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积雪化成泥水,天空中又见乌云盖顶,昨夜的明月已不在,好像另一场大雪要来临了。天刚黑,便见左家废园西方一片荒草林中,三条人影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三个人不动,但他们的口在动。
这是一男两女,男的瘦高伟岸,紧身绿袍罩身,头戴一顶披肩呢帽,双手放在袖子里。这人说话很低沉,也不多说废话。
“摸清底细了吗?”
这口吻带着一些威逼的味道,他敢情正是戈家堡的堡主戈平阳。
站在戈平阳面前的正是桂家母女两人。
桂夫人闻得戈平阳的话,忙应道:“他母子表面祭拜亡魂,实则为了报仇。”
戈平阳咬咬牙,道:“还有何企图?”他这话指的就是有关左家宝藏。
桂夫人道:“没有了。”
戈平阳冷笑一声,道:“那就动手吧,杀了他们。”
桂月秀正欲开口,戈平阳突然低吼:“我问你,前夜你是不是又杀人了?”
桂月秀道:“我没有。”
戈平阳道:“前些时一共死了十个,那些只是我的外围手下,他们只求表现,虽死不足以影响我的实力,但最近的三人又失踪了,他三人乃我身边的人,也是我戈家堡十三太保中三大杀手,所以我把你们召出来问问。”
桂夫人道:“这三天来,我以参喂功力,大半时间由阿秀守在我身边,所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一点儿也不知道。”
戈平阳道:“那就是他母子下的手了。”
桂月秀道:“戈大叔,最近左家废园里来了个白衣姑娘,这女子很邪门,好像会使那传言中的大挪移神功。”
戈平阳双眉一挑,道:“出现过几次?”
桂月秀道:“我见过两次。”
戈平阳道:“你们记住,能杀就杀了她。”他顿了一下,又道,“这么说来,马艳红她们的报告是真的了。”
马艳红便是与林玉掌理野店的人,庄怀古三人失踪了,这种大事情她们马上暗中送消息进戈家堡了。
桂月秀与她娘是不知道谁是马艳红的,她两人闻言对看一眼。
桂夫人道:“戈堡主,我们答应你杀那母子两人,可是我们的要求也简单,我丈夫,还有我女儿的未婚夫的消息,这两件事……”
戈平阳笑笑,道:“弟妹呀,咱们不是言明了?当初劳动贤母女的驾,也只是这点点要求,唉!只为我下手太不方便了,否则……”
桂夫人道:“好,咱们这就回去,那小子送来的晚饭还未动筷呢。”
戈平阳点点头,道:“祝你们马到功成。”
他转身绕道而去,桂夫人对女儿道:“你都听到了的,别再犹豫了。”
桂月秀道:“娘,给我时间好不好?”
“你要多久才下手?”
“我们刚遇上不如意之事,一时间我不好向他去接近。”
“你是说,等他来找你?”
桂月秀道:“这样我才有更好的机会呀!”
桂月秀说完低下了头,她的话桂夫人自然明白,汤十郎那夜遽尔离去,必然良心受谴责,这种事必须顺乎自然,有机会等男的上门来。
桂夫人点点头,道:“走,吃饭去。”
桂月秀与她娘展开身法,宛如夜鸟投林般闪人那荒芜的左家废园中去了。
汤十郎的心中好像塞了一块大石头似的不愉快,他只是把吃的送去,他连多看桂月秀一眼也不敢看,就那么匆匆地回后面去了。
这光景桂月秀说得不错,想再接近,得等。
只不过汤十郎不到二更天便走出左家废园了。
他要先到那个与黑衣女会面的地方,他是男子汉,不能叫女人等他。
汤十郎并未等多久,他便清楚地看见附近走来那黑衣女子楚香香。
“楚姑娘,你很准时。”
“汤十郎,你也守信。”
两人对笑,只差未拉手。
黑衣姑娘道:“汤十郎,今夜你作我向导,咱们去游左家废园。”
她说得真轻松,好像是去游山玩水一样。
汤十郎道:“姑娘,我问你,这世上有鬼吗?”
楚香香道:“有人说世上有鬼,说有鬼的人总是说得有条有理,有凭有据,就好像这世上有鬼,所以我也就相信有鬼了。”地看看汤十郎,又一笑道:“你也许不相信有鬼,是不是?”
汤十郎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相信有鬼?”
楚香香道:“如果你相信有鬼,你就不会住在左家废园里了。”
汤十郎哈哈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信不信有鬼这档子事。楚姑娘,如果有鬼,就叫咱们去见识一下吧。”他伸手对楚香香道:“请!”
楚香香一笑,道:“你先,我又不是向导。”
汤十郎道:“我倒是忘了。”
于是,汤十郎立刻拔身而起,他故意卖弄身法往左家废园的后边飞掠而去。
汤十郎是全力施为的,因为他明白这楚香香的轻功高绝,他自己的轻功也不弱,于是,他起了好胜之心。
汤十郎飞奔如幽灵,一口气落在后大厅的后廊上,但当他回头去看楚香香的时候,他吓一跳,因为楚香香就站在他身后两尺还不到。
楚香香不以为意地道:“这儿是后院了?”
汤十郎张口结舌,半天才点头,道:“不错,这儿正是左家废园后院。”
楚香香似是很惋惜地道:“唔,这儿满目疮痍,荒草漫径,不复当年豪华了。”
汤十郎吃惊地道:“这么说,楚姑娘曾来过这里?”
楚香香道:“六岁那年到过,时隔十多年,这里对我已陌生了。”
汤十郎道:“楚姑娘,原来你与左家是世交?”
楚香香道:“我爹与忠义门的人是老交情。”
汤十郎道:“这是真的?”
楚香香道:“我见你老实忠厚才告诉你的。”
汤十郎道:“太好了,楚姑娘,你既然来了,就应该先下去拜一拜。”
“拜一拜,拜什么?”
“左门主一家百口之众的尸骨呀!”
楚香香道:“现在何处?”
“在地室中堆放着。”
楚香香道:“快带我去看看。”
汤十郎立刻当先往大厅上走,转人大厅来到那道假墙边,只见他用力猛推,那假墙便立刻移动出一道小门。
汤十郎道:“楚姑娘,我先下去把灯点上,你再小心地走下去。”
楚香香拉住汤十郎道:“汤十郎,小心呢;”
汤十郎道:“我天天下来,每次来上一炷香。”
说着,他摸黑走入地室中去了。
楚香香目光往大厅上看,只见到处结着蛛网,尘土层层,已把美好的家具掩得灰蒙蒙好不凄凉。
地室中有了灼光,下面,汤十郎举着油灯,道:“楚姑娘,下来吧!”
楚香香早就认准那九层石阶了。她只踩了两阶,人已落在地室下面,汤十郎指着那大堆被单下的枯骨,道:“姑娘请看。”
楚香香走过去,伸手掀起被单一角,只低头一看,面色立刻大变。
汤十郎突然发现了她的神色不同,他把油灯放下来,伸手取过一炷线香,燃上,交在楚香香手中,道:“姑娘,你应该向忠义门死难的人上一炷香吧!”
楚香香接过香,跪下了。她口中喃喃自语,听不清她说的什么话。
但汤十郎发觉她的滚滚热泪在眼眶中打滚,只差没有嚎啕大哭。
楚香香缓缓站起身,她面对汤十郎,道:“汤十郎,你每天来上一炷香?”
汤十郎道:“我已经上了半年多的香。”
楚香香黑衣微抖,道:“这里必然有你的亲人了。”
汤十郎道:“你猜对了。”
楚香香急问:“是你的什么人?”
汤十郎道:“我爹,还有三位叔父,他们一齐死在这里的。”
楚香香道:“我知道,你一定为报仇而来。”
汤十郎道:“官家无能,一等五年多,我们只好自己设计动手了。”
楚香香道:“希望能帮你什么?”
汤十郎笑笑,道:“谢谢,姑娘,咱们上去吧!”
他把灯再举起来,楚香香沿着石阶走上去。
汤十郎熄了油灯也跟了上去,他把假墙推上,转身对楚香香道:“姑娘,我娘很想见见你,愿意赏光吗?”
楚香香道:“你娘?在哪里?”
汤十郎道:“就在侧边小厢房内。”
楚香香道:“好哇,去拜见一下伯母。”
汤十郎闻言十分高兴,立刻带领楚香香往小厢房中走过去。
楚香香道:“汤十郎,这里只有你同伯母住吗?”
汤十郎道:“原本是的,后又来了母女两人,她们住在门楼后面。”
楚香香道:“一对母女?”
“是的,她们姓桂,桂花的桂。”
楚香香不以为意地道:“我可以去看看她们吗?”
汤十郎道:“她们不与外人来往,在下也只是帮帮她们,平日里很少来往。”
楚香香道:“小心啊,不叫的狗会咬人的。”
汤十郎笑笑,道:“姑娘说笑了。”
他已站在小厢门外,伸手边推门,边又低声地道:“娘,楚姑娘来看你了。”
只见汤大娘坐床上,亲热地说道:“快过来,楚姑娘。”
楚香香伸出双手迎上去,道:“伯母,我叫楚香香,来给你请安了!”
汤大娘笑眯眯地道:“不敢当,不敢当,快快坐在我身旁。”
她用手拍着楚香香的手,又道:“你们看,谁家的姑娘长得也没有你好看。”
楚香香道:“伯母说笑了。”
汤十郎已取来茶一碗,笑道:“楚姑娘,你吃杯茶。”
楚香香接过茶,低声地道:“伯母,你们在此半年多了吧!”
“七个多月了。”
“这儿可有什么发现?”
汤大娘道:“最近才见敌踪。”
双方已知对方何人了,汤大娘也不隐瞒。
楚香香道:“伯母,我去过地室,真残忍。”
汤大娘牙齿咬得格嘣响。
楚香香又道:“废园中还有什么可疑之处?”
汤大娘闻言,心中一动。
“楚姑娘,你指的什么可疑之处?”
楚香香道:“汤夫人,伯母,我是说这左家废园中除了那个地室之外,还有什么可疑之处,譬如说地窖之类,或是暗道之所。”
汤大娘心中不快,她淡淡地道:“这倒是未曾发觉,姑娘,恕我冒昧问一句,姑娘的家乡是何地呀?”
楚香香道:“常州府人氏。”
汤大娘双眉—挑,道:“常州流星派?流星雨楚百川是姑娘的什么人?”
楚香香也暗自一惊,道:“那是家父。”
汤大娘道:“噢,站娘出自名派,老身失敬了。”
楚香香忙施礼,道:“想不别伯母也知道我们流星派。”
汤大娘道:“也是十郎他爹生前说的,只可惜老身并未到过常州。”
楚香香道:“如果伯母愿意,我愿接伯母前去常州府一游,那里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呢。”
汤大娘笑笑.道:“再说吧!”
一边的汤十郎却笑笑道:“楚姑娘,时辰不早了,我送姑娘回去吧,姑娘你住哪里?”
楚香香一笑,道:“不用送了,汤公子留步,我也该回去了。”
汤大娘立刻起身送客,道:“姑娘好走。”
这才没讲几句,就这么要分手了,其实这是汤大娘对儿子作了暗号,汤十郎方才出口送客。
楚香香走出小厢房,低声问汤十郎:“汤公子,你不打算带我四处看看么?”
汤十郎道:“时辰太晚了吧?”
楚香香道:“你答应带我参观,你食言!”
汤十郎似是无奈了。他想不到两人走出小厢房,楚香香就逼他了。
楚香香不能不再仔细观看左家废园,她的到来,显然是有目的,只不过汤十郎一时间是不会知道的。
汤十郎又怎务会对楚香香食言,他暗自一狠心,道:“好吧,我这就带姑娘到前面去看看。”
楚香香高兴地伸手拉住汤十郎,吃吃笑道:“谢谢你呀,汤公子!”
汤十郎更加无奈了。
汤十郎陪着楚香香,两人进入第三座正厅上,只见灰蒙蒙中桌椅条凳东倒西歪,上面布满了灰尘,汤十郎道:“楚姑娘,这里乱七八糟,实在无可看之处。”
楚香香却似感兴趣地道:“汤公子,从这些家具上便可以看出来,当年住在这里的左家,过的日子多气派呀!”
汤十郎淡淡一笑,他是不会再把那一道假墙推开的。
只不过楚香香却很细心地在这座大厅上:来来回回地走了四五遍。
汤十郎催她离开,但楚香香仍然在走动着。她越走越慢,她的脚触地有声。
汤十郎顿觉奇怪地看着楚香香这一动作,忽见楚香香奔到墙边,双手举拳便在墙上敲个不停。她也越敲越剧力,好像擂鼓一般打得墙壁“咚咚”响。
汤十郎吃惊了。
楚香香就要敲中假墙了,他业发觉楚香香边敲边侧耳去仔细听,楚香香知道是假墙,她显然在比较声音了。
这动作立刻提醒汤十郎,此女不简单,她是有为而来,她的目的显然是想发现些什么。
汤十郎堵住楚香香,不让她再敲下去,他伸臂一笑,道:“楚姑娘,你这是……”
楚香香一笑,道:“汤公子,我是一个很仔细的人,你不是带我参观吗?我这是参观呢!”
她偶尔斜睨汤十郎,便也立刻令汤十郎心神一荡。
她伸手,而且去推汤十郎,很巧妙地推着。
汤十郎不自觉地往一边闪去,而楚香香却及时地一掌拍打在假墙上。
“咚!”这一声“咚”,楚香香立刻露齿一笑。
汤十郎道:“楚姑娘!”
楚香香吃吃一笑,道:“汤公子,你为什么不叫我参观得尽兴?”
汤十郎道:“怎么说?”
楚香香笑笑道:“想当年忠义门盛名江湖,左太斗义盖四方,他的居地,必定异于常人,我好不容易地远自常州赶来,机会不再,我岂肯错过?”
汤十郎是听不懂楚香香话的,他只是怔了一下。
楚香香已“咚咚咚”连敲十几下,她把耳朵紧贴在那道假墙上听了一下
只一下,她再一次露齿地笑了。
她笑着对汤十郎道:“汤公子,我要走了,真感谢你带我进来参观。”
汤十郎道:“你不再往前面去看看了?”
楚香香道:“不了,你如果不早点回去陪伯母,她会惦念你的。”
汤十郎心中不是味道,这楚香香的话实在令人啼笑皆非,她刚才为什么强要他陪她参观,此刻又如此说。
楚香香已走出大厅了,汤十郎道:“那么,我送你出去口巴!”
楚香香低声一笑,道:“我还记得来时的路,汤公子,咱们再见了!”
汤十郎道:“姑娘,你好走!”
楚香香腾空而起,只那么一晃之间,便已消失在墙外边了,真好身法!
汤十郎暗自佩服,他不知道自己的轻功有没有像楚香香这样的高绝。
汤十郎正准备回小厢了,不料黑暗中传来一声冷冷的声音,道:“她是谁?”
汤十郎吃一惊,因为这声音是桂月秀。桂姑娘什么时候来了?
他抬头看过去,第二道大厅后面的柱子一边有个人,那正是桂月秀的身影。
汤十郎大步走过去,低声地也带着几分尴尬地道:“阿秀,原来你也来了。”
桂月秀有几分腼腆地道:“阿郎!”
汤十郎未再伸手去拉,因为他想到地室中那一幕,他不知道自己突然离去是对还是错了。
桂月秀道:“阿郎,那人是谁?身法很快。”
汤十郎道:“楚香香,常州流星派的公主,她爹是流星雨楚百川,这位楚姑娘好像有目的才来此地。”
桂月秀冷冷地道:“你们头一回见面?”
汤十郎道:“还不足半个时辰。”
桂月秀道:“只不过半个时辰,你已知她是何派何人的女儿,一见如故了。”
汤十郎笑笑,道:“楚姑娘对我娘这样说的。”
桂月秀道:“她已见过伯母了?”
汤十郎道:“也只讲了这几句话而已。”
桂月秀缓缓转身,却又低声幽怨地道:“你娘很喜欢她,是吗?”
汤十郎道:“我娘不喜欢她。”
猛回头,桂月秀道:“真的?”
汤十郎带着些许冲动地想伸手去拉桂月秀,只不过他尚未伸出手,桂月秀却伸手了。她上动地拉住汤十郎道:“伯母是真的不喜欢那位楚姑娘?”
汤十郎道:“我娘喜欢的是你。”
桂月秀立刻又有更进一步的反应了。
她把身子往汤十郎的胸前靠过去,动作是那么的娇羞不胜。
她的口中发出低而含磁性的声音:“阿郎哥!”
汤十郎几乎不能自己了,他伸臂搂住桂月秀的柳腰,低头吻着她的秀发。
他也碰到一件东西,桂月秀头上插着一支银簪。
她今夜特别把簪子戴上了,汤十郎发觉之后当然很高兴,他摸摸那簪子。
汤十郎道:“今天我没去向伯母请安。”
“我们都没有。阿郎哥,我们都有无奈。”
“是的,诸多的无奈啊!”
“阿郎哥,我们活得好苦啊!”
“是的,我们活得苦,但,我们却又必须活下去。”
桂月秀流泪了。
她的眼泪一出,汤十郎还以为是前夜自己突然离她而去侮辱了她,她才流泪。
汤十郎带着些许抱歉为桂月秀拭泪水,还低声地在桂月秀耳畔道:“阿秀,别伤心,我不会再像上一回,抛下你一人独自离开了。”
桂月秀道:“真的?”
汤十郎又兴奋地点头,道:“绝对是真的!”
桂月秀主动地去吻汤十郎,她很柔和地在汤十郎的怀中扭着。
如果一个女子,在男人怀中挑逗,这个男人就很容易冲动。
冲动就是欲火上升,汤十郎又“忍无可忍”了。
汤十郎这一回又把桂月秀抱起来了。
这一次他是不会把桂月秀抱到地室去的。
上一次他就是忽然发觉是在那一大堆枯骨旁边之后,觉得不应该在那种地方办那些男女之间的事情,他才欲念全消,毫无兴趣,代之而起的是内疚。
这一回他变了,他抱起桂月秀往二道大厅内走去,他记得大厅的一边放了一张长凳子。天色虽然黑,但汤十郎仍然分辨得很清楚。
桂月秀也看得清楚,他们两人均俱上乘武功,处在黑暗之中仍比一般人看得远。
汤十郎把桂月秀抱进大厅之后,很快地便坐在那个靠壁的长凳子上了。
桂月秀的双手紧紧地搂着汤十郎的蜂腰,就好像怕汤十郎再从他身边跑掉似的。
实际上她还真有这个目的。
这一回,她打定主意了,她再也不叫汤十郎看到明天的太阳光了。
桂月秀本来是不打算今夜出来的,但她娘逼她出来,所以她是无奈地出来了。
她只一出来,便发现黑衣女楚香香,如今楚香香走了,却也留下个大好机会。
当然是杀汤十郎的大好机会。
女人施展媚力,好像天生的特性,有时候会很自然的流露出来的。
桂月秀也不例外,当汤十郎把她抱在怀中的时候,她发出低低的“唔”声。
声音是低了些,但只要汤十郎听到就好,因为桂月秀只叫汤十郎一个人听到。
汤十郎当然听到了,而且他听得全身肌肉一紧。他却抱得更紧了。
他吻着怀中的桂月秀,从轻轻的吻,直到半啃式的吻,然后变成吸吮。
于是,桂月秀把“唔”变成了“啊”,她似乎是陶醉了,陶醉在一种原始性的幻觉中,忘了自己。她也去抚摸汤十郎,而且从汤十郎的脸孔往下摸。
她每摸一处,便会令汤十郎的被摸处发出反应,那正是性的反应。
桂月秀往汤十郎的全身摸着,也揉捏着,只要汤十郎用力吻吮她,她便用力去捏对方。
于是他动手去解扣子。当然,他解的是桂月秀的扣子。
桂月秀不忸怩,她似乎早已陶醉了,她的双手,那么用力地抱住汤十郎。
两个人未躺下来,但两个人已心贴心对坐在一起,那就像风、像雨,像是行在妙曼的巫山峰下。
这情景还真够妙,两人的上衣未脱掉,只因为天气太冷了
桂月秀很痛苦。她这是有生头一次,这也是她的无奈。
她也爱汤十郎,但他们却处在这样的环境中,这能说不是上天的安排?
这对于桂月秀而言,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爱的男人,但她却偏偏要在此时出刀对付她的爱人,这是谁也承受不了的事情,但她必须承受这样的痛苦。
汤十郎好像攀上了火焰山似的,他周身赤热,呼吸粗浊,仿佛天地间就只有他与桂月秀两个人了。
桂月秀却在咬牙,她由痛苦而转为美妙,然后她再由愉悦而变成虎豹。
虎豹是会噬人的呀。她正把意志力往一个念头上集中着,那便是一个“恨”字,她在培养杀人的情绪了。
她本来不需要在杀人之前培养什么情绪,她又不是没杀过人,但对付汤十郎却又不一样,因为这一个多月的交往,她早已爱上汤十郎了。
一个女人,如果要杀死她爱的男人,一时间只有用尽力气把杀人的手段升华,否则是下不了手的。桂月秀已有了杀人的意念,她的眼神中有了冷焰,那是同她在出刀杀人之前的厉芒毫无异样。
汤十郎陶醉在温柔乡中了。他再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此时挨刀。
当然,他更想不到对他出刀的人,竟会是抱紧了他,表现出不胜娇羞与柔情,而又口中发出满足且带那么一点痛苦状的桂月秀。
就在这两人紧抱不动中,桂月秀的刀,那把当年在江湖上令人闻之丧胆的追魂刀,突然自她的袖中闪着慑人的光芒,直往汤十郎的右肋下切过去。
人处在忘我之境的时候,总是很得意的。
汤十郎得意,但这两天前后出现白衣女子与楚香香,这也会带给他一定的警觉心,他痛快,但也很注意附近的一切,当他在得意的时候,正欲低头去吻桂月秀,突然间,他的右肋下如被针刺,本能的反应是求生。
汤十郎咬牙不出声,他就像抛掷扑在身上恶豹似的,抖手把怀中的桂月秀往外掷去,但也被桂月秀的追魂刀带起—溜鲜血。
“当!”
“唔!”
汤十郎以右肘上附的摄魂箭身,阻挡了桂月秀的刀往他的腹内刺,那一声“当”便是出白刀箭相碰发出来的。
汤十郎忍不住“啊”了一声,他痛得一弹而起。
桂月秀跳起身来扎着自己的裤带.她在咬牙但似乎也在流泪,这才真叫痛苦。
汤十郎以双手匆忙把衣裤整好,他把左手紧紧地按住右肋。
他好痛苦,他不但伤口在流血,在痛,他心中也在流血,在痛……
有时候心中流血比之肌肤流血更痛苦。
汤十郎如今正是这样。他沉吼:“桂……阿秀,为什么?”
桂月秀双目冷厉,她举刀:“阿郎,原谅我!”
汤十郎惊怒交加,身上在流血,鲜血从他的指缝间往外溢,他的裤管也染红了。
他咬唇,唇破而不知痛地道:“为什么?”
桂月秀道:“我爱你,可是……我又非杀你不可……”
汤十郎道:“为……什……么……”他这一声吼,很重,字字带血。
桂月秀道:“为了我爹,为了我丈夫。”
汤十郎急急地再问:“你爹是谁?”
桂月秀道:“桂不凡是我爹,他老人家几年未回家了;但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汤十郎道:“这个知道的人逼你向我出刀?”
桂月秀道:“你已知道了,那么……”
汤十郎急问:“你不是未结婚吗?”
桂月秀道:“是的,我未结婚.刚才你已见了。”刚才她流红。
汤十郎叱道:“那么谁又是你丈夫?”
桂月秀猛摇头:“别多问了。”
汤十郎道:“你母女来此,本来就是负有杀我的使命,是吗?”
桂月秀尚未开口,斜刺里传来一声低沉声:“不错,是负有使命,只不过不是杀你一人,包括你娘在内。”
桂夫人精神奕奕,长发挽髻,稳稳地站在大厅门下,她一点病容也没有,两只眼睛睁得比平时大得多了。
汤十郎看得吃一惊:“伯母,你……”
“不要叫我伯母,你应该咒骂我们!”
“为什么要等这么久才对我下毒手?”
“嘿嘿嘿!”桂夫人笑声似蛤蟆,比之平日难听很多,也吓人一跳。
汤十郎心中一紧,她怎么变成这样?
桂夫人道:“汤十郎,杀人需要时机,只要时机成熟时,自然不会再拖延。”
汤十郎道:“什么时机?”
桂夫人道:“你已是将死之人了,当然可以告诉你,这样也算回报你这一个多月以来对我母女的侍候。”
“侍候?”汤十郎火了。
“是的,你侍候我母女,无微不至。”
汤十郎叱道:“我只是基于同情。”
“如果我不是有个漂亮女儿,你会同情我们吗?”
汤十郎愣然。
桂夫人又道:“你为我有个漂亮的女儿而侍候我们,也许只有稍许的同情,所以,汤公子,我也有回报。”
汤十郎咬牙,道:“你们的回报就是杀我?”
桂夫人道:“我女儿已经把她那圣洁的身体给了你,你应该满意了。”
汤十郎怒视桂月秀,道:“原来是你娘的授意呀!”
桂月秀的刀平举,但身子未动。再动,必分胜败。
她未开口回答,汤十郎叱道:“桂夫人,拿你女儿的身子回报我对你们的恩情,你可耻!”
桂夫人嘿嘿连声笑。
“你还笑得出来!”
桂夫人道:“汤公子,我女儿也正要找一个童男与她交合,而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汤十郎闻言大吃一惊,她想到刚才那一幕,桂月秀的动作有异样。
他沉吼:“你说什么?”
桂夫人带着几分得意地道:“她已开过身,吸取过阳,从此之后可练功。”
“她欲练什么功?”
“老身习的乃是蛤蟆功,她当然是要练我的功夫。”
汤十郎道:“你女儿的刀法已够辛辣了。”
桂夫人道:“那是她爹的刀法,何况艺多不压身,多学一种又何妨。”
汤十郎想到他娘的话,这桂夫人不是病,她吃了人参在助功。
汤十郎道:“我送你的那些人参?”
桂夫人道:“练蛤蟆功,讲求的乃是气,世上补气最好的东西,当然就是人参,气走百骸血流畅,嘿嘿嘿,汤公子,你该知道了吧!”
汤十郎道:“我仍然不明白,这是你们杀人的最佳时机。”
桂夫人道:“也罢,老身便再吐露一些心声吧!”
桂月秀道:“娘!”
桂夫人手一摆,桂月秀的刀斜指,身子往汤十郎一侧移动着。
那光景只待他她娘一个示意,她便对汤十郎下刀。
桂月秀动,汤十郎不动,他虽然左手按住流血伤口,但他也下了个狠心,他准备以摄魂箭的最后绝招“怒射天鹰”,来一个两败俱伤。
他不希望桂氏母女去伤害他的娘;
桂夫人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她的双手平举,手掌伸直,上身开始下挫,口中厉声道:“汤公子,你想知道的我已说了七成,你该领死吧!”
汤十郎道:“我死,但我想完全明白!”
桂夫人顿了一下,她又收起双掌,道:“也好,看在你那五斤老山人参上,我便告诉你!”
她对女儿示意,准备出手。
但却又对汤十郎道:“汤公子,我母女寒冬来此,也有计划的。”
“什么样的计划?”
“冬日人少呀,是不是?”
汤十郎也听不懂,他怔怔地道:“怎么说?”
桂夫人道:“当年忠义门被血洗,可是左门主的仇家一点财物也未得到,江湖之上谁不知左太斗富甲一方?他的财宝呢?”她顿了一下,又道:“他的财宝仍然藏在左家废园某个地方,只是未被发现!”
汤十郎大为吃惊,道:“原来你们也是为财宝而来,桂夫人,真高招呀!”
桂夫人道:“江湖之上,对于这件大血案,暗潮汹涌五年多,各路人马不露风声却又蠢蠢欲动,谁也不明里出手一试。”
“为什么?”
桂夫人道:“你实在老实,这一点也想不到!”
汤十郎道:“我只会听。”
桂夫人道:“这件大血案并末结案,大门上贴着官家封条,任何一路人马,也不打算同官家为敌,包括顺天府西面的戈家堡。”
汤十郎怕她们出手,他意犹未尽地道:“你们一定在这里找过许多遍了。”
“你猜对了。”
汤十郎道:“你们也一无发现?”
杜夫人道:“地室中一堆枯骨,地面上再无假墙可觅,实在叫人不解。”
汤十郎道:“桂夫人,所以你们在失望之余要走了,不再住下去了?”
桂夫人道:“这儿只适合鬼住。”她戟指汤十郎又道:“你母子马上就是鬼了,哈……”
她的身子猛一挫,双掌疾伸,有一股难以看到的灰蒙蒙毒气.已自她的双掌往外奔流。
而桂月秀的追魂刀,便也在她拔身腾空中,直往痛苦中的汤卜郎切过去。
“当!”
“啪!”
“轰!轰!”
这一连串的声音倏然间响起来,大厅之上尘土飞扬,家具暴响,便在这窒人的搏杀甫停,人们才发现大厅上多了四个人。
齐姥姥的钢拐,拚力地拦住桂月秀的刀,这两人正自嗔目怒视,只不过谁也未出手。不是不出手,而是桂月秀在惊看着她娘。
汤人娘出现了,她正是以双掌,竭力的与桂夫人双掌对上了。
两人四掌相交,各有进退,地上的方砖发出格嘣响。
黑妞儿紧守在白衣女身边,她的神包严肃。
汤十郎很痛苦的仍然站着不动。
白衣女便在这时候吃吃浅笑,道:“这是个什么世界呀,有恩不报还要别人死,你们练毒功的人真的心也变得漆黑了?”
黑妞接道:“小姐,我过去,这是个好时机呀!”
“时机”二字乃是桂夫人说的。
她要杀汤十郎,正是选好了时机,此刻黑妞儿出口,她的心一沉。
那齐姥姥平着钢拐,道:“小姐,老身对付这丫头,至少是个平手,她动不了汤公子一根汗毛。”她的话,正是同意黑妞去助汤大娘。
白衣女叹气,她似乎不胜寒意地道:“人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狗画虎难画骨呀!”
突然,桂夫人暴喝一声,双掌狂推之间,她已倒翻出七个跟头,落在大院的雪堆荒草之中。
“阿秀,咱们走!”
只这么一句话,两条人影已往墙外飞去。真快,刹时间这母女两人不见了。
今夜实在非好时机。今夜来了白衣女,她未命人去追,只是冷冷地笑。
一场原本是一面倒的恶战,就这么一下子结束了。
白衣女走向汤十郎,道:“我可以看看你的伤吗?”
汤十郎流了许多血,他本打算同归于尽的。
他相信在他挨刀之前,他可以把桂氏母女两人射死,因为他已下了决心。
然而情况有变,他不动了。
他此刻顿觉这世界亏欠了他许多似的,他很想找地方去抱头痛哭。
但,他此刻却又要强打精神。他不能伤了老母的心,原本是想结合桂家母女两人的力量的,汤十郎甚至想娶桂月秀当老婆。
他现在好心痛啊。他已忘了白衣女向他关怀的问话,怔怔地站着。
白衣女伸手了。
她摸摸汤十郎的左肋,立刻吃惊地道:“嗨,好长的刀口,这女子太狠心了。”
汤大娘却也走过来,一把扶住汤十郎,道:“阿郎,你的伤……”
汤十郎干涩地,也是苦兮兮地道:“我的心伤得好重,娘……”
汤大娘道:“娘早就叫你注意,你糊涂了。”
汤十郎道:“娘……我……”他本想说在那种时刻,任谁也不会想到会挨刀,但当他发现白衣女正以她那迷人的眼神直视着他的时候,他改口了:“娘,我对不起你老人家。”
汤大娘看看白衣女三人道:“今夜援手之情,老身记下了,姑娘,咱们再见了。”
白衣女忙自怀中摸出一包伤药,送到汤大娘面前,道:“收下吧,有了此药,汤公子就不会再流血了。”
汤大娘笑笑,道:“伸出援手,已令老身无法还报,刀伤药我们还有,姑娘,夜深了,快回去吧!”她扶着汤十郎便往厅外走去。
白衣女有些木然了,她站在那里,直到汤氏母子两人消失不见。
齐姥姥道:“小姐,咱们走吧。”
黑妞儿道:“这老太太,她是茅炕石头,又臭又硬,好像并不感激咱们。”
白衣女道:“不,她心中好感激,如是凡夫俗人,她早已向咱们言谢不迭,她不言谢,那是她在心中有些什么,我看得出来。”
齐姥姥道:“小姐,回去吧,汤十郎伤了,三五天是好不了的,咱们等他好了再来。”
白衣女道:“唉!想同他说说话的,怎么会是这样?真是不巧!”
齐姥姥道:“巧,如果不是小姐在今夜前来找汤十郎谈些什么,小姐永远也找不到这年轻人了。”
白衣女道:“姥姥,你看他的伤重不重?”
齐姥姥道:“说重不重,说不重还真的很重。”
白衣女叱道:“你这是什么话!”
齐姥姥道:“说重嘛,他那一刀挨的地方不对劲,那地方如果波及内腑,他就惨了。”她顿了一下手中杖,又道,“好在他还年轻,身子骨又结实,他应该挺得住。”
黑妞儿道:“他当然挺住了,他未曾倒下去呀!”
白衣女低声幽怨地道:“他若倒了,死了,我会为他做些什么呢?”
齐姥姥道:“是的,小姐,我老身非打死那狠心的丫头不可!”
这三人再看看四周几眼,白衣女道:“姥姥,这儿阴森森的,咱们回去吧!”
齐姥姥道:“夜来天寒地又冻,还是快回去吧!”
这三人就像左家废园冒出的幽灵,利时间消失在那大片竹林中了。
汤十郎果然伤得不轻,只差内腑未伤着。
汤大娘一句话也不多说。她能说什么?此刻只有救治儿子为当务之急。
床头有个长方形小木盒,那里面珍藏的便是他们从关外带来的刀伤灵药。
汤大娘扶着儿子睡在床沿边上,举着油灯只一看,她老人家直吸大气。
她不能也不敢对汤十郎说这刀伤有多危险。
其实,在当时,如果汤十郎的反应稍慢那么一点,他便永远也别想站起来了。
桂月秀的那一刀,似乎切中他的肋骨,幸好他的反应快,总算捡回一条命。
现在,汤大娘把一包药粉打开来,一把既红又香的药粉,就那么按在几乎半尺长的刀口上面。汤十郎的反应是直吸大气。
“痛?”汤大娘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汤十郎道:“娘,不痛。”
“咱们家传刀饬药搽上痛,我知道,不过……”她又将一把药末按上去,接道,“虽然痛,但很有效,止血愈合,娘这一生未见过更好的。”
汤十郎道:“所以娘拒绝了白衣女的赠药。”
汤大娘道:“那白衣女是干什么的?”
汤十郎道:“娘,至少她也助了我们一把,解了咱们的危机。”
汤大娘道:“娘不能随便接受一个不明身份的人的赠与,白衣女她们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前来?你想过了吗?”
汤十郎不开口了。
他那刀口处痛得他直咬牙,但鲜血却止住了。
汤大娘取来一块布,为汤十郎把伤处包扎好,她老人家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孩子,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她开始问那事情的根由了。
汤十郎只简单地道:“是桂月秀站在二遭厅后廊上等我,好像有意来会我。”
汤大娘道:“不是会你,是杀你。”
汤十郎道:“她也几乎把我杀了。”
汤大娘道:“你为何不保持警觉?我曾一再地提醒你,她们母女两人十分神秘,你却不听。”
汤十郎道:“谁会在那种时候去防备爱你的人呀!”
他不好细说,那情形当然很特别。
汤大娘却明白儿子的话中含义,因为她似乎也听到桂夫人说了些什么。
汤十郎有些歉意地问道:“娘怎么会赶来的?”
汤大娘冷冷道:“你的吼声,娘听到你那种吼声,便知道你上了人家的当了,你想,娘还能躺得稳吗?”
汤十郎道:“桂夫人习的乃是外门毒功——蛤蟆功,你出掌相抗,难道……”
汤大娘冷冷一笑,道:“你忘了,咱们的家传辟毒珠,再以娘的大力金刚掌,她得不到什么便宜。”
汤十郎又想再问,汤大娘已拍拍儿子,道:“睡吧,你需要多睡。”
汤十郎也真的累了,他闭上眼睛,只不过当他闭紧眼睛的时候,满脑子出现着桂月秀的影子。满脑子人影儿在晃动,汤十郎怎能睡得着?
汤大娘似乎已知道儿子痛苦,她出手为儿子推拿,也把内功往儿子的体内引导,直到汤十郎微微地发出鼾声。
一觉醒来,汤大娘只有亲自做饭了。
汤十郎醒过来的时候,汤大娘指着门外,道:“孩子,时已过午了。”
汤十郎道:“外面天很暗。”
汤大娘把吃的端到床边,道:“又下雪了。”
汤十郎不由地道:“前面桂家母女……”
汤大娘怒叱道:“你还提她们呀,找死不是?”
汤十郎道:“娘,她们还在吗?”
汤大娘道:“她们能不走吗?”
汤十郎道:“走了?”
汤大娘道:“应该说,半夜就逃走了。”
汤十郎道:“又下雪了,她们会去哪里?”
汤大娘冷叱一声,道:“为你的伤着想吧,你还忘不了她们呀!”
汤大娘说完,忿而走出门外。
汤十郎却自言自语:“她……无论如何,她把那圣洁的处女之身给了我……”
汤大娘忽然回来,她抓住汤十郎,道:“她真的献出了身子?”
汤十郎点点头。
汤大娘急问:“你们……真的……”
汤十郎再点头。
汤大娘咬牙道:“这一对母女太阴毒了!”
汤十郎道:“她们习的是阴毒的蛤蟆功。”
汤大娘道:“吃亏的却是你。?”她松开手,又道:“你已愧对你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妻了,你忘了你爹的遗言,孩子!”
汤十郎道:“桂夫人曾坦诚地说,我帮了她女儿,这样她女儿就可修习她的武功了。”
汤大娘道:“真叫人料想不到。”
汤十郎道:“料想不到的乃是她母女这一个多月以来,曾找遍了左家废园各地,为的是左家的财宝,忠义门的财物呀!”
汤大娘闻言,全身一震,道:“真叫人不敢相信,还以为她母女平常足不出户哩,唉!我们果然被她母女两人瞒过去了。”
汤十郎道:“而且瞒得咱们好苦。”
汤大娘道:“你还用大把银子为她们买人参,送吃的,哼,太可恶了!”
“也太可怜了!”
“她们可怜?”
汤十郎道:“她们当然可怜,因为她们杀不了我们,她们又怎么向指使她们来杀人的那恶魔作交代?”
汤大娘点点头,道:“但愿她母女俩被那人宰掉,我老人家就愉快了。”
汤十郎却不开口了,他的心中想着桂月秀,便扒入口中的东西,似也觉得毫无味道了。
汤十郎的刀伤很重,只不过两天多,他娘身边的刀伤药已经用完了。
汤十郎左肋下的刀口子仍未愈合,他仍然需要继续敷药,汤大娘守在厢房中,她不让汤十郎走下床。
虽然,汤十郎很想往门楼下面去看看,但他又担心他娘不答应。
他心中仍然塞满了桂月秀的影子。
桂月秀的冷漠,那是当她们母女初来的时候。
桂月秀的热情,当然是他们两人相悦之时。
桂月秀那既冷傲又奔放的样子,让汤十郎再也难以安静下来了。
“娘,咱们还有多少粮食?”
汤十郎怕再一场大雪断炊,他不想劳动他娘。
汤大娘重重地道:“少了两个狼心狗肺的人帮咱们吃喝,再过十天也没问题。”
汤十郎道:“娘,别骂她们狼心狗肺!”
汤大娘叱道:“你少装痴情汉,她们一心要杀掉咱们,你还为她们设想呀?”
汤十郎道:“娘,她们也无奈,她们受制于人啊!”
汤大娘道:“咱们江湖人,讲的是恩怨分明,有恩不忘,有仇必报,咱们对她们怎样,老山人参也侍候了,哼,别说谢字,竟然出刀,太可恶了。”
汤十郎心中一痛。
他本来想说出,桂月秀已经回报过了,因为她献出了她的身子,然而,他也想到桂夫人的话,桂夫人说过,她女儿与童男接触过以后,对于修习蛤蟆功,大有助益。他的心痛,便是他想到此处。
汤大娘冷笑连声,道:“这母女两人真奸,原来是想打发财主意,妄想寻到忠义门的宝藏,天真!”
汤大娘的话说完,汤十郎摇头叹息,道:“她们大感失望了,左家废园里,哪里会有什么宝藏。”
母子两人在这小厢中闲谈着,不觉已近午时,汤十郎道:“娘,明日一早,我进城。”
汤大娘叱道:“别忘了,你的伤……”
汤十郎道:“咱们没有药了,顺天府城内,我认识一位大夫,他的医道还不错,我去找他看看,或许会好得快一些。”
汤大娘道:“也罢,且等明日一早,我陪着你进城去一趟,你一个人前去,娘不放心。”
母子两人正说着,忽闻院子里传来一声:“大娘在吗?”
“谁?”汤大娘一闪到了小厢房外。
“大娘,是我。”来的不是别人,白衣女是也。
“是你,姑娘!”汤大娘没有叫白衣女进屋内坐,她站在白衣女面前,双眼直视过去,仿佛要看穿白衣女似的:“姑娘,你此刻前来有何指教?”
白衣女笑笑,道:“大娘,我是前来探望令郎的伤呀,我知道他伤得不轻。”
“谢谢,我儿好多了。”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我儿睡着了。”
白衣女笑笑,道:“是我来得不巧。”
汤大娘道:“所以也不请姑娘进去坐了。”
白衣女转身只一半,忽然又回过身来。
她伸出雪白的手,手上一包东西,笑笑道:“大娘,令郎需要这些。”
汤大娘没有伸手去接,她问:“这是什么?”
“刀伤药呀!”
“我儿已好多了。”
“如果用我的药,令郎如今已可以奔跑了。”
“不用了,谢谢。”
白衣女道:“那么,我可以转告大娘一件事情。”
“你请讲。”
白衣女看看手上的一包药,道:“这几天来了不少各路江湖人物,我明白,他们的目的就是左家废园,到时候恐怕凶多吉少,所以,这药……”
汤大娘道:“姑娘不也是来路不明的人物吗?左家废园实在什么也没有。”
白衣女笑笑,道:“可是,就凭大娘一句话是堵不住芸芸众生之口的,所以令郎的伤……”
汤大娘看看白衣女手上的布包,她顿了一下,终于接在手中,道:“这是老身第二次领你的情了。”
白衣女道:“只有一件事很可惜。”
汤大娘神情一紧,急问:“什么事?”
白衣女道:“桂家那对母女的去处。我只知她们往西奔去,追了一阵子便失去她们踪影了。”
汤大娘也觉可惜,如果知道她们的去向,应该可以推断出那个幕后指使她们的人,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血洗忠义门的元凶。
白衣女转身要走,汤大娘开口叫住她:“姑娘!”
白衣女面带甜甜的微笑,回过身来,道:“大娘!”
她这一声叫得很柔,很嗲,便汤大娘听来也一怔。此女很能令男人心醉,连女人见了也爱怜不已。她也不由得走上去,很热情地伸手握住白衣女的嫩手,点着头道:“姑娘,你高姓呀?”
“席。”
“芳名?”
“我叫席玉神。”
“真是个好名字。”
“大娘,谢谢。”
汤大娘道:“来此目的?”
席玉神道:“寻找我的心中之宝,大娘,嘻嘻。”她笑着,还半掩口的又道,“我还没有见过面的心中之宝。”她越笑越好看,花枝乱颤似的又道,“大娘,你说可笑不可笑?”
汤大娘道:“千里姻缘最为甜,愿席姑娘尽快找到你的如意郎。”她以为席玉神是找她的情人。她松开手,也示意不再留白衣女了。
席玉神收敛笑容,摆摆手,道:“大娘,多保重了。”
她走起路来也好看,婀娜多姿,实在好看。
汤大娘也看得直点头。她喃喃地道:“江湖代代出尤物,此女当之无愧。”
汤大娘虽然收下白衣女席玉神的那包药,但她却没有使用。
她甚至也不对汤十郎提这件事。
汤大娘想得多,她怕上当,如果白衣女送来的是毒药,她岂不害死自己的儿子?防人之心不可无,汤大娘就是这么小心谨慎。
“娘,白衣女来了?”
“是她。”
“她来干什么?”
“告诉咱们,江湖上各路人马正往这里集中,他们的目的就是这左家废园。”
汤十郎道:“左家废园什么也没有啊。”
汤大娘道:“很难叫人相信这儿什么也没有。”
汤十郎道:“娘,你不以为,这又是那个暗中谋杀忠义门的元凶玩弄的手法?”
汤大娘道:“怎么说?”
汤十郎道:“那恶人发现他已失踪十多人之后,又不便亲自出面,便想出个十分阴险的计谋,放话江湖,左家废园有财宝,江湖上太多的人喜爱财宝,这些人自然就会奔来了。”
汤大娘点头,道:“也有道理。”
汤十郎道:“实际就是这样,娘,人来得多了,我们便很难分别对付,反倒是元凶处在暗中等机会了。”
汤大娘道:“咱们收拾些与那人不相干的人物,对那人只有好处。”
“对,只可惜咱们无法去说服那些人了。”
汤大娘道:“儿呀,咱们不能再树仇人啦。”
汤十郎道:“仇家却招来许多江湖大豪,准备着变成我们的仇家。”
汤大娘道:“一旦到了那时候,我们就会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汤十郎道:“真阴毒。”
汤大娘道:“咱们得另想方法了。”
汤十郎道:“娘,咱们进城去,我先把伤医好,否则,你一人多累。”
汤大娘不反对了。她准备把白衣女的伤药取出来,但她仍然犹豫。
他们本来打算到明天再进城,但被形势所逼,如果拖一天,对她母子便多一天的危险。在汤十郎的坚持下,汤大娘这才扶着儿子往顺天府城走去,而且连午饭也只吃了一半。
此刻,母子两人经过那家路边野店,汤十郎转头看到野店里面,不由暗自吃一惊。
他发现店里面有四个女人围坐在桌边嘻嘻笑。
这四个女子对汤十郎不陌生。
这四人正是七尾狐白玉儿,三手妖女石中花,山茶花林玉与小春天马艳红。当然,这四个女子也发现汤十郎了。
四个女子齐站起,四个人并肩奔出门外面。
马艳红还招手叫:“哟,是你呀!”
汤十郎面无表情地不回答。
林玉却接道:“嗨,小兄弟,你的气色不对劲,怎么了,碰上鬼了?”
汤十郎咬咬牙,却又低下了头。
不料林玉突然双臂一张,拦住母子两人的去路,她沉下脸道:“别走。”
汤十郎道:“干什么?”
“有件事情要请教。”
“什么事?”
林玉看看汤十郎,然后再看看汤大娘,她冷笑一声,道:“我问你,前几天在我这儿的三位大男人,怎么至今未见他们回来呀!”
汤十郎道:“你问我?”
“不错。”
“我问谁?”
林玉怔了一下,道:“你……问你自己……”
汤十郎叱道:“我自己不知道。”
马艳红道:“他三人去了左家废园呀!”
汤十郎故意大声道:“四位,难道你们没听过,左家废园里闹鬼呀!”
石中花愣然一哆嗦——女人怕鬼。
白玉儿却又问:“你怎么还活着?”
汤十郎道: “我们活得很好,因为我们心中无鬼,阎王爷又是亲戚,嘿……”
林玉面色一寒,道:“你们一定知道,如果不说……”她忽然一笑,又道,“哟,原来你受伤了,怎么伤的呀,嗯?”
马艳红道:“鬼抓的吧?”
林玉笑道:“叫我看看。”她伸手去摸汤十郎的伤,汤大娘出手了。
“滚!”
有一股罡风自她的掌上打出来,那林玉顿觉双足腾起,不能自己。
“哎唷!”
汤大娘一掌拍在林玉的右胸上,打得林玉跌出两丈外,半天爬不起来。
马艳红怒叱:“老太婆,你打人?”
汤大娘道:“惹火了老身要杀人!”
石中花急忙扶起林玉,低声道:“你忘了,咱们这是干什么。”
白玉儿也跟上一句,道:“别得罪客人呀,咱们的衣食父母呀,至于那三个大男人,关咱们屁事!”
林玉却已龇牙咧嘴地怒视着汤大娘。
汤大娘早就要发火了。这时她也不多言,扶着儿子便往小河走去。
远远的,那河上的小木桥已清晰可见。
当然,桥那面的一个人也看到了。
桥那边站着一个人,他双手背在后面,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好像在观赏山水。
但当汤十郎走上木桥,他干干地笑了。木桥那边的人也微微笑了。
那人正是几次赠金的老人家,如今他又碰上汤十郎了,而且也遇见汤大娘。
“嗨!有缘到处都相会呀,年轻人。”
汤十郎手抚伤处苦笑,道:“不错。”
母子两人下了桥,老人家已经迎上前来了。
那老人重重地看了汤大娘一眼,他似乎有些抖嗦的样子,只不过在一闪间便又哈哈笑了。
“年轻人,你受伤了?”
汤十郎道:“差一点再也看不到老伯了。”
老人一瞪眼,道:“要爱护自己呀!”
他指指汤大娘,向汤十郎道:“介绍一下,这位夫人她是……”
“家母。”
“噢,是你娘呀,幸会了……哈……”
汤大娘点点头,并未开口。
汤十郎对他娘道:“娘,几次赠金的人.就是他老人家,他……自称有花不完的银子,他好像对于多金也感苦恼,苦恼银子太多了。”
汤大娘重重地看了老人一眼,道:“才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人。”
老人哈哈笑,伸手又取出两锭金元宝,道:“年轻人,我这就证明这世上有我这样的人,你收下。”
汤十郎怔怔地道:“老人家,这是……”
汤大娘道:“世上人多得很,你把银子送别人去。”
老人摇头道:“他们不配,夫人,这就是老夫烦恼的地方。”
汤大娘道:“我们配吗?”
老人笑道:“配,只有你们才配。”
汤十郎道:“老人家,我已花了你不少银子了。”
老人却坚持地道:“你现在更需要,你这伤就需要很多银子,收下吧,救人于急难,我老人家快乐呀!”
汤大娘道:“你究竟是谁?”
老人一笑道:“那对你重要吗?”
“重要。”
“我以为不重要,夫人,你可以忘了有我这么一个人。”
“我们能忘吗?”
“能!”
“如何忘法?”
老人把两锭金子塞入汤十郎的袋中,道:“年轻人,别学你娘,她太固执了。”老人说完,转身就走。
汤大娘的眉头皱起来了。
汤大娘看着老人那种行云流水的身法,她有些自言自语地道:“这老人……这步伐……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身法……”
汤十郎愣然地道:“他……是谁?”
汤大娘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如果她想起此老何人,一定会奔上前去拉住他的。
如果她知道此老是谁,也必定会告诉儿子。
汤大娘摇头,她只摇摇头,汤十郎便不再问了。
现在,汤大娘扶着儿子来到那家药铺里,这家药铺的大夫曾跟汤十郎学过鸟语。虽然后来汤十郎承认是骗了他,也骗了别的人,更曾把银子退还,但这位大夫仍然吹口哨。
这位大夫已学鸟叫成瘾了,而且吹出的鸟声很逗人,便笼中的鸟儿也会为他的吹奏和应。
当汤十郎与他娘走进铺子里时,这位大夫正在学鸟叫,见汤十郎走来,他不赶汤十郎离开了,立刻哈哈笑道:“嗯哼,你老弟又来了,哈……”
他只笑了一半,当他发觉不是汤十郎扶老太太,而是老太太扶着面色苍白的汤十郎时,这位大夫吃一惊。
“怎么啦,年轻人?”
“我……受了点伤。”
汤大娘把儿子扶在椅子上,她看看这家药铺。
药铺门面不算大,在这顺天府城中,只不过中等而已,再看正面二门楣上,一块木刻小匾,上面刻的四个黑字:“石家药铺”。
汤大娘很仔细地看着。汤十郎就不像他娘仔细。
汤十郎还不知道这家药铺的字号,他只认识石大夫。
汤大娘很慎重地对石大夫道:“我儿是刀伤,已经三天了,劳驾你看看,诊费多少不计。”
石大夫点点头,道:“令郎与我们是熟人,都爱鸟叫,你放心,我瞧瞧。”
汤十郎把左侧身子转过来,石大夫双手解开汤十郎的衣衫低头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他看看,又摸摸,低呼道:“这是一刀两杀,出刀的人一心想要你老弟的命,可是这刀法却明显的稍有迟疑,如果下刀的人不犹豫,这皮肉就不会有高低不一样之分,如果出刀杀你的人一刀直杀,老弟呀,你早没命了。”
只这么一分析,汤十郎已明白桂月秀虽然出刀伤了他,但仍然在犹豫。
汤大娘自然也佩服石大夫高明。
想不到这家不起眼的药铺里,还真有一位好大夫。
这就叫庙不大神灵,山不高秀丽,石大夫的话,汤十郎的心中可也有数。
只见石大夫取来一应救急药物,细心地把汤十郎刀伤敷药包扎,更为汤十郎弄了几大包吃的药,这才笑对汤家母子两人道:“我以为,你们暂时不宜远行,找家客栈暂住下来。”
汤大娘道:“怎么说?”
石大夫道:“他这伤不宜多走路,每天要换一次生肌长肉的药,至少三五次,方才可以走动。”
汤大娘忽然想到白衣女临去赠的一包药,便从袋中取出来,道:“大夫,你可识得这药?”
石大夫接过手中打开看,他皱着眉头闻了又闻,点点头,道:“不瞒老太太,这乃刀伤药中圣品,有此伤药,三两天之后,全部的伤便无大碍了。”
汤大娘道:“那就换这药吧!”
石大夫笑笑,道:“不用,要知我的药也有效果,明日再来换此药,效力上更好。”
汤十郎自怀中摸出一锭金子,道:“大夫,你收下。”
石大夫哈哈一笑,道:“一两银子足够了,年轻人,你收回去吧!”
汤大娘点点头,取了一两银子搁在桌子上,道:“我们到哪里去住店?”
石大夫指向东道:“你们只转个弯,那条大街上就有一家大栈房,这样,明日再来就近了。”
汤大娘扶着汤十郎走出石家药铺,往东转,果然发现一家大栈房。
这家栈房还有大门楼,大马车直往院子里驶进去,从门外看,里面的院子还真够大,门楼一边有块金字招牌五尺长,尺半宽,上面的金字很醒眼:“牛家大客栈。”
汤大娘扶着儿子走进去,迎面奔来个中年人,这人已笑问:“住栈?”
汤大娘道:“可有干净双人房?”
那人手一指,道:“现成的一间,客人从关外回来,他们今年往江南去了,两位,烧的炕还是热的呀!”
汤大娘扶着汤十郎,随那中年人直走过去,那门上挂的厚厚门帘子掀起来,果然屋子里面冒出一股子暖和的热气来。
天真冷,天也黑了。天不是因为晚上才会黑,有乌云罩头的时候,仍然会黑。
汤大娘抬头看看天,低声有些不快地道:“又要下大雪了,这天气……”
汤十郎并不注意天气。汤十郎只关心着左家废园。
如果左家废园里去了各路人马,左家废园岂不又变成杀场?
左家废园已死了上百口之众,难道死人也没有享受清静的权利?
他只一想到地室中的尸骨,便暗自咬牙切齿。
小客房虽然小了些,但里面布置得很舒适,有一张双人大床,棉被就有五床,叠得足有两尺高,床前的火盆还有余火,那伙计说得不错,这间客房中的客人才刚走。
一张方桌上的茶杯、茶壶很干净,一边还有个洗面架,面盆发黄光,铜制的。
汤大娘看了一下,便对那伙计道:“很好,晚上为我们送吃的,你记住,红烧肘子越肥越好,清淡的酒来一壶,包子送来 20个,鲜肉汤送个大碗的。”
那伙计笑了,道:“夫人,天一黑,吃的东西便会送上来,只不过,咱们这客栈有个陋规。”
汤大娘道:“什么规矩?”
那伙计涎脸再笑笑,道:“是这样的,咱们这牛家人客栈,每天进进出出的上百人次,不好把客人当成白吃白住的一个个追问,所以,住咱们这儿先交定金。”
汤大娘道:“多少?”
那伙计道:“不多,不多,只银子二两。”
汤十郎取出一锭五两重银子,道:“收着,吃的用的,不够再来拿。”
伙计托起银子,道:“两位,天快变了,不过两位放心地住着,饭菜我挑热的鲜的送,晚上的炕我们加柴火,绝对令两位……两位是……”
汤十郎道:“她是我娘。”
伙计立刻又笑道:“贤母子呀,只管住下来,一定同在家里一样。”
汤大娘挥挥手,那伙计立刻出门去了。
汤大娘走近门边,伸手撩起厚门帘一角往外看,不由对儿子道:“这间房子还不错,四面咱们看三面。”
汤十郎道:“娘,咱们住不了几天,只要方便舒适也就好了。”
汤大娘回过身,她把床上的棉被铺起来,先叫儿子躺下去。
汤十郎的伤处似乎不太痛了,他把手也松开来道:“娘,白衣女的药确是真的。”
汤大娘道:“娘不能不加提防,咱们再也输不起了。”
汤十郎点头,道:“是的,娘,行走江湖,上当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两人正在说着,只见两个伙计一齐走进门来了。
一个汉子手上提着一包木炭,立刻把炭往火盆上加去,他还用嘴巴吹。
另一人把热茶往桌上放,铜面盆里也倒热水。
他回头,笑对汤大娘,道:“夫人,先洗把脸,咱们马上把吃的送过来,老酒一壶?等火盆的火旺了,立刻煨上火,你老喝热酒。”
汤大娘点点头,道:“好生侍候,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两个伙计连声应诺,恭敬地退出去。
住客栈当然比在左家废园里方便又舒适,汤家母子两人却并不快乐,他们想着左家废园,想着左家废园地室中的那堆枯骨。
大堆枯骨里面,汤大娘相信她的丈夫汤百里就是其中一个。
她已经五年多未再看到丈夫了,思念之情牢牢地系着她的心。
她进关不是为了舒适享受,她是为了报丈夫的仇。
如果汤十郎的伤好了,便是外面下大雪,她们也不会多停留一刻。
大约二更天还未到,汤家母子两人刚刚躺在床上,外面便下起大雪了。
果然,这是一场暴风雪,因为西北风吹得窗门“轰轰”响,就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
天当然不会塌下来,但天空中飘落的雪却宛似毛线球那么大,刹时间屋顶地上便也变成一片白色了。
汤大娘把火盆加上粗炭,这样便可以烧得久一些。
她见汤十郎吃过石大夫的药很快地睡着了,心想,这石大夫的医道还不错,至少可以让伤者安静的睡觉。
就在汤大娘似睡未睡的时候,忽然听得客栈大门口发出擂鼓似的声音。
有个伙计在门后大声地应:“来了,来了!”
大门开了,只听一声厉骂:“他妈的!叫了半天才开门,你们开的什么客栈!”
紧接着是个女的声音,道:“快带我们去客房,这可恶的老天。”
“是,是,三位跟我来。”
“砰”!大门又关上了,想是三个男女跟那伙计去客房中了。
客房就在汤大娘母子两人的隔邻,伙计的声音传来:“三位,二更天已过,灶上已封火,热炒的怕是没有了,不过卤味也不错,暖酒煨在火上,填饱肚子没问题。”
传来男的声音:“什么暖酒呀,高梁酒你送来五斤,卤味越多越好,快去。”
伙计立刻往外走,只不过,他走到门口又回去了。
“三位,咱们这儿的规矩,客人住店,先得放定银,完了算帐,多退少补。”
那男的高声喝骂:“你妈的屁,哪有这种规矩?”
那伙计不愠不火地道:“客官,小子乃是伙计,吃人饭受人管,这是东家规定下来的,你客官多多包涵吧。”
传来女的声音道:“要多少?”
伙计道:“每人先交银子一两。”
“拿去,娘的,城里人就是认得银子。”
“谢谢,吃的马上送过来。”伙计出门去了。
那女的沉声道:“咱们这是干什么来的?别因小失大,为了这点小数目,误了大事就划不来了。”
另一女子道:“就是嘛,咱们也不在乎这点银子。”
男的粗声道:“他妈的,咱们来得真不巧,偏是这一场大雪当头落。”
汤大娘就翻来覆去的不耐烦。
伙计送上酒菜,这三个男女的声音更大了。
三个人喝着酒,半夜里男女还猜拳,一闹直到三更天,就在西北风的呼啸中方才安静下来。汤大娘只恨得咬牙关,却也不便去吼一声。
只不过这一场大雪真够大,第二天一大早,积雪已到门槛那么深了。
汤十郎这一夜很舒服,他睡到天亮才醒过来。
汤大娘急忙问儿子:“今天觉得怎么样?”
汤十郎道:“娘,似乎轻了些。”
汤大娘道:“等吃过饭,咱们去找石大夫,娘打算今天把白衣女送的药用上。”
汤十郎道:“这么大的雪,何不找伙计去把石大夫请来,咱们加倍出银子。”
汤大娘点点头道:“外面下大雪,如果石大夫肯出诊,咱们当然乐意花银子。”
于是,就在刚吃过早饭后,汤大娘把伙计叫来了。
不过,伙计身后面跟来一个人,这人只一进门,汤十郎便笑了。
“大夫,你辛苦了。”
是的,石大夫来了,他还把药箱子也提过来了。
石大夫对汤大娘点点头道:“好大的雪,怕你们不方便走路,我自己就来了。”
汤大娘微微一笑,道:“你很热心,谢谢,我还正打算叫伙计过去请你呢。”
石大夫把外罩脱了来,站在门口抖落一身雪花。
他回头,对汤十郎道:“你老弟可认得一位老人家?”
汤十郎吃一惊,道:“老人家?长得什么样?”
石大夫双手一阵比划,最后才又道:“五十上下年纪吧,这么高,颔下一把灰胡子。”
汤十郎忙点头道:“认识,认识,他老人家我可认识,他帮了我大忙。”
石大夫笑笑,道:“他又帮你一次忙了。”
汤十郎道:“怎么说?”
石大夫道:“天未亮多久,他老就拍我药铺门,硬生生把我从热被窝拉起来,这大冷的天。”他搓搓手,看看窗外大雪,又道:“一锭金子呀,他叫我马上赶来你住的这家客栈,用最好的药,出最大的力气,赶快把你的伤治好,我能拒绝吗?”
汤十郎道:“他老人家呢?”
石大夫道:“走啦!”
汤大娘道:“这人到底会是谁?”
汤十郎道:“他为什么要如此地照顾我?”
石大夫道:“年轻人,我为你先把药换上。”
他向汤大娘伸手,道:“夫人,昨日你叫我看的那包药,现在拿来。”
汤大娘道:“真的是好药?”
石大夫道:“实不相瞒夫人,你手中的药比之我的,不知要强多少倍。”
汤大娘脸色一沉,道:“昨日为何不用?”
石大夫道:“不是不用,而是你取出来的时候,我已为令公子包扎好了,老实说,在这顺天府城,我石中玉的刀伤药,也算—等一的了,刚上好再剥下来,实在砸我自己招牌,夫人,你担待了。”
这话说得中规中矩,很有道理,汤夫人无话可说,立刻把白衣女送的药递在石大夫手中。那石大夫接在手中闻了又闻,道:“此药得之不易,如果我没弄错,其中三味必采自天山。”
汤十郎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白衣女子那美丽的倩影,难道她来自大漠草原。
她为何长途跋涉赶来这里?难道是为了左家废园里的财富?怕是她会失望了。
石大夫拆开汤十郎包扎的布条,汤大娘一边仔细看,边点头满意地笑笑。
石大夫点头,道:“还好,伤口四周消肿了,如果用我的药,三天之后可以愈合。”
“要是用我的药呢?”汤大娘急问。
石大夫道:“当然会好得更快。”
汤大娘安心了,她拍拍儿子汤十郎,道:“阿郎,你叫娘好担心啊。”她的眼睛含着泪水。
汤十郎道:“娘。”
汤大娘道:“老实对你说,这两天来,真怕你伤及内腑,如果伤及内腑,你什么都完了。”
汤十郎道:“害得你老人家为我操心。”
石大夫动手为汤十郎敷药,他好像很珍惜的样子,轻轻地撒着那包粉红色药粉,立刻一室清香,而汤十郎顿觉一种舒适感自伤处往体内冲。
这种感觉也立刻使他不再有任何痛的感觉。汤十郎笑了。
汤大娘见白衣女子的药已用去一半,立刻又担心起来了,如果再换药两次以上,那该怎么办?
不料石大夫包扎好汤十郎的伤以后,他抚掌一笑,道:“好了。”
汤大娘道:“大夫,你一次用去一半,再换一次就完了,那该怎么办?”
石大夫哈哈一笑,道:“再也不用换了。”
他拍拍汤十郎的肩,笑了,道:“三天之后应该落痂了,你老弟真幸运。”
汤大娘吃惊地道:“真有你说的这么灵光?”
石大夫道:“你也不用吃药,我也不必再来,雪停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汤十郎摸出一锭银子,石大夫直摇手,道:“不用了,那位老人家已付了,而且付的是金子。”
他收拾好用具,提起药箱,又笑道:“你老弟真幸运,那位老人家好像是很有钱的人,金子花的好像并不心痛,换是我就心痛。”石大夫笑着走了。
外面好大的雪,但他走得很有精神,一大早赚了一锭金子,那年头是很不容易的事。
石大夫踏着大雪走了,却留下一片惆怅,汤十郎的心中立刻又涌现出两个女人,一个是桂月秀,另一个便是白衣女子。
他实在弄不清楚,这两人到底他应该喜欢哪一位。
汤大娘半天不开口,她也陷入沉思中了。
她想的不是桂家母女,当然她也不会去想白衣姑娘。
她想的是那位灰发老人。
她想着老人的身法,她以为真的在什么地方见过那老人,只不过似那么年长的人,她一时间也很难想得起来,但她仍然沉思着,因为……
因为这老人必然知道左家血案,但他又为什么扮成一位神秘兮兮的人物?
她迷惘了,汤十郎更迷惘。
母子两人也不再多话,彼此闭目躺在床上。
汤家母子正自陷入沉思中时,忽然隔壁传来嘿嘿哈哈的笑声。
汤十郎还不在意,但汤大娘在意了。
昨夜来了两女一男,粗声粗气地扰了她老人家,想不到在这时又开始叫嚷了。
住客栈原本免不了被吵,但这两女一男吵的声音不一样,偶尔还有怪怪的响声传出来。汤大娘当然听得懂那种“异”声。
“异声”来自床上。
“异声”也令汤大娘心中不快,她喃喃自语:“好无耻,天都亮了。”
汤十郎还没听懂,他问:“你在说什么,你骂谁无耻?”
汤大娘道:“你睡你的,别多问。”
汤大娘说着,便披衣坐起来。她在那种“淫声”传来之际,很难合起眼的。
汤十郎也想坐起来,但被他娘喝住:“睡下去,赶快把伤养好,这些肮脏地方,早走早好。”
汤十郎一怔,立刻听到隔房传来几声女人的浪笑。
汤十郎眉头一紧,道:“是些什么人?”
汤大娘道:“等天放晴了咱们就走。”
汤十郎道:“娘,咱们忍耐。”
汤大娘自鼻孔冷哼。
她转头看向墙壁,就好像她要看穿墙壁,看到隔壁三个男女似的。
她的脸上也出现了忿怒之色,因为隔壁不但有声音,而且还有撞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