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蛮有风度地扶云玉真登上马背,自己亦飞身跨蹬,与她并排驰出将军府的大门,笑道:“美人儿师傅愈来愈标致呢!"
云玉真轻夹马腹,白他一眼道:“你何时才改得了这种口花花的坏习惯?”
寇仲哑然失笑,摇头叹了一口气,凝望人车渐多的大街前方,淡淡道:“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幸好美人儿师傅眼中小徒的缺点,可能正好是小徒弟的优点。师傅表面虽戚戚然,但却实心喜之。否则白我那一眼就不会那么娇媚诱人了。”云玉真"噗吓"
娇笑,没好气的道:“我那有这种只学晓一招'自我陶醉'的劣徒,从此将你逐出师门,永不录用。”
寇仲转头向徐子陵嚷道:“小陵!我们给美人儿师傅逐出师门呢!以后可为所欲为了。”
徐子陵笑道:“不要骚扰我欣赏这个名城的风光。”
寇仲见徐子陵不肯答腔,别回头来向云玉真压低声音道:“我可以为所欲为了,云帮主你怕吗?”
云玉真迎上他的眼光,送他一个媚眼道:“怕就不会亲自陪你到九江去,在我眼中,你和小陵永远都是那对永远不会成长的大孩子。”
寇仲故作讶然道:“美人儿师傅忘了既被我亲过嘴,又曾大恣手足了一番似的。”
云玉真立时俏脸飞红,状似大嗔却以蚊蚋的声音狠狠道:“你忘了这是通衢大道吗?
前后左右都是人,亏你说出这无赖的话来。”
寇仲见到她的狼狈状,欣然道:“够刺激了吧!哪个男人能令美人儿师傅的反应强烈至此呢?”云玉真招架不了时,两人来到通街楼底下,寇仲亦心现警兆。
异变突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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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底离地两丈许高的通街楼一扇雕镂精美,向着他们的大花窗突然爆炸开来,化作含蕴劲气的千万点木屑,朝下面经过的马队激射而去。
早有警觉的徐子陵和寇仲首先作出反应。
在杨虚彦动手前的一剎那,徐子陵已断定了这最可怕的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香玉山。
此显是精心计算过的行动,绝非仓卒举事,因他们还是昨晚才抵巴陵,除非杨虚彦是生神仙,否则怎能在这里待他们送上门来。
香玉山在巴陵帮中的重要性,便像沉落雁之于瓦岗军,专责情报的工作。
自创帮以来,巴陵帮便从事青楼的经营,旗下妓院遍布全国,故消息之灵通,可说没有其它任何势力能出其右。而香玉山之所以能被提拔为将军,正因他负责的是这关键性的重任。
假若他被刺杀,对巴陵帮的打击,将是非常严重。
徐子陵那敢怠慢,由裤管抽出"断玉"匕首,弹上半空时,杨虚彦的长剑已像一道闪电般,在激雨溅飞般的木屑助威下,向香玉山射去。
寇仲心生警兆,抬头上望时,见到的只是眩目的芒光。
在剎那之间,他体会到徐子陵的身受,就是眼皮受剑气的压力,什么都看不见。
若非知道其中玄虚,换了任何人,此时都会惊惶失措。但寇仲却冷静如井中水月,手上马鞭呼的一声扬上半天,带起尖锐的啸声,往剑气的来源猛力抽打。
香玉山、云玉真和众亲随却是阵脚大乱,首先是给木屑射中身体,其中功力较弱的几个卫士,护身真气立被粉碎,人仰马翻。
功力高强如香玉山、云玉真,亦因坐骑中招失蹄,狼狈不堪,更不要说反击了。
“叮!"
徐子陵的断玉匕首架在杨虚彦这雷霆万钧一剑的锋锐处。
杨虚彦的长剑立时传来一股奇怪的拉扯力道,使徐子陵全力的挡击不但完全用不上劲力,断玉匕首还差点脱手甩飞。
这天下闻名的刺客显然想不到有人能及时挡格他必杀的一剑,再要疾施杀手时,寇仲的鞭梢已往他后背抽来。
以杨虚彦之能,亦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扑杀徐子陵,因同时又要应付寇仲的杀着,心中暗叹,倏地腾升。
“铮!铮!铮!"
徐子陵在他升高前,倏忽开再刺三刀。
杨虚彦硬挡了他三击,这才借力飞退回通过街楼的破窗去。寇仲这时由下追至,长鞭先一步卷往他的双足,岂知杨虚彦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身上长袍甩脱下来,一片云般往寇仲罩下。
徐子陵给他迫得堕往地上时,寇仲凌空横移,避过敌人出人意表的怪招,此时杨虚彦已没入破洞里了。
交手至此,各人见到的只是杨虚彦鬼魅般的影子,一点看不到他的形相。
香玉山此刻才拔出长剑,大喝道:“追!"不过他自己都知道,杨虚彦早凭惊人的轻功,逃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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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铣一身皇服的率众亲自出宫门接见,把两人接进大堂,听毕途上遇上杨虚彦行刺香玉山的惊险过程后,叹道:“玉山真是鸿福齐天,今日若非有两位小兄弟在旁,必然凶多吉少。可见我大梁皇朝正上承天运,非人力所能变更。”
这大梁皇帝体魄强壮,外形威武,差点及得上寇徐两人过人的高度,年纪在三十五、六许间。不知是否真的当运,整个人像会发光似的,神采照人,凭此亦可看出他的气功已达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可与杜伏威之辈争一日短长。
他的脸上似乎永能堆着凝固不动的微笑,这或许是他嘴角友好而愉悦的向上翘着,但若再深入观察,会发觉他眼睛内流露出一种冷若冰霜的沉着,可令人心生寒意。
这是个绝不简单的黑道枭雄。
后面的云玉真不解道:“以前炀帝仍在时,杨虚彦还可说是奉那昏君之命行事,现在他究竟为谁效力呢?”
香玉山道:“最大可能是王世充,听说王世充的女儿生得国色天香,是杨虚彦心仪的美女。”
此时众人步入大堂,寇仲和徐子陵一看下均感愕然。
他们本以为必是文臣武将分立两旁,侍卫环护之局,岂知堂内连守卫都没有半个,奇怪是萧铣领着他们笔直穿过大堂,来到后进一个摆了两组酸枝台椅,布置简雅贵气的小厅堂处。
更令两人讶异的是萧铣停了下来,叹道:“这身龙袍和冠帽真要命,穿戴得人挺不舒服。”
接着两名侍从为他解冠脱袍,露出里面的文士服,令萧铣登时添了几分儒雅之气。
萧铣见两人呆瞪着他,哑然失笑道:“我的称帝只是形势迫成的,你不称帝,别人就以为你没有志气,既不肯依附,更不会怕你。所以我在外人之前总要装装门面扮皇帝。
但寇小兄和徐小兄已是自己人,便不用多此一举。”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彼此心中的懔然。
萧铣果然不简单,笼络人的手段更是高明得不着痕迹,亲切自然,惹人好感。萧铣从容微笑,道:“来!坐下再聊!"
在他带头下,寇仲、徐子陵、云玉真和香玉山围桌坐下。
萧铣背对着窗外阳光充沛的大花园,摇头喟然道:“真是可惜,玉山告诉我两位小兄无意加入我军。但人各有志,我萧铣自是尊重两位小兄的决定。何况我和两位小兄既成好友,已是心中欣慰。”
寇仲拍台叹道:“难怪巴陵帮在二当家手上,声势远胜从前,现在得见二当家,才骤然醒悟个中原因。”
萧铣呵呵笑道:“寇小兄真会捧人,言归正传,两位小兄为何对刺杀任少名这么有把握呢?”
顿了顿沉吟道:“他的流星锤名列奇功绝艺榜上,使得出神入化,宜远宜近,生平除了被'天刀'宋缺杀得落荒而逃,硬被赶离岭南外,从未逢过敌手。”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了强大信心的微笑,淡淡道:“若不冒点险,何能成大事。”
云玉真听着他充满豪情壮气的说话,看着他充满某种难言魅力的笑容,秀眸射出迷惘神色。
寇仲似有所觉,朝她回了个充满捉狭笑意的一眼,这美丽的帮主立时霞烧玉颊,又嗔又羞的垂下头去,神态婉媚动人。
徐子陵亦看得心中一动,对她的观感略有改善。
萧铣却像什么都看不见,目光落到徐子陵脸上,温和地道:“徐小兄似是惜语如金的人。”
徐子陵潇洒地耸肩道:“萧当家误会了,我只是不知说什么才好罢了!"
萧铣哈哈笑道:“说得好!我最欢喜和有真性情的人结朋友,两位都是至情至性的人,那从两位与素素夫人间的姐弟真情就可看到。目下判断两位能否成功刺杀任少名,尚属言之过早,但若是过于危险,寇小兄和徐小兄务须忍他一时,暂且作罢。”
寇仲暗叫厉害,点头道:“二当家的忠言,我兄弟俩会铭记心头。”
萧铣道:“此去玉山亦会随行,并动用一切人力物力来协助两位。你们除了要小心任少名外,更要小心林士宏,此人不但武功高强,更是狡猾凶辣,兼之手下高手如云,其中尤以给他封为国师的崔绝秀文武双全,更是智计过人,定须格外留神。”
徐子陵愕然道:“香将军实不必和我们去冒这个危险。”
香玉山插入道:“只有我才清楚九江的情况,可作出最适当的安排,换了其它人,都难当此任。”
萧铣断然道:“可进则进,须退则退,没有玉山陪你们去,我怎能放心,两位小兄万勿拒绝。”
徐子陵和寇仲对视苦笑,心想若香玉山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怎样向素素交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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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一艘巨鲲帮的中型快速船舰,开离巴陵,顺流东下。
徐子陵和寇仲立在船尾处,瞧着风帆驶过激溅起的波纹,脑海中仍浮现着素素送别时的凄楚情景,差点就想折返去安慰她,告诉她会永远陪在她身旁。
他们都感到香玉山的安危成了肩头的重担。
寇仲叹道:“想不到萧铣是个这么厉害的人物,一句都不提'杨公宝库',恪守以前在那封信的立场。”
徐子陵道:“这人很难捉摸,颇有点高深莫测,可肯定他在武功和权谋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比老爹要滑溜多了。”
寇仲笑嘻嘻道:“有其主必有其手下,现在我才知道香小子是向他偷师的。”徐子陵凝望正给太阳余晖渲染得像一幅图画的云天与远山,默然半晌,低声道:“我们为何这样不欢喜香玉山呢?是否一种偏见,又或妒忌他把素姐从我们间夺去了。”
寇仲微一愕然,思索好一会才道:“或者是开头的印象很重要。首先他是经营妓院和赌场的人,通常这类人都很少是正人君子。其次是他屈于势力,把我们出卖给彭梁会的艳娘子任媚媚,所以在心中总认定他不是可靠的人。唉!现在只有希望他对素姐是真心的,而不是利用她来驱策我们。”
旋又笑道:“不要谈这种令人头痛心烦的事好吗?我们跟前就有个脱离'青头行列'的机会,一世人两兄弟,我可让你先上马的,够义气了吧!"
徐子陵呆了一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皱眉道:“你该知道答案,我情愿你去找青楼的姑娘,也不想你和云玉真搞上。”
寇仲微笑道:“美人儿师傅与青楼姑娘唯一的分别,就是她可自由选择林上的对手,而且像她那么美丽的女人,青楼内亦甚罕见,小陵你实在没有道理反对。”徐子陵淡淡道:“还有另一个分别就是青楼姑娘以金钱作交易,你和云玉真却是以感情作交易,看看最后谁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若你要利用她去控制巨鲲帮,我的心会很不舒服。”
寇仲默然半晌,低声道:“假若我是真的喜欢她呢?”
徐子陵哂道:“若你真正喜欢她,就不会拿青楼女子来和她作比较了。”
寇仲苦笑道:“争霸天下可是寸步不能相让的事,若我学你般事事讲求原则,缚手缚脚,偏又要去和像李密、王世充那些心狠手辣、奸猾如狐的人争雄斗胜,那和送死实没有多大分别。”
徐子陵探手搭着寇仲的肩头,微笑道:“对这情况,我是明白的,所以才劝你不要去混这潭浊水,不过既然你立下宏愿,我亦不会从中阻挠,令你放不开手脚。不过你问我意见,我当然不会说违心话来讨你欢喜。”
江风吹来,两人衣衫猎猎作响。
寇仲呆望江流,喃喃道:“有时我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甚至想到放弃一切,随你四处闲荡,过那优哉悠哉的日子,但又觉得这样会错过了无数动人的东西。而且我确想为这乱世尽点心力,使万民能过安乐的日子。你难道忘了我们曾目睹战火所带来的可怕灾难吗?”
徐子陵道:“这就叫人各有志了。不过你若想令万民幸福,可拣选有德能者加以劻助,亦可达致这心愿。”
寇仲嗤之以鼻道:“有了炀帝昏君作前车之鉴,我再不会轻信任何人,尤其是那些高门大阀,根本看不起我们这些巿井出身的人,唉!夜了!该好好睡一觉才对。”
徐子陵心中暗叹,忖道这是最后一趟劝寇仲打消争霸天下的意图,以后都再不会就这事劝说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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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回房后,情绪非常低落,心知由于彼此理想的不同,已与自己这好兄弟的分歧愈来愈大。
问题是双方都不会有改变。
在舱房窄小的空间内,他来回踱步,不片刻进入物我两忘的修练境界。
他和徐子陵的练功方式恰怡相反,一动一静。
这或者正是他和徐子陵的分别,一个求动,一个求静,最后演变成寇仲要出而争雄天下,而徐子陵只愿退隐山材。
“咯!咯!"
敲门声把寇仲从潜修中唤醒过来,拉门一看,巧笑倩兮的云玉真悄悄立在门外。
若换了在和徐子陵说刚才那番话前,寇仲会对云玉真这么送上门来欢迎都来不及,现在心中却丝毫没有半分男女间的情欲感觉,淡然道:“还未睡吗?”
云玉真轻轻道:“我刚和玉山商量过,可以进来谈谈吗?”
寇仲无可无不可地招呼她入房,坐下后云玉真道:“据消息:林士宏目下仍在鄱阳,任少名则会于后天先一步到九江去,因为他迷恋上当地春在楼最红的阿姑霍琪。”
寇仲精神大振道:“春在楼是否巴陵帮的?”
云玉真道:“那有这么理想,巴陵帮在那里的四间大小赌场和两所青楼,在鄱阳大军入城的第一天,就给夷为平地。现在巴陵帮在那里的人都要鬼鬼祟祟过活,若给发现身分,立刻没命。”
寇仲皱眉道:“我们怎样入城呢?”
云玉真道:“这个倒容易,由于我们在番禺牵制着铁骑会的主力,杜伏威的江淮军又迫得林士宏须陈兵历阳之南的新安郡,所以九江兵力不强,城防松懈,且由于林士宏以高压统治,又纵容铁骑会的强徒奸淫妇女,故极不得民心,以致新征来负责守城的民兵团纪律废弛,没有人肯真心为林士宏卖命,其中部分军官更给我们收买了。”
寇仲沉吟片晌,道:“那我们必须趁林士宏抵达前,把任少名杀死,知否他身边有什么高手呢?”
云玉真道:“任少名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负,出外一向轻车简从,只有四、五个人随身,但这些人都是一流的好手,且假若恶僧法难或艳尼常真任何一人在他身旁,下手会倍增风险。”
寇仲问道:“这两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么厉害?”
云玉真道:“这两个都是为任少名建立铁骑会的功臣,据传任少名有铁勒人的血统,甚或是铁勒王派他隐蔽身分前来中原兴风作浪的,故对我们汉人非常残暴。恶僧法难一向是江南剧盗,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后因惹起众怒,最后才投靠任少名,在他护翼下,继续作恶横行,到现在为止,谁都奈何不了他。”
寇仲奇道:“他真是出家人吗?”
云玉兵耸肩道:“这个谁都不清楚,更没任何方外门派肯承认他是弟子。只知他爱穿大红架裟,又刮了个秃头,口口声声自称贫僧,故名之为恶僧。”
寇仲大感兴趣地问道:“艳尼又是怎样美艳如花,毒如蛇蝎呢?”
云玉真白他一眼道:“你们男人真要不得,说起美丽的女人都一副心怀不轨的好色模样。”
寇仲这时已淡忘了和徐子陵间刚才不愉快的交谈,笑嘻嘻道:“有美人儿师傅在这里,我那有空去想别的女人。”
云玉真横了他娇媚的一眼,续道:“艳尼是恶僧的女人,不过也常去勾搭别的男人,弄得乌烟瘴气,偏是法难却不闻不问。我们怀疑艳尼常真是天下最神秘和邪恶的家派'阴癸派'的门人,甚至法难也是同一出身,只不过没法证实吧!"
寇仲大感愕然。
云玉真道:“这对恶僧尼是铁骑会的护法,就像任少名的左右臂,当年若非有他们拚死护着任少名,他可能早丧命于'天刀'宋缺的手上了。”
寇仲沉声道:“那就一举把他们都干掉吧!"
云玉真没好气的道:“恶僧艳尼本是仇家遍天下,但到现在都是活得好好的,你以为只是他们行运吗?”
寇仲伸个懒腰,长身而起道:“夜了!不如睡觉吧!"
云玉真站起来道:“早点睡也好,到九江后便难有这种轻松的时刻了。”
寇仲大模大样的走到房门处,拉上门闩,伸指轻弹,油灯应指熄灭,房内立陷进黑暗中。
云玉真吓了一跳,低呼道:“你在干什么?”
寇仲倏地移到她身后,长臂探出,从后把她搂贴,一对手在她小腹间摩挲着,咬着她的小耳轮道:“师傅请过招!"
云玉真给他搂得娇躯发软,神智迷糊下,给他拦腰抱起,放到床上去,半句抗议的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