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师禅的夺命飞轮出手了,从马侧弯出来,在空中划出隐含某一物理性的弧度,眼看要撞往积雪,又奇迹地升高少许,朝稍堕后的符太双足划过去,其准确度可与龙鹰的箭技媲美。
本似一无所觉的符太,速度不减的回过头来,向追近至百外步的参师禅展示笑容,但配上他非男非女的窄长脸庞,笑容顿然变得阴森诡异,连参师禅也没想过的,符太以一个近乎舞踏的姿态跃起来,不单避过断脚之劫,还以单足点往在下方经过的飞轮边缘处。
两枝长矛朝他疾投而至。
符太发出鬼啾般的得意笑声,借力前窜,竟越过龙鹰,取得领跑的位置。
长矛没入积雪去,飞轮亦消失不见,却是反方向破入积雪。
参师禅正心内嘀咕,为何会忽然平空钻出个如斯厉害的妖魅来,又与龙鹰并肩作战,但见雪花飞扬,自己的飞轮从前方破雪而出,旋割马脚。
参师禅一个隔空掌,硬将飞轮击落,勉强挽回少许颜面。
蓦地前方墙头角楼,喊杀声轰然震响,以百计的劲箭居高临下的朝参师禅等追兵雨点般洒来,立即射倒十多骑,参师禅虽恨得牙痒痒,仍是无可奈何,眼睁睁瞧着龙鹰两人逃抵高墙,暂无他法。
龙鹰以当然领袖的身份,沿墙头走,方雄廷、博真和二十多个各族豪杰跟在他左右,烘托出他的派势。
符太入驿后不知溜了到哪里去,兵荒马乱下,龙鹰也管不了那么多。
驿内众客加上方雄廷的手下,合共七百五十人,其中六十二个是女的,人人士气昂扬,显露拼死力抗之心。龙鹰不惧敌人势大,与符太凭两人之力,牵制紧缠敌人达个半时辰之久,又杀伤对方逾三百人,最难得是自陷重围,返回驿内与各人共生死,感动了每一个人。
方雄廷更向众人解释清楚,突厥人绝不会容许他们攻击回纥属地的消息外泄,所以不论龙鹰生或死,他们亦不会让任何人活着离驿,好把责任全推往边遨的马贼群身上去。
在这样的处境里,驿内男女老弱,千众一心的为存亡而奋战。
守城墙者是最有本领的近五百个壮丁,其中不乏身手高强之辈,龙鹰到处,人人欢呼喝彩。
龙鹰直抵正门外的城墙,本敞开的大门紧紧关闭,又以木干撑着,门外的大广场堆满障碍物,可想见人心惶惶下,为保命做出的努力。
龙鹰傲立墙头,以突厥语哈哈笑道:“丹罗度!算你知机,懂得后撤两百丈,令老子想射两个人来祭旗也办不到,但有利也有弊,走那么远的路,恐怕未到门口便脚软。哈!笑死我哩!”
敌人仍在重整军容,离墙门三百步的攻坚部队,已撤往三千步外,此时天色大明,双方均可清楚看到对方,突厥人已失去夜袭的优势。
敌方没人回应。
方雄廷向龙鹰低声道:“丹罗度从不让人知道他是否在阵内,为他一向的作风。”
龙鹰大喝道:“参师禅,你也哑了吗?我们驿内虽然只得几个人,但一个人可顶你们一千个,加上高墙,可多顶五百个,本还不足以应付你们死剩下来的万多人,可是你们远道而来,仅余的气力又在刚才花光,所以又可再多顶五百个,一个人顶两千人,哈!太有趣哩!”
他以突厥语向敌喊话,声音传递整个战场,偏又故意将己方人数从几百减至几个,是在提醒每一个敌人,他龙鹰早前凭两人之力,闹得他们人仰马翻的事实。此举更是鼓励己方士气的方法,指出敌人师老兵疲,再不足惧。
换过守驿的不是龙鹰,依突厥人一贯的作风,纵然调动兵马,重整阵势,必轮番派人从四面八方冲击城墙,可是在龙鹰的盖世箭技下,谁敢来送死?
积雪的地面,亦令敌骑没法以正常的速度进犯,天时地利,均对守驿的一方有利。
龙鹰见参师禅没有回应,吩咐方雄廷道:“将主力全集中到后墙去,两侧只守角楼,敌人只能凭索钩攀墙,有资格跃上墙者,由博真兄和那个不知滚到哪里去的符太应付。”
号角声起,四面八方的敌人开始逼来,摆出全面纵兵狂攻的态势。
部署在正门和后大门外的步兵团,步伐整齐的朝两门推进,气氛紧张。
方雄廷道:“前门呢?”
龙鹰道:“放弃前门,将前院广场上所有障碍物全部点燃,还要不住投掷柴枝,以助火势。贵国援兵随时赶至,只有这样方可拖延时间,减少我们的伤亡。后门守不住时,亦以此法抗敌。”
博真道:“鹰爷你呢?”
龙鹰目光投往耸立山南驿中央处孤峰独耸般的烽火台,道:“我会在那里看顾全局。”
敌人推进五百步后,停止下来。
龙鹰、博真,还有刚赶到的符太,卓立西墙,面对的是对方的主力军。
符太笑意盈面,双目生辉的搜索敌丛里某一目标,叹道:“参师禅呵!你躲在哪里呢?本人现在最挂念的正是你呵!”
龙鹰和博真都听得毛管耸动,他的说话注入了某种近乎渴望又充满残忍冷酷意味的情绪,以他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出来,仿如阴魂不散的索命冤鬼在找寻阳间的死仇。
符太背托一枝丈二长的木担杆,不用说也知他刚才去寻趁手的武器,好在战场上“尽兴”,大开杀戒。当然!于他来说,是杀敌而非杀人。
符太聪明绝顶,看破己方最大的危机,是被以参师禅为首的高手团逾墙而来突破一角,打开缺口,那时驿内除符太外,将没有人能活命,包括龙鹰在内,因他不会像符太般,弃下众人溜之夭夭。
博真以惊疑不定的眼神瞅符太一眼,沉声道:“鹰爷诱参师禅说话,他并没有中计。”
战鼓声起,敌人再次推进。
主力军旗帜飘扬,还打出旗号,配以击鼓战号,指示全军的进退。
一如龙鹰所料,敌人稍回过气来便立即发动进攻,但因体力消耗和在雪地作战缓而不急,到逼至某一距离,方会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攻破山南驿。龙鹰舍东、西两墙,正是针对敌人战术,集中力量,大幅缩短防线,死守南、北两墙。
驿堂中门大开,负责支持的老弱妇孺将桌椅全搬出来,堆往靠墙处,叠得比围墙还高,又洒以火油,不单没人害怕,还似兴高采烈,非常好玩。
龙鹰目注敌人:心忖如果守的是神都三十丈高的外墙,眼前的敌人便是来送死。
博真从容道:“我们已做好了防烟雾的准备。”
龙鹰沉声道:“符太你可能杀漏了个奸细,混进来的是两个人。不过也难怪你,他比我更早到山南驿来。”
博真骇然道:“是谁?”
龙鹰道:“记得吗?博真兄刚与人角力胜出,我坐往你对面去,有人在人丛外故意以飘忽的声音戏弄山欣,指失去的东西等于她的亲生女,其时我还以为他属杰天行一方的人,已随杰天行离开,到前一刻我捕捉到他在东南角的说话声,才知他仍留在我们中。”
符太失声道:“你看着前面的敌人,耳朵竟能关照在东南角的说话声?这是什么功夫?”
博真一时仍未会意,道:“问题出在哪里,为何不立即拿人?”
龙鹰好整以暇地道:“值此生死存亡之刻,有能者自应挺身而出,负责打硬仗,而此人竟龟缩不出,目下所处位置又是可借镜片反射朝阳的东南墙交界处的角楼,是为方便向驿外敌人暗送消息,最重要是寻得小弟开战时所处的位置,好来个避强击弱。”
博真佩服道:“如果此人晓得一句话竟泄漏底细,还因此掉命,肯定非常后悔。难怪突厥人肯定鹰爷在驿内,岂知鬼使神差,奸细到客舍趁热闹时,鹰爷却从前堂离开。”
符太道:“是否敌人攻墙的一刻,方动手宰人?”
龙鹰道:“那正是敌人中计的一刻,你们由地面潜往东墙,先知会方雄廷,做好一切准备,我在这里装模作样一番,才赶去与你们会合,予参师禅一个迎头痛击。”
符太和博真领命去了,看符太闪亮的脸,龙鹰很怀疑他体内流的是不是正常人的血液。
而对丹罗度,他不得不重新估计。
观其布局,他早看穿龙鹰的目标并不止于边遨,而是将遮弩亦计算在内,故于北上的所有交通要道布下高明的探子。不过任丹罗度智比天高,也猜不到他志在拿达斯要塞,皆因那是不可能的,纵然他拥有十倍于现时实力的精兵猛将。
丹罗度犯了与其它人同样的失误,是永不晓得龙鹰究竟是什么东西。
敌人逼近至两千步内,步兵开始增速,踏在雪地上发出整齐划一“喀!喀!喀!”的足音,自然而然营造出进攻的节奏感和予龙鹰一方的压逼感,不过龙鹰见敌兵每一步都深陷积雪里,便知对方举步维艰,走快点亦办不到。
两翼来的骑兵灵活多了,在他们放骑猛进下,步军将得到掩护,破外墙而入,如驿内不是另有布置,敌人不单可直接攻打堂门,还可沿围墙设置附设在角楼下的石阶,扑上墙头。
前后东、西两门,恰是原为军堡的山南驿最脆弱的地方。
龙鹰掏出折叠弓,张开,另一手挟来四箭,架其中之一于弦上。
号角声一转,变得高亢入云,充满杀伐的意味。
突厥战士齐声发喊,确有震天裂地的威势,尽收先声夺人之效。
蹄声骤起,十多股骑兵队像十多道旋风,四面八方的朝山南驿卷去。
龙鹰满弓连环四箭,两翼领前的敌骑立即有两人坠马,可是敌骑已成势成形,干掉四人或四十人,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龙鹰一声“点火”,十多个人从驿堂拥出,有男有女,尚有个是十一、二岁的小孩,个个手拿火炬,迫不及待地朝堆积如山、淋上火油的各类易燃杂物投过去。接着又有二、三十人轮流扑出,将早在堂内壁炉点燃的着火柴枝来个火上添油,投往熊熊起火的火阵去。
火势之迅速猛烈,出乎龙鹰意料之外,冒高的火舌烈焰,冲上半天,高逾墙头三、四丈,愈烧愈烈,送出大股浓烟,在东北风和西北风刮送下,席卷整个前院广场,广被西南墙外的广阔空间。
围墙变成了火墙。
“砰”的一声,不待龙鹰吩咐,以翠娘为首的后援队,受不住烟呛,全体退返驿堂内,关上大门。
龙鹰本想多射几箭,发觉烟雾虽奈何不了他,高度的热力却是难抵,而对方即使想用雪来救火,因缺乏适合的工具,非是一时三刻办得到。放心的沿墙离开,抵达南墙第一座不受猛火直接影响的角楼,该处已陷进浓烟里,二十多人全眯着眼,以湿巾绑掩口鼻。
墙外广阔的地方全遭浓烟掩盖,人挨得住,马儿也吃不消,敌骑往后急撤,但龙鹰却感到有三个人正冒烟扑往围墙。
把守此处者有两人是方雄廷的得力手下,武功高强,身经百战,有足够能力应付任何事。但因视野不清,要到敌人登墙来攻才醒觉,吃亏的可能性很高。
可冒烟来攻者,必须能长时间闭气,从此一点便知其中有如戈征、拔贺野般级数的高手。
龙鹰心忖你们是来找死了,祭出折迭弓,向把守角楼的众人道:“我朝何处射,你们随我一起发箭。”
众人忙弯弓搭箭,依他箭锋所向瞄准愈趋浓密的烟雾。
前院广场陷入火海,火舌乱窜,一发不可收拾。
龙鹰喝道:“发射!”
近三十枝劲箭,没入下方的浓烟去。
惨叫声传来,只是一人中箭的声音,而不论伤势如何,一旦没法继续闭气,肯定会给浓烟闷死,武功不能起任何作用。
到所有箭矢离弦,龙鹰方以连珠手法射出四箭,却是望空射去,因敌人知被发现,慌忙后撤。
临死前的凄厉惨叫,在五百步外传来,另一人只闷哼一声,避过要害。
龙鹰哈哈笑道:“戈征兄!不送哩!放心,箭锋尚未淬上剧毒。哈哈!”
声音远传,响彻驿内外。
此为龙鹰心战之术,对劳师长途跋涉而来,又折腾了半晚的疲兵,可收攻心之效。
戈征乃突厥族的首席刀手,地位相等于万仞雨之于中土武林,连他也在龙鹰手上吃大亏,怎不教敌人心寒胆落、志气被夺。
另一个作用,是让参师禅清楚他的位置,可放心攻打东南的角楼。
下一刹那,他已沿南墙飞驰,三下呼吸,抵达目标角楼。
博真和方雄廷躲在敌人目光难及处的一边,枕戈以待。
博真用的是长枪,方雄廷使马刀。
武技最高强的十多个人,均在角楼里严阵以待。
攻至最近的一支骑兵,离围墙不到五百步远,方雄廷一声发喊,远近墙头百箭齐发,朝敌洒过去。
符太挨着角楼一边墙壁懒洋洋的坐着,似正激烈进行的攻防战与他没半丝关系。
博真和方雄廷见龙鹰到,立即现出松一口气的样子。
敌骑纷纷中箭,人仰马翻,仍有以千计的敌人急冲过来,像浪潮般难以阻挡。
博真向龙鹰道:“点子给收拾了,果然袖藏铜镜。本想留他一命,却给符老弟一掌拍毙。”
符太举起右手,若无其事道:“是我的手不好,痒了。”
龙鹰此刻哪来闲情和他计较,道:“放火烧东广场,参师禅来了。”
方雄廷毫不犹豫的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