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首左右各有一台投石器,中为一挺弩箭机,投的该是火球,射的肯定是火箭,若给敌人抢得先手,楼船将命运堪虞,何况另两艘敌船,比中间的敌船超前数丈,下一刻可进入侧击楼船的位置,情况凶险至极。
楼船忽然陷进黑暗里,大出敌人料外,一时慌了手脚。
凤鸣号的一方,所有人各自移至最有利的战术位置,等待战斗的来临。
虽说大伙因龙鹰先前的示范式表演而对他充满信心,可是现在面对的是现实的战场,机会只得一个,不容有失。且天空层云厚迭,星月无光,大河寒风阵阵,迎头照脸的刮过来,水浪抛荡,说不担心就是假的。
初时还可隐见龙鹰挟于指间的火药引燃着发出微弱火芒,但随他高起远去,倏忽已消失不见。
横空牧野等人人箭在弦上,等待时机的来临,美修娜芙也来到望台左侧,弯弓搭箭,严阵以待。投石器、弩箭机准备就绪。方均和兄弟们射的会是火箭,由于燃点需时,以快箭杀敌的责任落在吐蕃战士的一方。
事实上双方的机会是均等的,一旦开始攻击,楼船亦会因而现出踪影,就看谁能抢得先机。
横空牧野的手下个个身经百战,但目下的奇异情况却是平生未遇,又刺激又紧张,整个情况若如他们手上拉紧的弓弦般,势在必发。
“飕!飕!飕!”
“天火焚”在夜空划出三道亮丽的火痕,带着焰火般的长尾巴。在众人仰首期待下,分往左中右的下方迅速延展,似缓实快,楼船一方人人的心跃至咽喉顶,呼吸停顿。
成功失败,还看此时。
敌人则惊呼慌乱,一时间又不明白临头的是什么东西。
“笃!”
正前方的敌船首先中箭。天火焚命中主桅最顶处,精准至令人难以相信,接着爆开千万点火屑火芒。像一蓬火雨般洒往风帆和下方的舱房甲板去。
另两支“天火焚”眨眼后分别命中左右两船的主桅,将天火焚船的情况各重演一次。
敌船全暴露在火光中。
楼船欢声雷动。
劲箭、火箭、投石、弩箭齐发,同一时间对三艘敌船展开毁灭性的攻击。
横空牧野等吐蕃神射手。专挑三船上负责弩箭机和投石器的敌人喂以劲箭,令敌人没法施展大杀伤力的反击。
大周战士强弓射出的火箭,划出千百道光耀夜空的轨迹,流星雨般朝敌船洒去。
当龙鹰落入大运河冰寒的河水去,敌人已捱不住第一轮蓄势下的狂攻猛打,溃不成军。他一手拿弓,从水底往敌船潜去。
那种无重式的浮游,令他这本不懂水性的人感到鱼儿般的痛快,就在入水的一刻,他有龙归渊海的感受。感应到水内的一切。
他没有登上敌船大开杀戒之意,只是要凭灵觉在漆黑的水底,捉拿对方武功最高强的领袖人物,最好是在不惊动对方其他人下,生擒之押回楼船去。
三艘敌船逐一焚烧沉没。楼船不伤一人,破损轻微,是名副其实的大获全胜。
这不但是龙鹰的第一场水战,也是横空牧野等人的第一次。
“哗哩”水响。
横空牧野掷出手上长索,又运功把索子蹬个笔直,让现身水面的龙鹰抓个结实后。施劲将他拖上来。
龙鹰湿淋淋的落往甲板,顺手将挟着的人放到甲板上,另一手搂着扑入怀里的金发美人儿,喝道:“小心点!这家伙不懂武功,勿让他着凉。”
方均微一错愕,忙命人将俘虏押入舱房处理。
横空牧野拍拍美修娜芙香肩,笑道:“让位。”
美修娜芙一脸无奈,依依不舍放开龙鹰。
横空牧野取而代之,与龙鹰进行拥抱礼,高声道:“横空牧野代表我国战士,向龙鹰致最高敬礼。”
离开少许,叹道:“有你老哥在,最凶险的事竟可变成最大的乐趣,从未试过这么刺激,这么痛快。”
这才放开他。
龙鹰还以为已经了事,岂知其他吐蕃高手逐一热情如火的和他拥抱,不惯和男性亲热的他只好入乡随俗。
楼船恢复灯火通明的状况。
众人的戒备没有放松,直至安然越过沉仙滩,大局已定,楼船扬帆南下。
龙鹰在美修娜芙伺候下换过干衣,又和她亲热一番,回到舱厅去。
舱厅闹烘烘一片,人人全无睡意,仍兴奋地谈论刚才的战事。方均一方来了十多人,属较高级的兵员,显然在并肩作战后,两方战士打破隔阂,再无拘束。
龙鹰在横空牧野旁坐下,美修娜芙则知机地加入美姬群,以免妨碍男人谈正事。
方均道:“犯人的确不懂武功,幸好身子还可以,虽受了凉,但该很快没事。”
横空牧野道:“你不是要抓对方武功最高的人吗?为何却抓了个穷酸回来?”
龙鹰道:“他虽不懂武功,却由武功最高强的人护送他逃往陆岸,你说我该抓谁呢?”
横空牧野哑然笑道:“老哥确是妙人。”
方均道:“明天我们该可拷问这家伙。”
横空牧野欣然道:“我手下有用刑的高手,保证可令他出卖自己的父母。”
龙鹰笑道:“这是我们送给圣上的大礼,千万不要碰他半根毫毛,也绝不可让他有自尽的机会。由圣上亲自对付他,取得第一手的资料。”
横空牧野道:“明白!没有人比你更明白圣神皇帝的心意。”
方均道:“到扬州后,再将此人押返神都,该是万无一失。”
龙鹰见他似仍有话想说,道:“报告由我写,天亮前交给方将军,以信鸽寄回神都。”
方均老脸一红道:“鹰爷请实话实说,否则若被圣上看破……”
龙鹰笑道:“放心!我绝不会夸大至被投石机送上高空的是方将军你,只须说发现敌船有可疑的是方将军,已属头功。对吗?”
方均大喜拜谢。
“的的笃笃。”
雨点打在舱顶,不片刻雨势转大,窗外白茫茫一片。
横空牧野伸个懒腰道:“夜冷雨寒,趁还有个把时辰才天亮,好好睡一觉吧!”
龙鹰拍拍他肩头,心忖若非鬼使神差的来陪他游三峡,后果真不堪设想。
龙鹰将报告交给方均,见他一脸讶异神色,欲言又止。微笑道:“方将军可打开一看。”
方均道:“末将不敢。”
龙鹰道:“没关系,你看过便明白为何没有关系。”
方均忍不住张开小纸卷,登时看得发怔,吁出一口气道:“怎可能写出这么小的字?”
龙鹰道:“当你将毛笔拔剩三条毛,眼力够好,功聚笔尖,便可一卷纸写下数千字,将整个报告塞进一个小竹筒内。”
方均道:“谁人的眼力有鹰爷这般好?”
龙鹰道:“记着指明是给圣上看的,相信我,绝不会有问题。我要回去睡觉了。”
方均领命而去。
龙鹰回到舱房内,宽衣后钻入因美修娜芙而变得温热如春的被窝。金发美人儿挤进他怀里去,叹息道:“鹰爷!你晓得人家因何会那么疯狂的爱上你吗?”
龙鹰心中一动,直觉感到答案非是美人爱英雄那么简单。
他虽然非常迷恋她的美丽和直接坦白的如火热情,但事实上却从没有探索她芳心的奥秘。想到这里,凑到她耳边温柔的道:“还有个许时辰才天亮,现在可算是夜半无人私语时,让我们好好深谈。告诉我!男人都是愚蠢的,需要心爱的人儿启发他,指导他,令他打开像美修娜芙般的灵窍。”
美修娜芙激动的献上香吻,娇喘着道:“你说的是世上最悦耳的情话。令人家情不自禁的,是当人家拿剑给王子时,你看人家那一眼。别的人看到的只是美修娜芙的外表,看人家的身体,你看的却是美修娜芙的内心,没有半点色迷迷,那种气概和风度是从没有在其他人身上发现过的。”
龙鹰心叫惭愧。
当时他正处于种魔大法第九重成魔的境界,不受任何外象所惑,直指事物的本质,如换了“平常心”,不贪婪的饱餐秀色才怪。道:“因为在那一刻,我的心灵和美丽的美修娜芙的心灵结合了,所以虽然只是眼神的初逢,但已比与其他从不理会美人儿们内在美的男人相处一生的了解更深入和更多。爱情的极致不止是肉体的结合,更重要是心灵的结合。”
美修娜芙满足地叹息道:“主人说的话真动听,人家的感觉给主人说尽哩!”
龙鹰纠正道:“我不是你的主人,而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娇妻,没有任何尊卑之分,而是平等的两个生命体。我们结为夫妇的使命是要探索对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俾可全心全意去爱对方,爱对方的一切。”
美修娜芙娇躯抖颤道:“夫君呵!可知人家一直渴望有人像夫君般去了解美修娜芙。那天你看人家时,美修娜芙感到你眼里藏了很多东西,在这些东西下又有其他的东西,就像个无穷无尽的谜。人家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还害羞起来。但也很害怕,怕你对美修娜芙不屑一顾。”
接着使劲的抱住龙鹰,用尽了她所有气力。
龙鹰自种魔后,首次用神思索男女间的爱。直至被押离荒谷石屋前的一刻,他一直在思考,那亦是他最高强的本领,思索的范围漫无止境,无远弗届。由于特别钟爱魏晋南北朝的玄学,思索得最多的是有关生命的秘密,对男女间事因苦无目标,所以只能触及浅薄的问题,又或是爱欲上的情事。
但美修娜芙启发了他。
武道有武道的至境,爱情亦好该有爱的真谛,那显然非是郎情妾意,女爱男欢那么简单。他龙鹰身具魔种,拥有远胜常人的灵觉天机,只是从未真正在这方面发挥魔种的神效,一切出乎天然,但他更需要的是了解生命的本质、爱的真谛,从而可真真正正的去爱,让自己恋上的美人儿得到更大的幸福和爱的满足。
这是一道自古以来没有人真正把握的难题,幸好他可以好好的深思、认识,终有一天他会达致爱的明悟。
他们相拥而眠,不用合体交欢,但那种满足的感觉,却绝不逊色。
龙鹰步入舱厅,在横空牧野旁坐下,后者正欣赏舱窗外漫空丝雨的运河美景,神情陶醉投入。
横空牧野道:“明天早上该可抵达扬州。”
龙鹰道:“你对扬州是否特别憧憬?”
横空牧野讶道:“随口的一句话,竟瞒不过你的感觉。对!我对扬州比对三峡的兴趣更大。因为它也是往大海去的海口。”
接着双目闪闪生辉道:“我住在最高的草原,见过最大的雪。最高的山。曾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和大沙漠策马狂驰,却从未见过没有边际的大海。所以到扬州后,怎都要到大海绕个圈子,完成这平生大愿。”
龙鹰拍桌道:“给横空兄说中我的心事,我也不时想起大海,大海另一边是怎样的光景呢?是不是像我们这边的陆岸?不过如论见闻广博,小弟远及不上你老哥。既未吹过大草原的长风。也未尝过大沙尘暴的滋味。”
横空牧野抓着他肩头道:“龙鹰!你可知我横空牧野未试过信任和佩服一个人,像我对龙兄那么样。到吐蕃来,让我们两兄弟并肩作战,对付我们的共敌突厥狼军。践踏他们人马的尸骸,喝他们的血,我们的胜利代表我们两国人民的和平幸福。与他们根本没有道理可说,只有以暴制暴,他们才肯死去杀人放火、四出掠夺的野心。对今次的行刺,我们怎都该有点回应。”
龙鹰沉吟片刻,道:“此事不难办到,只要突厥人公然侵略你我国境,我们便师出有名,那时横空兄可派来信使。指定由我率师出征,我们的圣上当会认真考虑。”
横空牧野笑道:“那我现在倒希望突厥人肯这么便宜我们。哈!龙鹰兄似一点不害怕战争。”
龙鹰道:“我不喜欢战争,却不害怕任何斗争,从两人决战到两军对垒。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而战。”
此时方均来了,立在一旁道:“那家伙别的不肯说,只重复要见昨夜在水里活擒他的人。”
横空牧野“咦”的一声道:“此人绝不简单。”
龙鹰沉声道:“他该晓得我是谁。”
转向方均道:“告诉他,若他想告诉我他背后的指使者是李显或李旦,我没有半丁点儿见他的兴趣。”
方均领命去了。
横空牧野道:“我们不要顾着说话,先吃点东西。”
龙鹰心忖自己是得天独厚。好应利用优越的条件,为爱好和平的民族和无辜的民众尽力,又可以补赎魔门以前祸国殃民的勾当,如此方对得起上天的赐予。
边吃边道:“突厥现今情况如何?”
横空牧野道:“这要从突厥人分裂为东西两部说起,东突厥和西突厥大致以阿尔泰山为界。在你们隋文帝开皇二年,东突厥的沙钵略可汗率狼军四十万,大举入侵你们中土,被你们大败于白道,突厥死伤惨重,接着为继承权的问题惹起内争,一时再无力发动战争。”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四十万狼军,原来突厥人这么强大。”
横空牧野道:“中土和塞外诸族关系一向错综复杂,互为影响,好像隋朝短命而亡,东、西突厥又再次勃兴。当时中原并起割据的群雄,如薛举、刘武周、王世充、梁师都至乎唐高祖李渊,俱北面称臣。那时突厥控弦百万,势凌中外,幸有少帅寇仲和徐子陵出,不但助李世民登上大唐天子之位,还将进袭至渭水北岸的狼军逼退。接着李世民大破突厥,以羁縻府州之策统治臣服的周边民族,突厥人的气焰才给压下去。”
龙鹰道:“现在又如何呢?”
横空牧野道:“现在主事的是默啜可汗,建庭郁督军山,开始扩展势力,先后击垮西突厥的黠戛斯、突骑施两部落,奚、契丹等亦落入其魔掌内,国土东西逾万里,兵力超过四十万,是自颉利以来最强大的时刻。”
龙鹰想不到塞外的形势如此凶险,难怪横空牧野来联结大周皇朝。只看突厥人的魔掌探进了中原来,落地生根,可知默啜是深谋远虑的人,既可从内部动摇大周的根基,更可掌握中土的形势,适当时来个内外夹攻,那时大周危矣。
道:“横空兄有何定计?”
横空牧野要说话时,方均回来报告道:“这家伙听到鹰爷教我说的那番话后,现出惊异神色,且央求鹰爷与他说话。”
龙鹰起立道:“这家伙可能是我们能否破突厥人大阴谋的关键。”
拍拍横空牧野,随方均去了。
那俘虏被关在第二层的小舱房里,给缚在椅子处,因怕他嚼舌自尽,还塞了个木球进他口里,所以虽没有对他用刑,他已尝尽苦头。此君约三十五、六的年纪,长得眉清目秀,一副读书人的长相,双眼颇有神采,显非泛泛之辈。
在龙鹰的指示下,方均向他展示画卷,那人立告色变,皆因画得至少有八分肖似他的外貌。
龙鹰坐入他对面的椅子,道:“只要将阁下这幅肖像大量复制,再送往各大主城,肯定会有人认出阁下是谁,后果如何,阁下比我更明白。”
那人双目现出惧色。
龙鹰知击中他要害,此人该是颇有名望,所以很容易给查出真正身分,且属某一名门望族,一旦诛家灭族,可不是说笑的。
龙鹰淡淡道:“让他说话和松缚。”
方均此时敬龙鹰若神明,忙命手下照办。
龙鹰轻松的道:“我须单独和他说话。”
方均和手下退出去,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