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游侠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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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容之术

谢铿的肢体虽然残废了,然而他的人格与灵魂却更为完整,因为他做了任何人都不愿做而不肯做的事,却只为着自己心的平静。

所以素性怪癖的追魂续命也不能拒绝他的要求,而为他治了几乎因失血过多而致死的伤,可是纵然华佗再世,也不能使他的双臂复生了。

丁善程扶着谢铿的床,缓缓走开,有一部分人,也随着走去,石慧呆立了半晌,忽然有人在她的肩上一抓。

她一惊,转身,哪知那人却乘着她这一转之势,又掠到她的后面,她更惊,暗忖:“这是谁?”玉指合并,想从肘后穿出去点那人的胁下,哪知那人一声轻笑,却将手松开了。

石慧再回头,一个身长玉立的中年男子正笑哈哈站在她身后,她乍一看,并不认得此人,再一看,却不禁高兴得欢呼了起来。

她向那男子扑了上去,也不怕当着这么多人,那人一把搂着她,街上的人都以诧异的眼光看着她,那人笑道:“慧儿,你还是这副样子。”原来这人就是她的父亲——武当高徒石坤天。

石慧抬起头来,娇憨的说:“爸爸,你果然将易容术练成了,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教我呀?”

石坤天一笑道:“连你都认得出我来,我的易容术还能教人呀?”他父女两人隐居已久,影迹脱落已惯,说话间,竟不像是父女两人。

有人看到了,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都说:“你看这两人好亲热。”原来他们都以为这是对情侣,远远有个人本是朝这个方向走来,看到这情形,头一转,回身走了。

石坤天拉着她女儿的手边走边道:“你见到妈妈没有?”

石慧点了点头,忽然道:“爸爸,你不是和妈一起来的呀?”

石坤天摇头笑道:“她说先出来找你,我一个人闷得慌,也跑来了,我本来以为这里一定很荒凉,哪知却这么热闹,我问了问,才知道这里不但热闹,而且现在天下再没有比这里热闹的地方子。”

石慧笑道:“这些天呀,这里不知道出了多少事,真比我一辈子见到的还多,我还看到了爸爸跟我说过的白羽双剑。”石坤天惊哦一声,道:“他们两位也来了吗?”

“还有呢。”石慧点头笑道:“我还打败了天中六剑,爸,你老说我功夫不行,现在我一看,自己觉得还不错嘛。”

石坤天哈哈大笑,道:“真不害臊。”沉吟半晌,忽然又道:“天中六剑怎么会和你动起手来的?算起来还是你的师叔哩。”石坤天出身武当,和天中六剑本是师兄弟一辈,只是他们在派里地位不同,所得的武功也各异。

石慧咭咭呱呱,将这些天来她所遇到的事全说了出来,石坤天也一直带笑倾听,可是石坤天问她为什么会和司马之分开的时候,石慧却答不出话来,她到底不好意思说出她对白非的情感,纵使对方是她父亲。

石坤天摇头笑道:“看起来你这个小妮子也——”他笑哈哈的止住了话,昔年他苦追丁伶,也历尽了情场沧桑,此刻见了他女儿的神态,怎会看不出她的心事,石慧的脸却由脖子一直红到耳根了。

这两人一路前行,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人家当然不知道他们是父女,因为石坤天看来,最多也只不过才三十多岁,他长身玉立,脸上虽带着一种淡黄之色,但在神色和举止中,却十足的流露出一种男子成熟的风度。

这情形当然是十分容易引起别人误会的,原来石坤天不愿意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和面目,是以用易容之术掩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他女儿虽然看得出来,别人却又怎么看得出来呢?

是以,迎面走来的人们,虽然其中有几个是他当年所认识的,但人家可已不再认识他了。

石慧笑问道:“爸爸,你是不是想妈妈?”

石坤天道:“你可知道她在哪里?”

石慧道:“爸爸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石坤天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心里却有些着急,他和丁伶二十年来从来没有一天不在一起,如今骤然离开了这么多日子,这情感老而弥笃的人当然会有些着急了。

蓦然,街的尽头传来一阵极为怪异但却又异常悦耳的尖声,那是一种近于梵唱,但其中却又一点儿也没有梵唱那种庄严和神圣意味的乐声。

石坤天也不禁被这尖声吸引,目光远远望去,却见街上本来甚为拥挤的人,此刻却两旁分开了,留下当中一条通道。

接着一队红衣人走来,仿佛人丛中来了一条火龙,石慧好奇的问道:“这些是什么人?”石坤天摇首未语,他也不知道。

那些人走近了些,却是八个穿着火红袈裟的和尚,手里每人拿着一根似箫非箫、似笛非笛的乐器吹奏着,那奇异的乐声便是由此发出。

这八个和尚后面,还有更奇怪的事,原来另有四个僧人,也是穿着火红袈裟,却抬着一个紫檀木的桌子,这四个僧人身材颇小,看起来不像和尚而像是尼姑,但尼姑却又怎可能与和尚在一起呢?

更奇怪的是,那张檀木桌子上竟坐着一个黝黑枯瘦的老僧,身上虽也穿着一件火红袈裟,但却露出半个黑得发紫的肩膀来。

这僧人的年纪像是已极大,低首垂眉,脸上千条百线,皱纹密布,那赤露着的一条臂膀上却套着十余个赤金的手镯,由手腕直到臂头,看起来实在是怪异绝伦。

石慧这一辈子哪曾见到过如此景象,张着嘴,睁大了眼睛望着他,那枯瘦老僧忽然一睁眼睛竟和石慧的目光相遇。

石慧蓦然一惊,赶紧低下了头,皆因这枯瘦老僧的眼睛,竟像闪电那么样的明亮和可怕。

但是那枯瘦老僧的目光却仍然盯着她,她悄悄移动步子,想躲到石坤天背后去,不知怎的,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却对这枯瘦老僧生出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怕意。

石坤天也自发觉,剑眉微皱,跨前一步,挡在石慧的前面,哪知那枯瘦老僧却突然一击掌,顿时那些正缓缓前行的僧人却停住了脚,乐声也倏然而止,一条街竟出奇的静寂,原来所有的人都被这些诡秘的僧人所震,没有一个发出声音来。

那枯瘦老僧站了起来,身材竟出奇的高,因为他腿极长,是以坐在那里还不显,可是这一站起来,却像一棵枯树。

人们虽然不敢围过来,但却都在看着,只见他一抬腿,从桌上跨了下来,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脚跨下来竟没有一丝勉强,就像普通人跨下一级楼梯般那么轻易和简单,若不是大家都在注意着他,也根本不会发现他的异处。

不识货的人,只是惊异着他的轻功,识货的人却吃惊的暗忖:“这老僧竟已将轻功中登峰造极的凌空步虚练到这种地步了。”

石坤天当然也识货,方自惊异之间,那枯瘦老僧竟走到了他的面前,这一段并不算近的距离,他竟也是一步跨到的。

枯瘦老僧单掌打着问讯,问石坤天道:“施主请了。”口音是生硬已极的云、贵一带的土音,幸好石坤天久走江湖,还听得懂,连忙也抱拳还礼,心里却在奇怪着这老僧的来意。

“施主背后的那位女檀越,慧眼天生,与老衲甚是有缘,老衲想带她回去,皈依我佛,施主想必也是非常高兴吧?”

石坤天一愕,他再也想不到这枯瘦老僧竟会说出这种荒唐之极的话来,面色一沉道:“大师的好意,感激得很,可是她年纪还轻,也不想出家。”口气中已有些不客气的味道。

那枯瘦老僧微微笑道:“那位女檀越想不想出家,施主怎能作主,还是老衲亲自问她了。”

石坤天怒道:“大师说话得清楚些,我佛虽普渡众生,却焉有强迫人出家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