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拍了宋玉致的房门,问道:“可以进来说两句话吗?”
宋玉致应道:“若只是两句话就可以。”
寇仲叹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房内一片暗黑,惟只月色从舱窗斜斜映入没有灯火的室内,刚好把独坐椅上的宋玉致笼罩在淡淡的金黄色光里。
这美女乌黑的秀发垂了下来,自由写意地散垂在香肩处,眼睛像一对又深又明亮的宝石,正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寇仲心神剧震,首次发觉她女性化一面的气质和外表,绝不逊色于李秀宁。
宋玉致有点不耐烦地道:“你不是有两句话说吗?说完便给我滚出去。”
寇仲苦笑道:“我今趟来是向宋小姐认错和取消婚约之议的。以后寇仲也不敢对宋小姐有何妄想了。”
说完便要离开。
宋玉致一呆道:“给我滚回来!"
寇仲的手已拿着门环,闻言凝止不动,背着她苦涩地道:“是我不好,不该把'杨公宝库'和小姐的终生大事连在一起说,弄得像宗交易似的。”
宋玉致默然半晌后轻轻道:“坐下再说好吗?”
寇仲摇头叹道:“现在我只想一个人躲起来好好思索,这些日子来我满脑子都是如何去与人争雄斗胜,其它事都给忽略了,我真要反省一下。”
宋玉致秀眉扬起,有些按捺不住的嗔道:“你这小子给本姑娘坐下再说,若你这么溜了,人家会恨你一世的。”
寇仲旋风般转过身来,奇道:“你不是早把我恨透了吗?难道那是假的吗?”宋玉致避开他锐利的眼神,垂首道:“刚才你进来时,为何像个呆子般瞧着人家。”
寇仲移到她座前,单膝脆下,右手抓着扶手,叹道:“因为我忽然发觉玉致你竟是这么动人心弦,令我不由自主地生出爱慕之心,从而反省到自己的诸般不对。”
宋玉致避无可避的与他在气息可闻的距离间对视着,勾起那天给他压在地上的情景,芳心暗颤道:“你先起来坐到旁边去好吗?”
寇仲出奇地合作,坐好时宋玉致低声道:“你究竟想怎样呢?”
寇仲抓头道:“宋小姐是指那方面呢?”
宋玉致回复冷静,淡淡道:“当然是指争霸天下,究竟是为了什么?”
寇仲一对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点头道:“宋小姐是第一个向我提出这问题的人,即使小陵也没有兴趣想知道。”
顿了顿肃容道:“我出身巿井,深切体会到当施政者仁义全失时,老百姓的生活是多么凄惨和痛苦。唉!起始时我只是想加入其中最有埋想和前途的义军,岂知所遇到的像杜伏威、李密之辈,无不是唯利是视,心狠手辣的强徒,若让他们当上了皇帝,绝不会是好事。而且既然他们可争天下,我寇仲为何不可以?人最紧要是有志气。”
又叹了一口气道:“问题是我亦看出要争天下,绝不能空谈仁义,让仁义处处绑手绑脚。于是在宋小姐眼中,就变成一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了。嘿!事实上我只是想一举两得吧!"
宋玉致沉吟不语。
寇仲长身而起,伸了个姿态夸张的懒腰后,道:“我要回房了!嘻!把话说出来后,整个人都舒服多哩。”
宋玉致柔声道:“寇仲你知道吗?爹和二叔绝不会把我嫁给你这种出身的人的,你在耍手段,他们也在耍手段。”
寇仲失声道:“什么?”
宋玉致盈盈而超,移到他身前,凝视看他道:“你为何不问爹把我许配了给谁呢?
是否不屑一问,还是毫不在乎?”
寇仲尴尬地道:“我是有点不敢问。”
宋玉致淡淡道:“纵使你问,二叔也不会说出来,我的未来夫家就是李密的独子李天凡。这婚事是一年前才订下的。只要李密攻克洛阳,我便要嫁入李家,明白吗?”
寇仲听得目定口呆,作声不得。宋玉致伸出玉手,在他脸颊抚了一把,微笑道:
“寇公子回房休息吧!争天下绝不会是简单的一回事,但我真的希望你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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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弹熄了油灯,拉开房门,待要离开,心中仍在思量寇仲刚才似真似假的反省和忏悔,忧喜不定,心神恍惚时,香风迎面袭来。
他自然而然往后退开,那知一个火辣的娇躯已纵体入怀,纤手缠上他的颈项,香唇封上他的嘴儿。
徐子陵这才惊醒过来,抓着对方的香肩,把她轻轻推开少许,俊脸通红道:“是我!"
云玉真娇躯剧颤,猛地退后,玉颊霞烧。
徐子陵回复潇洒自然,微笑道:“这会是我一段香艳美丽的回忆。”说罢径自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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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抵巴陵,萧铣亲自出城相迎,同来的还有其它另一大将左路元帅张绣。此人个子矮矮的,头颅却特别巨大,头发蓬乱,但目光却是冷静锐利得能洞察别人肺腑,给他凝视时颇有点给他以目光审问的味儿。据香玉山先前所言,他的武功比右路元帅董景珍更要高明,仅在萧铣之下。
欢迎队伍里当然少不了素素,见到夫君和两个兄弟无恙归来,又立下大功,自是喜翻了心头。
更令寇仲和徐子陵心花怒放的是段玉成、包志复、石介和麻贵都来了。
这四个小子浑身伤痕,原来途中屡遇毛贼截劫,但此刻都精神奕奕,显是武技因磨练而大有长进。
萧铣对两人自是摆出感激倚重、礼贤下士的态度,对宋玉致更待别礼待,当然是想到与宋阀联手的种种好处。
当晚萧铣设宴庆祝,席间对两人赞不绝口。
宴后宋玉致留下与萧铣密话,他们则回到香玉山的将军府去。
途中素素提醒他们曾许下的承诺,这几天定要陪她游山玩水。
两人对她眷恋甚深,待她若如傅君婥,自是高兴地答应。
回到府中,三姐弟在府内园亭里畅叙离情,言笑甚欢时,香玉山神色匆匆的来了,坐下道:“铁骑会已分裂成三股人,一股投向林士宏,一股依附沉法兴,剩下的却誓要为任少名复仇,由恶僧和艳尼率领。”
素素花容失色道:“那怎办才好?”
徐子陵不悦地瞪了香玉山一眼,怪他令素素受惊。
寇仲讶道:“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香玉山先对徐子陵歉然赔笑,又安慰了素素,才道:“铁骑会品流复杂,良莠不齐。
一向对该与何方结盟都有不同意见。只因慑于任少名的威权,才似像万众一心,任少名大树既倒,下面的猢狲自是四分五裂了。”
寇仲欣然道:“这对南方该是好事,铁骑会只是一群有组织的大贼,若让他们得势,首先遭殃的就是平民和百姓。”
徐子陵少有听到他开口为国,闭口为民的口吻,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香玉山道:“任少名死去的消息,现时仍只限于南方,但已惹起了很大的混乱,待得传到北方时,谁都不知会再引起什么后果。”
寇仲忽问道:“你们和李密的关系是怎样的呢?”
香玉山道:“以前由于我们为杨广办事,与李密可说处于对立状态,故关系一向不好。但亦未有正面冲突过,所以关系处于很微妙的状态下。为何忽然问起这问题呢?”
这时云玉真来了,寇仲扯开话题,没有回答香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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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宋玉致很夜才回来,众人早已睡熟。翌晨寇仲和徐子陵陪素素去闲逛,她仍未起床,到众人回府时,才知她悄悄离开了。
晚饭后,寇仲、徐子陵跟段玉成四人商量了北上的路线后,返房休息。
寇仲尾随徐子陵回房,邀功的道:“陵少!今趟算我听你的话吧!昨夜亲口向宋玉致取消婚事,今早她便不告而别了。”
徐子陵奇道:“你好象对她离开没有半点不愉快的感觉。”
寇仲颓然坐下,看看站在床边,一副准备上床高卧的样子的徐子陵,苦笑道:“若说没受打击就是骗你的。不过眼前这么多头痛的事,那容我有余暇去自寻烦恼。女孩子就像蝴蝶,要飞便让她飞走吧!哈!我们不但没有青楼运,还没有美女运,个个美女都像和我们有十冤九仇似的。”
徐子陵掀起帷帐,在床沿坐下,闻言心中一痛,想起传君婥和贞嫂,前者香魂已渺,后者不知所踪,不禁黯然神伤。
现在只剩下最亲近的素姐,而她的幸福,却是由香玉山决定,人生真是如此无可奈何吗?
寇仲沉吟道:“今趟北上,会是最凶险的一段旅程,我们的敌人多得连自己都弄不清楚。”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由明天开始,我们要对段玉成他们施以最严格的训练,令他们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寇仲点头道:“我们该在这里留多少天呢?若太早离开,素姐定会怪我们的。”
徐子陵道:“我们就多陪素姐十天吧!顺带也可训练玉成他们。”
寇仲同意道:“就依你的话。”
徐子陵问道:“美人儿师傅方面又怎样呢?”
寇仲道:“她当然想随我们北上,可是她自己那档子事谁给她料理。”
旋又压低声音道:“香小子却私下告诉我她是约了独孤策,所以才不肯离开巴陵,要这女人专心待一个男人,恐怕比摘取天上的明月更困难。”
徐子陵皱眉道:“香小子为何会把这种事告诉你?这并不像他的作风。”
寇仲冷哼道:“当然是奉了萧铣那老狐狸的命令,设法破坏我和美人儿师傅的关系,现在海沙帮受挫甚重,剩下的就只巨鲲帮、水龙帮和大江帮,对萧铣来说,美人儿师傅比我们重要多了。”
徐子陵沉声道:“刚才我方警告了香小子,假设素姐有半丝不开心,我也惟他是问。”
寇仲笑道:“给个天他作胆,都不敢欺负素姐,唉!到现在我仍不明白素姐为何肯嫁给他。”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道:“现在谈这个问题再没有任何意义。”
顿了顿道:“知否为何我要留下十天那么久呢?你虽然答应,但我却知你只是无可奈何吧。”
寇仲愕然道:“这个我真没想过。只认为陪素姐乃目下最重要的头等大事。只要和她一起,我整个人就会轻松适意。”
徐子陵歉然道:“是我想歪了,照我看恶僧艳尼等凶人必会来寻我们的晦气,若能狠狠重创他们之后才上路,我们的旅途会顺利多呢!"
寇仲皱眉道:“这处是巴陵帮的地头,他们敢来撒野吗?”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在他们的地头击杀任少名,他们自然要在我们的地头杀死我们,方能显出威风。所以他们除非不来,否则必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造成最大的杀伤和破坏。”
寇仲剑眉扬起,冷笑道:“所以他们必会派人来先踩盘子探消息,假若我们能啜上这些先头部队,便可在他们发动之前予他们迎头痛击,哼!"
徐子陵淡淡笑道:“若我是他们,就会趁我们和素姐出游时下手了。对吗?”寇仲一对虎目立时亮起来。
徐子陵续道:“一旦我们运盐北上,我明敌暗,会使我们陷于绝对被动的劣势,在战术上非常不智。若不能把主动操回手内,我敢断言我们永不能抵达关中。”寇仲讶道:
“今天没什么事吧!你似乎从未试过对这些事如此热心和积极的。”
徐子陵移到窗前,负手仰望窗外的星空,油然道:“在杀死任少名的一刻,我忽然感到自己踏上另一段人生的旅途。但也清楚知道我们已和几个恶势力缠搭不清,卷进大时代的漩涡里,避无可避,一是选择自尽,一是选择面对,再没有第三个可能性。”
别过头来瞧寇仲,见他正目射奇光的盯着自己,讶道:“为何这样望我?”
寇仲霍地立起,正容道:“因为刚才你显了一代高手的气势和风范,最难得是那么流畅自然。”
徐子陵微笑道:“不要拍小弟的马屁了,你不觉得近来自己态度有太着迹的改变吗?
诈作恭顺听教,又不时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向我大耍手段。”
寇仲大力拍了他肩头,哈哈笑道:“做人有时不须这么坦白的。我漏了一件事没有告诉你,宋玉致的未来夫家你道是谁,我的娘!竟是李密的独子。”
徐子陵明知他故意岔到别处去,仍忍不住失声叫道:“什么?”
寇仲放开搭在他肩头的手,挨在窗栏处,目光投往茫茫月夜去,双目闪闪生辉的道:
“这是宋阀和瓦岗军的一场政治交易,南北为纵,以之对付西北方的李阀。所以若不设法粉碎这南北的联盟,天下最终会落到李密手上。”
徐子陵苦笑道:“你是否想说服我同意你去利用宋玉致呢?”
寇仲微笑摇头道:“你太小觑我寇仲了。只要我们能使李密攻不下洛阳,婚约就无效。那时她宋家大小姐要嫁给什么人,我寇仲绝不会破坏她的幸福。不过她若发觉没法离开寇某人,那就是寇某的福分哩。这样说,够坦白诚实吧!"
徐子陵耸肩道:“好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只好由老天爷去决定。现在该做的事在集中精神来对付敌人,其它的到我们还有命时再想吧!"
寇仲皱眉道:“你是否暗示现在须上床睡觉呢?我们已很少谈得这么兴高采烈和投契了!哈!'投契'这两字用得真好。”
徐子陵淡淡道:“我们投契的谈话,现在才正式展开,我心中有个预感,就是恶僧艳尼和他们的同伙应在巴陵附近,守候伏杀我们的良机。”
寇仲坐下沉吟道:“说不定他们根本就在城里,有什么方法可把他们引出来呢?”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待他们出手,我们死伤难免,所以上策仍在能否先发制人。”
寇仲嘴角逸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徐徐道:“今趟我们对付敌人,绝不借助萧铣的力量,这才能达到磨练自己的目的。”
又思索道:“照我猜恶僧艳尼由于形相特别,当不敢冒险进城,而只是派出手下查探和监视我们,且必在香小子将军府外某处,好清楚我们出入的情况,只要找到那探子,就展开反跟踪,先一步制敌死命。”
徐子陵道:“自杨虚彦刺杀香小子不果后,香小子的军府防卫大幅增强,在府外亦布下暗岗,所以若对方派人来,必是潜踪匿迹,精擅轻功的高手,不会那么容易被我们发觉行藏,所以我们若没有一点手段,会很难发现这么的一个人。”
寇仲哈哈笑道:“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若连恶僧艳尼都对付不了,还说什么争霸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