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大年虽然知道,但却再也脱不了身去救女儿,那种急躁真要命,他快发疯了。
他也想抛刀束手,但他此刻连退闪的机会也没有,被司马长风与包太乙二人骤雨般地狂杀逼得拚命地招架。
他总不能叫饶命吧。
但他却又想到女儿彩云,如果彩云也被杀,这争霸江湖对他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封大年几乎就要绝望了。
关二嫂“嗖”的一刀直往封彩云的头上砍下去,而段巧凤已奔向封大年,他们要以四围杀一个了。
“啊!”
关二嫂一声尖叫,段巧凤回头大声叱:“谁?”
她见关二嫂正抖手直甩,痛苦地左手握紧右手腕,尖刀已落在地上了。
就在关二嫂痛得掉眼泪,段巧凤四下里查看的时候,附近竹林里奔来五个人。
五个人之中有三人身上带伤,看样子好像刚刚才把身上的伤包扎好。
五个人敢情正是陶克兄弟。
原来他们到了土地庙,便去寻找那五匹快马,准备骑马先到刘家庄暂住,等十月初,江边对战。
五个人把马拉齐,陶克叫大伙先把受的伤敷药包扎,以免骑在马上震裂伤口。
竹林中五个人彼此照顾着,成石满身伤痕,所幸手脚仍然灵活,这就令陶克放心不少。
不料兄弟五人正要离开,忽听得尖笑厉叱之声传来,陶克当先往发声处奔去,只见司马长风去而复回,且率令着包太乙与段巧凤在围杀封大年。
他先是怔了一下。
冬瓜唐又沉声道:“大哥,那个玩毒的婆娘!”
陶克道:“我看到了!”
常在山嘿嘿道:“窝里反呀!”
冬瓜唐道:“狗咬狗一嘴毛!”
陶克道:“你们等我!”
毛汾水道:“大哥,你要插手?”
陶克道:“非插手不可!”
他立刻取下一块布巾,撕了两片把鼻子塞上。
冬瓜唐道:“大哥,由得你一人去拼杀,我们能站在一边看热闹?”
陶克道:“你们守着小弟!”
成石道:“大哥,我虽伤得不轻,可我并不在乎,要拼命,少不了我一份!”
他顿了一下,又道:“只不知我们站在他们哪一边?”
陶克道:“我好像拦不住你们了。”
冬瓜唐道:“明白就好!”
陶克撕下小布条,命各人把鼻孔堵上,道:“封家父女二人不能死在这里。”
他不加解释,当先往土地庙奔去,当他发现关二嫂扬刀往封彩云的头上砍下的时候,他只得抓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过去。
现在,哥儿五个奔过来了。
“花毒娘子”段巧凤尖叱着:“可恶啊,你们竟然又来搅我呀。”
冬瓜唐哧地一笑,道:“段婆娘,今天看你往哪儿藏!”
他说话发闷声,气得段巧凤直瞪眼,她知道五个小子都把鼻子堵上了。
段巧凤尖刀一指,叱道:“矮冬瓜,老娘今天要你知道厉害!”
冬瓜唐怪笑道:“你除了会弄毒,还有什么吓死人的能耐,使出来吧!”
说着,一刀砍过去,两个人照面便干上了。
正围杀封大年的司马长风,绝想不到陶克几个又回来了,而且五人一个不少。
那“巧手郎君”包太乙更加冒火,狠狠地高声道:“司马兄,拼了命也要把他们全部毙在此地。”
司马长风道:“包兄,封老头交给你了,尽快送他上路吧!”
说着,便一个腾跃到了陶克几人前面。
陶克一见司马长风来到,沉声道:“你仍然没放弃这一次机会,司马长风,你只为你一个人!”
司马长风道:“难道你忘了,她父女一心想杀死你们五人,而我,我却愿意在你们身上花金子!”
陶克道:“要咱们助你不义呀!”
司马长风道:“即使不出手相助也罢,我请你们休管这档子闲事。”
陶克淡淡地道:“什么叫闲事?你是说路不平人别来踩这闲事?哼,你想错了!”
司马长风道:“难道你们有插手揽事的理由?”
陶克道:“两条理由,我们非插手不可,司马长风,对于你的篡位,我兄弟无心多事。”
司马长风道:“快快说出你的两条狗屁理由。”
陶克道:“其一,你不该对我这位受了伤的小弟,再下狠手出刀,你几乎砍死他。”
司马长风道:“杀了他,你们替我出刀对付封大年。”
陶克道:“所以我们有理由对付你。”
司马长风嘿嘿冷笑道:“你还有什么理由?”
陶克道:“其二,如果你们把封大年父女二人杀死在此,你一定会把他们父女的死,推在我兄弟五个的身上,说是交换人质的时候遭了我们的毒手,那时候,三水帮必然群起而对我们兄弟攻之,我们有五张大嘴也难以解说得清楚,所以你不能此刻杀了他父女二人。”
司马长风闻言,又是一声狂笑,道:“真想不到,三江地方出了你这号人物,也难怪江湖流传棒压群雄。”
陶克道:“姓司马的,如是换个情况,我兄弟才懒得插手你们这些狗屁倒灶事情,不过……”
“不过怎样?”
“今天不行,今天你不能下手。”
“我怎能失去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那是你的事情。”
一抹阴冷的笑痕浮在司马长风的脸上,他阴森森地道:“别以为我收拾不了你,你给我死吧。”
子母双刀挟着长短两抹流电,上下挑刺,猛往陶克杀过去。
纹风不动,陶克的棒旋打得更快,看上去比司马长风的刀更快,闪动之间便听得“当”的一声响。
司马长风长刀受阻,短刀疾削,身子稍偏,头上又挨了一棒。
“当!”声音似敲在钵上,司马长风就是不知道这一棒是怎么挨的。
一个大旋身,司马长风15刀交织劈出,陶克却冷静地等着任由司马长风双刀劈到,身形自然弓缩,一片冷芒便在他的身边稍差一线,没能够上位置。
那条棒,便在这刹那间发出“咔”地一声,那么凌厉地切过人的肩胸。
“啊!”
司马长风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嗥,拔身便在五丈外,好一招踏云摘星,看得陶克也暗叫高明。
司马长风走得真快,半空中他只叫了一个字。
“走!”
这个“走”字令在场的人全听见了。
当然,正要得手的包太乙与被冬瓜唐与常在山挟杀的段巧凤二人也听见了。
毛汾水与关二嫂也已杀得流血喷出口水来,但当司马长风突然的逃走,关二嫂一句话也不说,拔腿就跟上去了。
包太乙气得牙齿锉得“咯咯”响。
他在腾身的时候还骂了一句:“操你娘!”
他骂的是陶克,但一身鲜血的封大年,已无力拦住包太乙了。
冬瓜唐见段巧凤洒着鲜血转头逃,他大叫:“别走哇,毒婆娘,不是叫你矮爷见识你的厉害吗?”
常在山也高声道:“别跑呀,谁跑是王八!”
成石心中不是滋味,他把封彩云救醒过来了。
他怎么忘了封彩云曾在他身上留下的疤痕。
封彩云站起来,立刻奔向十丈外的老父亲。
封大年咬牙道:“这畜生,我饶不了他!”
封彩云擦着老爹身上的鲜血,那脸皮上、胸前、背后,甚至双腿,光景也不知他中了多少刀。
封彩云流着眼泪,她痛苦地道:“爹,我们回去吧,你这一身伤,好吓人!”
封大年重重地道:“江湖拼命,本就是如此,可叹你不听我的教导,不下苦功勤练,反而为我惹来不少是非,令我蒙羞。”
陶克五人齐站在五丈外,陶克挥挥手道:“封大帮主,好生保重,十月一日再会了!”
封大年也依然不示弱,道:“本帮主恩怨分明,自会给你个公道。”
陶克淡淡地道:“但愿在此期间,彼此君子风度,少再阴谋对方了。”
封大年吼道:“老夫不是小人。”
陶克一声笑。
封彩云忽然直奔陶克,倒令陶克一震。
“你干什么?”
“我不来同你打架。”
“你们快走吧。”
封彩云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我很平常。”
“可是你的行为……”
“我只做应该做的。”
封彩云当时已昏过去了,对于陶克曾对司马长风说的两个原因,他当然没听见。
陶克却笑笑,道:“我们已助过你三次了,我出手助你以是因为我还知道人之为人的本性,封大小姐,你如果懂这些,你便快乐了。”
他说完便回身与兄弟几个往竹林中走去。
就在这时候,从竹林中跃出六个怒汉,真绝,这就叫巧极了。
罗一冲率人奔来了。
随着罗一冲来的还有“神刀”李良,“双刀将”王大刚,“丹江双义”洪大川与白水青二人,以及蔡斗六。
这六个人见陶克五人走来,立刻扇形围上去了。
罗一冲厉吼如虎,道:“狗操的,我们放了人,却不见我们的人回去,果然你们混蛋!”
蔡斗六吼道:“姓陶的,我们的大当家二当家,还有我们小姐呢?你们是怎么下的手?”
陶克嘿嘿冷笑,道:“可怜的一群人哪!”
冬瓜唐道:“他们不可怜,他们是猪!”
罗一冲愤怒地拔出钩刀,吼道:“今天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神刀”李良一顿,道:“该是拼个结果的时候了,我们还等什么!”
六个怒汉这就要出手了,陶克怒吼一声,道:“去,封大年父女二人还在土地庙附近,他伤得很重。”
罗一冲骂道:“我们小姐呢?”
冬瓜唐道:“差一点死了。”
罗一冲更火:“可恶啊,你们连护送人质的也不放过,今天绝不放过你们!”
王大刚已厉吼:“上!”
“杀!”蔡斗六挥动蝎尾刀奔向常在山了。
便在这时候,转角处转来一处沉喝:“住手!”
这一声很管用,蔡斗六立刻收刀后跃。
七八丈外,只见封彩云扶着满身鲜血的封大年,很艰难地走过来了。
罗一冲大叫:“帮主,你!”他已冲过去了。
封大年抬头看看来人,他重重地点着头,道:“看到你们,我也稍觉安慰了。”
罗一冲怒指陶克五人,对封大年道:“帮主,你老且看属下等搏杀这五个畜生,人质已换过,这是重新搏杀,不能说咱们违约。”
封大年道:“该杀的不是他们!”
罗一冲怔一下,道:“帮主,你……”
“该杀的是司马长风!”
他此言一出,罗一冲六人齐吃惊。
蔡斗六急问:“对呀,二当家的呢?”
封大年立刻叱道:“什么二当家,三水帮没有这种丧心病狂,忘恩负义的东西,他阴谋篡位,狼子野心,你们看着我这一身伤,正是他所赐!”
罗一冲六人怔怔地脸色大变。
封大年又道:“司马长风勾结外人,在此想把我父女杀死,然后再嫁祸于他们五人,他好名正言顺地取代我以统领三水帮,所幸……”
他指指陶克五人,接道:“所幸他们伸以援手,解了我父女之危,那司马长风与包太乙他们已逃之夭夭了。”
封彩云又流泪了。
“你们看看我的双臂,这是司马长风,我平日最亲的司马叔叔杀的,他原来陪我前来,半途就出刀要杀人质,我拦阻,他便出刀杀我,他……好毒的心啊!”
罗一冲咬牙道:“可恶啊,怎么想得到这家伙竟有谋夺帮主宝座的野心,太出人意料了。”
“神刀”李良道:“总护法,咱们去缉拿司马长风,以叛帮之罪治他。”
这时候,陶克开口了。
“各位,若没别的指教,我们不愿听你们讨论家务事,请让路。”
原来洪大川、白水清、王大刚几个还围着陶克五人没让开路。
罗一冲问封彩云道:“他们五个家伙,真的会……”
封彩云道:“不错!”
罗一冲道:“他们怎么会……”
封彩云道:“对他们,我也不懂。”
罗一冲对封大年抱拳,道:“帮主,他们五个……”
封大年道:“咱们恩怨要分明,姓陶的救过彩云三次,放他们走!”
罗一冲愣然有些不相信,但却又出自帮主之口,不容他不信。
他缓缓地走向陶克,道:“姓陶的,我们帮主的话你都听到了。”
陶克道:“江湖上讲的就是恩怨分明。”
罗一冲道:“如果你会真心出手去援救一个强敌,你若不是圣人,便是傻子。”
陶克淡淡地道:“可惜我不是圣人,当然,我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傻子。”
罗一冲道:“那么,你为了什么?”
陶克道:“我不为什么,如果我以为应该做的,我就一定会做。”
“包括援救我们帮主与小姐?”
“我最恨不忠不义的奸佞小人。”
罗一冲重重地点点头,道:“好,你们走吧!”
冬瓜唐抢上一步,道:“你的口气,好像是对我兄弟开恩呀,屁!过了今日,以后见面照杀不误。”
罗一冲嘿嘿冷笑。
陶克却十分用力地看了封彩云一眼,他发觉封彩云也正在看他。
封彩云的眼神异样,仿佛要把陶克的影子印下来似的湛湛目芒很清澈。
陶克仿佛想到了桂花,想到了红红,她们都曾对他流露过这样的光芒。
陶克暗自一怔,立刻收回自己的眼神,转身对罗一冲道:“陶某人不会忘了十月初一的决斗,大护法,咱们十月初一再比高下。”
罗一冲再一次地嘿嘿冷笑连声。
只因为陶克曾杀了他们少主封流云,这个仇恨一时间如何忘得了?更何况少主与钱丹凤二人的灵位,如今还厝在江边的三水帮大宅院里,所有三水帮的弟兄们,正等着缉拿他们五人去活祭。
封大年看着陶克五人又走入竹林中,他深深长叹,重重地一掌打在自己的头上。
他的动作是痛苦的。
当然烦恼,十月一日的决斗,他能对陶克五人下手搏杀吗?
封大年再也想不到事情会如此的发展,儿子的大仇如何去报?
他忽然沉声对罗一冲道:“总护法!”
罗一冲忙趋前:“帮主!”
封大年道:“可知司马长风在三江地方有几个下脚处吗?包括他的家小。”
罗一冲道:“就属下所知,一共有三处,两处在岸上,一处在船上。”
封大年道:“我们回去,你把人调配妥当,立刻下手抓人。”
罗一冲道:“属下遵命,也是属下理所当然的工作。”
于是,罗一冲六人,护卫着封大年父女二人,直往三水帮总舵走去。
封彩云好像失落了什么似的。
她心中想着陶克的模样,也想着陶克在地牢中拥抱的时候,那情形叫人如何忘得了?
封彩云是个骄傲的女人,她当然有傲气的条件,三江地方谁不知道她乃三水帮的公主。
三江地方也有不少公子哥儿想攀上她,但她从来不对那些公子哥假以词色,如今……
如今她却把陶克塞满在她的心扉中了。
她走着,不时回头来望向竹林之间。
竹林中传出马蹄声,更令她翘首不已。
罗一冲几个当然不会知道,他们的公主心中正在刻画着一个人的缩像,一个英雄人物的缩像。
陶克五人所乘的马,那还是封大年亲率江道山、古月亮他们前往武当山搬请万德道长时候的五匹马,万德道长被他们的师兄万寿道长中途拦回去了,这件事令封大年三人很气恼,却也无可奈何。
陶克五人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原来是打算再去刘家庄的,但江湖恩怨越陷越深,陶克想了一番,便决定不去刘家庄了。
他在马上问几个兄弟。
“你们说,咱们应该去哪里?”
冬瓜唐道:“我以为,咱们进城去,找一家大客栈住下来,吃喝不出门,养足精神准备拼。”
常在山道:“再找来大夫为咱们小弟治伤。”
毛汾水道:“大哥,刘家庄也不错呀!”
陶克道:“住城里不大好,万一被敌人发觉,他们明里下不得手,暗中使坏就不妙了。”
他抬头看天色,又道:“刘家庄用不到咱们了,去了反而替刘一龙惹大祸,咱们不干这种事。”
成石道:“大哥,我这伤,大部分是皮肉伤,找个清静地方歇上三天就好了。”
冬瓜唐道:“什么才是清静地方?”
陶克道:“我以为咱们回去清莲庵,庵中还有米粮,更何况那儿暂时不会再有敌人出现,各位兄弟,你们说怎么样?”
常在山手一指,道:“也好,咱们这就折回清莲庵,休忘了,认真说来,那清莲师太也算是咱们师姑呀!”
冬瓜唐道:“就算是咱们这20天为她老人家守灵吧,唉,不知道了无大师知道了会怎么样的难过。”
陶克道:“兄弟们,决定回清莲庵了。”
五个人立刻拔回马头,一阵雷鸣般的蹄声,便奔驰到清莲庵。
陶克五人拍马上坡去,忽然间,从清莲庵中传来鼓钹声,倒令陶克五人吃一惊。
陶克立刻示意各人下马。
五个人把马藏进竹林中,各自拔出兵刃来。
这时候,钹声已止,却传来鼓声不断,似有人诵经的声音,只不过听不清楚。
陶克五人绕过去,只见庵门是开着的,陶克当先伸头看,只见佛堂下盘坐着个大和尚。
“是大师。”
冬瓜唐也点头道:“好像是大师。”
常在山与毛汾水二人齐点头,成石已叫着:“大师,你终于来了。”
陶克五人齐进门,五个人直往佛堂上走,不料斜刺里一声叱:“不要动他!”
陶克五人吃一惊,转头望过去,只见是万寿道长正自手上举着鼓锤走过来了。
“不可以动大师的身子。”
陶克忽然发觉大师坐的薄团下面有血,他立刻惊呼:“大师!”
万寿道长走过来,他挡住陶克五人,沉声道:“了无大师圆寂了,休得惊动他的法体。”
陶克沉喝道:“谁下的手?”
万寿道长道:“情孽!”
冬瓜唐垂泪道:“我饶不了他,道长,那人在何处,你快快告诉我兄弟。”
万寿道长叹口气,道:“薄团下面一把小刀,你们取来自己看吧!”
陶克伸手取刀,果然一把锋利的短刀,他举刀仔细看,刀身上有两句话:“恨难消,情难了。”
他怔怔地看向万寿道长道:“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说着,陶克五人环跪在了无大师的四周开始饮泣不已,那冬瓜唐更是放声大哭。
于是,鼓声再起,万寿道长站在神案前默念着经文。
这时候,僧道还分的什么家,不都是佛由心生,普渡众生吗?
天下,不论是悲伤与欢乐,都将会随着时光而消失,天下,当然也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永恒,人们数十载的生命,也只能在光阴的流逝中尽其在我了。
万寿道长坐在清莲庵的后院禅房中,脸色凝重地对陶克五人道:“了无大师多年来,只在这三江地方云游,我只知道大师在没出家的时候,有一女友,他们相爱,彼此关怀,已到了至死不渝的地步了,只可惜他们最后却分开了。我几次想知道为什么,但大师摇头不回答,这种刻骨铭心的痛苦,我不忍多问,想不到时间也难冲淡他对当年情人的苦恋,那个大师的情人,正是清莲师太。”
陶克五人在垂泪,原来大师还有这么一段过去。
万寿大师又道:“事有凑巧,你们离开武当山之后,当天大师就去找我,唉……我……”
他脸现痛苦之色,又道:“我们在望江亭对弈,我只是淡然地提到清莲师太遇害,也提起你们前来传言,我当时看不出大师有何异状,还以为他跳出三界,看淡这种世俗的男女情感,岂料他却借故,偷偷下山来了。”
陶克道:“大师下山来清莲庵了?”
万寿道长道:“不错,贫道发觉以后,顿然觉出要出大事,便也匆匆地赶来了,唉……我还是晚来一步。”
他把事情略作交代,起身对床上平躺的了无大师尸体深施一礼,对陶克道:“这世上只有你们五人,乃是了无大师常挂在嘴上而又乐意提的人,他把你们当成他的孩子一样,为你们祈福,别的我就不再多说,我回山去了。”
陶克五人闻言,立刻放声大哭,万寿道长临去,五个人也忘了送行,只不过令万寿道长更难过的,乃是从此他失去了一位对弈的好友。
陶克五人把了无大师的尸体用锦被裹上,想着最妥当的地方,应是清莲庵后坡的那条地道中两间地下室,为了大师的情孽未了,何不将大师与师太二人合葬在一起,另外三个年轻尼姑也一齐运至另一间地室中。
一切弄妥,陶克对大师与师太发下重誓,一定要手刃那个罪魁祸首“洛阳花魁狐”杜牡丹。
常在山拭泪道:“师太不被害死,大师仍然健在,这都是那个狐狸精害的。”
冬瓜唐道:“且等咱们助了屠万山之后,便去杀那双骚狐,娘的,包括她的姘头铁石心。”
兄弟五个又回到清莲庵了。
他们把地道的地室也封起来了,陶克率领兄弟们在尼庵的神前叩头许愿,早日为大师与师太报仇。
陶克五人住在清莲庵中,五个人都在为十月一日的江边决斗作准备。
江湖上没有人知道陶克五人会住在尼姑庵里面。
江湖上还不曾发现,清莲庵出了人命,清莲师太四人全被人谋杀。
就在第21天大清早,陶克思念在桐城的妻女坟墓,他应该再去看看的,只不过他以为应该暗中先察看一下决斗的地方。
襄阳南面15里,江边是一片平坦的,但陶克为了慎重,便对常在山四人道:“兄弟们,咱们这些天来,也把身上的伤养得差不多了,我以为应该先去看看决斗地点,咱们不能有所闪失,再上大当。”
冬瓜唐道:“那容易,我去。”
毛汾水道:“我去。”
陶克道:“你们好生在此等候,我去。”
常在山道:“为什么大哥一人去?”
陶克道:“三天之后要比斗,在比斗之前,我打算先去我那妻女坟前一次,唉,我好想她们。”
冬瓜唐四人闻言,齐声叹气。
常在山道:“大哥,此刻你一人前去,兄弟们实在不大放心,不如我陪大哥一起,沿途或过江也有个照应。”
毛汾水道:“我去,江面上我熟悉。”
陶克道:“我说过,你们谁也别去,你们也不要走出清莲庵的门,明日午夜我就回来了。”
他稍做准备,弄了个大盘帽子戴在头上,便匆匆地走出清莲庵。
陶克绕道来到江边,他不去大渡口,专找了一处半荒芜的小码头,有条渔舟停在江边上,那船上只有一个头戴斗笠的老人。
陶克取出一两银子托在手掌,他来到船边上。
“老人家,在下有急事,可否送我过江?”
那老人抬头看,当然也看到银子了。
“上船吧!”
陶克跳上船,先把银子塞在老人手中:“拿着,你应该得的。”
老人也不客气,忙把银子塞进怀中。
汉江水就这一段较急湍,但老人的摇橹技术不错,不多一会儿便到了江心。
便在这时候,忽见一艘三桅双层大船,飞一般地沿江而下,眼看就要撞上小船,那老人忙以手去推撞来的大船,陶克便也伸臂去推大船之身。
真巧,大船上站着一个女人,吃惊地瞪着小船,然后,当小船脱离危脸的时候,她才尖声的大叫着:“快,马上往北岸靠过去,落帆!”
三桅大船落了主帆,船头指向北岸,掌舵的大声问:“小姐,怎么忽然要靠岸,就快到总舵了。”
“别多问,快把船靠过去。”
“是,小姐!”
这女子不是别人,乃三水帮的封彩云是也!
如今三水帮已经动员起来了,
全帮上下都在捉拿叛帮的司马长风,而司马长风的三处住宅,早已没有司马长风的人了,便他的家眷,也不知藏到了什么地方。
江面上没有,陆地上也不见,倒令封大年气歪了脸地每天发火。
就快要决斗了,封彩云是奉爹之命,前往汉江分舵知会钱水龙,决定计谋如何捉拿司马长风,明里是决斗,暗里面却另有干坤。
封家父女二人设下的什么计谋?也只有封大年与封彩云二人知道。
封彩云看到小船上那头戴宽边帽的汉子的时候,她本来要呼叫的,但她已叫到口边又不叫了。
因为她怕船舱中的人听到,船舱中乃是他专程请来的钱水龙。
钱水龙的女儿钱丹凤,她死在陶克的手中,当然是恨透了陶克,如果封彩云此时叫出陶克的名字,钱水龙准定会在江面上对陶克下手。
钱水龙的水中功夫比之在陆上不知高明多少倍,如果有人能踩水把一条小船顶翻,这个人就是钱水龙。
如果有人能在水中抱出一条六尺长的大鱼,这个人就是钱水龙!
封彩云心中明白,她正愁找不到陶克,想不到陶克弄了一条小船要过江,太好了!
封彩云很注意远处的小船,当她发现陶克已跳上岸,她也急了,频频催着大船快靠岸。
这在这时候,钱水龙走出来了。
“好侄女,怎么啦?”
“钱大伯,临时想起一件事没办完,我先下船,大伯见了我爹,就说我很快会回去。”
钱水龙道:“到底什么事?”
“钱大伯,回去我再告诉你。”
大船在此不能停靠,就在大船的船头快靠上岸边的时候,封彩云腾身跃上岸,头也不回地便往陶克去的方向追下去了。
陶克根本想不到,封彩云会在江面上发现他,而且也匆匆地追来了。
陶克为了安全,他专找荒径走,这令暗中追他的封彩云也不懂,难道他们,兄弟五人藏匿在这一带?
封彩云本来要高声叫着追上去的,但她却要看看陶克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她以为,也许陶克有什么更大的秘密吧。
人总是好奇的,女人更好奇,如果女人关心一个男人,她便想多知道这个男人的事情。
封彩云已经对陶克有了这样的感觉了。
天色渐渐的黑了,远处隐隐可见桐城县的城墙,但陶克却折向东方的黄土坡走去。
“怎么不进城?”封彩云自语着。
为了天黑怕把人追丢,封彩云奔得更快,就在那道黄土坡前,他发觉陶克站在那里不动了。
封彩云还以为陶克发现有人追他了,然而,却又发现陶克好像是蹲在地上了。
封彩云停在几株小树边,怔怔地遥望着,她以为陶克可能累了,想在那地方歇着。
就在封彩云迟疑中,忽见陶克燃上火引子,把一些冥纸点了起来。
封彩云这才看清楚了。
原来那儿是两座坟,不用说这一定是陶克妻女的坟了,他来探望妻女了。
封彩云有些黯然,想着自己的哥哥造的孽,想着钱丹凤的手段,不由得唏嘘起来。
她慢慢地走着,走向陶克,走向那两堆黄土。
于是,陶克猛回头。
“谁?”
“是我!”
陶克立刻棒子在手旋,人已迎上前。
“是你?”
“不错,我一直跟在你后面。”
“尚有两天半,你找来不嫌太早?”
“我知道距离十月初一江边决斗还有两天半。”
“既然知道,你就不该前来。”
“为什么不该来?我哥做了错事,难道我不可以前来叩头赎罪?”
“大小姐,你走吧,我的妻女承受不起。”
封彩云好像变了一个人,她变得那么温柔,那么善良,那么可人。
“陶……朋友……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你随便!”
“陶朋友,我哥哥还有钱姑娘他们都死了,而我们活着的人,偏要为他们担当痛苦,还是不公平的吗!”
陶克道:“活着的人总是要为死的人做些什么。”
封彩云道:“你是指约斗?”
陶克道:“我不会怪你的,因为死的是你哥哥,而我……你看看这两座坟,他们是多么的无奈又无辜呀!”
封彩云立刻双膝跪在地上,她的头低下来了。
她真的变了,变得小妇人似的。
陶克再也看不出她就是那个跋扈得曾插他一刀的女人。
封彩云低泣着,她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陶克痛苦地坐在一边,他此刻还能说什么?
封彩云也不能说什么,但她在落泪,这样,反而令陶克更加痛苦了。
月亮已爬上来了,月亮像一道弯弯的眉一样,但那比之无月光要好多了,因为陶克仍能看清封彩云的样子。
封彩云的打扮不华丽,这些天来,她甚至也不施脂粉,因为她哥尚未入土。
陶克觉得封彩云与红红姑娘二人比较,这一个是清淡脱俗,红红是雍容艳丽。
他看看,便也叹口气,道:“封大小姐,你可以起来了,快二更天了。”
封彩云仰头,脸上有泪痕,她不语,好像无语问苍天,那淡淡的哀愁与幽幽的眼神,令陶克又想到土地庙前封大小姐的“临去秋波”。
他永远也忘不了封彩云那一瞥印象。
于是,陶克伸手去挽起封彩云,道:“封姑娘,你起来吧,我也要走了。”
封彩云站起身来,她面对陶克道:“二十多天了,你们躲在什么地方?”
陶克警觉地一瞪眼,道:“你找我们?”
封彩云道:“我找你!”
“找我?”
“是的,我找了许多地方!”
“做什么?该不会又是什么阴谋吧?”
封彩云叹口气,道:“三次救援之恩,早令我变了,变成了感激,我怎么会再设什么计害你?”
陶克道:“实在不敢相信!”
封彩云道:“是因为我曾刺你一刀?”
陶克道:“差一点要了我的命!”
封彩云道:“我可以向你道歉吗?”
陶克道:“我不奢想!”
封彩云见陶克要走,她跟上去。
她的手伸过去,插在陶克的臂弯:“陶……朋友!”
陶克道:“我以为你该回去了。”
封彩云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在找你?”
陶克道:“如果你想说,我不拒绝,但我必须在天亮之前过江。”
封彩云道:“比斗之约,还有两天半呀。”
陶克道:“我要准备。”
封彩云浅浅笑了。
陶克不知道封彩云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笑。
他并没有见到封彩云的手上握刀,封彩云也不会在这时候对他突袭,但她为什么笑?
陶克在暗灰色的夜色里,低头看着封彩云,他发觉封彩云是出自内心的微笑。
“你……为什么笑?”
“你是猜不到的!”
“不错,我不善于猜什么。”
封彩云道:“不善于猜的人,往往也是脚踏头也干事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做事很小心。”
“善于猜的人,大都投机取巧。”
封彩云道:“陶朋友,所以我才要对你仔细说明白,我们……找个地方去。”
陶克道:“好像很严重嘛。”
封彩云又笑了。
陶克不知道应该带封彩云去什么地方,但见封彩云在笑,便低声地道:“封大小姐,你这样同我在一起,万一被三水帮的人遇上,对我无所谓,对你不好吧?”
封彩云道:“在危机时刻,谁还顾忌那么多。”
“危机?什么危机?”
“司马长风的野心已暴露,我们虽人多,但他却隐藏在暗中,想抓他,谈何容易。”
陶克笑了。
封彩云道:“你为何发笑?”
陶克道:“我笑,是因为有一句我想不通的话,如今霍然想通了。”
封彩云道:“什么样的一句话?”
她把个淡白的俏脸斜着过去,从陶克那青虚虚的胡子上,她发觉陶克虽然不够好看,但却有一种令她心动的巍然雄风,那不是表现在外表的。
陶克道:“江湖上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哈……”
封彩云怔了一下,道:“你又笑了。”
“我能不笑吗?”
封彩云道:“形势总会把事情扭曲的。”
陶克道:“不是形势的扭曲,因为人可以操纵形势,封大小姐,我们原是敌人,是吗?”
封彩云道:“不错!”
陶克道:“如今又变成什么?”
封彩云道:“是敌也是友。”
陶克道:“怎么说?”
割彩云道:“我永远也忘不了你杀死我哥的事,我更忘不了你三次救我的命。”
陶克道:“恩怨分明,却也造成你的痛苦,封大小姐,迫于形势,你找了我很久,是吗?”
封彩云道:“找你二十多天了。”
陶克淡淡一笑,道:“至少,我们眼前算是朋友,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