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清和直破天展开身法,借疏林乱石的掩护,避过多处敌哨,潜上一座可遥观颖水的山坡,伏在矮树丛中,以免惊动坡丘上的敌人。
此处离边荒集足有十里水程,这段颖水上游的两岸建起数座临时的码头,泊着近五十艘式样如一的尖头船,每艘长七丈五尺,竖二桅,八桨一橹。
岸旁布有数组营帐,约略估计,敌人的兵力当在三千人间,其实力确足把河段封锁,不容任何船只通过。
直破天沉声道:‘是黄河帮的破浪战舟。’
江文清点头应是。
黄河帮虽在天下三大水帮中居首,可是并不以水战著名,究其原因,一方面因北方造船业远及不上南方发达,造船技术与江南有一段很大的距离,更因北方各胡族以骑射为主,不屑习舟船和水战之技,兼之船匠南逃,所以黄河帮能拿出来见人的货色,只有这批机动性不强,每艘可容三五十人的小型战船。不过若负责封河锁道,以他们眼前所见的实力,仍是绰有裕如。
直破天道:‘我们算漏了黄河帮,想不到他们会为慕容垂作开路先锋,他们应是在昨夜方开始在这裹扎营布阵的,足证卓狂生没有说谎,慕容垂确会在今晚进攻边荒集,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如照原定计划,他们要对付的是赫连勃勃的部队,由于此部队的主力从北面陆路进犯边荒集,哪样,其封河的军力将不会太强大,所以,江文清可凭精湛超卓的水战之术破敌封锁,再从陆路由后抄击敌人的陆路部队,趁敌人注意力集中于边荒集之时,前后夹击一举破敌,但以现在所见情况,当然此计不成。
边荒集的形势立即转趋恶劣,赫连勃勃的匈奴战士不但可以全力攻打边荒集,黄河帮的部队更成为另一严重威胁。假若于赫连勃勃发动进袭之际,黄河帮同时从水路推进,一旦夺得边荒集码头的控制权,黄河帮的战士不单可以与小建康的敌人会师,更可直接从小建康或东门攻入边荒集的腹地,那时联军将被瓦解,变成肉搏的巷战,不待慕容垂和孙恩大军杀到,边荒集已失去抗敌的能力。
江文清现在必须作出判断,究竟黄河帮会否配合赫连勃勃的作战计划?直破天目光移离敌营,朝西岸搜索观察,两耳耸竖,可知他不但用眼去看,还功聚双耳,仔细聆听。
江文清知他作战经验丰富,刻下的举动肯定非是无的放矢,耐心静候。
直破天忽然舒了一口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铁士心于营地西的树林暗藏大批战马,该是供慕容垂之用的。’江文清神色更趋凝重,点头道:‘看来赫连勃勃先一步攻陷边荒集的行动,铁士心该是不知情的。’直破天同意道:‘理该如此。慕容垂的命令应是待他大军到达时,沿颖水分水陆两路直迫边荒集,而赫连勃勃则是开门揖敌的内应。若我们没有识破赫连勃勃,此计确是万无一失。’江文清道:‘赫连勃勃的胆大妄为,大有可能是被屠奉三引发,以为可利用屠奉三的愚蠢,一举摧毁边荒集的所有反对力量,岂知正因如此露出马脚。’直破天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这位身经百战的悍将生出一筹莫展的颓丧感觉。
江文清道:‘现在我们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设法以快打慢,摧毁黄河帮封河的船队,再迎击慕容垂顺流而来的筏子。在时间拿捏上必须精准方有效用,且必须在日落后方有成功的机会。’直破天皱眉道:‘我们岂非要放弃夹击赫连勃勃的行动。’江文清叹道:‘所以我说没有选择的余地,现在我们立即派人坐快艇回去通知燕飞,他会明白我们要干甚么的。’拓跋仪立马北门,环视四方。
伴在他左右的是夏侯亭和汉人心腹丁宣,石头车阵布置妥当,形成长长一列障碍,却没有人布阵于障碍后,形成古怪特异的景象。
拓跋仪道:‘小建康情况如何?’
丁宣答道:‘我们正密切注视赫连勃勃的一举一动,小建康目下戒备森严,主力部队约三百人,聚集在夜窝子东北角和小建康间,看情况该是支持到钟楼开议会的赫连勃勃。’拓跋仪向另一边的夏侯亭问道:‘清场一事进行得如何?’夏侯亭道:‘一切顺利,我们区内的人均移往西区,由北骑联负起保护之责。’丁宣道:‘屠奉三的人在刺客馆后院集结,人数超过五百,无一不是荆州的精锐战士,若他们背盟与赫连勃勃连手,我们将一刻钟也守不住。’拓跋仪苦笑道:‘我们必须信任屠奉三,相信他不会如斯愚蠢,在现今的情况下,屠奉三的人已成决定胜负的关键。’夏侯亭道:‘石头车阵布成哩!这么长达千步的石头车阵,在敌人集外部队的优势兵力下,我们根本没法守得稳。’拓跋仪现出胸有成竹的笑容,徐徐道:‘那根本是没法死守的防线,敌人只要绕路攻来,便守无可守,何况还有小建康的敌人裹应外合。不过若敌人误以为我们借此车阵作防御,正中我下怀。’接着低声说出其御敌之策,听得两人不住点头。
蹄声响起。
三人回头望去,阴奇在十多名荆州精锐簇拥下,正朝他们驰来。
拓跋仪打出着手下放行的手号,心中大定,勒转马头,往阴奇迎去。
边荒集颖水西岸码头区。
费正昌旗下的三百好手以东门为据点,在曾化名任九杰与博惊雷交手的颜闯率领下,以浑名‘镇地公’,装上石头的大铁箱铺迭架障,切断边荒集颖水西岸码头区小建康和东门间的陆路交通,只余两个可容双骑进出的关口,足可应付敌人大规模的冲击战。
像其它区域般,所有掣高点均由箭手拱卫,边荒集已进入一触即发的战争状态中。
颖水更是冷冷清清,民船商船虽不能从颖水离开,却可以驶进附近的支流避祸。现在剩下的只有属于各帮会的十多艘战船,其中七艘是汉帮的船,泊在河中心处,随时可以支持岸上己方人马的战斗。
拦河铁索令形势泾渭分明。
铁索以南是汉帮战船的天下,以北的船队由飞马会、羌帮和北骑联组成,整个码头区已落入联军一方的绝对控制下。
码头处不见人踪,再没有人敢在此区盘桓逗留,在大火并会在任何一刻发生的情况下,一般边民谁不怕变成遭殃及的鱼儿。
颜闯立在高及胸口的‘镇地公’后,凝望小建康的方向。
他本为巴蜀的独行大盗,一生见尽凶险场面,从不知道畏惧是何事,不过此刻却有很不稳当的感觉。
蓦地蹄声激响,从小建康有一队人马驰出,沿颖水西岸的官道,朝北驰去。
颜闯心叫不妙,知道中计,当机立断,大叫道:‘兄弟!随我来!’领着蓄势待发的三百名战士,飞身上马,从两处出口驰出,朝小建康杀去。
议堂内。
人人目光均落在入门处,岂知出现眼前的却非赫连勃勃或车廷,而是高彦的得力手下小轲。
他是被两名战士押上来的,只见他神色仓皇的道:‘不要中计,我看到赫连勃勃于两刻钟前潜离边荒集,现在小建康内由车廷主持,举行钟楼议会只是个幌子,目的是把你们牵制在这里。’人人闻之色变。
燕飞和慕容战同时弹起来,抢到议堂东北角的大窗,朝匈奴帮的阵地瞧去。
呼雷方急问道:‘你见到他从哪个方向离开?’小轲答道:‘他从西面离集,由于高老大吩咐我留意他,所以我一直看紧他。’卓狂生拍台道:‘中计!’
燕飞作出决定,道:‘赫连勃勃仍算错一着,就是没想过屠奉三背叛他而不配合发动,所以我们仍有平反败局的机会,只要能迅速攻下小建康,清除内患,赫连勃勃即使能攻进来,也要被逐出去。’说罢一拍慕容战肩膊,道:‘这里交给你们,我去找阴奇。’就那么穿窗而去,单人孤剑掠往匈奴帮布于广场东北角的阵地。
大战终于爆发。
屠奉三和十多名手下飞骑疾驰半个时辰,抵达己方人马驻扎的小谷。
谷外放哨的战士向他致敬示意,显示仍未受到敌人的攻击。
早于到边荒集前,桓玄已多次派探子来踩场侦察,并与屠奉三议定以此谷作藏兵的秘密基地。
此谷有三个出口,四周群山环绕,易守难攻,只要作好防御措施,数千人可抵数万人的强攻。
经过两天的准备工夫,他们已建立坚强的垒寨,不惧敌人的强攻,即使要用兵边荒集,屠奉三仍不会放弃这优越的基地,倘能保住基地,他们进可攻退可守。
当然,若有内奸,是另一回事,他不得不亲走一趟,正是要夺回控制权,由于博惊雷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之一,故此事必须由他亲自处理,不能假他人之手,以免招致不必要的变数。
对燕飞的提示,让他识破内奸,他是非常感激。他为人虽心狠手辣,却是恩怨分明,不屑做卑鄙之事,否则不会成为桓玄最信任和敬重的人。他向燕飞表示,一切依边荒集规矩办事,正是他对燕飞的回报。
博惊雷闻讯到谷口迎接他,一脸讶异的神色,劈头问道:‘是否计划有变?何事令老大你亲身赶来?’屠奉三冷哼一声,没有答他,径自策骑进入谷地。
谷内营帐集中在西南角,该处地势较高,又有水源,设置木寨后本身便是坚强的军事阵地,足以应付成功攻入谷内的敌军。
博惊雷心中打个突兀,无奈下策马追在他马后,往营寨驰去。
把守木寨的战士齐声高呼,欢迎主子驾到。
谷内二千精兵,多年来随屠奉三出生入死,征北讨南,视屠奉三如天神,而屠奉三从没有薄待他们。
际此战争的年代,能追随有为的统帅,方可成为人上之人,而屠奉三正是这么一个有实权和威慑力的无敌大帅。
屠奉三直抵主帐,甩蹬下马,喝道:‘惊雷你随我来。’揭帐而入。
博惊雷惊疑不定,却没有别的选择,尾随他进主帐内去。
外面的战士把守主帐四方,晓得事不寻常。
屠奉三在帅位坐下,平静的道:‘坐!’
博惊雷往一侧坐下,深吸一口气,有点不敢接触屠奉三灼人的锐利眼神。他像阴奇般,比任何人更清楚屠奉三的手段和武功。
屠奉三忽然现出笑容,徐徐道:‘惊雷可知郝长亨已把你出卖?’博惊雷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没法平复地一颤道:‘我不明白老大你的说话。’屠奉三轻松的道:‘你不用明白,从你的神态我便看出你的真正身分。’博惊雷色变道:‘老大你万勿中敌人的离间计,我与郝长亨仇深似海,怎会为他办事。’屠奉三哑然失笑道:‘惊雷又露底哩!我只说郝长亨出卖你,并没有说你为他办事。’博惊雷有点手足无措的道:‘冤枉!我是误会了老大的意思。’忽然弹起,跪伏屠奉三身前,立誓道:‘老大请勿相信谗言,我博惊雷对老大忠心耿耿,天地可以为证。’屠奉三讶道:‘惊雷没兴趣晓得郝长亨如何诬蔑你吗?’博惊雷此刻再没有半丝纵横江湖的高手气度,像透一条可怜虫,抬头苦笑道:‘请老大赐示。’屠奉三道:‘郝长亨亲口向燕飞指出,你是他精心安置在我们军里的内鬼,从你处晓得我们和赫连勃勃结盟的事。这算否是出卖你呢?又或只是老郝得意忘形下的无心之失?’他此番话有真有假,却大半是事实,合乎情理。因为照道理燕飞怎都不该将此事泄漏予屠奉三,谁晓得因高彦一事,令郝长亨奸谋败露,燕飞竟与屠奉三结成联盟。
博惊雷全身一阵抖颤,对于屠奉三对付叛徒的残酷手法,他比任何人清楚,因为他本人便曾亲自执行多起处置背叛者的酷刑。
屠奉三笑道:‘博惊雷!你现在没有话好说吧?’博惊雷的头下垂触地,似欲辩说,忽然从地上弹起,往屠奉三扑来,两手执拳探出中指,分插屠奉三双目。
屠奉三双目精芒闪射,往后仰身,双脚闪电撑出,既快疾无逾,劲道十足,又是角度刁钻,蓄势而为。
‘砰!砰!’
两脚分别命中博惊雷胸口,博惊雷往后抛飞,撞破帐幕,倒跌出主帐外去。
帐外战士惊呼,不知所措。
屠奉三从容起立,神态轻松的从帐门走出去,来到博惊雷的身旁,低头细审仍在咯血的博惊雷,叹道:‘很奇怪仍没有死去吗?’博惊雷双目射出恐惧的神色,没法回应。
屠奉三微笑道:‘幸好叛徒是你而不是小奇,否则休想诈出你这个叛徒来。念在你追随我多年,只要你肯坦白说出郝长亨的阴谋,我一时高兴起来,说不定会给你一条生路,否则我可以保证让你生勾勾的熬足三日三夜。’博惊露咯出一口鲜血,颓然道:‘是我对不起老大,我是有难言之隐的。’屠奉三点头道:‘原来你并不像我想象般的愚蠢。人来!给我把他抬进帐内去。’手下依令而行。
屠奉三观察四方,自言自语的道:‘老郝你这一招很绝,不过却变成作茧自缚,我会将计就计,反令你自吃苦果,但请勿怪责任何人,老天爷一向爱这么捉弄人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