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最西的飞云堡,建在一个临江的坡顶上,站在飞云堡南望,十几里外的西乡镇,全看得一清二楚,虽然看起来飞云堡所在并不算高,但在地势上却险峻异常。
附近三叉溪口,注人在汉江,隆隆的水声,就好像来自足下面一般叫人神往。
一条可容马车直上的山道,从三里外就开始蜿蜒延伸上坡顶,直到一段看上去只有五六丈宽的堡墙挡住。
那堡墙相当高,少说也有四丈多,全部黑砖砌成,而在两端加盖有边楼,正中一个堡门,门楼上还有个住了十个堡丁的屋子。雄伟谈不上,但却非常实在,因为只要那扇巨大木门紧紧地合起来,实在不容易攻进去。
如今,飞云堡只有堡主巴耀东一家,与一干手下人住在堡内。
最近才嫁了女儿巴金花,老堡主了却一桩心事,如今正轻松地守在飞云堡,只等两个儿子娶了媳妇,安享余年了。
这时,天上的光度在萎缩,在慢慢地由微弱而变得幽黯,连那鸟儿投林的声音,听起来也凄生生的而没有晨时的叫声令人欢愉。那浮的暮霭灰色,极快地笼罩了原野、树林,最后连山脊也没入在幽暗中,使人觉着有一股子说不出的落凄……
然而,骑在马上的诸葛明与王来凤二人,却并不受这种夜黯的来临而显露出寂寞感,相反的,二人似乎已“心连心,话投机”,嘻嘻哈哈地说个没完,就连双马已上了飞云堡前面的那条扭曲弯而又弯的坡道,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笑,直到快到堡门前,堡上的人举灯问话,才发觉已到了飞云堡。
王来凤骑在马上高声道:
“我是石泉镇大王庄大小姐,快开堡门!”
堡上的堡丁一听来了大王庄的大小姐,岂敢怠慢,立刻就听堡上的人应道:
“大小姐你稍等,小的这就为你开门了。”
就见那人提灯急急溜下堡墙。
在他后面,还跟了三个人,手里提着钢刀。
于是,那个只能过一辆马车的堡门打开了。
诸葛明与王来凤二人,一直被接入飞云堡,诸葛明这才把个飞云堡的正面,看了个大概。
天黑,远处是看不清楚,但形势上还是够得上雄伟。
只见一座巨大的正厅,看上去像个大寺庙一般,侧面对着堡门,这种建法,可能是因地而为。
巨大的一个楼房,紧紧地连着大厅,看去极像楼外楼。一个长方形的广场,就在这大厅的前面,尽头处种了一排排的巨树。
一丈多高的堡墙虽没有正面的堡墙高,但自那墙上下望,三条溪口冲向江水,翻滚着由下面经过。那种浪涛,什么样的船也休想停靠或驶过。
正对着大厅,是一排矮瓦房,有马厩,也有下人们与堡丁们住的。飞云堡的内眷,则住在紧靠正厅的那所高楼上。总管巴长春与四名武师,全住在正厅紧邻的一座两幢大瓦房中。
虽然女儿已经嫁出几天了,但飞云堡里的喜气,似乎还弥漫在堡内每个角落里。
正厅上的红纱宫灯,连着串串的七彩珠穗子,与地上的红毯,相互辉映,把正厅上坐的诸葛明与王来凤二人,全都映得脸上泛红。
老堡主对于亲家翁的这位女儿到来,可真的喜出望外。而老堡主巴耀东的老伴,直拿眼睛盯着王来凤,嘴巴都快笑僵了。
另一旁,巴耀东的两个儿子,巴雄飞与巴振飞二人,却成了王来凤的保护人,二人分守在王来凤的左右,几乎已快贴在“玉罗刹”的身上,那样子还真像峨嵋山上的群猴拦路。
呵呵一阵笑,巴耀东问道:
“贤侄女这时候来飞云堡,可有什么要事?”
王来凤一整脸色,缓缓地道:
“巴伯父可知最近江湖上出了个大刀寨?”
巴耀东摇摇头,道:
“没听说过。”
王来凤一咬牙,道:
“大刀寨人人剽悍,武功极高,约有近百人。只是他们窝在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
巴耀东一怔,道:
“眼下天下太平,怎么还有强盗啸聚山林?”
诸葛明一抱拳,道:
“老爷子,你不知道,这批人口口声声是为寻找他们的失宝,听他们的口气,好像那批宝物,价值连城。”
巴耀东双眉一扬,道:
“这与我飞云堡何干?我又没动过他们的宝物?”
王来凤接道:
“说的是不错,大王庄也没有动过他们的宝物。可是他们不信,领着一批杀胚,就在我嫂子回门的那天,攻进了大王庄!”
巴耀东一惊,急问道:
“攻进大王庄?那还了得,亲家这回可惨了!”
王来凤道:
“看样子他们是在寻找失宝,临走的时候,也只‘借’了大王庄五万两银子,其余的未动分毫。”
“有多少人死伤?”巴夫人问。
王来凤道:
“他们没有杀人,伤了十几个。”
诸葛明立刻道:
“在下陪我们大小姐来,就是把这消息告诉堡主知道,因为大刀寨的人扬言,在宝物未能寻获前,他绝不放过汉江沿岸的三堡一庄。”
巴耀东一听,不由骂道:
“他娘的,叫他们来吧!飞云堡岂能容这群无赖撒野?”
一旁的总管巴长春道:
“堡主说的对,飞云堡是什么地方?他们不来便罢,如果敢来,准把他们赶进堡后面的江里喂王八。”
诸葛明一笑,道:
“若有个防备,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在下同大小姐来的意思,也正是要贵堡有个准备。”
巴耀东这才哈哈一笑,道:
“贤侄女真是有心人,巴伯伯心里很感激!”
巴耀东这么一说,王来凤心中真不是滋味,她有些后悔不该来。
不自觉地,王来凤看了一眼巴雄飞,下垂的双眼角上面,长了一对吊丧眉,那张大口中像在往外冒血。
再看看另一面的巴振飞,正好把他那耳根下面的几粒葡萄肉瘤,映在眼里。
王来凤冷笑道:
“听伯父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
诸葛明微微一笑,道:
“好像听说大刀寨里有个外号‘阎王刀声’的人,这人十分了得,我们庄主也难以抵挡得了。”
巴耀东一听,不由一惊,道:
“听说魏忠贤专权时候,手下有个东厂指挥,外号‘阎王刀声’,难道会是那人?”
诸葛明装出苦涩的样子,道:
“恐怕就是那个小子!”
巴耀东微摇着头,道:
“以我看这不可能。这年头冒名撞骗的人太多了,再说那‘阎王刀声’,杀人如麻,他绝不可能攻破大王庄而不杀人的。”
总管巴长春一捋毛森森的胡子,冷笑道:
“飞云堡倒希望这批王八蛋龟孙子们上门,看我巴长春不杀他个片甲不留,才怪呢?”
诸葛明笑道:
“总管可有什么妙招绝计?”
巴长春冷凛道:
“飞云堡后面是三河交流地方,水势湍急,岸边巨岩峭壁,绝难靠船,当然,人也没法游过来,东西两面,依岩搭墙,就算轻如猴子,也难攀上。咱们只在正面设下强弩弓箭,等他们一冲来,先放倒他们一批,只等他们倒下个大半,飞云堡的兄弟们一冲而出,保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诸葛明一听,直叫妙!
却突听巴雄飞道:
“王家大妹子难得到俺们飞云堡来,这就在飞云堡住下来,只等那批贼子一来,看我不杀他们个落花流水才怪!”
王来凤摇头,道:
“我还有紧要事办,只怕要连夜折回大王庄去呢。”
她此言一出,巴氏兄弟几乎要动手去拉。
巴雄飞急道:
“娘,可不能叫王家大妹子走啊!”
巴耀东心里当然明白,只是对小辈不便开口。
巴老太当即道:
“来凤,自从金花嫁到你们家以后,我老婆子连个说话的人全没有,难得你来,你想我会放你走吗?”
诸葛明道:
“巴夫人说的是,咱们何不在此歇息一夜,赶天一亮再走也不迟。”
“玉罗刹”王来凤有着无奈的感觉,慢吞吞地道:
“好吧!住就住一晚。”
这一晚对“玉罗刹”王来凤而言,实在别扭透顶,因为前半夜巴老夫人尽在房里问个没完没了,而后半夜,好象有人在她的窗前走来走去。
不止一次,她悄悄外望,不是巴雄飞就是巴振飞。他们就坐在楼后面的花墙边,朝着楼上望。
诸葛明被安置在大厅与堡墙之间总管巴长春房里,二人还真的谈得十分投机。
当然,从巴总管的口里,也知道飞云堡有那么四五十名堡丁,如果说守住飞云堡的正面,那可是绰绰有余。
就在堡后面哗啦啦的水声中,与林中飞鸟的和鸣下,王来凤与诸葛明二人,吃过一餐极为丰盛的早饭。
巴夫人没有留住“玉罗刹”王来凤。巴耀东微摇着头,他知道自己两个儿子,大王庄的大小姐是看不上眼的。
人要有自知之明,巴耀东就是这种人。强求的结果,除了招来没趣,还会惹上一肚子闲气。
但他对于王来凤前来送信,还真是十分感激。
巴耀东夫妇直送到堡门楼下。
“回去替我好生谢谢你爹。”
王来凤已翻身上马。
却听巴夫人道:
“对你娘说,过几天我要亲去大王庄看她。”
王来凤应道:
“欢迎伯母到大王庄来。”
于是,诸葛明当先策马驰去。
王来凤也急赶而去。
在她的身后面,却听到有人在叫道:
“娘……”
那一准是巴雄飞的声音,王来凤是听得出来的。
诸葛明与王来凤二人,马上疾驶一阵,看看已将飞云堡抛在脑后,这才缓慢停下来。
诸葛明笑道:
“来凤,巴家两兄弟看得来对你爱慕有加呀。”
“他们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哈哈一笑,诸葛明道:
“如果巴夫人亲往大王庄提亲事,你不热也得热。”
王来凤冷冷一笑,道:
“王来凤并非闺中猫,任人拨弄。”
“你总不能违抗父母之命吧?”
“玉罗刹”王来凤冷笑道:
“汉江之水,朝东流。王来凤的决心,就如同这汉江之水,绝不回头的。”
诸葛明一笑,道:
“大妹子,听你这么一说,诸葛明心里还真高兴,这辈子算是没有白白在这人间走一遭。”
白了诸葛明一眼,王来凤道:
“但求你能真心对我,就算我王来凤没有枉费痴情。”
于是,诸葛明就在马上,伸手一拉王来凤那洁白如玉的嫩手,温柔道:
“昨日我曾对你说,有两个原因你必须立即回大王庄,你可记得?”
王来凤点点头,道:
“不错,你是说过,我也还记得。”
呵呵一笑,诸葛明道:
“如今再加上一项更重要的原因,你非得早些转回大王庄不可!”
王来凤美目一睁,马上扭头,直逼诸葛明的那双丹凤眼,不解地问道:
“是什么原因?”
诸葛明一笑,嘴角上撩,解释道:
“来凤,你该想得起咱们离开飞云堡的时候,那巴夫人曾说的一句话吧?”
王来凤不解地道:
“她说什么来着?”
诸葛明松开王来凤的手,一指王来凤道:
“你这是当局者迷呀!”
“你快说嘛。”王来凤有点急。
诸葛明缓缓,道:
“那巴夫人曾说,过几天要亲自去大王庄。你想,大热的天她为什么要上大王庄?”
“难道她是……”
“给她那宝贝儿子提亲,巴家想来个亲上加亲,这可是门当户对的,你们大王庄有什么理由反对?”
诸葛明一顿又道:
“所以我说你得尽快折回大王庄,早一点同你的父亲商量对策,否则,只要庄主一口答应,再要说就迟了。”
“王罗刹”王来凤一笑,道:
“同你在一起,真叫人舒坦。你那个大脑壳里面,装的鬼明堂还真不少,连我都没有想到的事,你却全都想得明明白白。”
诸葛明一笑,道:
“你不要忘了,我这可是有心人啊!”
嘻嘻一笑,王来凤一拳打在诸葛明的肩头,然后挟马急驰而去。
那一拳打在诸葛明的肩头,不痛!因为那是含着无限撒娇的一拳,但也不轻,因为那是使诸葛明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一拳。
于是,两匹精壮的浅红色川马,直起了比它们身子还要长的尾巴,一前一后地追逐下去!
于是,二人又驰到那个石泉边的巨柿树下面。
下了马,大热的天,马儿也得啃几口嫩草,饮几口泉水才能再为二人服务。
取下吃的,诸葛明百般呵护,尽守着娇态毕露、风情万种的王来凤,他甚至双手捧着水壶为王来凤把水送在她那薄厚适中而又微翘的嘴里。
一块块撕下来的酱牛肉,塞到王来凤的口中。
诸葛明不吃,但他却看着王来凤吃……
也算是一种亨受吧!
诸葛明的凤眼迷迷地盯在王来凤眼如秋水而又羞花闭月的脸上,一眨不眨的。
而王来凤,则把一双潮湿的双眸,尽瞪着诸葛明那张超尘绝俗的脸。
心意与神会,尽在四眸中交流。脆声清响的泉水,在为二人凑着仙乐,而使得汉江的水声顿显黯然随波而去,更使得山林的风声失去往时的威风。
轻轻的,柔柔的,诸葛明颤抖着伸出右手,抚摸着王来凤那细腻的面颊。
王来凤却适时地微闭上双眸,把一切思维全埋在内心里,准备承受着春雨般的灌溉与滋润。
于是,诸葛明的手一滑而落在王来凤的脖子上。
那是一个“动作”的前奏。
不是吗?
就在诸葛明的手才刚一落到王来凤的脖子上,王来凤便适时地一头撞进诸葛明的怀里。
也许那年头不兴嘴对嘴地吻,也或者是王来凤比诸葛明矮的关系,因此,诸葛明那张轮廓分明的大嘴巴,尽在王来凤的额上亲,也有点像在磨蹭。
王来凤没有动,任身子在抖动,尤其她的心跳,使得诸葛明也觉得出来。
二人的热情温存,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要不是来了一群盐贩,哼咳着走过来,诸葛明还真想把王来凤一直搂到天黑。
因为,天一黑,才更能叫二人尽兴。
终于,诸葛明扶起软叭叭的王来凤上了马背。
二人这才朝着石泉镇的官道驰去。
爱情象发面一般,在两人之间随着时间而膨胀。才不过夕阳将沉,彩霞满天的时候,王来凤已开始落泪了。
因为,石泉镇到了,在这儿她就要与诸葛明分离了。
虽说只是短时间的分离!
而诸葛明也说过,三五天就会回大王庄相聚,但对王来凤而言,时间已是够长了。
诸葛明送走王来凤,还真的费了不少唇舌。
远远地望着王来凤消失在直往大王庄的那条活似一条苍龙的山岗大道,诸葛明这才露齿哈哈一笑。
不过他也想到了,万一有一天王来凤知道她所爱的男人,是个杀人的山贼,不知她会不会一头扎进汉江自杀。
当然,如果王大寿要品评一下自己的出身,大概只有门不当户不对这一说法了。难道为了“她”而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
兜转马头,诸葛明快马疾驰,他可不是去安康白家堡,也不是远至数百里外的通江堡,而是毫不迟疑地朝着景阳镇赶去,快的话,一夜奔驰,应该可以赶到的。
三更天,月正明,诸葛明离开沿汉江的官道,而驶入岔道,那儿是朝着几十里外的山窝里唯一可通往景阳镇的路。
一开始,诸葛明把酒袋中的剩酒,全喝入肚中。夏日夜短,但骑在马上赶路,另有一番情调。
于是,诸葛明想起“赵打雷”的陕西梆子。那天一早,戏台上跳“福”戏,那个戴面具穿红袍的福神,手里拿了一个布帘子,正面写的是:
“向阳门第春常在!”
一转身露出布帘的背面,写的是:
“荣华富贵一齐来!”
然而,才不过一天,王大寿的五万两银子,就被大刀寨的张博天来了个“霸王借债”。
一想起这码子事,诸葛明不由得在马上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这些点子,全都是出自他诸葛明的手笔呀!
任何人,凡遇到得意的事,不能过份得意,否则,难免就会乐极生悲。
虽说诸葛明是个心机灵活的智者,但也难免会得意而忘形。
也因此,几乎把他刚点燃的生命之光,骤然间被无情地熄灭掉。
诸葛明绕着山道,哈哈笑着策马疾驰。前面一个黑松林子,像地狱一般,乌澄澄的摆在了面前。
诸葛明一马冲进这座老松林,才折了一个弯,突然间,他的那匹川马,竟然来个马失前蹄,就像个马背上的西瓜一般,一下子被掀下马来。
太快了,也太突然了,诸葛明竟一头撞在石堆上,当即昏了过去。
他的那匹川马无殃地一翻而起,也就在诸葛明才一落下马,松林中立刻冲出二十多个持刀大汉,像一群野狼一般,把诸葛明团团围住。七八支钢刀刀尖,抵在诸葛明的身上,看样子只要任何一把刀往诸葛明身上一送,大王庄王来凤的恶梦就成了真的了。
让出一条道,只见一个三角头鹰钩鼻尖下巴的大汉,手里也拎了一把大马砍刀,敞着大步走过来。
他瞄了一眼脸上有血人已昏迷的诸葛明,打他那粗鼻孔里哼了一声,道:
“用绊马索先把他捆起来!”
一面转往林中走,一面又道:
“看他能不能榨出油水,如果没有,再把他砍了丢到野林子里去喂狼。”
诸葛明被这二十多个凶恶大汉,捆了个结实,连拖带拉架进老松林子里。
他的那匹小川马,早已被牵进了林子里,鞍袋中一阵掏摸,连着诸葛明身上带的,凑合着也有五六十两银子。
嘿嘿一笑,只听那个尖头鹰鼻的大汉,骂道:
“能在身上带这么多银子,这小子一定有来头。”
一面高声又道:
“孩子们!这可是财神上门,咱们得好生挤他点油水出来呀!”
就着火把,往诸葛明脸上一照,不由叫道:
“他奶奶的,一跤摔得可真不轻,不知他那脑袋壳摔破没有?”
于是,就见有人提了一罐水,把诸葛明的脸上血迹擦去,湿着手直拍诸葛明的面颊。
于是,站在丰都城门下面等着应卯的诸葛明,又回过气来了。
他先是“哎呀”一声,伸手就去摸头,但他没有伸得出来。
因为,他已被捆得死死的,连动一下活动活动筋骨,也感到困难。
诸葛明似乎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眼前站了十几个持刀的,使他忽然想起刚才的一幕,那是坐骑骤然翻倒时候的情景,肯定是中了绊马索,如果是马偶然失蹄,他应该有机会应变的,而且他也有能力应变。
于是,他想到了这帮王八蛋,一定是拦路打劫的。
翻着丹凤眼,凑着月色,看了各人一眼,诸葛明道:
“你们这可是在拦路打劫呀。”
“叭”的一脚,狠狠地踢在诸葛明的胯骨上,只听那尖头鹰鼻大汉骂道:
“他娘的你说啥?”
喘着火气,诸葛明强忍着痛,他不能再多说一句话了。他是个智者,一个智者,一旦处在逆境,最佳的应变,是要先认识环境,多言非但无益,反而招致杀身之祸。
于是,诸葛明缓缓地闭上双目。
他要多加思索,思索着如何去应付眼前的情势。
当然,他也想了很多。
他想到大刀寨正等他这个军师,回去策划下一个进攻飞云堡行动的计谋。
他更想到大王庄上的王来凤,二人之间撩人遐思的火苗才刚刚冒出来呢!
突然间,他的思维,被一声大吼叫回现实。
尖头鹰鼻大汉露出一脸的阴笑,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一般,桀桀地笑着,凑在诸葛明的眼前。他捋着腮下长髯,慢吞吞地说:
“家在哪儿住呀!”
诸葛明皱眉道:
“干什么?”
鹰鼻大汉冷然嘲笑,道:
“琢磨着好叫你家拿银子来赎人呀!”
诸葛明一听,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几乎眼泪都笑了出来,边笑边道:
“这真是天下奇闻中的奇闻,哈……”
“你笑什么?”
“你见过强盗抢强盗的没有?如果你没有见过,眼下咱们这出戏就是强盗抢强盗。”
突然间,诸葛明眼前掌影打闪,“叭”的一声脆响,他又挨了个大嘴巴。
只听那个尖头鹰鼻大汉骂道:
“龟儿子,竟敢同你家左爷打哈哈!”
就见他一长身站了起来,挥手道:
“把他吊起来!躺在地上太便宜他了。”
人多真是好办事,虽说是黑漆漆的老松林,但诸葛明还是在转眼工夫,被吊在树下面,他的脚也离了地。
如果这么样吊到天亮,诸葛明准会被活活吊死。
象是在欣赏一个精巧的杰作,又象在审视一件宝物,尖头鹰鼻的大汉,双手互挽在两肋下,问道:
“小子,这味道不太好受吧?”
诸葛明道:
“你这是在给我上颜色。说吧,你要多少才放人?”
嘿嘿一阵奸笑,姓左的道:
“你龟儿子总算上路了!”
一面挥手,把诸葛明的双脚接地,一面问道:
“先说你是那个庄或什么堡的?”
诸葛明道:
“我不属什么堡,也不是哪一庄,我是大刀寨的人。”
姓左的一愣,当即骂道:
“放你妈的屁!老子们打从山西过黄河,又越过老秦岭,来到这汉江附近,一路上从未听到什么大刀寨,你这是在消遣你左大爷,也在拿你的这条命开玩笑。”
他忽然提高声音,道:
“孩子们!给他来个天翻地!”
就见几个大汉,顺着吊在树上的绳子,呈反向拉。
于是,诸葛明的双脚在他一弯之下,吊上了半空,他的那件天蓝长衫,把他的头全蒙住了。
只听姓左的冷笑道:
“你小子只有一次回话的机会,如果左大爷听不顺眼,你的这颗烂脑袋,左爷可要当烂西瓜踢了。”
诸葛明心里真的一惊,不由高声道:
“有没有大刀寨,只要一查便知。”
“打谁问?到哪儿查?”
诸葛明当即道:
“景阳镇离此不远,镇上有个悦来客店,店里的王掌柜最清楚,不信去问他,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把他放下来!”
于是,诸葛明过了第二关。
嘿嘿笑着,姓左的凑近诸葛明面前,轻声问道:
“大刀寨是干啥买卖的?”
诸葛明苦笑道:
“说句实在话,比你们这种买卖要大得多。”
“有多大?”
“一次买卖总得弄个十万八万两银子吧。”
“我的妈呀!到哪儿能抢那么多?”
诸葛明道:
“抢?大刀寨不抢只借。”
姓左的冷哼一声,骂道:
“我看你真是一身贱骨头,非吊起来你才说实话,天底下谁会那么大方,把成万的银子借给强盗?你明明在寻你左爷的开心呀!”
一面吼道:
“孩子们!这回把他吊高一点!”
突然间,诸葛明大吼一声,道:
“等等!”
姓左的还真一愣。
只听诸葛明道:
“你们马上派个人去景阳镇,找王掌柜问问,看我诸葛明是不是在说谎骗人!”
一边走过个年纪大的,低声道:
“左爷,景阳镇离此不过三十多里,咱们就派人骑上这小子的马,去问问那个王掌柜,反正咱们把他捆在这儿,不怕他会飞上天去。如果真有个大刀寨,咱们再减价,如果这小子诳了咱们,那好办,乱刀把他剁了,反正咱们已经弄了他六七十两银子了。”
搔着胡茬子,姓左的“哦哦”应着,一面点头道:
“说的也有道理。这么办,如果问出有个大刀寨,咱们给他们开个大价码,一万两怎么样?”
“左爷,就这么办,我这就赶着去问。”
于是,年长的骑上诸葛明的马,疾向景阳镇而去。
夏天的夜,才五更就天亮了。
景阳镇的小市集上,还是一片冷清呢。
就见一匹川马背上,驮着个身穿短靠黑衣老者,来到了悦来客店的门前。
缓缓地下了马,正迎着悦来客店的小二,拿着一根扫把走出门来。
“咦!”小二一惊。
老者哈哈一笑,一面把马栓在横杠上,问道:
“王掌柜在吗?”
“你认识我们掌柜?”
摇摇头,老者笑道:
“我有事找他。”
小二敞开门,道:
“快请屋里坐。”
于是,王掌柜惺松着睡眼,来到店门前的堂上。
“客官,你找我?”
老者一抱拳,极有礼貌地问道:
“向你打听个地方。”
王掌柜道:
“不客气,你尽管问。”
“大刀寨在什么地方?”
王掌柜一听,如同一盆水浇在头上,那么一点睡意,也全被激到天外。只见他瞪大眼睛,吃吃地道:
“客官,你……你问大刀寨?”
“不错。”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王掌柜道:
“正好,大刀寨有人在后屋住。你等等,我去叫他前来,你们也好当面谈。”
老者一皱眉,但旋踵间,他笑了。
因为只要他们手中有大刀寨的人,他就不怕大刀寨的人对他怎么样。
喝着热茶,老者面露微笑地望着店堂四周。
于是,一门响处,高磊披着单衣,走了进来。
一看是个老者,看样子人已五十开外,却有着一付大骨架子,正抚着花白胡子喝茶呢。
“是阁下在找大刀寨?”
“不错。”老者站了起来。
“有什么事?”
呵呵一笑,道:
“我是送信的。”
“送什么信?”,高磊不由一惊。
“三十里外有个黑松林,弟兄们手上正捏着你们大刀寨的人,如果还想他活着回大刀寨,马上送上万两银子去赎,晚了恐怕就喂野狼了。”
高磊冷然一笑,道:
“才一万两银子,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吧!”
老者一愣,高磊却又道:
“你们怎么会知道他是大刀寨的人?”
“他自称是大刀寨的人嘛。”
“姓什么?”
“好像叫诸葛明吧。”
高磊几乎由椅子上跳起来,但他当即按住心头火,一咬牙,道: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栓在黑松林里,只要一万两银子送到,俺们就立刻放人。”
“好!”
缓缓地站起身来,高磊笑道:
“诸葛明既然落在你们手上,大刀寨一定会送上银子赎人,再说你们能捉住大刀寨的人,真还叫我高某佩服。”
一面招呼王掌柜道:
“弄些吃的让来人带回去,不能饿着人家,我这就得赶着回山寨取银子。”
王掌柜立刻笑道:
“客官,你们多少人要吃的,我好去拿。”
老者一笑,道:
“你准备个三十份吧。”
于是,高磊打心眼里笑了。
因为,他只随便一说,就知道对方不过三十来人。
哈哈一笑,高磊道:
“大刀寨离此五六十里,山路难行,来回也得需个一天多。
这么办,今晚三更天,一万两银子一准送到。”
老者哈哈一笑,道:
“我们今晚三更见面,希望不要玩阴险,否则那个姓诸葛明的,第一个遭殃。”
“错不了!你上路吧。”
老者又骑着马走了,马背上还驮着许多吃的。
而高磊急忙把店中的另一喽兵叫起来。
他们本来是在此等诸葛明的,却不料诸葛军师在半道上出了岔子。
急急赶回朝阳峰后山大刀寨的时候,太阳正直直地照向大地。
高磊与那个喽兵,全都是汗流浃背而热气上冒。
二人先就着那条半尺宽的细长山泉,猛饮十多口,这才挺着一肚子凉水,走进大茅屋的议事厅上。
“你们怎么回来了?”
张博天光着上半身,一面挥着扇子,问。
高磊缓着气,道:
“寨主,大事有些不妙啦!”
“怎么回事?”
高磊猛力指着远方,道:
“操他祖奶奶的,不知从哪儿冒出二三十个穷措大,竟然拦路打劫,把军师爷给逮住了。”
张博天与一旁的包文通,四大武士,全都哇哇大叫。
一把抓住高磊的湿衣,张博天追问道:
“军师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被杀,但他们却开价一万两银子,我答应今晚三更送去。”
张博天大叫道:
“好哇!龟儿子们竟然勒索到我这强盗祖宗的头上来了,看我张博天不活剥他们的皮才怪呢!”
包文通骂道:
“他娘的才三十来个,还不够包二爷一路劈的。”
一面对张博天道:
“寨主,你别把这回事放在心上,还有正事等着你去办呢!这回事交给我吧。”
张博天伸手一拦,道:
“别忙,这事有得商量。”
一面沉思,一面道:
“咱们这么硬杀过去,固然可以一举把这二三十个不长眼睛的杀光,但军师也必然活不成。”
包文通道:
“这么说来,难道真的送给他们一万两银子不成?”
冷冷一笑,张博天道:
“咱们的银子烫手,没人敢伸手来拿,但为了军师安全,一万两银子还是要送去的。”
于是,张博天立刻调动人马。
大刀寨的人立刻出动了一半。
另外,高磊、包文通二人也出动了。
当然,他们也带了一万两银子,那是诸葛明的赎钱,不能不带上。
于是,张博天高坐大刀寨,就等捷报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