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那家伙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对,有个忠告确是金石良言,就是千万勿在宫内乱搞男女关系,一旦开始了,欲罢不能,永无止境。
当时符太听不入耳,当作耳边风,到现在身历其境,方清楚情况可以有那么不堪,便那么不堪。
昔日在上阳宫,在武曌和胖公公关顾下,诸般引诱均被拒诸于太医府之外,且“两师徒”忙得昏天昏地的,哪来闲情去接近宫内美女?美宫娥是拿来说笑的话题。
到现在入住东宫,方晓得陷身众香之国,怨女怨妇数以千计,壮男如他者数不出多少个,其他就是没有了男子之风的宦臣,侍卫则受严格约束规管,没有他丑神医登堂入室的方便。
最要命是其风不正,李显的荒淫不用说,韦后本身便与武三思私通,再看长宁和安乐,虽已为人妇,可是谁管得住她们?个个淫娃荡妇的款儿,上行下效,淫乱宫闱,早成定局。如果符太稍一不愼,失陷其中,沉沦欲海乃必然的事。
瞧眼前的月明,烟视媚行,明摆出任君大嚼的诱人样子,小点定力现在肯定不是到尙药局去。他奶奶的,到尙药局去又如何?有这体态撩人、骚媚入骨、年纪当不过十八,但已熟到透的宫娥直跟到局内去,成何体统?“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不给人高唱入云,几稀矣!
“神医呵!”
符太从懊恼返回不能改移的现实,提醒自己不论月明如何感恩图报,情况一如小敏儿,牵涉到自身生死时,定向主子出卖他。
打消了从月明处入手解决困局的想法,也有点不愿令月明左右为难,道:“回局再说。”
转右入内苑的主道,朝繁花殿的方向走。月明打伞坠后少许,跟在左肩侧后,只要符太停步,将给她胸脯碰个正着,那种尽在不言中的诱惑,没多少个正常男人受得了。
小敏儿好,月明也好,各有一套诱惑勾引男人的本领。
伞内是个小天地,伞外是殿宇楼台的东宫内苑,华丽的建筑掩映于两旁林木间,被漫天细雨笼罩统一。
月明带着一身香气,不经意地挨挨碰碰的,以符太一贯不近人情的冷酷亦有点吃不消,心忖婢凭主贵,月明比之一般的富家千金,不遑多让,光是熏衣的香料,不是普通人负担得起。真古怪!在这个时候,偏想着此等无关痛痒的事,算否逃避?
以此速度,何时方可走毕近两里的路?看来不得不召辆马车代步。想到车厢的半封闭空间,不由心中一热,骇得他心叫糟糕,知自己愈来愈抵不住女色的引诱。
意志最坚强者,在宫内佳丽之乡耽久了,意志将不住被削弱。今天第三天,已出现此一倾向。
前方有多个侍臣装束者,打着伞在闲聊,其中一人赫然是荣公公。
符太和月明此时离繁花殿不到五十步之遥,趁救星荣公公朝他瞧来,忙传音道:“助我摆脱她!”
荣公公何等英明,立即排众而来,施礼道:“下臣正要找神医,皇上有命,召神医立即去见!”
接着向月明道:“神医交给我就可以!”
月明向符太撒娇道:“神医!”
给她的香躯趁机挨贴着,符太以矛盾的心情硬着心肠道:“月明姊可上报公主,本太医今天定抽个时间,为她诊治。”
月明无奈掉头去了,改由荣公公为他遮雨。
荣公公挥手打个手势,其他侍臣立作鸟兽散。
两人并肩朝内苑门举步。
符太叹道:“教老子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他奶奶的!随便一个宫人,也是引诱男人的能手。”
荣公公笑道:“难得有太少这头肥羊送入虎穴来,自问有点姿色者,谁不施尽浑身解数。太少要到哪里去?”
符太道:“收起伞子,老子要淋雨清醒点。我本返尙药局,现在已失去了心情。”荣公公收伞道:“难得有这个机会,小荣陪太少走一段路,太少爱到哪里去,便到哪里去。”
雨点洒在头上、身上,感觉果然好了点,没有了刚才脑袋似燃着了般,狠狠道:“这算什么娘的一回事,从皇后到公主,都是那一招,就是以美色为饵,公主更糟,以身奉侍,这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荣公公道:“太少有所不知,要怪就怪你的兄弟鹰爷。”
符太讶道:“又关他的事?”
荣公公道:“当然关他的事,当日圣神皇帝送他人雅,立令他俯首称臣,终身不渝。至少表面的情况确是如此,偏偏皇后和安乐,不论口上如何派圣神皇帝的不是,心底里最崇拜的正是圣神皇帝,还事事以圣神皇帝为师,垂帘听政如是,争做皇太女亦如是,至乎大小布局。安乐的情况特别点,因她本身是淫妇,见鹰爷扮的太医貌寝仍可得奚国美女大将和奚后垂青,生出好奇心,以致祸及太少。哈哈!”
符太怨道:“亏你笑得出口,快给老子想办法。”
荣公公沉吟不语。
两人经过内苑门,众卫肃立敬礼。
走远后,荣公公道:“须惊动汤公公才成,最怕你给她们母女收买的是他,汤公公比我清楚她们,东宫内又数他最有办法,我想不到的,他可以想到。”
符太骇然道:“这么说,你也没办法了!”
荣公公道:“太少的问题是身为太医,安乐随便找个借口,可将你召入香闺去,我可以想到的唯一办法,是以毒攻毒,由你舞弄她于股掌之上,而非让她摆布你,守着最后一道界线。不过此法只可用一次半次,非长久之计。”
符太拍额道:“这么简单的办法,为何我偏想不到,他奶奶的!给你一言惊醒梦中人,我的脑袋先前是给她们迷住了。”
荣公公大喜道:“太少想到了。”
符太岔开道:“你这般的假传圣旨,给安乐拆穿怎办?”
荣公公道:“你当皇上是圣神皇帝吗?这几天皇上不住的想邀你去和他共膳,向我提过多次,次次因其他事告吹。假设安乐精明至亲自问皇上,保证皇上记不起曾否说过。安乐现在想见皇上也不容易!”
符太讶道:“李显因何忙成这个样子?他不是惯了懒闲的吗?”
荣公公压低声音道:“关系到皇上未来的快活,岂到皇上懒闲?你听过殿中侍御史郑愔这个人吗?”
符太哂道:“当然未听过,听过也记不牢。”
荣公公道:“此人原为二张心腹,二张被杀后眨为宣州司户参军,又因贪赃事发弃官逃亡,现潜返洛阳投靠武三思,为其出谋献策,武三思向皇上又要了个中书舍人的优差赏给他,肯定他献上的奸计非同小可,否则怎得武三思的重视,现在郑愔正在殿内向皇上和娘娘说出他的奸计。”
符太心忖先有敬晖的心腹崔溻变节投诚韦武,接着是这个二张的心腹郑愔,张柬之等势危矣。
东宫外大门重光门在望。
符太止步道:“送到这里好哩!”
正要举步,给荣公公一把扯着。
符太讶然瞧他道:“什么事?”
荣公公道:“太少仍未说出想到的办法。”
符太皴眉道:“公公对我很不客气呵!”
荣公公没好气道:“说还是不说?”
符太凑到他耳边说了四个字。
荣公公失声道:“行得通吗?”
符太道:“这叫信不信由你。老子很不惯将心里的事告诉别人,对龙鹰那混蛋也如此。对公公你算很够朋友。”
荣公公笑道:“在宫里,你不当我是老朋友,还有其他人吗?”
拍拍他肩膊,笑着掉头去了。
龙鹰阖卷,心中大骂符太,这家伙又耍了自己一着,故意卖关子,他奶奶的!算这小子行,可在无计可施里想出应付浪荡公主的办法。
他真的猜不到符太有何应付安乐的妙法。
他却晓得符太当时仍不知道的事。
郑愔献上的,大有可能就是将张柬之五大功臣明褒暗贬的奸计,封之为王,然后以其位尊不宜参与日常政务,只令参加每月初一、十五的朔望朝,罢其相权,彻底架空五人。此招毒辣狠绝至极。
厉害处是当张东之还以为是天大的喜讯,沾沾自喜,到圣旨一出,方知大祸临头,无从逆改。
符太对妲玛的态度亦令龙鹰讶异。以符太一向目中无人的性格,怎会在对着妲玛时,颇有矮了小截的情况。妲玛来寻他晦气,最后反答应与他同车赴宴,符太的字里行间,不自觉地流露出妲玛是纡尊降贵,他则是受宠若惊,心中震撼,以致后来应付安乐时,糊里糊涂的,还有点受不住诱惑。
符太的异常,有可能是妲玛勾起了他十二岁时暗恋对象的回忆,那该是符太的“初恋情人”,首次单方面坠入爱河,童蒙的爱恋至真至诚,刻骨铭心。当时的符太自知配不起也没资格令对方倾情,只能暗藏心里,自卑自怜,这种情绪,保留至今天,被妲玛引发。难怪他神魂顚倒。
妲玛肯定与符太的初恋情人有神肖之处,外貌相近的可能性不大,该与气质有关系,因妲玛武功走的路子与其他玉女宗高手明显不同,观她可从符太医治李显的手法,加上符太故意卖弄,认出是“血手”,知她修习的偏重于来自《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功法,有诸内,形于外,因而拥有类近符太“初恋情人”的气质。
在符太的“初恋情人”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惨事?改变了符太,使他冒死逃离大明尊教,更令他一手毁掉自己出身的教派,干掉那两个从中土逃回去的大明尊教余孽,原因非是符太口说般简单,内里自有深层的原因。
这小子何时方肯向自己这个兄弟道出来?
龙鹰打开《实录》。
符太坐在洛水南岸,看着漫天雨粉下,船来舟往的景象。
他需要独自思索。
过去的两天,他总有作着梦的异感,没有一件事是真实的。依道理该很不习惯,却是刺激过瘾,乐在其中。变换为另一张面孔、另一个身份,似把自己的性情都改变了。
还是在心中,也希望过这种色、香、味倶全,闹哄哄的生活?
唉!说不害怕是骗人,感觉有些儿像本刀枪不入的人,忽然变得处处罩门死穴,且被推上战场。现在当然不用掉命,怕的是失去了一贯的自己。
禁宫是个大染缸,进去后,出来时将变得不一样。
有人从后方接近,走下岸坡。
符太道:“陆大哥你好!”
陆石夫绕过一丛杨柳树,到他身旁坐下,道:“神医现在是我们重点监视的对象之一。”
符太随口问道:“其他还有何人?”
陆石夫道:“还有是张柬之等五人,此外较特别的有河间王和新任御前首席剑士宇文朔,他们的一举一动,包括你老弟在内,均要上报武三思。哼!现在韦后和武三思的企图,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唯一不晓得的,是李显那个昏君。鹰爷看得很准。”
接着又道:“尙有一事,上次你提到的崔湜,确为敬晖的心腹,且是奉敬晖之命去接近武三思,做敬晖的耳目,以刺探诸武的动静,岂知见武三思得宠,竟改投武三思的阵营,立被提升为中书舍人。我操他的祖宗,如果张柬之一方尽是这种势利小人,不用斗已给人亡了。食古不化,事事讲规矩,不懂灵活之道,又针对前朝政策矫枉过正,像崔湜那类小官儿,想从考功员外郎升为中书舍人,依张柬之所订的考核新制,没十年八载怎行?现在崔湜这边出卖敬晖,那边升官发财,张柬之怎够武三思斗?崔湜的背叛,将产生兵败如山倒的效应。”
符太深有同感,张柬之派尙药丞韩登到尙药局,立将尙药局行之有效的升迁制度破坏无遗,外行人管内行人,想提拔两个药童都不成,神医也没面子给,想起便有气。如果自己是卑鄙小人,不向李显投诉才怪。推己及人,李显肯定听到近臣心腹对张柬之等人的怨言。
骂道:“蠢人就是蠢人,无可救药。”
又问道:“杨清仁那小子的情况岂不非常不妙。”
陆石夫道:“这小子的活动能力很强,其言谈风度令人折服,故仍然吃得开,兼且他懂得讨韦后欢心,与张柬之等又划清界线,所以活得非常风光。”
接着压低声音道:“那昏君因此子占算如神,对他颇为宠爱,杨清仁则装神弄鬼、投其所好,占出来的卦总能迎合昏君和韦后的心意。”
又道:“还有!现时对昏君最有影响力的,除韦后外尙有太平,杨清仁这一轮和太平过从甚密,多次联袂到城郊狩猎,你明白哩!”
符太皱眉道:“表面上,他们是有血缘的关系呵!”
陆石夫哂道:“宫廷是个不理伦常的地方,我是猜测吧!或许不像我想的那么不堪。”符太道:“为何见不到洞玄子在那奸鬼的身边?”
陆石夫道:“洞玄子在你回来前,赴西京去当他的道尊,唉!肯定道门从此多事。”符太并不在意,问道:“洞玄子势失对那奸鬼的影响力。”
陆石夫道:“武三思最信赖的并非洞玄子,何况洞玄子对朝政了解不深,在这方面帮不上忙。”
符太问道:“奸鬼信赖的是谁?”
陆石夫道:“是宗楚客、宗晋卿两兄弟,还有纪处讷和甘元东。而周利用、冉祖雍、李俊、宋之逊和姚绍之均为他的走狗,人称之为‘五狗’。”
符太叹道:“张柬之等蠢人险矣!不过!要怪就怪自己,不肯听忠言,没半点先见之明。”
陆石夫道:“现时武三思的策略,是通过那昏君,凡不依附他者斥之,为张柬之等逐者复之,此长彼消下,张柬之等绝撑不了多久,到他们被扯下马时,大权将尽归武三思。”
符太问道:“宇文朔竟是被武三思排斥的人?”
陆石夫道:“他的情况较特殊,因韦后视他们为同声同气的人。韦后是京兆万年人,乃京兆区著名的大士族,此正为她能成为太子妃的原因。关中的世家大族非常团结,故韦后认为宇文朔站在她的一方,今次迁都,韦后是坚决的支持者,因关中是她势力最强大的地方。”
符太心忖原来如此,这么说,关中该是对武三思最不利的地方,将受到高门大族的掣肘。
符太心中一动,道:“陆大哥晓得田上渊到洛阳来吗?”
陆石夫道:“怎可能不知道,田上渊公然到洛阳来,是近期最轰动的事,易天南不知多么紧张,今早才去找张柬之,不过有屁用,武三思有昏君做后盾,没人可奈何他。”
符太道:“这家伙到了洛阳吗?”
陆石夫道:“仍未有发现,知道的是今晚武三思订下翠翘楼的沧浪园,当是设宴为田上渊洗尘。”
符太道:“老哥猜个正着,我也在被邀之列。”
陆石夫愕然。
符太道:“我都很糊涂,弄清楚后再告诉陆大哥。是哩!到上官婉儿家的路怎样走?”陆石夫说出方向位置,道:“她在半个时辰前离宫回府,你现在去可见着她。”
又道:“婕妤少有这么早回府的。”
符太道:“洛阳的事,该没多少可瞒过你。她或许因我提早返家。”
陆石夫拉着他手肘站起来,道:“若想见你的是田上渊本人,那他就不止是个帮会龙头般简单。”
符太坦白道:“他想见的是妲玛而非我,只因妲玛要求我一起去,武三思方无奈邀我出席。”
陆石夫放开抓着他的手,一怔道:“如此便肯定与你的大明尊教脱不掉关系。真古怪,难道传言竟是真的!”
符太拍额道:“还是陆大哥旁观者清,我倒未想过与妲玛的出身有关系。陆大哥指的是哪方面的传言?”
陆石夫道:“就是有关田上渊出身的传言,江湖传他有胡人的血统,是从塞外来的胡人,他却矢口否认。”
符太一呆道:“竟然如此,那今晚即管妲玛不去,老子也不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