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以迅疾无伦的手法,为太平公主重整衣襟,一点不触碰她的肌肤。
太平公主昵声道:“今晚国宴宴罢,鹰爷陪人家返陶光园好吗?”
龙鹰闷哼道:“老子没空。”
太平公主毫不动气道:“无论怎样事忙,鹰爷总要回家睡觉。”
龙鹰抓起个馒头,瞥她一眼后,目光移往河岸的雪林胜景,一边大快朵颐,耸肩道:“嘿!刚巧今晚本人要到芳华阁闹到天明,不用睡觉。”
太平公主扑哧娇笑道:“骗人!你确会到芳华阁去,还订了房子,不过却是明晚而非今夜。”
龙鹰面不改色迎上她得意扬扬的眸子,道:“骗你又如何?老子没空就是没空,你好像忘记了尚未道歉求饶。”
接着离座,道:“还有一件事,老子可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才,下次你再使用羽林军来押解老子,休怪我不给面子。”
哈哈一笑,不理差点被自己气死的太平公主的呼唤,扬长而去。
离开陶光园,此时到胖公公处去嫌时间不足,赴天津桥之约则时间尚早,只好安步当车,顺道浏览宫城皇城美景。
到转入神道,天堂富丽堂皇的巨佛映入眼帘之际,七、八骑从后驰来,为首一人“咦”了一声,勒马停下来,其他骑士连忙收缰煞马。
那人道:“这位不是鹰爷龙先生吗?在下武三思,幸会幸会。”竟跃下马来,灵巧如神,一派高手风范。
龙鹰朝武三思瞧去,此人比他矮上两寸,已算相当高,国字口脸,相貌堂堂,肤色红润,年纪与武承嗣相若,最大分别是笑容可掬,一团和气似的,眼神灵活友善,予人八面玲珑、手段圆滑的感觉。
武三思移至龙鹰身旁,欣然道:“我们以江湖平辈论交,不提封号,以后唤我小武便成,否则就是见外哩!哈哈!”
自有人为他牵马跟在后方。
龙鹰心忖兵来将挡,管你心中动什么念头,一切见招化招。微笑道:“武兄要到哪里去?”
武三思道:“相请不如偶遇,在下现在到皇城轩与几位朝中朋友碰头,若有龙兄加入,大家摸着酒杯底东拉西扯一番,不是人生快事吗?”
龙鹰道:“要谈天说地,哪怕没有机会,不过小弟有事在身,武兄的好意心领了。”
武三思点头笑道:“对!来日方长,找天来在下府上,美人醇酒,更能尽欢。新近从大理求得一批歌舞伎,姿容出众不在话下,最妙是个个柔若无骨,个中好处,龙兄一看便明白。哈哈哈!”
龙鹰开始有点应付不了他示好的方式,当然作为男人,不心动是骗自己,但想起甘汤院的人儿们,怎可置她们于不理,在外花天酒地。忙道:“这几天可不成,有机会再去拜访武兄。”
武三思一碰他肩头,笑道:“明白明白,人雅是任何男人梦寐以求的恩物,龙兄多忙几天是应该的。哈哈哈!”
龙鹰心中大骂,同时想到武三思曾向武曌求娶人雅,却被拒绝。不过怒拳难打笑脸人,只好道:“难得武兄体谅。”
武三思忽又压低声音道:“魏王那边我劝过他哩!欠债还钱,天公地道,只是魏王生性固执,迟些待他消了气,让在下给你们摆和头酒,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时众人越过宏伟壮丽、造型独特的万象神宫,朝则天门楼走去。
武三思望往门楼,满脸追忆的神情,道:“前年九月十九日,圣上就是在此门楼之上举行登基大典。那天天公作美,风和日丽,圣上戴朱红花冠,穿黄色龙纹袍,金玉革带,在金鼓齐鸣声中,宣读即位诏书,改元天授,礼成后下诏大赦天下,全国饮宴七天,并立我武氏七庙于神都。”
龙鹰见他一脸向往的神色,知他野心不在堂兄武承嗣之下,其继承皇位延续他武氏江山的妄念如出一辙。两个混蛋都在大发帝皇梦。
武三思回过神来,道:“龙兄有兴趣到门楼上一游吗?际此大雪刚休,登楼极目望远,保证整个神都雪景尽收眼底。”
龙鹰心道迟早会上去一开眼界,但绝不是和你武三思。拒绝道:“小弟正赶着到宫外去会一位朋友。”
武三思沉吟着与龙鹰进入官署林立的皇城,欲言又止。
龙鹰讶道:“武兄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想说出来吗?”
武三思道:“我对龙兄是一见如故,想提醒龙兄留神一些小人,又怕龙兄误会在下煽风点火,所以心中为难。”
龙鹰心道来了。欣然道:“武兄是怎样的人,小弟不清楚吗?武兄放心说出来,小弟只会感激而不会多心。”
武三思道:“龙兄要提防张氏兄弟,这对小人现在对龙兄恨之入骨,照我收回来的风声,他们正在外招揽高手,对龙兄意图不轨。明刀明枪当然奈何不了龙兄,最怕是阴谋诡计,防不胜防。”
龙鹰哈哈一笑,道:“明白哩!多谢武兄指点。”
趁机和他道别分手,出皇城去也。
天津桥。
龙鹰背挂井中月,凭栏俯瞰洛河,忆起今早冒雪划艇与女帝到此一游的情景,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他愈来愈觉得武曌将人雅许他,背后的原因大不简单。可是假若武曌真的视人雅为她过世女儿的轮回托世,不论她如何冷血,绝不会再把“女儿”多牺牲一次,将她许给一个“时日无多”的人。换言之,她并没有杀死龙鹰之意,这是他奶奶的怎么一回事。真想抛开一切立即去找胖公公。
万仞雨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道:“看到龙兄背挂古刀,令在下喜出望外。不过纵然龙兄博通天下兵器,也不该与我以刀对刀,吃亏的肯定是龙兄,在下也有胜之不武的惆怅。”
龙鹰微笑道:“万兄既有如此想法,就让小弟占点便宜决定比武的规则,大家换刀而战,你用我的刀,我用你的刀,只要你老哥能捱过小弟九刀之数,刀就是你的哩!”
万仞雨大讶道:“不论在下如何不济事,挡你九刀仍是探囊取物般轻易,龙兄似乎有欠考虑。”
龙鹰笑道:“闲话不提,何不想想比武的理想地点,小弟不想被闲人围观。”
万仞雨目光投往桥下,欣然道:“这个容易,请随在下一起往下跳。”
随即越过桥栏,往下投去。
龙鹰明白过来,学他般跳栏而下,与万仞雨先后落在一艘驶经的货船的甲板上。
船上众汉齐吃一惊之际,万仞雨气定神闲地抱拳道:“本人乃关中剑派弟子,请诸位看在江湖同道分上,行个方便,离城后我们立即离开。”
众汉目光投往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汉子,那人道:“原来是关中剑派的大爷,当然没有问题。”
万仞雨谢过后,偕龙鹰到船尾,以免碍手碍脚。
河风吹来,两人衣衫拂拂作响,两岸尽被雪染,充盈隆冬的气氛。
龙鹰笑道:“这还是小弟第一次坐顺风船,万兄真有办法。”
万仞雨欣然道:“出来行走江湖,怎都要有两度板斧。是哩!龙兄见到端木小姐了吗?”
龙鹰道:“她搬去城外东面一所庵堂,过两天有空会还她应得的金子。说起金子,小弟尚有一两黄金,想兑换成银两,该怎么办呢?”
万仞雨失声道:“这么快就用掉四两金?”
龙鹰吟道:“有酒当须今日醉,千金散尽还复来。哈!我只是胡扯,除了此两和端木仙子的五两外,其他我送了给人。”
万仞雨道:“兑换银两最好找老字号,童叟无欺,其中以贞观钱庄声誉最着,南北市各有一店。”
又道:“神都外的庵堂少说有十多间,端木小姐落脚的是哪一所呢?唉!还是不要告诉我。”
龙鹰道:“万兄爱上端木菱哩!”
万仞雨苦笑道:“爱上她有屁用,只是自寻烦恼。静斋传人是修天道的女子,与出家人无异,我去扰她清修只会教她看不起我。”
龙鹰道:“我才不会像万兄这般想,在家出家只是个形式的问题,与能否修成天道无关,喜欢嘛放手追求,追不上手卷铺盖回家睡觉,但总算对得起自己。”
万仞雨叹道:“你爱怎么想都成,可是对方不是这么想,不信邪尽管去试试看,我可没有你那种大无畏的勇气。不过勿要怪我没预先警告,你弄得灰头土脸回来,不要向在下哭诉。”
龙鹰笑道:“如果给小弟把仙子弄上手,万兄岂非再次吐血?”
万仞雨哑然笑道:“我绝不会为这种事吐血,因为在下自少立志,献身刀道。逢场作戏没有问题,却不愿有家室负累。”
龙鹰道:“若做人的目的,只是练刀,还有啥乐趣?应该任意而为,方够痛快。以万兄的人品武功、身份地位,肯定有很多美人儿为万兄伤心欲绝。嘿!万兄真的舍刀之外,不作他想吗?”
万仞雨道:“现在的确有这样的想法,或许中宗复辟后,我会有思路上的变化。”
龙鹰问道:“中宗是谁?”
万仞雨道:“中宗就是庐陵王李显,他当过六十天皇帝,竟在韦妃的怂恿下企图从武曌手中夺权,被武曌发动一场小兵变,硬从龙座扯下马来。唉!蠢人加上野心女人,有什么蠢事做不出来的。”
龙鹰大奇道:“那你岂非向一个拥有野心女人的蠢人效忠吗?”
万仞雨无奈道:“问题在没有选择,我们关中剑派全赖太宗扶持,始有今天。不过正如国老说的,他蠢没关系,只要辅之以贤相能将,凭大唐稳如泰山的基业,仍大有可为。他奶奶的!我曾千山万水为他擒获朝廷重犯,交到庐陵王手上,希望他可以借此立大功,与武曌修好,岂知当他晓得此犯的重要性后,竟吓得屁滚尿流,问也不问想也不想,瞒着我直接把人押送神都,累得我……不想再提了,想不到我万仞雨竟失信于人。”
龙鹰明白过来,武承嗣之所以杀他以嫁祸李显,皆因庐陵王是其中一个知情者。武承嗣又怎会晓得自己的事呢?很大机会是来俊臣向他通风报信。定要问问这家伙。
万仞雨道:“出城哩!”
两人踏着积雪,来到一个无人雪原。
万仞雨解下佩刀,向龙鹰连鞘投来,后者亦把手中宝刀,往他掷过去。
万仞雨一把抓着井中月,脸上现出古怪神色。
龙鹰不容他多想,拔刀抛鞘,鬼魅般越过两丈距离,眨眼间以最快的速度,灌满魔功,从不同的角度朝万仞雨劈出三刀,全无保留。
万仞雨叫一声好,从容不迫抽出宝刀,上封下格,挡他三刀,似仍是游刃有余。
龙鹰心叫厉害,最后一刀更被他妙绝的刀法,压得没法施出后着变化,不得不退。
两人再成对峙之局。
万仞雨目闪奇光,低头审视手上长刀,道:“万某自学刀以来,一直在追求一把称心的刀,可惜事与愿违。那晚龙兄决战薛怀义,我拿出来唬人的革囊,内藏的不是金子而是稀有的矿石,准备拿去冶炼新刀。可是这把刀,握着它竟有种血肉相连的奇异感觉。他奶奶的!这把刀究竟有什么名堂?”
龙鹰道:“老兄尚未捱过九刀,没有查根究柢的资格。”
万仞雨苦笑道:“与你相处愈久,愈发不明白你是怎样的一个人,论刀法龙兄实在差我太远,捱不过九刀的只会是你而不是在下。”
龙鹰哈哈笑道:“少说废话。全力出手攻小弟一招看看,保证你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万仞雨失声道:“要我全力出手,你挡不了岂非要掉命?”
龙鹰喝道:“老子等得不耐烦哩!还不出招?”
万仞雨左鞘右刀,摆开架式,一股强大无匹,使人有窒息感觉的可怕刀气,决堤般朝龙鹰涌去。
他上身微往前俯,双目射出森寒冰冷的目光,像两支箭般瞄准龙鹰。
不愧被誉为继寇仲后的第一用刀高手。
龙鹰运转魔功,魔目电芒剧盛,却是敛而不外露,只像两泓深不见底的潭水,叹道:“这才像点样子。”
万仞雨动了。
“喳!喳!喳!喳!喳!”
朝龙鹰踏进五步,不单急缓不一,每一步的距离竟有少许差异,每一步均移至全新的攻击角度,较次的高手,面对他这种充满变化和威胁性的神奇步法,早看得眼花缭乱,惊栗颤抖,遑论见招化招,运兵挡格。
龙鹰哈哈一笑,长刀往前挑去。
万仞雨喝道:“龙兄小心哩!”
挥刀疾劈,如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变化万千,无始无终。
初时手中刀并不如何,到劈至一半,刀生变化,化为闪电般的奇异黄芒,刹那间朝龙鹰头顶劈去。
龙鹰前挑的一刀天然转化为斜格。
“锵!”
龙鹰连人带刀被他劈得挫退一步。
万仞雨倏地后撤,立定,目瞪口呆瞧着手中宝刀。
龙鹰垂下长刀,默然不语。
万仞雨朝他望来,口唇轻颤,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