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走过去的五匹马,张博天一扭身怒瞪着白老爷子。诸葛明缓声说道:
“白老爷子,大刀寨失宝闹穷,满以为是白家堡动的手脚,却不料真的弄扭了。大刀寨还得尽力寻找失宝,早晚总会寻找到的,就算是把川陕两省翻个身,大刀寨也要找那批失宝,不过……”
他微一顿,又道:
“不过大刀寨如今是捉襟见肘,每天这开门七大件,全得应付,只好先借贵堡纹银两万两,俺们的宝一寻到,两万两银子立刻奉还。借账已登在账上,白老爷子你过目。”
白老爷子仰天哈哈一笑,道:
“两万两银子不算什么,何不明敞着说出来?莫不是也想要我姓白的帮着你们,打探你们的失宝?”
张博天这时候才真的佩服诸葛明的这一招。
因为,白家堡如果想讨回两万两银子,就得自动地帮着打听那些宝物的下落。
这真的是一场智慧战,当然这全是诸葛明的策划。然而安康白家堡的白慕堂,却想不到这些所谓“找宝”的强盗,竟然一反常态的在他白家堡未杀一个人。
不过受伤总是难免的,十几二十个受伤的,似乎也没有太严重的,白慕堂人称药王,自然轻易而为的,就把这些伤者全都治好。
白家堡本来大火冲天,但当所有的白家堡人,重返白家堡以后,这才发觉只有堡后的几处菜园子草棚与一间大茅屋被烧。认真说起来,白家堡并未受什么损失。
如果白家堡真的损失什么,大概就是白慕堂的两万两银子,要是想连这两万两银子也不损失,那就只有帮着大刀寨找回失宝。
望着远去的大刀寨一众人等,白慕堂一声浩叹,道:
“如果不是我白慕堂年已老迈,那就是这姓张的确有一身真才实学,看来大刀寨上是有几个了得人物。”
白中天扶着老父,一众人等缓缓回到白家堡。
且说张博天等人,分批过了汉江,两天后回到叫天岭朝阳峰的大刀寨。
张博天立刻大摆酒筵,全寨近八十人,可真是好一阵吃喝。
酒席间,张博天一拍诸葛明的肩头,笑骂道:
“许多人至死也未曾发现有个诸葛明,我张博天算是走运气,哈……”
诸葛明也笑。
包文通一口喝干杯中酒,道:
“只是有一点我不懂,咱们是干啥子吃的?咱们这是落草为寇,干的可是杀人买卖,抢人的勾当,可是咱们一进白家堡,连个鸡也没宰一个,一地窖的金银,就扛走那姓白的不痛不痒的两万两,咱们这是啥玩意?”
诸葛明哈哈一笑,道:
“二爷,你只管把你的刀磨快吧,等找到盗走寨主那批宝物的一露面,诸葛明保证叫你杀过瘾。”
边喝着酒,又道:
“诸葛明在姓白的藏金地窖中,曾注意咱们寨主,寨主在看到那些金银之后,也只是瞄了一眼,并不去摸一把。这证明一件事,二爷,你知道证明一件什么事?”
包文通一怔道:
“你们姓诸葛的全都鬼灵精,一肚子稀奇古怪玩艺儿,我怎么会知道。”
诸葛明一笑,道:
“那是姓白的藏金没有入咱们寨主的眼里,因为寨主的那堆宝藏,要比这姓白的多上好几倍。”
突听张博天用力把酒杯往粗木桌子上一放,厉声道:
“岂止多几倍,几十倍也有。”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全都瞪直了眼,怪不得张博天几乎疯狂的要血洗白家堡,谁摊上都会承受不了,这要不是来了个诸葛明,汉江两岸就难免血腥满天了。
这天大刀寨的庆功宴,自中午直吃到晌晚。临收桌的时候,张博天一高兴,每人又分了二十两银子,头目以上的人加倍,张博天还特意高声道:
“这是大伙零花零用,只等寻到宝藏,每人至少一块金砖,那可是五百两一个的大金砖!”
他此言一出,自二寨主高磊以下,全都把一张脸僵住了。五百两,就算是双手去磨蹭,也得磨蹭个老半天的。
第二天一大早,诸葛明与张博天,带着大刀寨的四武士,又离开了朝阳峰。山寨上留下高磊与包文通,二人共同负责一众喽兵的演练,只等下次任务到来。
且说张博天与诸葛明二人,带着四武士一路下了终南山的叫天岭朝阳峰,就在阳光略偏西的时候,六人已到了景阳镇。
如今的景阳镇,那可是在张博天自立为王的保护下,当然,张博天说了算数。
景阳镇悦来客店的王掌柜,一看来了张大王,自然是不敢怠慢,好酒好肉摆了一满桌。
几个人边吃喝着,诸葛明问王掌柜:
“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消息?”
王掌柜往诸葛明身边一凑,谄媚地笑道:
“军师爷,大消息没有听到,倒是有件小事情。”
“说说看。”
“石泉镇附近的大王庄,派人到这一带来收购虎皮,听说要三张上等细工虎皮,不知做啥用的。”
张博天一听大王庄,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可能犯了他的忌讳,只有他张博天才够称上“大王”,如今却冒出个“大王庄”
来,不知是何来头?
石泉距这景阳镇脚程,两天不用,一天不够,但诸葛明却对店掌柜道:
“叫小二把山寨上寄养在镇上的马匹,马上备鞍,吃过了酒,寨主要立刻上路的。”
王掌柜一听,自是不敢怠慢,立刻吩咐小二由槽上牵出六匹马,全都栓在店前的栓马横杠上。
六匹马中有五匹马是来自白家堡,小川马耐力强,脚程快,还真的不输关东大马。尤其走这些多山的官道上,更见这些川马的雄健,只见它们奔驰起来,四蹄全像离开了地面,似腾云驾雾,又如登萍渡水,人骑在上面,不用担心会闪了腰肢。
张博天六人一离开景阳镇,立即催马疾驰,像飞一般,四周的景物“唰唰唰”的全向后面倒。才一个多时辰,六人已离了山区,而眼前却成了小坡岗峦起伏,官道也慢慢宽敞多了。
在这岗陵荒坡的官道上,一眼望去,绿野盈眶,夏日的阳光有些炙热感。一块块的黄色土脊上,有的种着旱稻,有的金色一片,给人一种祥和的感受。
坐在小川马上的张博天,脑海中正如胯下的马蹄一般,不停地在翻涌着太多太多的心事,不知道何时才能把那堆失去的宝物找回来。
人活着,为的是什么?而活着的人,就得为生命而生活。不论是干什么,要把自己的生命,点缀得多彩多姿,首先就得把生活收拾得自在如神仙。那么,金银财宝成了不可或缺的唯一支柱。
张博天的神仙生活,在突然发觉宝藏尽失的瞬间,已全都化为乌有。
于是,他丢不下刀口舐血的日子,他要找回失宝。
他也自觉与大马刀结了不解之缘,因为他觉得只要一刀在手,他的宝藏早晚会被他找到的。
如今为了寻宝,他又把当年的弟兄,凑合在一起,于是自觉两肩承担了双重责任,一边是这些弟兄们往后的生活,当然,另一肩就是寻找失宝。
人活在世,只要出点力,肚皮就不会憋塌到贴在背脊骨,要不是这堆价值连城的失宝,张博天也不会占山为主,领着这群血性汉子,挥汗淌血四处奔波了。
四条腿究竟要比人走得快,二更天不到,六人已到了石泉镇。
六匹马一溜停在小坡凹道上,放眼望去,石泉镇上灯火通明,看样子还真的够热闹的。
其实,石泉镇也算得是陕南的一个大镇,市集就在汉江边不远,路上水上,全都四通八达。
张博天六人,才一进到石泉镇边的官道头上,一哄而上来三四个提灯的小二。
“客官,住店啦!现有的上房,外带全套澡堂,吃的喝的全都预备着,只等客官一上门,立刻就能叫各位客官有宾至如归的感受。”
诸葛明一指提一盏大纸灯的小二,道:
“就是你了,带我们去你家店里。”
那小二嘴一咧,高兴地弯腰打躬,口中直叫:
“爷们随我来。”
小二一手提灯,小跑步着走在六匹川马前面。
其余的几个别家小二,立即一哄而散。
张博天低问诸葛明道:
“你怎么单单选中那家客店?”
诸葛明一笑,道:
“寨主,你看他手上提的那盏灯,上面的红漆大字,不是写着‘鸿运客店’吗?”
又一声哈哈笑,诸葛明接道:
“咱们现在就需要鸿运当头,寨主你不觉着咱们这是在往鸿运道上溜去吗?”
张博天哈哈笑,道:
“越看越觉着你就是诸葛亮。”
“虽不是诸葛亮,可也不能给我那老祖宗丢人现眼。”
于是,二人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六个大汉,在小二的指领下,一路来到石泉镇的“鸿运客店”,那是在进入石泉镇快临江边的方向。
一登上台阶,六个人还真的觉着鸿运当头呢!
四盏大红穗灯笼,高高地挂在横椽下面,金匾大招牌,高挂在门楣正中央,当中一个雕山水大屏风,遮去了店堂中的热闹景象,但只要往迎面楼上一望,满楼的雅座,就会收入眼底。
诸葛明与张博天全知道,能在这种大店中坐下来吃喝或住店的,必然是走南闯北贩卖京广百货的大客商,至于那些挡船走道,赶猪贩与挑担子的,也只能找家小铺子,吃碗臊子面,窝在大通铺上闻臭脚丫子勉强睡上一晚。
怪不得六人一到这石泉镇地界边,就会有人围上来拉生意,原来他们是骑马而来的。
骑马的人是大爷。大爷有钱,拉生意的小二眼尖,岂有不争相延揽的?
马匹拴在后槽上,六个人绕过屏风,这才把个大厅看了个仔细。
只见应着大门右边,高高的一张红木柜台,大厅上一列全是红木桌椅,连每人所用筷子全都是红色。四盏大红琉璃灯,把个大厅照得通红,让人觉着还真的是“鸿运当头”了呢!
诸葛明似乎很喜欢这种灯光的情调,不住地叫好。
张博天等人就随在小二身后,一直上到楼上的靠窗一张大桌子上落座。
张博天似乎也面露了笑,大刀寨的四大武士更是兴高彩烈。
诸葛明对四大武土低声道:
“来到这地方,咱们可得忌讳些,知道吗?”
四大武土连连点头。
于是,诸葛明道:
“张爷,咱们吃些什么?”
张博天一笑,道:
“还是你全权处理!”
诸葛明随即对小二道:
“先切个大冷盘三斤二锅头,陈年椒油一碗,至于热炒,就捡你们这儿最拿手的来个四样。”
于是,一个大冷盘先上了桌面,几人一看,还真够齐全的,从腊味到酱味,混上几色干菜,完全把个色香味衬托出来,另外的一碗细如粉而香味四溢的辣椒油,更具一种特色,几块酱牛肉,沾上一点椒油,也只有在这石泉镇,才能吃到这种道地的香中带辣,辣中含香的绝佳口味。
一边吃着,小二陆陆续续地把四样热炒送上来。
六人看着小二送上来的热炒,却全都是整件的,乍看,没有一件是零碎热炒。
头一件,一只脆炸山鸡,皮呈焦黄,两寸长的大葱切丝,整齐地覆在那山鸡上面,然而,当筷子一挑向山鸡肉的时候,却发出“噗”的脆响,立刻间,就见那山鸡的里面,冒出一股股的淡香气味来。
于是,塞在里面的热炒,全露出来……
那是叫人唾涎的黄焖栗子牛筋,加上指甲大小的老山香菇,不用说吃,就算是看一眼,也叫人直流口水。
欧阳泰四武士不由的骂了一句,道:
“他娘的真会折腾!”
骂归骂,但是四个人可是筷子不闲,焖牛筋合着脆皮山鸡,没几下子全进了六人的肚子里。
这鸿运客店还有个特色,那是不论高粱或江米老酒,只要客人一叫,端上桌的全是热的。
张博天六人的三斤二锅头,自然也是从火盆上加过热才端上桌。
酒尚未到一半,第二道热炒也上了桌,那是一个相当完整的猪肚,松松垮垮的,但在几人筷子一下,那猪肚立刻脆烂,里面却是江米烩百果、核桃白果栗子大红枣、莲子沾冰糖外带一层青红丝。
连张博天见过大世面的人,全都不得不称句“妙”!
有了这道甜香百果蒸肚子,六个人酒兴更浓,于是第二个三斤二锅头又端上了桌。
紧接着,一只刚生几个时辰的小猪仔,白不溜净的卧在个盘子上,十全的香味四溢中,上了台面,外带的葱姜大蒜,另外一碗香味辣椒。
欧阳泰与令狐平二人,合着帮人赶了一年猪,对于这猪仔看的可多了,如今竟然用这猪仔做了一道菜,心里着实透着不舒服,本想不下筷子,但闻那味道,还真香得醇,挡不住口水往喉管咽,只好跟着下筷,二人非但下筷,发觉小猪仔那肚子里完全没变样,但却相当好吃,因为小猪仔的五脏全都上了料。
第四道端上桌的,是汉江大老鳖,老鳖四周,密密地围了一圈净红江虾,这可是道地的一道水菜。
张博天六人吃过以后,全都捧着个大肚皮,直叫过瘾。
诸葛明笑道:
“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张嘴,能吃到这些,也算差强人意不虚此生了。”
张博天道:
“等咱们把那堆东西找回来,再把这‘鸿运客店’的大厨师搬往山寨,让他尽展所学,把这天下好吃的,全折腾出来,弟兄们痛快地吃上个十天半月的。”
诸葛明笑道:
“真要连吃个十天半月的,怕不要吃死了呢。”
一阵吃喝完毕,张博天六人约莫着快要二更天了。
就在六人才离座,突见由正门的红灯下,走进四个红巾扎头,天蓝长衫的汉子。
四个人一转身,一列围住正在扣算盘的管账先生。
只听其中一个道:
“从明天起,‘鸿运楼’由大王庄全包下了,不准再有别的客人上门。”
“叭”的一声,那说话的手一扬,一锭银子砸在柜台上。
管账的急忙站起来,正要说话,却见四人扭头大敞步地走出店去。
张博天冷笑着看了诸葛明一眼。
诸葛明却含笑点头。
于是,张博天笑了……
因为,他发觉诸葛明又有了进入大王庄的主意了。
店小二领着六人分别住了三个房间,一个房间两人住,房间里还隔了一个小间,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旁边放了一个小面盆,由皂角树上摘下来的皂角,被捣得稀烂,就放在小盆里,那是洗澡时候用的。
关起房门,小二介绍道:
“温、烫、凉,三种水,要什么样就提什么样水。”
这如今可是夏天,六人全都选温的。
“要不要擦背捏脚?”
张博天久已没享受这种舒坦味道,自然立表“快!”
于是,就在温水倒人大半桶的时候,房中进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
只见他动作熟练地拿着毛巾,就着小盆里的皂角渣子,揉出许多白色皂角沫,然后就在张博天的身上磨蹭擦拭,只蹭得张博天眦牙咧嘴“唔唔”连声,浓眉下面的一对铜铃眼,似闭不闭地直跳动。
直到张博天洗完躺在床上,才又由小二换水,轮由诸葛明享受了。
直到三更天,三个房间中的六个大汉,才沉沉睡去。临闭上眼,张博天对诸葛明道:
“我的军师爷,你可得好生想个周全的计策出来。咱们这第二个目标,约莫着该怎么下手,等天亮,你可得告诉我。”
诸葛明笑道:
“寨主,你只管安心找周公去闲聊天,伤脑筋的事,可是诸葛明份内的事。”
也许是头天六个人吃得舒服。
或者是那个温水澡洗掉每个人半斤身上的灰泥。
天都大亮,阳光穿窗,六个人还在比鼾声呢!
掌柜的带领两个小二,把张博天六人全叫起来。
“各位爷,真是对不住,本店全被大王庄给包下来了,人家这就要来验收各房,还请六位换家客店。”
诸葛明一笑,道:
“你可是说的离此石泉镇东北七八里地的大王庄?”
店掌柜赔笑道:
“正是,正是。”
诸葛明一笑,道:
“掌柜的,你知道大王庄为什么要包下你这鸿运客店吗?”
“大王庄的‘劈雷刀’王大寿,要为他儿子王克飞,人称‘追云太保’的要讨媳妇嘛。”
诸葛明有些像生气的样子,又道:
“这些我们全知道,我只是要问你,知不知道他这位未过门的媳妇是哪一家的?”
店掌柜的双眉一皱,摇着头,道:
“我还未曾听过。”
“那就去问清楚再来罗嗦!”
紧接着“嘭”的一声,把房门又关起来。
店掌柜一愣,却听一旁的店小二道:
“好像听人说是西乡飞云堡堡主的掌上明珠。”
屋里的诸葛明与张博天听得真切,不由微微一笑。
掌柜的还真把前店坐的大王庄来人叫到后面。
于是,张博天六人的房门全被敲开来。
诸葛明冷冷一笑,问道:
“谁是大王庄来的人?”
一个红巾蓝衫大汉,一挺胸,道:
“你是干啥子的?”
诸葛明脸一绷,喝道:
“是我在问你,没有轮到你问我!”
那红巾汉子一愣!
诸葛明厉喝道:
“滚回去!叫大王庄的总管来说话!”
两个红巾汉子有些气馁,道:
“各位是……”
“西乡飞云堡来的,知道吗?”
二人一听立即抱拳施礼,道:
“自家人,自家人。”
一面哈哈笑道:
“小的们原是在替各位找石泉镇上最好的住处来的。”
诸葛明脸色一缓,道:
“这就难怪,我们是为小姐安全,才连夜赶来石泉镇,佳期都快到了,怎么这时候才张罗,真不知道你们大王庄在搞名堂!”
只听其中一人道:
“佳期尚有三天,大王庄已布置得全变了样,不信六位可随小的们回大王庄瞧瞧去。”
诸葛明道:
“正有此意。”
一面回头,对张博天五人道:
“你们在此住着,想吃想喝尽管叫,别让小姐心里不如意,也给他们大王庄丢人。我随他们去一趟大王庄,约莫着三几个时辰就会回。”
于是,店小二拉出诸葛明的那匹川马,随着四个大王庄的人,朝着石泉镇北东官道走去。
插天的高峰,就在石泉镇的远方,但见层峦互依,群山相连,朝阳刚出,已叫人有热烘烘的感受。
诸葛明骑在马上,他的那把宝剑,就背在背上。天蓝的大褂子,一双缎面的黑布鞋,白净脸上丹凤眼神光暴射,宽宽的额头,令人觉着这种人充满了智慧。笔直的鼻梁下面,似薄不薄的嘴巴,包了一嘴的白牙齿,神采奕奕的像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却根本不像快要三十的人。
四个大王庄的庄丁,紧紧跟在小马匹后面。
诸葛明一路上问了不少,那些全是他想知道的。
快进大王庄的时候,他已经胸有成竹而又一脉相通地知了个大概。
石泉镇东北的大王庄,地处在一个龙系山坡前面。那在地理上言,后面那条山坡,像是一条老苍龙,而这条老苍龙的后面,却又是崇山峻岭,黑中透青的高山上,一层层飘离山峰的碎云,一掠而过大王庄后面的山坡。远远望去,有如云里飞龙,而大王庄就在这苍龙的正中间。
白宫道上望过去,大王庄楼高屋大,栉比一片。庄前面,有个大空场子,四周全都是桑树,一大片旱稻田地周围,零零散散的有几户人家。
不过大王庄庄主“劈雷刀”王大寿的宅子,却独独的建在一个高大的围墙里面。
平地而起的一座庄门楼子,上面正有个抱着一把钢刀,来回在门楼子上走动的庄丁。
诸葛明被拥着进了大王庄,早有庄丁把他的那匹小川马拉上槽。
正面大厅的台阶上,缓缓走下一个紫脸大汉,一开口就苍劲有力。
“在下大城总管王元霸。听下人说,兄台是由西乡……”
“西乡飞云堡。”诸葛明抢着回答。
“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不过……”
“兄台有话厅上说。”
总管王元霸把诸葛明让进大厅。
诸葛明人一走人大厅,心中还真的一紧,因为这大厅上的一切布置,全都充满了喜气。
只见厚厚的红毯上面,正中放了一张虎皮,那虎头朝外,虎齿外露,那可是驱邪的。
好大的一张枣红大方桌,上面靠墙一方,精致的三尺高八仙瓷像,正中一座弥勒座像,四盏大红宫灯。下面,每张桌椅全套着湘绣彩围,儿臂粗全新的大蜡烛,尚未点燃,大红喜字,每个门窗上面全都贴上。单就前面大厅,已经是喜味十足,后屋自不必说。
总管让了座。诸葛明才坐下,下人早送上香茗。
诸葛明边喝着茶,问道:
“再有三天,就是大喜日子,我六人只是为了我家小姐安全,才先行早来几日,如今看着大王庄的筹备,我还真替我家小姐高兴。”
总管王元霸一听,哈哈笑道:
“大王庄还起了三天大戏,赶着明天,就在庄前的场子上塔起戏台。特地请了陕南最大的陕西梆子,到时候可有得热闹的了。”
“好!到时候可真要好好看看早已闻名的陕西梆子。”
就在二人大厅上话已投机,说个没完没了的时候,突然间,自院门外,抬进一顶软轿来。
总管王元霸当即起身迎上去。
就见自小轿里走出一位婀娜生姿的俏丽绝色女子。
只见她双手一提落地长裙,轻盈有致地登上大台阶,一面口中还低声道:
“哥的喜期都快到了,还没有赶出来,到时候我拿什么穿戴呀!”
突然间,她发觉大厅上坐了个陌生人,不由一怔。
“你是谁?”
总管王元霸笑道:
“他是由西乡飞云寨来的,眼下就住在石泉镇的鸿运客栈里。”
“咦,佳期还有三天,怎么就有人来了?”
诸葛明缓声哈哈一笑,道:
“在下等六人,是打前站的,为的是这两百来里路上的安全。”
原来这女的,正是大王庄庄主“劈雷刀”王大寿的女儿,人称“玉罗刹”王来凤。
只因她要订做新衣,这才到邻家请人制做,却不料在这大厅上,碰上诸葛明。
如今看这诸葛明,长得也算一表人才,身材细高,满脸英姿焕发,确是一个惹女人眼的长相。
“玉罗刹”王来凤心中有了好感,不由问道:
“高姓大名?”
“在下诸葛明。”
“在飞云堡职司是……”
诸葛明哈哈一笑,道:
“一名不入流的武师而已,还没干上几天呢。”
“你很会说话。”
“玉罗刹”王来凤又扭身对总管王元霸道:
“留他吃过中饭再送人家回去。”
诸葛明道:
“不,不!在下这就要回鸿运客店,好多事情,等着在下去报告呢。”
“玉罗刹”王来凤微微一笑,道,
“你是说石泉镇鸿运客店?”
“不错。”
王来凤又微微一笑,扭身款款步入后堂。
于是,诸葛明起身告辞。
却听总管王元霸道:
“诸葛兄不见见庄主?”
诸葛明道:
“在下能得总管接见,已很感荣幸了,可不能不知进退,不识大体,替我们巴堡主丢人!”
于是,诸葛明骑着他的那匹白家堡“借”来的川马,朝着石泉镇而去……
岂知在大王庄的后堂屋阁楼的窗前,“玉罗刹”王来凤含笑把诸葛明看了个仔细。直到诸葛明的身影十分模糊,她才一蹦三跳地走下楼来。
诸葛明回到石泉镇的“鸿运客店”,已是将吃中饭的时候了。
就在他一进门,正好迎上张博天率领着四大武士到前厅吃中饭。
饭堂上,楼上楼下,就只有他们六个客人。
因为,就在“鸿运客店”门前面,已贴了一张大红纸条,上
面写着:
“喜事,客满。”
店掌柜的一看到六人,立刻笑迎上前,道:
“听说西乡要来大批人,大王庄这才包下小店,只不知西乡的人,什么时候来到石泉镇?”
诸葛明哈哈一笑,道:
“就这一两天了。”
于是,店掌柜道:
“早上大王庄的人来交待,各位这住店吃喝,全由大王庄结账,六位今天可要点些什么吃的?”
张博天看了一眼诸葛明,微微一笑,道:
“看样子咱们又得大吃一顿了。”
诸葛明道:
“掌柜的,那就把你这鸿运客店最拿手的菜馔先来五六样吧。”
整个客店,就只有六个客人,上到桌上的菜,自然是极为精致的了。
于是,六个人边吃边谈,诸葛明说出了他的计划。
时间似乎是急促了些,因为菜尚未吃完,酒还有半壶的时候,张博天已带着他的四大武士,跨上各人的马匹,急驰而去。
诸葛明似乎非常笃定,也很愉快,因为当张博天五人在的时候,诸葛明尽在说他的计谋,他甚至自己无暇拿筷子去挟菜,为的当然是争取时间。
如今五个人依计而行,全都走了。
诸葛明当即叫小二重整碗筷,另作佳馔,自己就在这正厅中央,浅饮低酌,品尝这石泉镇鸿运客店里的名菜佳馔。
诸葛明并未醉,但如果有人听了他以筷击碗,举杯高歌,八成真的以为他酒喝多了呢。
他节奏有致,微闭双目,低声歌道:
“内外两修为大道,大义超然似神仙。
清心精灵致伟业,阴阳八卦转乾坤。”
“叭……”一阵拍手声。
诸葛明慢吞吞地睁开双眸。
蓦然看到一个红衫丽影,不由猛向上看,更不由大吃一惊,当即一跳而起。
“原来王大小姐驾到,真是失礼。”
“当酒作歌,可真是好兴致。”
来人正是大王庄的大小姐“玉罗刹”王来凤。
只见她相当大方地随手拉过一张红木椅子坐下来。
诸葛明忙正襟危坐。
“你不请我喝一杯?”
诸葛明一愣,随即忙叫小二重拿一付筷子酒杯。
诸葛明亲为王来凤斟上酒。
“玉罗刹”王来凤掩口一笑,道:
“你们西乡人,这次陪着你家小姐来大王庄,好像来示威一般,说是要来一百多人,害得我爹早一天就把这鸿运客店包下来。”
她伸头看看桌上的几盘菜,笑接道:
“我发觉你不但会歌词,还真会享受,桌面上的菜,连我都很少吃过。”
诸葛明哈哈一笑,道:
“王大小姐,如果大王庄怕花钱,在下正准备自己私掏腰包呢。”
玉罗刹笑道:
“能把一家这么大的客店包下来,就不怕西乡人肚皮大。你尽管吃,鸿运客店的掌柜不会,也不敢收你一文的。”
一面举起酒杯,道:
“告诉我,你的大名?”
“在下诸葛明。”
“你在西乡飞云堡当什么差?”
诸葛明伸出右手小指,低声道:
“就这么一个小之又小的小武师。”
“玉罗刹”王来凤一笑,道:
“原来你还是一名打手呀!”
诸葛明嘴一咧,道:
“混世,日子不好过,混口饭吃罢了。”
微微一笑,“玉罗刹”王来凤道:
“既然是混饭吃,就该找那饭好菜香的地方。”
诸葛明眼睛一亮,道:
“你是说找家出钱高的?”
诸葛明心中立即在想,机会一到,运气一来,真他娘的城墙也挡不住。面前这王家大小姐,就她的那份俏模样,说起来也让人心动。瞧她眉毛弯弯眼儿大,鼻子尖尖小嘴甜,肥瘦适中的身段,白净净的脸蛋儿,红缎面短衫,拖着一件粉红裙子,绣花紫面薄底鞋,走起路来那种婀娜自然生姿样。如果诸葛明不被她的一种无法形容的气质所慑,还真的想打打这玉罗刹的主意。
再看看她手里抓着的一把银鞘宝剑,那样子就像是一盘极为道地的四川麻婆辣豆腐。
就见“玉罗刹”王来凤一阵忖思后,缓缓地道:
“你在飞云堡多久了?”
诸葛明一叹,道:
“也才刚去,连他们飞云堡的银子是黑是白,在下还未曾见过呢。”
“玉罗刹”王来凤道:
“也才是试用阶段,要拿银子恐怕还早着呢。”
诸葛明双目一瞪,那对丹凤眼暴射出神光异彩,冷然地道:
“诸葛明本来也不愿在飞云堡混下去。”
仰头喝下一口酒,又道:
“我们来了六人,如今折返五个,约莫着他们去护送大小姐的花轿,我却一人留下采,这差事原不紧要。”
放下酒杯,一抱拳道:
“吃过饭,我这就走人。”
玉罗刹王来凤道:
“预备到哪儿呀?”
“回老河口去。”
“你是那儿人?”
诸葛明一叹,道:
“在下是个流浪汉,家在河南算起来在这川陕道上一混有年了。”标准的胡扯。
玉罗刹王来凤一听,微微一笑,道:
“那你就不用再去老河口了。”
诸葛明心中一喜,表面却装着莫名其妙道:
“大小姐的意思是……”
“留在大王庄。”
诸葛明道:
“我行吗?”
“就怕大王庄委屈你了。”
诸葛明起身离座,一抱拳,道:
“诸葛明感谢大小姐知遇。”
“玉罗刹”王来凤一笑,道:
“有件事我得先同你说清楚。”
“请吩咐。”
“凡是去大王庄当差的,大王庄是量材使用,换句话说,有多大能耐,拿多少银子,所以……”
“得先考量考量?”
“不错,这一关是相当要紧的。”
诸葛明一笑,道:
“理当如此。”
一面招呼小二道:
“取纸笔来。”
掌柜很快亲自送来纸笔。
就见诸葛明随手大笔一挥……
顿时,“玉罗刹”王来凤心头大喜,就连一旁的掌柜也伸出大拇指,赞道:
“真是一手好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