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太离开尙药局,心情颇佳,因一番努力后,终于得到成果,炼出了小敏儿要求的“大还丹”。
当日信口开河,说可在七天内制成,原来是痴人说梦,虽自幼受过这方面的训练,然而丢下太久,有些工序记忆模糊,因而不断犯错,须记忆和摸索,七天变成了个多月,今夜终于交差。
天上繁星点点,想起在炼药场内不见天日的生涯,有几天且是在里面度夜,特别有感觉。
对茂平和常青两个小子,他是倾囊传授,没有保留,当然非是教他们用毒去害人,而是以千黛的《行医实录》为基础,辅以本教的草本药经,悉心引导,又传他们针灸刺穴的秘术,为此他应韦后之令出诊,予两人实习的机会,大有回复到昔时“徒代师职”的医家生涯。
一个随此而来的好处,是逐渐在达官贵人间建立起人脉关系,广结善缘,受到由衷的尊敬爱戴。
谁敢开罪救苦救难的“丑神医”?
龙鹰输进脉内,后被他吸纳到血液去的魔气,在灵动上虽及不上那混蛋,可是在活血行气的功夫上,肯定胜之不止一筹。加厚病人的底子后,才不致因虚不受补,药石无灵。
前方大批官员聚集在八方馆大门外,闹哄哄的,人人兴高采烈,传来阵阵笑声,三十多辆马车,停在道上另一边,看情况,该是宴罢离开,仍意犹未尽,在门外殷殷话别。
符太左转,避过前方的热闹,朝东宫的方向走。
他眼明目锐,隔远从人群里认出张柬之、桓彦范、袁恕己、崔玄晔和敬晖五个家伙。难怪他们这般高兴。
三天前,李显下诏公布,将于明天早朝正式加封五人,此事由高力士那小子告诉他。五个廷变的主脑人物,早于李显登位之初,除升官外,还获赐郡公的爵位,再升一级,就是“王”,等同李旦和杨清仁,其雀跃之情,可以理解。
“富在深山有远亲”,依附五人的大小官员,早一天庆祝,为他们举行预贺的盛宴,可以理解。
很多官员熟口熟面,却见不到那劳什子的尙药丞韩登。“毒丸风波”虽因李显派出汤公公,与尙药局的顶头上司机关殿中省的负责官员说话,被硬压下去,可是韩登却是气焰日盛,符太当然也不给他面子,致关系日劣。此刻目睹贺宴,才猜到韩登误以为撑他腰者,日益受李显看重。
他奶奶的,真不知个“死”字是如何写的,大祸临头仍不自觉,明天知道是怎么样的一回事后,乐极生悲,已悔之恨晚。
符太虽不清楚武三思、宗楚客玩何把戏手段,可是从武三思等频频来见李显和韦后,离时春风满面,汤公公则忧心忡忡,便知明天的封王大典,利韦武而不利张柬之等人。
符太对他们没丝毫同情,愚蠢兼不肯听劝,就要付出代价。
马车声从后传来,还有七、八个骑士。
符太大讶,心忖马车理该驶往正大门的方向,不应朝东宫来。
“太医大人请留步,长公主有请。”
符太暗叹一口气,竟是太平。
郑居中来到龙鹰旁,俯身道:“范爷!李趣回来了!”
龙鹰听到艇子接近的水响,不情愿的收起《实录》,讶道:“香怪在艇上吗?”
郑居中摇头,苦笑道:“看李趣垂头丧气的模样,知他无功而回。”
龙鹰长身而起。
郑居中好奇问道:“范爷读的是何经何典,看得这般入神?”
龙鹰随口应道:“什么都不是,而是兵家的实战秘录,将‘知彼知己’的要旨发挥至淋漓尽致之境。”
不理郑居中一头雾水的,往登上甲板的李趣迎去。
李趣立定,颓然乏语。
龙鹰道:“给他断然拒绝吗?”
李趣摇头,沮丧的道:“下属先到香怪的家去,却已易了主,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找一个曾在他香场工作的人。唉!没想过香怪可以潦倒至此。”
郑居中来到龙鹰右侧,道:“兵败如山倒,意料之中呵!”
龙鹰道:“他尙在人间便成,总有人晓得他的去向。”
李趣显然不止因找不到香怪而失落,还有是因之而来的可惜和感慨,香怪终为他的师父,虽然师徒关系只维持了十多天。
郑居中担心道:“最怕他离开了西京这个伤心地。”
李趣答道:“没人晓得。”
勉强振起精神,道:“给皇甫长雄烧掉他的香库后,皇甫长雄还指示地痞流氓来捣乱,逼得他结束了香铺,本来手上仍有几个钱,够他生活丰足的过下辈子,岂知祸不单行,发妻因忧愤过度急病亡殁,令香怪更是一蹶不振,终日流连青楼,沉迷于杯中物。两个小妾因此携子挟带私逃,令他囊空如洗,不得不变卖祖业。有了一笔钱后,变本加厉,成为另一个人似的。”
郑居中一怔道:“难道他过世了?”
龙鹰同意,若然如此,找他该没困难,寻遍各大青楼、赌馆便成。
李趣道:“没人晓得!”
郑居中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趣道:“下属找的人叫何凡康,算香怪的徒弟,与下属有点交情,很有骨气。香怪的工场完蛋后,皇甫长雄曾遣人招揽他到香安庄做香匠,何凡康宁愿改操贱役,拒不接受。现在何凡康是西京内仍关心香怪的人,据他说,香怪在十多天前忽然失踪,没有回到栖身的庙宇。何凡康找了他好几天,仍没寻着他,只打听到香怪在北里一所青楼与人发生冲突,给揍了一顿。”
郑居中向龙鹰道:“情况不妙,很可能已给对头毁尸灭迹。”
李趣道:“更可能是自尽。他曾向何凡康透露,假设变得不名一文,他会自尽。”
龙鹰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因自懂事以后,有钱没钱,对他不构成难题。在这一刻,方想到于一般人来说,世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变成穷光蛋,名誉、财富、家庭于旦夕之间化为乌有,香怪经历的,乃人间惨事。
郑居中和李趣瞧着他,等待他的决定。
龙鹰道:“香怪只是生死未卜,我们尙有一线希望。”
郑居中道:“让我和李趣一起上岸,先找何凡康,然后去寻人,尽最后的努力。”
龙鹰沉吟道:“如可以找到他,何凡康早找到了。像香怪这般潦倒,肯定惹目,即使沦落街头,也不会无影无踪。在他身上该有事发生。”
李趣道:“有可能是皇甫长雄出手吗?以皇甫长雄的为人,派人置他于死地毫不稀奇。”
郑居中同意道:“皇甫长雄一向心狠手辣,又心胸狭窄,会干这样的事。”
龙鹰道:“你们或许不相信,可是,我有个感觉,是他尙在人间。”
两人均感无话可说,显然暗里认为他过于乐观,只朝好的方向想。
龙鹰心中一动,道:“我要到岸上走走,天明时回来。”
被香怪的事扰乱了心神,不论如何想知道符太和太平方面的发展,但再没有读录的心清。
郑居中吃一惊道:“乐彦来找范爷,我们怎办?”
龙鹰道:“能来早该来了。他应是没法脱身,如真的来,告诉他明早在码头见,不用担心,有北帮瞧着,没人敢打我们的主意。”
龙鹰离舟登岸,离开码头区,往东走,待切入朱雀大街,再找个人来问往北里的路,一人从后赶上来,道:“范爷好!”
龙鹰哈哈笑道:“陆大哥不失耳听八方的一贯本色,那边传出消息,这边便来了。”赫然是陆石夫,他一身便服,态度悠闲,像来赴朋友约会。
龙鹰见道上车来人往,大有不夜城之景,奇道:“不嫌张扬吗?”
陆石夫悠然道:“武三思一直着我留神,看范爷何时到西京来,立即报上。”
又压低声音道:“这奸贼很想见你,照我看,他终感受到北帮势力膨胀,可以是好事变坏事。”
龙鹰道:“宗楚客和他的关系出现变化吗?”
陆石夫道:“表面仍未见端倪,不过从武三思这般着紧范爷,可知他欲要以范爷制衡田上渊。”
龙鹰心忖权力斗争确是无日无之,斗垮了张柬之等的五王,现在轮到武三思和宗楚客,肯定非常复杂。
陆石夫道:“我可安排范爷去见那奸贼。”
龙鹰道:“明天吧!现在我有件天大紧要的事,须大哥帮忙。”
陆石夫讶道:“何事?”
龙鹰道:“有个叫‘香怪’的人,以前在这里颇有名气,陆大哥听过吗?”
陆石夫道:“又这么巧的,范爷请随我来。”
《天地明环》卷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