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来到最高一层的舱房,给乌江帮的人拦着,道:“这是女客的房层,请回去吧!”
龙鹰心中暗叹,扬声道:“本人范轻舟,是想拜访女道长,请老兄行个方便。”
那乌江帮的大汉道:“这是我们乌江帮的规矩,没得商量。”又压低声音道:“何不待至午膳时,才找道长说话?”
龙鹰微笑道:“看来只好如此,老兄高姓大名?”
大汉道:“本人李清辉,只是乌江帮的小头目。”
龙鹰道:“李兄是否刚见过道长?”
李清辉大讶道:“范兄是凭什么猜出来的?”
龙鹰道:“我还可以猜出很多事来,例如……”
“咿唉!”
其中一个房门张开,年纪最小的俏道姑探头出来道:“李舵主请让范先生过来见师尊。”
踏入房间,龙鹰立知女道是大有来头的人,此房比之他的四人舱大上几倍,且以屏风隔开寝室,外厅设置酸枝几椅。
年老道姑盘膝坐在椅子处,宝相庄严。
两女徒分坐左右,较年长的道姑垂帘内视,年轻的俏道姑却不住拿眼看他,充满对事物的好奇心,一副尘心未尽的可爱模样。
龙鹰在女道长对面坐下。
老道姑不徐不疾的道:“贫道丹清子,不知范先生有何见教?”
龙鹰心中一动,道:“前辈是否察觉到即将来临的危险?”
丹清子终睁目朝他瞧来,难以测度的深邃眼神定睛瞧着他,叹道:“缘分缘分!这是老身第二次感应到先生神妙莫测的丹心。”
龙鹰苦笑道:“竟瞒不过前辈法眼。敢问前辈今次入蜀所为何事?”
两女你眼看我眼,均不明白两人间充满玄机的对答。
丹清子像说别人的事般淡然道:“老身寿元早尽,全凭丹功延寿一年。好完成心愿。唉!谁想得到呢?佛门竟会出了这么一个败类!”
龙鹰一震道:“前辈是否被法明的不碎金刚所伤?”
两个美丽的女道士登时美目睁大,难以相信的瞧他。
丹清子首次用神打量他。沉声道:“只是这句话,已知范先生非是寻常炼丹修真之士。范轻舟是你的真姓名吗?”
龙鹰晓得眼前的丹清子,也绝非一般的老道姑,而是道门元老级的高手,否则怎可能与法明有一战之力?
法明确是当今之世最可怕的邪人,先不动声色的杀死“多情公子”侯希白,又暗里对道门开刀,不用猜也知他如此处心积虑,秘密行动,全为了击败他师姐武曌作准备。从他这种作风引而伸之。他掌握的实力绝不限于净念禅院的数千假和尚。那只是冰山的一角。
龙鹰不敢瞒她,道:“范轻舟只是我掩人耳目的身分,我的真名字叫龙鹰。”
丹清子微笑道:“老身刚才已猜到是你,只是想你亲口证实,真是缘分。”
龙鹰大惊道:“前辈该是隐于道山的世外高人。怎会晓得小子?”
丹清子从容道:“老身不但知道你是谁,还清楚你是继向雨田之后,魔门最超卓的邪帝,现在你也成了老身唯一的希望。”
龙鹰抓头道:“谁告诉前辈的呢?”
丹清子道:“我们的道观,位于洛阳南面三百里的归藏山上。静斋的端木姑娘,于你斩杀薛怀义后的一天,到来见我,详细问及道丹的事,同时晓得法明曾到我观来强抢丹经。”
龙鹰大感有趣的道:“原来仙子对我做足准备工夫。难怪我给她杀得落荒而逃,差点保不住小命。”
丹清子讶道:“她竟找你动手?可是当她在老身面前说及你时,双目不住闪动异彩,老身还以为她动了凡心,竟是一场误会。”
龙鹰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此时连较年长的年轻女道士也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他。
丹清子道:“老身的右边是大徒明惠。左边是小徒明心,都是她们入门后的道号。”
两女单掌问讯致礼。
龙鹰忙还礼,隐隐感到丹清子千山万水的往巴蜀去,与此两女大有关系。
此时他已差点忘记了大江联的威胁,更忘掉自己范轻舟的身分。
龙鹰道:“法明要抢的是什么经呢?”
丹清子道:“此经名为《无上智经》,来自敝观始祖无上智师,这是我们后人尊称她的道号。龙先生或许从未听过她,皆因本观一直奉行智师避世修行的宗旨。智师的师尊便是静斋的始祖地尼,可以说我们是静斋的旁支,只是专修道门功法。”
龙鹰明白过来,由于地尼曾看过《道心种魔大法》,而地尼则是当时的道门第一人,可如探囊取物般轻易将大法融会于丹经里,所以法明晓得他龙鹰的真正身分后,不惜冒开罪天下道门之险,到道观强夺宝典,以研究破他魔种之法。
端木菱亦有同样的心态,但看来她似非想毁掉自己,而是……哈!另有所图。真恨不得立即找她问个清楚明白。
丹清子淡淡道:“此经已落入法明之手。”
龙鹰失声道:“什么?”
丹清子道:“他夺经在手后,才给老身截着,他拼着挨我一掌,换得踢老身一脚的机会,最后让他脱身而去。”
龙鹰大惑不解道:“如此该是法明怕你们向他讨经,怎么变成前辈……嘿!前辈……”
丹清子道:“大家同道人不用客气,事实上老身已年过百岁。唉!失经事小,一饮一啄,均有前定,得得失失,有什么好计较的?老身逃到这里来,为的是小徒明心。事缘当晚小徒被他看破已结下女丹,由于法明精善藏密双修之法,若给他夺得明心的女丹,结局类似他得到仙胎,后果不堪设想。”
龙鹰不解道:“女丹是什么呢?”
丹清子道:“女丹是《无上智经》一种特殊的功法,可遇不可求,亦与修行深浅无关,个中情况,问端木姑娘便清楚。”
又道:“她们两人本生于官贵之家,只因遭诛族之祸,遂托庇于敝观。”
龙鹰道:“现在你们到哪里去?”
丹清子道:“天下间,除皇宫外,对她们来说就只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龙鹰头皮发麻道:“慈航静斋?”
丹清子道:“先生猜得真准。老身已是时日无多,这个责任就落在先生肩头处。”
龙鹰大吃一惊道:“什么?”
丹清子道:“端木姑娘本要亲自护送我们,不过却给老身一支卦说服了。那支卦叫‘水不润下’,水主北,故须避往南方,而卦里隐潜生机,乃绝处逢生之象。今天遇上龙先生,岂是一句巧合可以解释?”
龙鹰差点叫头痛,望往两女,她们不但丝毫不害羞,还瞪大两双美目瞧他,再没有先前的隔阂。
龙鹰不太清楚道教修真女冠和佛门女尼在清规上有什么分别,但就两女来看,似乎道门的清规远及不上佛门的戒律。更是心叫救命,如果自己来个监守自盗,怎对得起丹清子?
龙鹰苦笑道:“小子没有别的选择吗?”
丹清子现出个高深莫测,另有含意的笑容,双目闪动异芒,道:“当然有别的选择,就是永远将她们带在身边。”
龙鹰差点晕了过去。
龙鹰朝船首方向走去,意在吹吹河风让自己可以清醒点。
现在可算是他首次出来行走江湖,不到一天,已深深体会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滋味。事情像波浪般带着你走,除非他是铁石心肠的人,可以对发生在身边的所有人事无动于衷,否则就会如此刻般烦恼。
段客从旁移出,拦着往船首甲板去的出口,谈笑道:“范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龙鹰光火道:“滚开!”
段客双目杀机一闪,冷笑道:“面子是人给的,范兄太不识相了。”
龙鹰哑然笑道:“确是荒天下之大谬,谁要你给面子呢?让老子再说一次,滚开!”
段客双目乱转,悻悻然退往一旁。
就在他移动的一刻,龙鹰擦身而过,到达门外,不予他任何动手的机会。
寒冷的河风迎头照面的吹来,令他衣衫拂拂作响,龙鹰精神大振,直抵船首,扫视两岸有如画卷的景色。
泓泓雄浑的泱泱滚流,在两岸山崖屹立对峙下,幽深秀丽,水遶滩明,波横黛色,美不胜收。想到古今多少事,尽成明日黄花,惟只滔滔大江,仍是自西而来,永恒地横过中土的大地,不由大生感慨。
龙鹰心忖,恐怕所有人第一次看到大江,心中想到的该不会相差太远,那是当心神被大江磅礡的气势镇慑下,因大自然奇景而产生渺小感的正常反应。
足音从后方传来。
那个一家大小乘船往蜀的中年书生,穿上御寒厚棉袍,来到龙鹰身旁,道:“范兄请恕在下冒昧打扰,愚生王昱,今次往成都是到剑南西川节度使治所赴任。”
龙鹰暗叹一口气,原来冒充另一个身分是如此困难重重,在别人眼中他不但非是个黑吃黑的恶棍,还似个善长仁翁,真不知此事如何了局。什么惹起大江联注意,以打进大江联去的鸿图大计,肯定泡汤。
道:“这处风大,我们不如回舱内说话。”
王昱欣然道:“愚生果然没有看错人,范兄是个正人君子。没关系,愚生的身子还可以,吹一会风没有问题。”
接着压低声音道:“我们与女道长同在扬州登船,曾数次求见,都被她婉言拒绝。最奇怪是她们三师徒今天竟首次到舱厅吃早点,稍后又肯接见范兄,益发耐人寻味。愚生也知道这么来问范兄实嫌唐突,又按捺不住好奇心,请范兄勿要见怪。”
龙鹰道:“王兄为何想见女道长呢?”
王昱道:“女道长是由竹花帮的人安排登船,竹花帮的大龙头更亲来送行。桂帮主和家父颇有交情,承他告知女道长是有大德的修真之士,故而生出仰慕之心。唉!不知是什么原因,愚生看范兄的第一眼,已生出结交之意,对愚生来说是很奇怪的事。”
龙鹰问道:“王兄的令尊该是大有名望的人。”
王昱道:“不瞒范兄,我们王家是巴蜀的大族,今次是返家乡任职。范兄勿要误会愚生是凭家族的关系调回成都,这次是节度使亲自要求愚生回去,好助他应付成都现在的风风雨雨。”
龙鹰顿然对他刮目相看,又想到大江联的行动,主要目标大有可能是眼前此君,在公在私,自己亦不能让他和家人受到伤害。
龙鹰探手搭着他肩头,道:“难怪乌江帮会出动李清辉来负责今次的船航,王兄该是敌人深切顾忌的人。来!让我们到舱尾商议。最好是将李清辉也请过来,那就更万无一失。”
王昱占了丹清子师徒隔邻和对面的四间大舱房。
在外厅坐下,喝过小婢奉上的茶。李清辉来了,在王昱旁坐好后疑惑地瞧着龙鹰道:“王大人找小人来,有什么急事呢?”
王昱微笑道:“我也不知道所为何事,只因范兄要求请李舵主来,遂照他的吩咐办。”
李清辉双目射出不满之色。只是碍着王昱的情面,不便发作。向龙鹰道:“范兄似是对别人的事很感兴趣,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多管闲事。不知范兄到成都有何贵干?”
王昱皱眉道:“李舵主!”
龙鹰向王昱打出勿要说下去的手势。向李清辉苦笑道:“实不相瞒,我不但是船上最不爱管别人闲事的人,更绝不该去理会其他事。只因没法袖手不理。”
敲门声响。
王昱像早晓得是何人般,毫无讶异神色,道:“进来!”
来的是他年轻的美妾,向两人致礼后,在王昱指示下坐到他身旁。
王昱道:“这是愚生的小妾玉倩,刚才愚生着她去请教女道长有关范兄的情况。”
接着向玉倩道:“道长有什么说话,勿要有任何隐瞒的说出来。”
再向两人道:“连愚生也不知道道长的指示。”
龙鹰立即对王昱做出新的估计,这一着当然是针对李清辉对自己的怀疑使的手段,且是对症下药,显示出王昱的才智。
玉倩瞥龙鹰一眼。轻轻道:“丹清师的话很奇怪,她说不要去理会范先生的出身来历,只须认定范先生是绝对可信的人,今晚可安然度过大劫。”
王昱讶道:“没有其他说话吗?”
李清辉朝龙鹰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事?”
玉倩道:“丹清师还说了两句很奇怪的话。”
在三人注视下,稍顿续道:“她说的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龙鹰盯着李清辉道:“李舵主信任丹清子道长吗?”
李清辉坦然道:“我只知竹花帮的人千叮万嘱我须好好照料她们三师徒,却弄不清楚原因。不过仍晓得两位道姐深谙武技,老道长的武功则是深不可测。若老道长认为今晚有灾劫,当然非同小可。”
然后不解道:“范兄凭什么令她们这般信范兄而不疑?”
龙鹰明白必须把李清辉争取到自己这边来,不但为应付今晚的情况,更是为日后在成都的行事。否则如让他将这两天在船上发生的事如实告知池上楼。不被他怀疑才怪。
王昱不悦道:“李舵主又忘了老道长的吩咐,不要问范兄的出身来历嘛!”
龙鹰把心一横,道:“范某人敢肯定连竹花帮的人也不清楚她们三师徒的来历,只因中间的介绍人大有来头,所以给足面子。前辈!小子说得对吗?”
三人听到最后两句,你看我,我看你的,完全掌握不到这两句话的含意。
丹清子苍老的声音在房内响起道:“有什么事可瞒过范先生的法眼丹心?老身是拿着慈航静斋端木姑娘的信函去见桂帮主,再由他安排往成都的事宜。”
三人同告动容,不但因慈航静斋如雷贯耳的四个字,更被丹清子能隔廊穿壁而来的传音功夫镇慑。
丹清子续道:“王昱大人是当年荡魔团长江以南地区的首席军师,之后一直在丘神绩大将军的辖下办事,对南方的形势有深入了解,所以成为敌人的首要目标。”
李清辉终于色变,王昱则一脸惊讶,显是想不到丹清子这么清楚他的事。
玉倩秀目生辉的瞧着龙鹰。
龙鹰微笑道:“现在我们该可以从详计议哩!”
黄昏时分。
段客故意出来活动,四处找人闲聊,不用说是在掌握船上的情况,当然察觉不到任何异样。
到天色黑齐,段客在舱厅吃过晚膳,大摇大摆的返回他在中层的舱房。
龙鹰等不晓得敌人何时来袭,只可从段客等四个内应的行动做出判断。现在段客回房,时间该差不多了。
富金等五人聚在舱口处高谈阔论,口沫横飞,段客怎想得到是个为他设计的陷阱,一声:“诸位大哥借过。”便要在众人间穿过去。
石如山忽拦在他前方,一拳照他面门轰去。
段客大吃一惊时,其他人的手脚全招呼到他身上去。
同一时间龙鹰震断门关,与李清辉杀进舱房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生擒了仍躺在床上休息的三个大汉。
乌江帮帮众一拥而入,先将三人来个五花大绑,逐一抬走,又彻底搜索。
龙鹰和李清辉移往廊道处,后者道:“范兄的身手真了得,我还未有动手的机会,已给范兄制住各人。”
此时搜索见到成果,李清辉的手下提着两箱火器,予两人过目。
物证俱在,一直半信半疑的李清辉终对龙鹰深信不疑,略一检视,咋舌道:“是霹霹火球和毒烟炮,如给他们在舱内施放,会是大灾难。范兄等于救了全船人的命。”
龙鹰偕他举步往船首方向走去,道:“我们尚未脱离危险,如若正面硬撼,吃亏的定是我们。”
郑工等人立下擒拿段客的大功,意气昂扬的跟在两人身后。
此时船上的数十船客,全被请回各自的舱房内,并着他们勿要惊惶。
来到船首甲板处,李清辉道:“敌人若看不到内应者的灯号,理该不敢轻举妄动。”
龙鹰道:“若敌我双方实力相若,该是如此。不过敌人的力量可能在我们数倍之上,又是顺流攻来,若认为内应出事,会更添他们攻击的决心,以免有活口落在我们手上。”
张岱问道:“范爷怎知敌人顺流来攻?”
龙鹰在船首立定,极目前方,从容道:“若敌人从后而至,现在该有敌船在后方两里内全速赶上来。顺流胜逆流,这是水战的兵家要略。”
心忖自己不知是否与这个“爷”字结下不解缘,换了个身分仍是爷前爷后的给人呼唤着。
富金色变道:“这怎办好!”
五人中,以他的胆子最小。
乌江帮的人送来强弓火箭。
龙鹰取起一张弓,试拉几下,道:“李舵主是操舟高手,加上大江水面辽阔,只要能在一段时间与敌船保持在箭矢的射程外,我有把握烧掉对方的船。”
李清辉沉声道:“需时多久?”
龙鹰道:“一盏热茶的工夫便足够。”
李清辉担心的道:“这个我可轻易办到。只怕敌人顺流船快,到来至近前我们方察觉,更怕船来船往,根本不晓得哪条是敌船。”
龙鹰轻松的道:“这方面交给我,当我第一枝箭命中对方的主桅时,李舵主不用小弟教你也知该怎么办。”
李清辉再次半信半疑的掌舵去了。
詹荣俊问道:“我们五个可以干什么呢?”
龙鹰道:“你们暂时负责点燃火箭,然后再听我的指示。来!点箭!”
五人立给吓得手忙脚乱,还是郑工和詹荣俊两个年轻小伙子身轻灵活,一个负责递上十字火箭,一个点燃火箭。
龙鹰想也不想的猛地拉弓至满月,看似漫无目标将箭瞄往前方的高空。
船首对着的河段黑沉沉的,见不到船只应有的灯火。
“飕!”
劲箭离弦疾去,投往高空,画出美丽的火痕,落往前方视野难及的暗黑中。
在五人和一众乌江帮徒的呆瞪下,微仅可察的火光忽然光亮起来,变成点点火芒,也燃亮了并排而来的三艘敌船。
李清辉大喝道:“左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