息?”

蔡锦堂道:“秋傲霜是上月二十五日离开开封城,柳克安是二十七日夜晚离开的。因为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这三日解玉欢本应和他三次有连络,可是一次也没有。他感到事情不妙,所以全力赶回来报告。”

杜桐屯楞了许久,才问道:“柳克安的人呢?”

蔡锦堂回道:“因他在开封前后耽搁了半年,可能与秋傲霜打过照面,所以属下命他回府去了。”

杜桐屯喃喃道:“这事有点奇怪?”

蔡锦堂道:“杜爷!你老人家可得提防点!别让秋家娃儿耍了啊!”

杜桐屯冷笑一声道:“嘿!老夫一生打雁,岂能叫雁啄了眼……”语气一顿,复又问道:“锦堂!你布置得怎么样了?”

蔡锦堂悄声回道:“南边芦苇丛里有三艘快船,上面有三十个弓手,岸上共有三层埋伏,除非他会水遁,否则就别想开溜。”

杜桐屯点点头道:“好!一切听我号令,千万别轻举妄动。”

蔡锦堂道:“属下理会!”

杜桐屯跳上快舟,吩咐舟子送他回到金翠舫去。蔡锦堂就留在岸上了。

杜桐屯回到花厅时,只见秋傲霜正在和梅妞、银翠她们猜拳行令,饮酒作乐,似乎没有因他父亲生前作恶杀人一事而受到影响。

杜桐屯先向秋傲霜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将梅妞和银翠二人挥退。

秋傲霜正了正身子,道:“杜爷!若有要紧的事,今晚就散了吧!”

杜桐屯压低了声音说道:“本来世兄也该歇息了。正因有点要事,所以还要打扰世兄一阵子。”

秋傲霜眉心微微一蹙,道:“看杜爷的神色,似乎有了什么大事?”

杜桐屯点点头道:“不错。……”语气一顿,复又问道:“世兄前来金陵,可曾带有扈从?”

秋傲霜摇摇头道:“没有。小侄惯于单骑独走!”

杜桐屯道:“这就不妙了!金陵城中已发现了好几起不明身份的武林人物。”

秋傲霜道:“那批武林人物的出现,难道与我们有关系?”

杜桐屯道:“大有关系。来!请世兄谈谈解姑娘入宫的情形吧!”

秋傲霜道:“按‘擎天宫’规矩,宫主可拥有八大剑姬,副宫主可拥有四大剑姬。因此小侄身为副宫主,即公开召募剑姬人选。”

杜桐屯点点头道:“这点老朽知道。老朽就是趁那个机会着解姑娘前去应试的。呃……那前来应试的武林佳人有多少?”

秋傲霜微一沉吟,道:“有二十多个吧!”

杜桐屯又问道:“是以貌取人呢?还是以武功取胜?”

秋傲霜道:“色艺并重。”

杜桐屯再问道:“那么,解姑娘在色艺双方都符合条件了?”

秋傲霜点点头道:“是的。否则她就不会被录用了。因为那时小侄尚不知她是杜爷派去接近小侄的人。”

杜桐屯蹙眉沉思一阵,喃喃道:“如此说来,应该不会露出破绽了!可是……”

语气一顿,接问道:“四大剑姬的取决权,在世兄呢?还是在单飞宇?”

秋傲霜道:“剑姬的取决权完全听凭小侄,不过在入宫之前,还要由单宫主亲自加以面试。”

杜桐屯问道:“面试武功么?”

秋傲霜道:“这一次单宫主不过是向录取的四姬各自问了几句话。”

杜桐屯道:“在问话之时,解玉欢该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吧?”

秋傲霜肯定地摇着头说道:“问话时小侄也在一旁。解姑娘绝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杜桐屯道:“实不相瞒,自解姑娘入宫随侍世兄左右后,无一日和老朽断过联系,因老朽派得有人长住开封城内。可是自世兄上月二十五日离宫之后,接连三天,解姑娘都未再和老朽派驻的人联系。只怕世兄一离‘擎天宫’之后,宫内就发生了大变了。”

秋傲霜惊道:“有这种事?”

杜桐屯道:“老朽派驻开封城的信使已经连夜赶回,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秋傲霜神色凝重的道:“以最坏的可能推断,解姑娘所以中断联络,必定是因身份被单宫主发现。那么,金陵城内出现的好几起武林人物则可能是‘擎天宫’派出来追缉小侄的了。”

所谓城内发现不明身份的武林人物,本是杜桐屯信口胡谄的。

目地在试探秋傲霜前来金陵是否心怀叵测。从秋傲霜的神色看来,并末暗藏险诈,即使解玉欢果真业已遇险,那也不是出于秋傲霜的意思。然而,关于杜桐屯方才的信口胡谄,此时,他却不便收回了。

沉吟再三,杜桐屯方喃喃道:“果真如此,老朽就罪过太大了。

目下,情况不明,以世兄之意……”

秋傲霜连忙接口道:“回城去逮住一个人,问问他的口供!”

杜桐屯连连摇头道:“不妙!不妙……”

自然他要反对。因为回城去不可能会遇上半个属于“擎天宫”的人。

秋傲霜问道:“以杜爷之意……?”

杜桐屯道:“世兄不妨按预定行程,起居如常,静观其变。”

秋傲霜道:“如果按预定行程,今晚就该宿于秦淮河上。”

杜桐屯呵呵笑道:“是啊!世兄是看中了梅妞?还是银翠?不妨来个鱼与熊掌一锅煮也不坏哩!”

在杜桐屯想象中,秋傲霜招募剑姬随侍在侧,虽非好色之徒,也是风流种子。所以才酒色并用地在秦淮河来欢宴秋傲霜。

殊不知剑姬的设置是“擎天宫”的规矩,如果秋傲霜意图沾染,四剑姬自然得从命侍寝。

如果秋傲霜洁身自好,宫中规矩,也不硬性强迫。因此,秋傲霜虽有四大剑姬随侍,却未发生暖昧之事。

来秦淮河之前,他也只是守住“客随主意”的本份,看看杜桐屯在耍什么花样,本无寻花问柳之心,可是,方才梅妞在桌子底下暗暗捏他一下,似乎大有文章。于是他含蓄地说道:“那个梅妞看起来还不坏,只是小侄不敢在杜爷面前太过放肆!”

杜桐屯笑道:“世兄何必拘泥,人生在世,得乐且乐。寝艇早已备妥。这水上寻花入梦,别具一番风味哩!来!再干一杯,咱们就散了吧!”

秋傲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就离席站了起来。

在杜桐屯的吩咐下,两艘精致寝艇已一左一右地靠上了金翠舫。

杜桐屯悄声道:“世兄!那梅妞自从来到秦淮河上,不但守身如玉,且疏于见客。想必是世兄的英俊潇洒打动了此姝的芳心,去吧!尽管高枕无忧,河面岸上均有警戒,绝不会打扰今夜良宵。”

秋傲霜也不说什么,双拳一抱,然后跳上了靠在金翠舫右边的精致寝艇。

执橹的艇娘不待吩咐就将寝艇摇离了金翠舫。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环走过来福了千福,道:“河面风大,请相公入舱吧。”

秋傲霜掀帘步入舱中。

船舱内虽不甚宽敞,却设置非常华丽。牙床挂罗帐,床当中放着一条龙凤锦被,上面还放了鸳鸯对枕,一座立柜上燃起一对红烛。梅妞已换了彩服,螓首垂胸,坐在床沿。像是初入洞房的新媳妇一般。

方才在艇首迎迓的小丫环端进来一个托盘,托盘内放着四色果子,一壶酒,两个酒杯。她将托盘放在立柜之后,悄然退出,并带上了舱门。

梅妞这才抬起头来,含笑问道:“秋公子!要妾身侍候您更衣么?”

秋傲霜正色道:“姑娘!方才在席上暗暗捏在下一把,不知是何用意?”

梅妞笑道:“因妾身不惯于大庭广众之前呈宠媚争,怕公子被银翠所迷,而忘了妾身,所以暗暗示意,幸而公子明白了!”

秋傲霜微微摇头道:“这不是姑娘的本意吧?”

梅妞神态自若地问道:“何以见得?”

秋傲霜道:“因为姑娘不像风尘中人。”

梅妞神色一正,道:“虽然不是风尘中人,却已不幸落风尘。

方才在席前听杜大爷说道,要为妾身买赎,以公子一表人才,妾身怎能不暗示秋波,紧紧抓住此一得以赎身之机会呢?”

秋傲霜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心中却在暗想:“这梅妞分明在说假话,倒要提防一点才是。”

梅妞又羞涩地笑道:“妾身虽沦落风尘,却还自持清白,体肤毫发一丝也未被沾染,如若公子不弃,就请让妾身侍候公子更衣……”

梅妞正说到此处,忽听那小丫环在舱内叩门叫道:“相公!杜府蔡总管求见。”

梅妞抢着道:“去回他的话,就说秋相公安睡了,有事明天再……”

秋傲霜连忙摇手拦阻道:“不!在下去见见他,也许有重要的事。”

梅妞垂下了头,语气幽幽地道:“公子务必要回,因为今晚攸关妾身毕生祸福……”

秋傲霜道:“一定回来!”匆匆言罢,就掀起垂帘走出舱外。

蔡锦堂乘来的双桨快舟并未紧靠寝艇,相距约莫三丈,待秋傲霜出现后,蔡锦堂才吩咐舟子将快舟摇了过米,语气急促地说道:“请秋公子过来,有要事待禀。”

秋傲霜脚尖轻轻一点,落上了快舟,低声问道:“何事?”

蔡锦堂并未立刻答话,待操舟舟子将快舟摇离寝艇十丈之后,这才说道:“有三个自开封来的年轻女子,说有要事必须立刻面见公子。”

秋傲霜不禁一愣,连忙问道:“可曾报名?”

蔡锦堂道:“为首一人自称姓夏,其余二人不知其姓氏。”

秋傲霜心头大大一怔,姓夏,想必是以四花排列的四大剑姬之中的“兰姬”夏火莲了。那么,是单飞宇派她们三人来追缉自己的了?

愣了一愣,秋傲霜才问道:“她们的人呢?”

蔡锦堂随手一指道:“就在岸边。”

秋傲霜喃喃自语地说道:“奇怪?他们怎么会找来的呢?”

蔡锦堂摇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她们先找到杜爷的府邸,由内管事指引她们来的。”

秋傲霜道:“杜爷知道了么?”

蔡锦堂点点头道:“杜爷已知道。他老人家嘱咐秋公子见机行事……”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接道:“岸上已层层戒备,只要秋公子打一个手势……”

秋傲霜一摆手道:“那倒不必了!吩咐舟子快把船划到岸边去吧。”

蔡锦堂一挥手,快船立刻就向岸边疾驰而去。

在未拢岸前,秋傲霜暗自寻思:如果解玉欢身份败露而牵连到自己,单飞宇派人出来追缉的话,宫内尚有四大护法可以派遣。

即使派剑姬出动,单飞宇身边的龙、凤、云、霞、风、火、冰、雪八姬不但剑术比自己身边的四姬高明,而且也要可靠得多呀!

在他沉思中,船已停靠秦淮河畔。

秋傲霜一跃离舟,果然那三个年轻女子正是他身边的“兰姬”夏火莲,“菊姬”何蓉媚,“竹姬”孟采玉。

“兰姬”夏火莲一见秋傲霜登陆,即快步迎上,半福为礼,然后悄声道:“启禀副宫主!‘梅姬’解玉欢在副宫主离宫后不到一个时辰忽然饮鸩自戕,特来报讯。”

秋傲霜察言观色,夏火莲不像是说假话,即使受单飞宇之命而捏辞虚报,在神色之间也会流露些许破绽。

为此,秋傲霜稍放宽心。

他故意板着脸冷叱道:“一姬之丧,也用得着你们联袂来报讯么?”

夏火莲道:“禀副宫主!妾身等是奉宫主之命兼程前来。因欢姑娘自戕之举太过突然,宫主叮嘱副宫主暗察其原委,同时命妾身等随侍副宫主左右,以为照应。”

至此秋傲霜一颗悬心暂且放下了。单飞宇并不急于他回宫,这证明对他尚未生疑。

沉吟一阵,秋傲霜又问道:“你们怎会知道本副宫主落脚杜府?”

夏火莲回答道:“离宫之时,宫主曾有交待,一入金陵就会有人前来指引副宫主居停之处。果然有人指引,其中原委妾身不敢作妄臆断。”

夏火莲回答得非常得体,毫无问题,单飞宇在各地都布有耳目,以控制他手下的行踪。

连身为剑姬的夏火莲都不愿说穿,自然秋傲霜也不愿点破了。

轻轻地挥了挥手道:“好吧!你们且去觅一客店安歇,明日正午之交再到杜府来吧!”

夏火莲走近一步低声道:“宫主曾命妾身要随时侍于副宫主左右,怎能违命!”

不但剑姬不敢违背宫主单飞宇之命,身为副宫主的秋傲霜同样不敢违抗。

他沉吟了一刻,方才问道:“夏姬!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夏火莲点点头道:“妾身略有风闻,秦淮春色是举国知名的。”

秋傲霜道:“邀宴主人杜‘金刀’为江南武林中之领袖人物,为联络友情,难拒盛意。两者皆为钗裙,如何随侍左右?”

夏火莲道:“副宫主入乡随俗,尽管风流。妾身等在舱外护驾就是。”

秋傲霜打算摆脱她们和杜桐屯促膝谈谈,看来是不行了。只得点点头道:“来!登上快船,待本副宫主去向主人告别吧!”转身向快船跃去,三姬也联袂上了快船。

蔡锦堂恭敬问道:“秋公子意欲何往?”

秋傲霜道:“有劳总管引领在下去会见杜爷!”

方才夏火莲与秋傲霜的谈话,蔡锦堂已听到了一大半。他不再多言,默然吩咐舟子将快船向杜桐屯睡卧的寝艇划去。

杜桐屯人老心不老,秋傲霜留了梅妞就要了银翠。不待欢好就接到了蔡锦堂的禀报,此时,他正衣冠整齐地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快船划过来早就进入了杜桐屯眼帘之中,秋傲霜一登上寝艇,他就着小丫环前去迓迎。

秋傲霜吩咐三姬在外舱等待,自己掀帘进入了舱中。

杜桐屯已早一步遣走了银翠,一见秋傲霜进来,迫不及待地问道:“世兄!怎么回事?”

秋傲霜轻声细语的将三姬带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杜桐屯听完之后凝声问道:“世兄!你认为真实情况如何?”

秋傲霜道:“不致有诈。”

杜桐屯喃喃道:“解姑娘怎会饮鸩自戕呢?”

秋傲霜道:“颇费猜疑。”

杜桐屯沉吟了一阵,道:“世兄!恕老朽冒昧问一句,你与解姑娘可曾欢好?”

秋傲霜摇摇头,道:“不曾!小侄武功未成,怎敢亲近女色。”

杜桐屯讶然道:“这却奇了!据解玉欢回报,不但与世兄早有过肌肤之亲,而且说你性嗜渔色,常与四姬作联床之戏哩!”

秋傲霜连连摇头道:“绝无此事。”

杜桐屯凝视他一阵,缓缓地道:“世兄方才言道,武功未成,不敢亲近女色。而世兄今晚与梅妞同宿,难道……”

秋傲霜连忙指口道:“小侄恐扫杜爷雅兴,所以才召梅妞。若三姬不来,小侄也只打算与梅妞作一夜清谈而已。”

杜桐屯道:“听世兄口气,莫非就要离去?”

秋傲霜道:“三姬亟待安顿,而且小侄也需要了解详细情况。

小侄明日午问当趋府拜访。”

杜桐屯点点头道:“也好,但愿世兄勿忘你我之约就行了。”

秋傲霜以一个淡淡的笑容作了暖昧的答复,然后又说道:“杜爷!劳你代为梅姬赎身,所费若干,明日午间当如数奉还。小侄对梅妞已有此诺,不可失信。”

杜桐屯笑道:“世兄倒是多情种子,老朽照办就是。”

秋傲霜又压低了声音道:“杜爷!三姬并未带来扈从。城中那几起武林人物恐怕另有来路,你最好留神查一查。”

杜桐屯道:“老朽理会。”

秋傲霜作礼告别,退出了舱房。和三姬重回快船,蔡锦堂送他们上岸,还亲自为他们叫了马车,眼看着他们向钓鱼巷方向驶去。

自然,不需杜桐屯吩咐,蔡锦堂就派了人在马车之后盯住了他们了。

夜色已阑,石头城内一片寂静。

鼓楼附近一家“安平旅店”的油纸灯笼还亮着,四个人就下了马车走了进去。

秋傲霜向店家要了两间相联的西厢上,吩咐三姬合住一间,他自己住了一间。

秋傲霜洗了手脸,正想熄灯安歇,蓦然门上响起弹指之声。他预料必是三姬之一,却轻唤道:“进来!”

进来的果然是夏火莲,她已净过手面,换穿了轻巧的翠绿衫裤,显得俏丽俊秀。她福了一福,道:“副宫主!妾身今晚突然而至,是否会扫了副宫主的雅兴?”

秋傲霜微微一皱眉道:“这是什么话!本副宫主不过是迎合主人之意而已。”

夏火莲嫣然一笑道:“旅途寂寥,副宫主可需要妾身等前来侍候?”

秋傲霜连忙挥手,道:“夏姬!我在宫中就吩咐过你们,不准提起这事,又忘了?”

夏火莲语气幽幽地道:“往日副宫主只宠幸解姬,妾身等不敢争宠。如今解姬已故,妾身等……”

秋傲霜低叱道:“胡说,本副宫主对你们四姬一视同仁,哪有单独垂幸解姬的道理?”

夏火莲道:“可是解姬曾对妾身等详述闺房情趣,历历如绘……”

秋傲霜忿然接口道:“是她信口雌黄,真是死有余辜。”

夏火莲讶然道:“副宫主难道真未和解姬……”

秋傲霜沉声道:“你以为本副宫主会对你们说假话么。”

夏火莲道:“这件事可就蹊跷了,妾身曾不止一次看见副宫主宿在解姬房中啊!”

秋傲霜惊道:“什么?你亲眼看见本副宫主夜宿解姬房内。”

夏火莲点点头道:“妾身原以为解姬所言蒙副宫主垂幸的话是自抬身价,所以暗中偷窥,确见副宫主夜宿解姬房内。这事非但妾身亲眼看见,何姬、孟姬也曾见过多次哩!”

秋傲霜不禁大怔,连忙挥挥手道:“去召何姬和孟姬来。”

须臾,“菊姬”何蓉媚,“竹姬”孟采玉联袂来了。

秋傲霜仔细盘问,她们二人的说辞和“兰姬”夏火莲说的完全一样。

秋傲霜听完了她俩的述说后,疾声道:“到解姬房中夜宿的人绝非本副宫主,而是另有其人。”

三姬同声讶然道:“外人难进宫中,宫中之人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秋傲霜道:“由此可见解姬自戕也大有疑问,你们在宫内时,因何不将所见向本副宫主禀报?”

夏火莲道:“妾身等怎敢过问副宫主与解姬之间的闺房之私?”

秋傲霜道:“这不是一件小事,只怪本副宫主平日疏于觉察。

记住:回宫之后不准向任何人提起此事。本副宫主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夏火莲问道:“我们立刻就要回宫去么?”

秋傲霜道:“在金陵也许还要盘桓数日,但是迟早总是要回宫去,你们记住就行了。”语气一顿,又接问道:“临行之际,宫主还有没有别的交代?”

夏火莲道:“从宫主的口气听来,显然对副宫主的倚望甚重。

本来还要加派风、火、冰、雪四姬随行的,又恐怕副宫主误会有监视之意,所以只派妾身等前来,并一再叮嘱妾身要妥善料理副宫主的生活起居。”

秋傲霜慨然道:“如此厚爱,唯一死以报了……”语气一顿又问道:“解姑娘后事可曾料理妥贴了?”

夏火莲道:“业已归葬。宫主只待副宫主回宫,就要另行招募适当人选,递补解姬遗缺。”

“菊姬”何容媚插口道:“启禀副宫主!解姬饮鸩自戕之日,发现一名随侍婢女失踪!”

秋傲霜不由得“噢”了一声。

夏火莲又补充说道:“婢女失踪可能与解姬服毒之事有关。宫主曾派人四处追缉未获,但事后推断。逃亡婢女绝无强迫解姬饮下鸩酒之可能。”

秋傲霜沉吟了一阵,问道:“那婢女多大年纪?”

夏火莲看看其余二姬,显然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竹姬”孟采玉回签道:“今年十九,与解姬同龄,入宫已有四年了。”

秋傲霜又问道:“鸩酒是剧毒之物,解姬从何得来的呢?”

夏火莲正容说道:“这点副宫主也许不知,宫主身边八姬,副宫主身边四姬在入宫之初即每人赐有红鸩一粒,以备万一落入敌手全节自尽之用。”

秋傲霜乍然变色道:“原来如此!如果十二姬之中有人萌生异心,存意毒害宫主或本副宫主之心,那岂不是太方便了?”

三姬忙齐声道:“妾身等怎敢?”

秋傲霜不禁暗暗生疑这一措施是极力不当的,而且单飞宇又不曾向自己提起此事,那么,其用意何在?

他沉吟了一阵,以漫不经心的口气问道:“你们受赐的红鸩都带在身边吗?”

三姬齐点头道:“随时携带在身。”

秋傲霜又问道:“是宫主亲赐的吗?”

夏火莲抢着回答:“妾身等蒙宫主面试决定录用后,由‘龙姬’赐予。”

秋傲霜虽然心中疑云重重,却故意打趣地说道:“但愿你们不要将红鸩下在本副宫主的酒餐之内,本副宫主可不愿饮鸩止渴哩!”

三姬同声道:“妾身等不敢。”

秋傲霜挥挥手道:“夜已深!你们歇息去吧!有话明日再说!”

三姬一一施礼退出。

秋傲霜熄灯和衣上床,辗转反侧,难以入寐,从红鸩的疑窦,想到解玉欢的自戕,怎么也想不出一个道理来。

突然,一阵晚风吹拂面上。秋傲霜睁眼一看,原来窗户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秋傲霜的听觉非常敏锐,然而他却不曾听到一点响动。由此可见窗外之人,武功一定非同凡响。

就在他一骇之际,一道黑影自窗外飞进,竟然落地无声。

秋傲霜仰躺不动,那把只有一尺八寸长的“四绝剑”不管何时都是紧贴在左胁之下,他倒要看看对方越窗而来的目的何在。

那道黑影在窗前默立一阵,突然飞身向木床扑来,其势之速,出人想象。

如果对方是来行刺的,按照一般情况是蹑手蹑脚缓步床前,再俟机动手。

绝没有像这样飞身前扑的,险些使得秋傲霜措手不及。秋傲霜连弹身而起的时间都没有,一面拔出了身边的“四绝剑”,一面飞身向床下滚去。

“锵”地一声,秋傲霜手中的短剑和对方的兵器碰个正着。

同时,“嘶”地一响,他的衣襟竟被对方割裂了一条口子。

在这一瞬间,秋傲霜立刻发现对方双手各执一把锋利的匕首。

身法矫捷,招式诡异。

秋傲霜着地尚来站稳,对方又像魔影般卷到,两道寒光直逼双胁。

秋傲霜的剑法一方面是由他父亲的铁笔招式改变,又经过他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师父亲授十年,以两家招式见长糅合成的一套精湛的“施风剑法”的犀利。即使有“剑圣”之誉的单飞宇也大加激赏。

然而此刻他在两个照面之下都无法攻出一招,秋傲霜真是既惊又骇了。

在惊骇之余,那两道寒光已堪要临体。

秋傲霜迫不得已施展出“旋风剑法”中最凌厉的一式“绝命狂飙”只听一连串“锵锵……”金铁交鸣之声。对方一跃退至窗口,秋傲霜也趁势弹身而起。

忽然又一道人影自窗口飘进,一抹寒光向那行刺者的项间卷去。

秋傲霜识得出来那是夏火莲,情知她绝不是来人的对手,连忙叫道:“夏姬退下!”

他已经喊晚了一步,先是“锵”地一响,接着传来了夏火莲“哎哟”之声。

行刺之人也不敢恋战,复又跃窗而去。

因为夏火莲受伤,秋傲霜也不便追去,连忙取火点灯,检视夏火莲的伤势。

想必夏火莲已经归寝,听到响声连忙起身迎敌,所以只穿着紧身褂裤。只见左腿裤管裂开了一道口子,粉腿上也出现了一道血痕。

秋傲霜低声问道:“夏姬!伤得怎样?”

夏火莲道:“只是皮伤,对方的招式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