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风呆了一阵,抹干眼泪,步出客栈,不辨南北西东,茫然而走。
无月星夜,蝉声啁啾,真风越走越是荒僻,仰面见着一名少女。
那少女快步走着,见着真风,愕了一愕,脚步顿住。
真风淡然道:“哦,你走了。”越过少女,自顾走远。
少女脸容雅丽,神色木然,正是东方方,也即是真风自小毛魔掌救出的少女。
真风通晓人性,情知东方方遭受羞辱欺凌之后,必然不欲被人悉破身份,更添其辱。他看准她最终一定不辞离去,是以故意带携东方方同行,嘱咐弟子不用看管,以便东方方伤愈后自动离开。要是将她带上武当山,武当山门户何等严密?恐怕东方方便不可以从容走脱了。
真风回头一望,少女已然远去不见,苦笑一笑。
忽闻不远处一阵拳风破空,拳劲凌厉,隐含风雷之声。
真风听得惊心:“好厉害的拳风!究竟谁人有这么强的武功?”忍不住循声走去,见到一名枯瘦少年正与一名高大汉子过招。
枯瘦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瘦得犹如皮包骨头,拳风虎虎,极是暴厉刚猛,狂风暴雨似的连珠打向高大汉子。
真风看得暗暗佩服,如非亲见,怎也想象不出这样瘦弱的青年人竟能使出这等威猛绝伦的拳法:“这少年武功只怕不在小毛之下,真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风啊真风,你以后如要在武林立足,还得勤加苦练才成。”
高大汉子约莫三十岁左右,神情威武,气势逼人。他只守不攻。枯瘦少年出手毫不留情,却全然不能伤及他分毫,看来他比枯瘦少年的武功还要高出甚多。
枯瘦少年这套“暴雷大周天”全套三百六十五式,最是耗费内力,堪堪打完之际,枯瘦少年已是汗流泱背,气喘连连。
高大汉子道:“小龙飞,留神了!”一拳当胸轰出,拳招平平无奇,劲力却是奇大,逼得枯瘦少年不能不接。
枯瘦少年双拳接招,隆然一声巨响,被这一拳之力震得飞出十数丈外,踉跄站地。
真风看见这等威猛无传的拳法,极为震惊:“天下竟有这等拳法!莫非这人便是他?”
他猜得一点不错,高大汉子正是楚十力,跟他比试武功的枯瘦少年却是公孙龙飞。
楚十力伸出手来,抓着公孙龙飞五指,一把将他拉起,笑道:“你的怨气都发泄出来了吗?”
公孙龙飞摇了摇头,重重吐出一口气,说道:“再来!”
便在这时,真风听见身后一把清越的笑声:“便是要打,也得先吃饱肚子再打吧。”
真风感到身后一只手伸来握住他的手腕,拖着他直走到楚十力面前,仿似足不沾地,真风全无反抗之力。
只见拖他出来的人双眉入鬓,神态潇洒,可不正是赵四公子?真风虽然未见过他,但见着他的身手,也隐隐猜着几分了。
楚十力早知有人在旁偷看,见着赵四公子把人拉出,也不以为奇。只道:“四弟,你是这位小兄弟的朋友?”
赵四公子笑道:“大哥,这位小兄弟便是武当派的少掌门、真风道长。真风道长以臂还恩,真的是少年狂侠,令人好生钦佩。要是换着我,就一定怕疼不干了。”
真风见赵四公子与己素未谋面,但对自己身份来历、近几日来的事迹行径似乎已知道得一清一楚,不胜骇异。他以晚辈之礼,参见了楚十力跟赵四公子,并向楚十力稽首道:“晚辈适才无意窥看盟主练功,还请盟主恕罪。”
楚十力道:“不罪,不罪,少掌门请别客气。”
赵四公子笑道:“你偷看到楚盟主的武功也不打紧,他的招式大开大合,最是寻常不过,只有落在他的手上,方才变得凌厉犀利,你要偷学也学不了、反倒是小龙飞的西王母武功,倒不妨偷学一下,偷到后最好顺便教教我,因为我也想学得要命。”
真风脸上一红,公孙龙飞却道:“不要紧,你要是想学,我教你好了。”
他这句话一出,真风更是大窘。
赵四公子本欲道:“对呀,反正小龙飞已经是西王母族主,自己作得主意,要教你随时可以。”忽地省起此话岂不挑起公孙龙飞丧母之痛?连忙咽回肚子。
楚十力问道:“刚才你说这真风道长什么‘断臂还恩’,究竟是怎样的回事?”
赵四公子道:“适才我到泰安镇打探方方的消息,遇上了太妙道长……”原原本本,将真风擒小毛、断臂还恩的故事说了出来。
楚十力翘起大拇指道:“好英雄,好汉子!”
真风惭不能答,连连摇手:“不,不,哪里……”
楚十力心里精细,问道:“四弟,你适才说的小毛,可就是抢去方方的武当少年高手?那么,方方寻回了没有?”
公孙龙飞笑道:“你看赵四哥脸上这一副笑嘻嘻、轻松松的表情,就该知道他经己寻回方方了。”
他猜的不错,赵四公子的确已经寻回东方方。
赵四公子适才跟楚十力在此轮流跟公孙龙飞过招,忽闻丐帮弟子来报,说武当派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泰安镇,正在马龙客栈投宿,急忙飞奔到马龙客栈,希望打探出小毛的身份。
一问之下,大喜过望,心知武当派救回的少女定是东方方无疑。谁知到了东方方的房间。才发觉东方方竟已不辞而别。
赵四公子轻功何等高明?沿着脚印追踪,不消一顿饭光景,已然寻回东方方,把她交到父亲东方日的手上,恐防楚十力与公孙龙飞久等,匆匆又赶了回来。
真风讶道:“原来那少女竟是黑山寨东方寨主的女儿!”
赵四公子道:“小龙飞,答得好!这包东西是赏给你的。”他手中提着两大包东西,打开一包,香气四溢,却是两只烧鸡,十多个肉汁油腻的大馒头,还有一盒子蛋炒饭。
公孙龙飞苦着脸道:“不好吧,一个时辰之前,楚大哥才提了三头兔子,逼着我烤来吃光;你临走前,也给我吃了五十多枚饺子,我的肚子真的吃不下了。”
赵四公子板着脸道:“不是嘛,你才又运动了一个时辰,消耗了不少气力,怎会吃不下?”硬把那大包食物塞给公孙龙飞。
公孙龙飞无奈接过,慢慢一块一块,把烧鸡和馒头强咽下肚。
赵四公子道:“一点一滴也得吃光,东南一带正闹着饥荒,可别糟塌了粮食,折堕折福。”
公孙龙飞合着满口食物,含糊道:“是!”
赵四公子道:“可别心中骂我!谁教你绝食?活该!”
楚十力这时才道:“方方此刻的情况怎样?”他虽未见过东方方,但想着她落在小毛这样的狂魔手上,定然受尽折磨,不禁为她难过。
赵四公子黯然道:“方方给小毛弄得通体鳞伤,但给武当派的金创药治过,伤口已然平复,只是不免留下疤痕。惟一庆幸的是,她守宫砂尚在,贞操尚可保存。”他知道东方方被丧心病狂的人魔捉去,此事江湖定然传得沸沸扬扬,尽多不干不净的传闻。是以东方方贞操尚在的消息,当设法广传开去,以保她的清白名声。
楚十力踌躇道:“贞操容貌,是妇女德美所系,如今她容貌受损……”
赵四公子道:“老日已发散黑山寨所有人马,我也拜托了大哥你丐帮的江长老,定要找到高半人神医,给方方施以刀圭之术,让他回复旧观。方方受创不久,伤痕尚嫩,刀圭复容之术应该可以奏效。”
楚十力点头道:“但愿如此。”
赵四公子脸上仍带一丝担忧,说道:“然而方方此刻仍然不懂说话,见着我时,也不言语,恐怕她是惊慌过度,跟当日的小毛一样,患上怔忡之症。”
楚十力点头道:“只盼她不会跟小毛一样,事后心情大变才好。”
赵四公子道:“此间事情一了,我便带方方到御医哪里,求他医治方方的怔忡之症。只是医治这症十分费时,一年两载也说不定。”他当日在路上救了小毛,曾在黑山寨翻查医书,约略知道医治这怔忡之症的法门。想到东方方是为了自己救上小毛,方才遭此厄劫,心里更是难过。
楚十力道:“怎么不叫高半人一并未治?”
赵四公子叹气道:“你不是不知道高半人的脾性,他怎会耐烦耗上一年两载的光阴,在方方身上?便是真会,恐怕我们倾家荡产,也付不起他的诊金。”
楚十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情知赵四公子所言非虚,问道:“学而呢,你有没有见过她?”
赵四公子笑道:“我故意不说,亏你憋到这时候才问你小美人的下落。月语伴着学而,她们姐妹俩深闺夜话,谁也听不得,也许说着你的坏话,学而明儿便把你休掉,你俩七月的婚事再也甭提了。”
楚十力放下心来,说道:“她们要说坏话,似乎还是说你的坏话比较多一点。”
孔学而所以能逃出玉皇顶,却是多亏公孙龙飞。
大前日,公孙龙飞觑着父亲跟贺兰客奴商议大计,公孙虎猛一时疏忽,乘机救出了孔学而,偷偷携着孔学而下山。果然,如楚十力先前所言,随便找着一名丐帮弟子一问,不多久便找着了楚十力。
那时楚十力与赵四公子会合,赵四公子刚刚得闻东方方失踪之消息,四出寻找。楚十力却恐防公孙龙飞身份特殊,一旦给群雄发觉,随时反会被捉着作为人质,要胁玉皇大帝。
楚十力为免及此,也恐怕玉皇大帝遣人找着公孙龙飞,遂把公孙龙飞带来此地,陪着他练武休养。赵四公子则一日前来两次,接济食物。
赵四公子笑道:“月语跟我解除婚约,那倒正好。当日我一时蒙气,答允了她的婚事,一直后悔不迭到今天。”
楚十力道:“对呀,赵四风流一旦成了亲,恐怕要成为绝唱了。”
赵四公子叹了口气,说道:“别说这些扫兴话,来来来,吃点酒肉再说。”打开另一包油纸,却是一大堆小吃,有豆腐箱、大酥烧饼。扒鸡、还有五六枚肥城桃子。
楚十力道:“少掌门,你也来吃一点。”
真风道:“是。”伸手拿起一块豆腐箱,一口咬下,是蟹黄馅的,卤汁鲜美,蟹黄腻化,极是滋味。
赵四公子看着公孙龙飞,问道:“喂,要不要来一点?”
公孙龙飞吃光了两只烧鸡、十多只馒头,肚子凸了出来,坐在地上,动也不能动,急忙摇手道:“不,不,那些馒头还卡在喉头,尚未下肚,真的是一点点也吃不下了。”
赵四公子一口吞下一个猪肉馅的豆腐箱,含糊道:“如此正好。你站起来,我们切磋几招,舒展一下筋骨,有助消化,便又可吃下三两只扒鸡、十只八只豆腐箱了,啼,当真是美味得紧。”
公孙龙飞哀求道:“我真的,真的,真的不能动了,请你放过我吧。”
楚十力道:“四弟,真有你的。刚才小龙飞说要发泄怒愤,我把他打倒了十次,他还是气充心头,一定要起身再打。谁知你只用了两只烧鸡、十来个馒头,便把他折服得站不起来。”
赵四公子哈哈大笑,说道:“教你一个乖:以肉伏人者当然比以力伏人者高明得多!”
赵四公子对吃之一道甚是讲究,搞来小食自然皆是巧手美食,人人吃得汁水淋漓,胃怀大畅。
楚十力道:“少掌门,明天武林大会,不知贵派有何对策?”
真风心想:“少林派与敌偕亡之对策,可不能跟他明言。”说道:“敌人势大,武当派实无良策。”
赵四公子插口道:“怕什么?后羿神箭威力这般大,玉皇大帝一定不敢施放,否则自己也逃不了,岂不自寻死路?反正你的亲亲小美人已给乖乖小龙飞救了回来,你也不用再受玉皇大帝要胁,跟我联手,保险把这老小子打成肉酱,尸骨无存。”望了公孙龙飞一眼,补充一句:“为王母娘娘报仇。”
楚十力道:“玉皇大帝有魔族帮手,五大魔掌主、九大族主……”
赵四公子截口道:“不,是七大族主。龟蛇二族主已经以身殉志了。”
楚十力续遭:“……他势强力大,我们要合战玉皇大帝,但他又怎会肯出战?”
赵四公子笑道:“你是自重武林盟主的身份,不肯夹攻罢了。”
楚十力肃容道:“大节所在,楚十力岂惜区区声名?要是能杀玉皇大帝,别说你我二人合攻,便是三十人、四十人一起围而杀之,楚十力也是义不容辞。”
公孙龙飞道:“你是武林盟主,号令天下英雄,莫敢不从。怎会怕了……他?”他原想说“爹爹”,转念又想直斥其名,均觉不妥,是以含糊以“他”字替代。
楚十力道:“可惜他是身怀后羿神箭的玉皇大帝!少林、武当多年基业,只须后羿神箭一出,古刹古观灰飞烟灭,空受方丈跟武当派,决计不肯冒玉石俱焚之险,跟玉皇大帝反目,置祖先基业于脑外。少掌门,你说是不是?”
真风心道:“楚盟主,你虽是思路周密,终究还是猜错了。我武当派固然不敢与玉皇大帝,拼一个玉石尽焚,然而空受大师大智大仁大勇的胸襟,却非我们思虑所及了。”说道:“是。真风确然不敢跟玉皇大帝背水一战,赔上武当派的百年基业。”
赵四公子笑骂道:“没胆鬼!”
楚十力道:“清河帮主与大多门派的掌门对玉皇大帝早就畏惧得根深蒂固,见着玉皇大帝,犹像老鼠见猫,叫他们跟玉皇大帝翻脸动手,说什么也不肯。盐帮的诸无神帮主更已跟玉皇大帝联成一气……”
赵四公子听到这里,忽道:“对了,诸无神昨天离开玉皇顶,你道他到了哪里?”
楚十力道:“什么地方?”
赵四公子道:“江长老刚才跟我说,收到嵩山分舵的飞鸽传书,诸无神盐帮一行人经已到了芦店,恐怕便要上少室山,攻打少林寺!”
楚十力推敲道:“照说用兵之道,玉皇大帝玉皇顶武林大会事情未了,没道理另生事端,令诸无神去新辟战火……然而玉皇大帝用兵神奇,或许另有深意,只是我们意测不到?”
赵四公子道:“无论如何,诸无神跟玉皇大帝沆瀣一气,总究会是搞得天下大乱。此间事情一了,我们须得赶往少林寺一看究竟。”
楚十力道:“此番玉皇顶之会,少林菁英尽出,四空俱已到齐。诸无神盐帮势大,少林寺强将不在,恐防守不了多久。”
赵四公子道:“大哥你真是看古书流泪,替古人担心。少林五空之外空字辈的僧人少说还有十多廿名留在寺内,还有三名古字辈的老不死和尚镇守着,盐帮再气焰,三天两日怎可能攻得下威名赫赫的少林寺?再说,玉皇大帝要拔少林,一根后羿神箭也尽够了,何必劳师动众?”
楚十力道:“四弟,你倒忘了,玉皇大帝后羿神箭只得三根,灭黑山寨用了一根,剩下只有两根。”
赵四公子道:“大哥是说,玉皇大帝舍不得把神箭用在少林寺上?”
楚十力道:“不错。”笑了一笑,又遭:“四弟你出身贵胄,自小衣食不缺,挥霍无道,自然不明白俭着用的道理。”
公孙龙飞忍禁不住,哈哈大笑。
赵四公子瞪了他一眼,骂道:“笑什么?起来,过招!”
公孙龙飞立刻谋声,忍笑忍得红着脸,十分辛苦。
真风问道:“什么,玉皇大帝只剩得两根后羿神箭?”
楚十力点了点头,对赵四公子道:“四弟,我们须得广告天下英雄,让他们知晓此事。否则人人以为玉皇大帝有无数神箭,足以摧毁整个中国,枉自给吓唬得臣服其脚下,玉皇大帝的奸计便得逞了。”
赵四公子笑道:“饶舌传言,正是小弟的拿手好戏。”
楚十力道:“你有没有问江长老,峨嵋派来不来?”
峨媚女剑侠李剑凤是刺客列营营主之事,此时已然传遍江湖,峨嵋派声名扫地。自那时起,号称天下第三门派的峨嵋派亦已在江湖销声匿迹,并谢绝客人上山,谁也不知掌门普门师太和掌门弟子厉盈盈打着什么主意。
赵四公子道:“我问过高艳梅,她跟厉盈盈通过信,厉盈盈的回信只得寥寥数句,什么也没有回答,但却表示不会赶来玉皇顶跟她在此相会了。”
高艳梅是厉盈盈的闺中密友、手帕之交,是以峨嵋闭山,厉盈盈仍有跟她私下通信。
楚十力道:“很好,我正担心普门师太跟厉盈盈其实也是刺客列营一路,亦跟玉皇大帝有所勾结。我倒宁愿她们不来,少担一番心事。”
赵四公子道:“刺客列营仇家众多。我想剑凤是不敢来的。再说,她不死药已得,恐怕玉皇大帝再也没有可以利诱她的地方了。”
楚十力道:“只可惜拜火教的司空大祆正不来,他武功绝顶,教徒绝多,倒是一大臂助。”
却听得一把嘹亮的声音道:“拜火教的司空大祆正不来,他的徒弟张大状元来成不成?”
赵四公子道:“张兄好尖的耳朵,我们听不到张兄到来,张兄倒先听到我们的说话了。”
张三身法好快,声到人到,笑嘻嘻道:“在下的耳朵再尖,也尖不过赵兄那张专门哄骗姑娘的嘴巴啊。”
赵四公子明知说不过他,也不反驳,说道:“张见做了大官,果然发了大财,看你这身锦衣华服,真的是令人一新耳目,眼界大开。”
只见张三身穿一身青缎红边丝绸短打,外单一件无杂色纯白银鼠褂,一对黑亮小朝靴靴头各镶一颗大明珠,齐眉勒着二龙戏珠金抹额,最绝的还是头发束成一条一条小辫子,以翡翠八宝坠脚,活脱是个家财万贯、未见世面的土财倌,摊上张三那副贼忒嘻嘻的笑容,甚是滑稽。
张三面皮极厚,听见这番半带揶揄,得意洋洋道:“这些都是京城的王公大臣为着拍我马屁,送给我的礼物。我见卖也卖不掉这许多,反正搁着也是浪费,不如拿出来穿穿,风光一番。你说漂不漂亮?”
赵四公子道:“漂亮,极其漂亮。”
张三向楚十力抱拳道:“楚盟主,你好。”
楚十力抱拳回应:“张状元,你好。”
张三蓦地伸手,一拧公孙龙飞的脸颊,啧啧道:“哎呀!小龙飞,怎地变了这般小猴儿的模样!是谁饿坏了你?”他出手极快,又出其不意,拇食二指一挟伸来,公孙龙飞竟尔躲闪不开。
公孙龙飞伸臂一格张三的手,怒道:“不关你的事!”
张三不待公孙龙飞格开自己,早已缩手避开,见到公孙龙飞身前鸡骨狼藉,笑道:“哎呀,你吃这么多,还是这么瘦,这怎么得了。是不是生了蛔虫病?要不要找大夫来看一看?”伸手抓了一块豆腐箱,放入口内,口齿不清道:“好吃,好吃。”
楚十力、赵四公子、真风、公孙龙飞四人见着此人,均是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张三咽下豆腐箱,对真风道:“这位定是武当派的少掌门真风道长,幸会幸会。据说你断臂还恩,端的是侠义可风,武林人士万分景仰,这是免不了的。”
赵四公子道:“张三,时候无多,还有两个时辰,便是武林大会。你此来究竟有何目的,是皇帝叫你来的,还是你师父叫你来的,快请明言。”
张三狼吞虎咽,一边把他们剩下的食物一扫而光,一边道:“我为了贪图荣华富贵,跟师父翻了脸,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跟玉皇大帝闹别扭,玉皇大帝要开武林大会,师父偏偏不来,还不准拜火教徒来,他也不怕玉皇大帝向大雪山发放后羿神箭,因为谁也不知拜火教的总坛在哪儿。此事已传得天下皆知,赵兄你还明知故问?”
赵四公子道:“如此是皇帝派你来这里的了?”
张三收敛嘻皮笑脸,说道:“我已带领十万精兵,越过鲁境,明天清早,便要包围玉皇顶,管教玉皇大帝插翅难飞。”
场中四人尽皆动容。
楚十力道:“皇上此着,不怕玉皇大帝用后羿神箭攻击北京城吗?”
张三道:“皇上早已微服出巡江南,谁也不知他身在何方。玉皇大帝纵是把北京城夷为平地,也不能损及皇上分毫。先前我亦向皇上进言,反正玉皇大帝欲图皇业,后羿神箭迟早都会毁掉北京城,不如任他毁去。”
赵四公子拍掌道:“原来这是你向皇上献的计策。”
张三道:“不错。今次我们孤注一掷,便是给后羿神箭炸掉十个大城,死上三千万人,也决不能让玉皇大帝逃得了去。”
楚十力与赵四公子均是不禁大吃一惊,皇上既然不借以十城加上千万百姓的命来博玉皇大帝一命,可说是决心非杀掉玉皇大帝不可。想来因是由于玉皇大帝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也是由于张三在皇帝面前甚能进策之故。
赵四公子道:“张兄倒不必过虑,玉皇大帝手头,只得两枚后羿神箭而已。”说着将当日中原镖局夺箭的原委约略告之。
张三粲然笑道:“这倒少担心了一番心事。玉皇大帝顶多不过炸去北京和南京城,大明再定都长安洛阳,又有何不可?”
楚十力道:“张兄你身负领兵重责,为何不驻守兵营,反而单独深入险地?”
张三道:“我此行有三大目的。第一,是来劝服你楚盟主,希望你明告天下英雄,官军志只在玉皇大帝一人,群雄千万不要与官军开战,否则官军要抽身应付上万的江湖豪杰,挂一漏万,给玉皇大帝逃脱,那便大事不妙了。”
楚十力踌躇道:“我说说不打紧,只是群雄不少慑于玉皇大帝之威,已然臣服其下,我恐怕未必奏效。”
张三道:“这倒不打紧,到时候我会帮你一把口。玉皇大帝倒行逆施,大家只是慑服于他的淫威罢了,我总不信十万大军当前,还有人肯为他拼命。”
赵四公子笑道:“张兄你的嘴巴天下无双,有你帮口,那便太好了。”
张三道:“在下贱口,哪里及得上赵兄一成半成?赵兄哄骗天下美貌女子的口技,举世无双,在下还应该多多向赵兄学习请缨才成。”
赵四公子道:“张兄这番说话,只说对了四个字。”
公孙龙飞忍不住问道:“哪四个字?”
赵四公子与张三同声答道:“在下口贱。”
公孙龙飞愕了一愕,放声大笑起来。真风也是忍俊不住,微笑莞尔。
楚十力道:“张兄说此行有三大目的,刚才说了一个,另外两个呢?”
张三道:“第二,我也不知玉皇大帝会把后羿神箭射往何方。我的十万精兵尚未来到玉皇顶,假使给他发觉了,一箭射了过来,我的小命也就没啦。此时上策,莫过于多多亲近玉皇大帝,他在哪儿,我便往哪儿去,总不成他会把神箭朝自己放啊!”
赵四公子道:“张兄高见!”
公孙龙飞讽刺道:“原来张兄只是个不带兵将军。”
张三道:“非也非也。将军之道,贵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如今我与大军相距不过数百里,又怎算得上是不带兵?你应说我是身先士卒,深入敌腹,勇冠三军才对。”
公孙龙飞哑口无言,瞠目以对。
赵四公子笑道:“小龙飞你说不过他的,收口吧。”
楚十力道:“张兄,第三大目的呢?”
张三笑道:“便是在下跟你们多时不见,想一会大家,共叙旧谊啊。”
赵四公子失笑道:“好得很,好得很。”从怀里揣出一管白玉洞箫,撮唇而吹,抑扬而潜转,气冲郁而起;协黄角于清空,杂商羽与流征。
楚十力纵声长啸,啸声划破夜空,中矫而慷慨,纷骛而激扬,飘游云于太清,集长风乎万里,和着箫声,慷慨激昂。
张三笑道:“有趣,有趣。”以扇敲石。他这扇子扇骨以精钢嵌成,击在石山,发出清脆响声,铿然有序,和着赵四公子的箫声、楚十力的啸声,清激切于竽笙,优润和于琴瑟,一点不被箫声啸声盖掩。
真风听着三人合奏,音虽清越传远,而不觉刺耳难受,仿似蕴含无尽武学真理,玄妙足以通神悟墨,精微足以穷幽测深,闭上双目,慢慢与天一罡气的心法互相印证,竟发觉一脉相通,满心欢喜,沉溺于姚武高深的武学之中,不觉时光飞逝。
三人“合奏”了约莫一顿饭时分,方才止歇。三人相互击掌,大呼:“痛快!痛快!”
蓦地鸡鸣五更,东日将出未出,赵四公子皤然省道:“楚大哥,是时候了,我们该当回到泰安镇,会同大伙儿,一起上山。”
楚十力却望了公孙龙飞一眼。
张三明白他的意思,抢先道:“楚盟主放心,在下自当把大太子稳稳当当的带上玉皇顶,管教不让任何人伤了他的一根毫毛。”
楚十力与赵四公子均深知张三的能耐,放下心头大石。
赵四公子道:“张兄,谢谢你啦。”
张三道:“赵兄不用客气。大太子好歹算是我的后辈,在下自该好好的爱护他……”
公孙龙飞正自嚷道:“我可不受他管……”
张三一掌掩住公孙龙飞的嘴巴,另一手格开公孙龙飞双掌,接着道:“……管教他。”
赵四公子对真风道:“少掌门,我们走吧。”
真风霍地张开眼睛,只见他双目湛然,神光内蕴,比之先前竟已大为不同,应道:“是。”
楚十力、赵四公子及张三见状,均是大为惊异。
张三笑道:“少掌门,真有你的。”
楚十力甚是沉稳,只是微笑不语。
赵四公子心欲再试真风武功,拖着真风手腕,举步疾走,说道:“张兄,玉皇顶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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