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鹰跳下秘道,上面入口立时关闭,眼中漆黑一片。传鹰虽有夜视之能,但仍需借助微弱的光线,便好像猫眼一样,将光线扩大,所以能在黑夜中视物,但这深入地底,所有光线全被关闭,所以传鹰眼力虽远胜常人,也是睁目如盲。
传鹰一直下坠,跌了约三十五丈的距离,他不断运转真气,提气轻身,一面运功护体,希望不要就这样跌毙。他隐隐觉得,如果便这样摔死,这个设计便太没道理了。至於能否重返地面,他反而毫不在乎,对他来说,活在外面和面,究竟孰优孰劣,也难下定论,甚至生和死,在他亦不外如是。
反之,这神秘莫测的地下迷宫,正代表著一个梦想的追求,与其平凡终老,倒不如探索一下这充满恐惧的“未知”,这正是他毅然跳下来的原因。至於岳册和战神图录,只是一个附带的任务罢了。
突然间,传鹰跌在一个网上。网的弹性极大,他身体触网时,先是向下沉落半丈许,接著整个人被反弹力抛上半空,如是抛上抛落了几次,传鹰才横躺在网上。传鹰寂然不动,闭上双目,反正睁眼或者开眼,在这样漆黑的环境,分别不大。他不停运动体内的真气,希望能养精蓄锐,应付即将来临的变化。整个人的精神开始向下沉去,进入一种似睡非睡物我两忘的通泰境界。
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传鹰功行圆满,比之进入惊雁宫前的状态,更为优胜。如是经过了先前的浴血苦战,功力又精进一层,身体的多处刀伤均已结痂,无甚大碍。醒转过来後,第一件事便是反手触摸负起他全身重量这张大网,感到是由无数纵横交错粗如儿臂的绳索所编成,质料似丝非丝,也不知是甚么材料,极具弹性,难怪能令他夷然无损,当然换了跌下来的是个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必难逃颈断骨折之祸。
传鹰取出一个铜钱,向下抛去,铜钱很快与地面相触,先是一下很低沉的声响,跟著是铜钱在石板上滚动的声音,听来极是平滑。传鹰爬至网边,估计一下距离,翻身而下,落下了丈许。双脚触踏实地。
传鹰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尚算清新,不禁大感奇怪,在这密封的地内三十五丈的地方,竟然有清新空气,该是绝无可能的事。
跟著他开始向地上搜索,很快找到了一条接近腐朽的粗长麻绳,略一估计,足有十五丈过外的长度,刚才铜钱恰好掉在绳上,难怪会发出那样低沉的声响。这定是当年北胜天用以上落这深洞的工具,可惜其时计差少许,洞门便已关闭,使一代土木大师长留於此,当然,这也极可能就是他传鹰将来的命运。
传鹰强忍打亮火摺子的冲动,因为他身上只有四把火摺,最多可以支持二至三个时辰的时间,实在不宜浪费,其次,他直觉感到这并非毫无生命,若有甚么奇禽异兽,只要他画亮火摺,立即成为被攻击的目标,那就糟了,一紧手中长刀,对四周漆黑的环境加以探察。
传鹰慢慢以自己为中心,绕圈缓走,忽又停了下来,他依然看不见甚么,只觉这个方向的空气更为清新,这“清新”并不是夸大的形容词,而是传鹰确确实实觉得这处的空气使人精神奕奕起来,环境似乎并不大恶劣。
传鹰取出火摺,这时他必须照亮当前的环境,才能决定行止。火光照亮了整个空间,即管传鹰很有心理准备,还是给吓了一跳。在火光掩映下,他看到自己处身在一个大得吓人的空间内,惊雁宫的雁翎主殿,已算是壮丽的建筑,但比起传鹰现在所处的环境,却是小巫见大巫。
传鹰高举火摺,向上照耀,离地丈许有个银灰色的大网,整整有六、七丈见方,透过网照上去,顶部离他所置身处最少有三十丈高,比雁翔殿高出两倍有多。顶部的中间有一个四方洞,丈许见方,显然是自己跌下来的入口。
传鹰纵观四周的环境,自己正站在一个底部呈方形庞大无比的大殿内。一边的墙上有一个巨大的圆形,上面雕刻了很多图案和花纹,因现时他站在殿心,离任何一边墙最少有二十丈远的距离,所以并不能看清楚是甚么内容。
另外三边墙,每一边墙平均地分布了三道门,每一道门都是深深沉沉的,叫人看了头痛,生出了歧路亡羊的感觉。殿中心的网,四支网角每一支都给一条同一质料的长缆,斜斜四十五度角向上伸展连系至大殿的四个角落,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传鹰自幼苦修禅定,心灵坚如铁石,并不急於察看那九道门户,反而先去观看那没有门户却刻了一个巨大圆形的墙。
在火光照耀下,那圆形的直径最少有五丈,正正在墙的中间,传鹰细看之下,竟是一幅星图。对於天文,传鹰可以说到了宗师的地位,他除了尽得舅父厉灵的真传外,对这无边宇宙的兴趣比之对武道不遑多让,故曾下了一番苦功去观察和翻阅典籍,但这一看之下,几乎汗流浃背。
圆形内星罗棋布,满是星点,其中有十数粒比例特大,传鹰认出七粒是日月五星,其他的几粒,传鹰简直闻所未闻。这些较大的星,都列有粗细不同的线条,显示它们在天空的运行轨迹,形成一个又一个交叠的圆,煞是好看。
星图上除了传鹰熟悉的参垣二十八宿外,还有无数其他的星宿,很多都不见於典籍记载中,星图圆形的边上,刻有不同的度数和怪异的名称,亦是闻所未闻,看在传鹰这精於天文的专家眼里,只觉顿时开阔了整个天地,步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内。
正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大殿突然回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传鹰暗骂一声,想取出第二个火摺点燃,还未拿出来时,忽然停止了动作,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放弃了继续观看星图的欲望,转往探求更多有关这地下迷宫的秘密。
传鹰凭刚才的观察,摸黑去查探九道门户,经过了一番推断,他终於选定了面对星图那面墙正中的门户。原来他站在那门户前,特别感到有一股其他门户所无的湿润之气,一种勃发的生机在内呼之欲出。
他燃点起第二个火摺子,眼前现出一条长长的廊道,以三十度角不断向下延伸,在火光的照耀下,漫无尽头,像是一直通向幽冥的捷径。
传鹰一声长啸,回声在整座大殿和面前的走道内激荡,极是惊人,大步前行,进入廊道内,向下走去。
已时初,惊雁宫之役後三个时辰。
右雁翼殿内,思汉飞面色煞白,凝立殿中,盯视地面,似乎要透视地内的玄虚,在他旁边,站著一个身穿红色袈沙的光头喇嘛,身材比思汉飞还要略高,面色白透红,看之如三十许人,面貌俊伟,有一种近乎魔怪的男性魅力,双目开阖间精光若现若隐,直望进人的心去,其天庭广阔,站在那自有一种出尘脱俗的味道,风采不让思汉飞专美。
一旁站的是崔山镜和毕夜惊,两人对那喇嘛显然颇为忌惮,神色微觉不安。
赤扎力和颜列射两人站在另一边,前者面色惨白,内伤末愈。颜列射则面色红润,春风得意,当然是为能射杀韩公度而踌躇志满。
这时一个蒙古千夫长来到思汉飞和那喇嘛面前,不先向思汉飞行礼,跪倒在那喇嘛脚下,行了大礼,这才起身向思汉飞敬礼,众人也不觉有异。
思汉飞挥手示意,千夫长报告说:“清点伤亡的报告经已完成,我方阵亡者一千二百五十二人。”
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道:“伤亡报告其实在两个时辰前便完成,但花了很多时间,搜遍全宫,也找不到任何一个敌人的尸体。”
除了那喇嘛外,各人均面色微变,颜列射更是心急,道:“韩公度为我亲手所杀,尸体怎会逃走?”
毕夜惊眼光射来,显是在怪颜列射将杀韩公度的功劳,完全归在自己身上。
思汉飞道:“横刀头陀施展与敌偕亡的破精自绝大法,尸体化为血雾,可以不提。凌波虚为我震碎内腑,亦绝无生理,虽能逃离此地,大去之期旦夕间事。田过客为我所伤,却为矛宗直力行所救,闯出重围。那进入秘道的人物,可以不论。韩公度已死,这更是绝无疑问。刻下只剩下一个碧空晴,在震开铁门後,一直不见影踪,韩公度尸体失踪,当与他有关。
”此人不愧智计绝伦,推论一番把整个形势分析得一清二楚。
这时一个工匠模样的人物走上前来,见礼後道:“皇爷,我们经过三个多时辰的探测,肯定此处的地下五丈内均为实地,绝非任何空间地道,况且地下的石质硬逾精钢,难以开凿。”
思汉飞转向崔山镜道:“崔先生,你对此有何意见?”
崔山镜面色阴沉,显然因被传鹰漏进秘道而大为沮丧,闻言道:“皇爷,这其实早在本人计算中。要知道这惊雁宫一土一石,无不巧夺天工,当日我们穷七日七夜之力,遍查各处,尤以主殿雁翔和左右雁翼所花功夫最多,亦一无所得,今日只不过是重复当日的工作。”
毕夜惊道:“难道地下的秘道突然消失?”
思汉飞道:“这惊雁宫处处透出神秘,如果九条秘道突然消失,我是会毫不惊奇的。”
说完转头望向那静立一旁的喇嘛,肃然道:“国师,请你指点。”
原来此喇嘛竟是威震当世的蒙古国师八师巴,已届宗师身分的横刀头陀就是因他而死,现在只是已时初,八师巴比横刀头陀保证的午时早到了一个时辰,横刀头陀显然低估了他。
八师巴道:“我未进入这惊雁宫之前,曾经以密藏无上心法,默察此宫的气运,感到有一股非常巨大超乎人力的自然力量,与这惊雁宫的一草一木混成一体,非人力可以破坏,所以这开凿地底之法,既浪费人力,又必徒劳无功,可以取消。”
这八师巴的声音柔和,非常动听。
赤扎力道:“国师深谙天人之道,话中自有至理,况且据说这秘道三十年才开启一次,那进入秘道之人,无疑自杀,所以比对来说,我方虽然痛失博尔忽大帅、牙木温副统领和千馀近卫,若是汉人武林从此一厥不振,他们的牺牲仍然有价值。”
这次汉人尽起武林中最精英的分子,假如不能得到岳册,任务当然是失败了,是故众人皆点头称是。
思汉飞见八师巴沉吟不语,奇道:“国师必是另有高见,恳请赐告。”
八师巴道:“我曾推算该名汉人进入秘道时之天象,以惊雁宫之地平线为经,以当时周天三百六十度的黄道为纬,木星刚临中天,火星距木星一百二十度,由东方升起,土星於西方落下,距木星亦是一百二十度,三颗行星的角度相加,刚成三百六十度,如果将这三颗星以一条线在天空连起,恰是一个等边大三角,这是极端吉兆,据我推算,这人进入秘道必有奇遇。”
众人愕然。
思汉飞深知八师巴精通以天道推算人道之术,语出必中,连忙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尽起精锐,誓杀此人,以免岳册落入敌手。”
八师巴道:“岳册毫不足惧,宋室气数已尽,岂是区区兵刃利器巧艺可以挽回。反而此子确是非凡,先能搏杀博尔忽,又能於天罗地网中逸入秘道。据崔先生所述,此子当有心灵上修炼,如被其取得神秘莫测之战神图录,异日必成心腹大患。”
说到这,八师巴环顾众人,目射奇光道:“我将召来座下四大弟子,汉飞你布下笼罩此地方圆三百里的侦察网,运用所有力量,若有发现,当即以最快方法告诉我,我将亲率座下弟子,追杀此子。”
思汉飞谢道:“得国师亲自出手,此人出困之日,便是他授首之时。”
八师巴探手怀中,握著那把传鹰进秘道前飞掷崔山镜的小刀,暗忖凭著这把小刀,便可以与它的物主建立一种心灵上的感应,两人的斗争,亦将开始。
八师巴运集精神,把心灵凝聚在手握的小刀上,静如止水的面容,忽地闪过难以掩盖的惊讶,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涌上精莹通透的灵智,那便像一个人,到了某个一生人首次踏足的异地,却觉得每样事物都是那样熟悉。
八师巴背转雄伟的身躯,缓缓向殿门走去,不欲旁人观察到他内心的震动。八十年的精修苦行,使他体悟到与这从未会面的敌手有一种超乎世俗理解的关系。
这将是一场完全超尘脱俗的龙争虎斗。
八师巴紧握小刀的同时,传鹰同时感觉到八师巴,他自然不知这是谁,但却感到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似乎正在自己的心灵深处加以入侵,传鹰连忙集中意志,紧守禅心。
这时他手上的第二个火摺子已熄了,长廊似乎仍未有尽头,看来真是一直通往地底的异域。传鹰现在失去了方向和距离感,只晓得不断向前推进。一个火摺接一个火摺,最後一个火摺亦已烧尽,传鹰仍处身在黑暗世界,不由开始怀疑这条长廊是否有尽头。
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空气中的湿度愈来愈重,可能愈来愈接近一个水源,空气则变得更清新了。
突感眼前有异,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离他约二十丈许的下方处,现出一点光源,传鹰大喜,连忙疾步前移,继续在那长廊作漫无休止的前进。本来愈朝下走,阴寒的感觉便应愈重,可是现在愈往下走,身体反而逐渐暖和起来。
在长廊的远处,隐约传来隆隆的声音,又再转了几转,隆隆之声愈来愈大,震耳欲聋,秘道渐见明亮,一片暗红,可清楚视物。向左一转,远方有一个红光闪烁的方格,传鹰知道光线的来源其实并不强烈,只不过自己久处黑暗,故丝毫光线也觉刺目。
传鹰虽不知道前面主何吉凶,但既有转机,总胜长困黑道,连忙提起脚步向前急行,原来这方格是地道的尽头,外面是一条大瀑布的底部,隆隆的声音,由这条湍急的瀑布发出。
从传鹰的角度看出去,瀑布盖天而下,把外面的世界完全隔断,唯一能透过瀑布而入的,就是那闪耀的红光。
红光将瀑布染成血红,整条秘道也给笼罩在血光之下,或者瀑布之外便是幽冥洞府,这瀑布是来自隔开人鬼的地下黄泉,传鹰几怀疑自己已不在人世。
传鹰天性酷爱冒险,只觉这一刹那是那最动人的时刻,只待他冲过瀑布,一切自有分晓,在这深不可测的地底,别有洞天,传鹰已觉怪异,但在这居然有一条这样的瀑布,却完全在想像之外了。
传鹰并不鲁莽行事,反而面对秘道外的瀑布盘膝坐下,很快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真气流转不停,不需半柱香的时间,功行圆满。
传鹰一声长啸,有如潜龙低吟,震得整个秘道隆隆作响,把瀑布声也盖了过去,再徐徐站起身来,毫不迟疑,疾冲向前,穿越瀑布,跳进一个一无所知的世界去。
六月初七,杭州。
南宋时元军兵临城下,恭帝开城迎降,故自宋至元,杭州未经兵灾洗礼,兼且城临钱塘江,跨运河,据水陆交通枢纽,地理优越,於当时富甲天下,亦成为反元活动的重要中心。
此时华灯初上,西湖旁青楼密布,灯火辉煌,那有半点亡国景象。
向无踪来到当地三大青楼之一的飘香楼前,毫不迟疑大步进入。
一个年约四十的盛装妇人迎了出来,亲热地道:“大爷赏面,请到楼上雅座用茶。”
向无踪哈哈一笑道:“不知官捷来了没有?”
那妇人面容一整道:“原来是官大爷的朋友,贵客远来,请让小婢引路。”
这些青楼打滚的人双眼极利,见向无踪仆仆风尘,知是远方来客。
官捷乃是当地的大财主,在这有长期的包厢,专门招呼当地权贵,可说是无人不识,本身的丝绸和茶叶生意也做得极大,是个非常吃得开的人物。
向无踪随那妇人登楼,楼内布置清雅,显然出於高手的设计,当时青楼中人个个精通书画音律,非是一般俗子可比,间中看到的书画题字,也都有来历可寻。向无踪心内赞叹,青楼竟是如此的一个好去处。
楼内的厢房全部客满,隐隐传来欢笑之声,管弦丝竹声中,透出燕语莺音,一片热闹,却丝毫不觉喧哗胡闹,显得这所著名妓院的客人,素质和文化都相当高。
向无踪一路行去,不时遇上些换场的姑娘,其中不乏美女,她们眉梢眼角的醉人风情,使向无踪这奔走四方的江湖客,也兴起温柔乡处是吾家的欲望。
青楼占地极广,拾级登楼後,还要向左经过一条长廊,步过两边十多间大厢房,才到达另一端的东厢。楼上的厢房,又较楼下的雅贵。
离厢房尚有一段距离时,隐隐传来七弦琴的声音,琴音起伏顿挫,甚有神韵,向无踪边行边听,认得弹的是“鱼樵问答”,描述大自然反璞归真的生活,美景无限。
向无踪来至门前,不忍推门而入打断琴音,挥手示意那妇人离去,自己静立门前。
这时琴音趋急,描写樵夫深入穷山之中,运刀劈柴,传神之极,操琴人之琴艺,已臻化境,跟著一连串珠落玉盘的声音,琴声急止,音虽尽而意有馀,勾起向无踪一股对戎马江湖的厌倦,轻轻一叹,似若一个长期离乡的游子,忆起家乡的万般好处。
一个雄壮的声音在室内响起道:“门外这位朋友请恕小弟官捷怠慢之罪,不如先让我们猜猜,这位贵客是谁。”
接著是男女欢笑声。
向无踪听笑声知是三男二女,但刚才自己细察房内呼吸之音,里面应有六人才对,所以该是尚有一人并不随房内众人一起发笑,心想不知是否就是那操琴者,尚自回环在那音乐世界,不能自已。
另一女子的声音娇笑道:“官爷呵!外面的大爷未发一语,叫奴家怎样猜呢?”
这些青楼女子最擅逢迎,尽量令这些大男人觉得自己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另一女声轻笑道:“秋韵姐,你不要堕入他的圈套,门外的贵客定是官爷约来的朋友,人家早成竹在胸,还叫人家去瞎猜。”
官捷一阵大笑道:“郑崖兄你诗剑双绝名动江南,不如由你先说。”
郑崖答道:“兄弟先向门外那位朋友告罪,不敬之处必当自罚三杯。”
顿了一顿,续道:“这位贵客来时,先是两人脚步声,重步声的必是带路之人,步声一路不停,直抵此处,可知必非路过,而是专诚而来,此东厢为官兄长期包订,来的自然是官兄江湖上的朋友。”
众人齐声称赞。
向无踪见他从脚步轻重分辨出自己身怀绝技,也不禁对这郑崖留上了心。
郑崖道:“现在轮到马临江兄出马了。”
那马临江声音粗豪,毫不推让笑道:“兄弟也来凑兴。门外的朋友能静立听琴,必非有十万火急之事,才能有此雅兴。且必是远方来客,否则此东厢为官兄长期所订,那是全城皆知,何须引路?由此观之,当连官兄也不知门外是何人。”
这人说话粗豪,但分析透彻入微,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物。
跟著房门大开,官捷迎了出来,见是向无踪,一声长笑,充满了得遇故人的欢娱,一番寒暄後,把向无踪引进房内。
进门後是一个小厅,酸枝家几椅,厅中一个小几放了一张古琴,琴前安坐一位身材修长的佳丽,面型古典,双目凄迷,有种难以形容的哀美。
官捷体形健硕,坐在近街的窗户旁,左右各有一名姑娘,姿色不俗,看来是专诚陪他。
郑崖书生模样,却英气勃勃,绝无文弱之态。那马临江是个粗豪大汉。生得相貌堂堂。也是一个人物。
向无踪见这两人的目光大多数时间都停留在那操琴的美女身上,醒悟到二人是这美女的裙下忠臣,刚才官捷要二人猜自己的身分,正是给机会这两人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一番。
向无踪向操琴的美女道:“姑娘天生慧根,琴弦之艺,出神入化,本人一时情难自禁,倒教姑娘见笑。”
官捷道:“高典静琴动江南,为当今妙手,向兄实在有缘。”
那郑崖面容一沉,对官捷语带双关的“有缘”,显然不大高兴。马临江面色如常,心胸看来较阔。
高典静长长的秀眉轻轻向上扬起,一双妙目朝向无踪瞧来,道:“得向先生如此赞许,小女子不胜汗颜。”
向无踪从她的眼中看出感激,知道自己於门外为琴音所感而兴叹,当时还未睹她姿色,实乃真正知音,而非贪她美貌,所以晓得他是真心推许她的琴技。
向无踪见她眼内幽思无限,我见尤怜,登时了解到郑、马两人感受,心内也不由倾倒。
郑崖轻咳一声,显然不满向无踪对他心上人表示兴趣,道:“我听向兄轻功不弱,不知是何派好手,让我看看贵派可有相熟的朋友。”
语带轻视,言外之意正是讥笑向无踪乃无名小卒。
向无踪淡淡一笑,也不计较。
官捷道:“向兄家学渊源,其父魅影向极,两位当有所闻。”
高典静这时站起身子,她一举一动,都别有一番优美风韵,扣人心弦,郑、马两人注意力急急回到她身上,齐齐挽留,高典静只是摇头。
官捷何等老练,打圆场道:“郑兄马兄,请恕小弟说句公道话,刚才高姑娘来此奏琴,约定只是三曲,如今高姑娘格外开恩,多奏一曲,我等感激还来不及,不如再约下次之期,岂非更佳?”
郑、马两人一听也是道理,忙约後会,高典静知道推辞不得,说了日期,翩然而去。
望著她的优美背影,向无踪也不禁呆了一阵,突然回过神来,只是官捷向自己神秘一笑,不觉有点不好意思。
众人又喝了一会酒,这时气氛融洽得多,席间官捷告了一个罪,和向无踪避往一个僻静的偏房密议。
进房後,官捷马上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容道:“向兄弟辛苦了,你惊雁宫之行的报告,我已详细审阅,配合其他各方面来的资料,整件事开始有点眉目。”
向无踪静听不语。
官捷续道:“我身为复尊旗副旗主、杭州的总负责人,对外的身分却是一个在黑白二道也吃得开的富商,即管蒙人方面,亦视我为争取的对象,所以找从中得到不少方便,蒙人几个重要的调动,当然逃不过我的耳目。”
官捷似乎对自己的成绩极为满意,又道:“首先是有色目人第一高手之称的卓和,已抵此地,主持一个势力笼罩全杭州的情报和实力网,最外围的包括一般地痞流氓。中层人物最杂,有一般帮派、黑道好手以至投诚的汉人等。核心是以色目人和蒙族高手为主,也包括如烈日炎、程载哀等黑道霸主,实力惊人。”
忽见向无踪露出询问的神情,忙道:“因为本人亦成为他们网罗对象之一,故得闻其秘。”他并没有说他有否加入这件事,如果有的话,他便变成一个双重身分的人。
向无踪道:“卓和一代武学巨匠,据说功力与思汉飞相若,一向在漠北一带为元人服务,究竟是甚么事能令他亲临此地?”
官捷道:“兄弟还未知龙尊义已发出密函与我旗任旗主,声称与大侠韩公度约定於七月十五日,在杭州将岳册移交与他,希望我旗能鼎力助成此事。同样的密函,同时分发其他各大著名家族,现时杭州已是风起云涌了。”
向无踪心中一震,所有无甚关连的事,全部给串连起来。
官捷压低声音道:“龙尊义亲率手下大将红枪谭秋雨、红粉艳后析碧芍等潜入杭州,在一秘密地方落脚,今日这处已成卧虎藏龙之地。”
官捷突然话题一转,问道:“今番见你气度迥异,当是功力突飞猛进,不知最近有何奇遇?”
向无踪心中一懔,暗惊此人观察入微,但当然不能泄漏出自己得凌渡虚概赠宝笈之事,连忙答道:“兄弟对家门心法,别有领会,近日略有进展。”
这向无踪虽然服役於复尊旗,却是客卿身分,地位超然,官捷不便多问。两人订下联络之法,向无踪才离开。
向无踪踏出飘香楼的外院门,沿大街漫无目的地漫步,这时是子时,才离开青楼区,行人逐渐稀少,街上偶有马车驰过,向无踪不期然想起凌渡虚给他的册子,反覆推敲其中的几句:“膊、腰、腿、天地人外三才,一动无有不动;泥丸、丹田、涌泉、天地人内三才,一动无有不动。内外相乘,初窥堂奥。”
想到这忽然涌泉一热,一股真气由脚底沿腿而上,心中一喜,便即消去。跟著丹田一热,泥丸跳动,浑身舒泰,进入前所未有的寂静,灵合清明无比。向无踪知道真气还未能贯串,但已大有进境。
就在此时,远方的屋顶传来衣袂飘飞的声音,极为微弱,错非向无踪刚在练功,听觉比平时大为灵敏,一定当面错过,向无踪心中一动,跟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