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又过了盏茶功夫,白非的眼睛已渐渐习惯了黑暗,在这种光线下,他虽然仍不能看得出东西,但也可模糊的辨出一些轮廓来,他极小心地围着洞穴走了一转,突然感觉这地洞内此刻除了他以外,再无别人,那自称九爪龙的聋哑老人,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走了,他心里恐惧的感觉更浓,被人关在这种坟墓一样的洞穴里,自己连原因都不知道,他又感到有一些冤枉和奇怪,但这些感觉总不及恐惧强烈罢了。
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当然是设法走出去,于是他在黑暗中分辨那个出口,摸索走了上去,上面竟隐隐透着一些天光,原来入口之处竟是两块铁板,铁板上有并排的小孔,是以能透入光线和空气,当然透入的光线很黯,空气也是非常浑浊的。
他记起方才那老人和他在地面上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地上有着铁板,那一定是因为上头有着蔽掩之物,而事实上,在那么大一片荒野中,即使有一块铁板,也是极难被人发现的。
他开始对这洞穴的主人有些钦佩,因为在这种地方要造成这样一个洞穴是何等困难的事,他还不知道这个洞穴竟是凭着一人一手所建,既没有别人帮助,也没有任何掘洞的器具。
若以白非此刻的功力来说,他本不难举手破去这两块铁板,但此刻他心里又起了另一种想法,他想到洞里那些奇怪的线条,那聋哑老人对他说的话,顿时,他觉得这洞穴虽然像坟墓一样的死寂而黑暗,但却有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佛家说“魔由心生”,人们对任何一件事的看法,全由当事人的心情而定。自古以来,从未有一人能将人类的心理透澈的明白,白非这种心理的变化,恐怕连他自己也不能解释。
他刚想回头往洞底走,哪知肘间突然接触到一样东西,他感觉到那绝不会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又吃了一惊,模糊中望见那是一条人影,但方才他却真实的感觉到洞穴中并没有别人的。
顿时,他身上又起了一阵栗悚,厉喝道:“你是人是鬼!”“嗖”的一掌向那人劈去,哪知那人影一晃,白非眼前一黯,又失去了那人的影子。
白非可真有些沉不住了,又想跑出去,他这里心中正在忐忑不定,那时眼前却突然一亮,光线骤明,抬头一看,那洞口的铁板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又被人打开了。
随着这光的突强,白非的眼睛禁不住眨了一下,当他睁开眼睛时,那聋哑的老人又赫然站在他面前,带着一脸和蔼的笑容。
这笑容使得白非心中的恐惧大为减少,然而却仍禁不住奇怪这老人为何会突然出现,他哪里知道这老人根本未曾出洞半步,白非所以看不到他的原因,仅是因为他始终跟在白非身后,而以白非那种听觉,也不能体察到而已。
这时候,白非的心思才会转过来,知道人家对自己绝无恶意,若不然,自己有十个也给人家宰了,还会等到现在?
他毕恭毕敬的向覃星低下头去,但他对这整个事,仍然有些不了解的地方。
原来九爪龙覃星性格特奇,昔年和天龙门当时的掌门人也就是将天龙门一手革新的奇人铁龙白景反脸成仇,一怒绝裾而去,声言自己将来若不能另立一个比天龙门强盛百倍的宗派,誓不回中原。
哪知他遁迹塞外后,才知道事情并不如他想像般容易,心灰之下,竟在这片荒原下掘了个洞穴,满储干粮,自己竟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苦研武学。
这段日子里,他真是受尽了苦,他一入洞穴,不等那准备半年之用的干粮吃完,绝不出洞,但是地底阴湿,那些干粮怎能放那么久?因此他一年之内倒有十个月是在吃着已发霉腐坏的粮食。
他内力本有根基,吃着这些常人不能吃的苦,起初还好,可是到后来身体却渐弱,这种大自然侵蚀的力量,绝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直到后来他失去听觉,喉咙也哑了,可是他却由此探究到武学中最深奥的原理,只是有些地方他已没有足够的精力将这些原理放入真正动手时的武功里去。
他在这穷荒之地一呆数十年,昔日的傲骨雄志,早就被消磨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武林之中代出新人,上一辈的人就每多是因为自己壮志消磨而让下一辈的去争一日之短长。
他在地穴壁上所画的线条,就是武学之中原理的演变,只是那些线条虽极为繁复,但却仅仅是一个象徵式的形象而已,若非天资绝高的人,又怎能体会得出来?覃星之所以看中白非,除了天龙门的渊源外,也是看出他有着绝高的智慧。
覃星将这些告诉白非之后,白非不禁窃喜自己的遇合,对那些线条,他虽只匆匆看了几眼,但他确信像九爪龙覃星这样的武林奇人,他所重视的东西必定不会差的。
覃星又写道:“这类武学的绝奥原理能否领悟,完全要看你的造化,几时能领悟,也不能断言,你且在这里暂住一个时期,别的事也都暂且放下——”写到这里,他含有得意的一笑,原来他已将白非与石慧的事全看在眼里。
白非脸一红,心里却不禁泛出一种难言的滋味,任何一个初尝爱情滋味的人,骤然离别爱侣,心情之苦,是难以描述的。
但是他终究腼腆得很,怎好意思说出来?覃星望着他的脸一笑,这年轻人的心事,饱经世故的他怎会看不出来?
于是他写道:“等天亮的时候,你去看看她也未尝不可。”他手指一停,望了白非一眼,看到他脸上露出的那种害羞而又高兴的笑,又接着写道:“只是你和她说完了话,可立刻要回来,这种武学之道,你在研习时切切不可想别的心事。”
白非肃然答应了,九爪龙微微一笑,多年的心事至此方了,他当然高兴得很,站起身来,望了这极可能继承他衣钵的年轻人几眼,飘然出洞去了。
白非等到曙光大现,才走出洞去,依着方才来的方向,刚走了两步,猛然忆起回来时可能找不到这洞穴了,正想作一个记号,蓦然又想及方才覃星来,时为何要在地上弯曲行走的理由,低头一望,发现每隔丈余,地上就嵌着一粒圆径寸许的弹丸,方才覃星就是依着这些弹丸行走的,心中恍然,对覃星那种在黑夜中仍能明察秋毫的眼力,不禁更为佩服。
他刚回到土墙内的屋宇,覃星已迎了出来,告诉他石慧走了,并指给他石慧去时的方向,也立刻跟踪而去,哪知在那小镇上,他看到一事几乎使他气死。
原来他到那小镇的时候,第一眼触入他眼帘的就是石慧正和一男子极为亲热的谈着话,他当然不会知道那男子是石慧的父亲,顿时眼前发花,几乎要吐血,嫉妒乃是人类的天性,这种天性在一个男子深爱着一个女子时表现得尤为强烈。
他立刻掉头而去,发誓以后再也不要见到她,他气愤的暗忖:“这种女子就是死了,也没有值得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