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春雪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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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回 漫游京都街头访迹,寄人篱下半夜思亲

晚饭时,蔡幺妹来到西屋,把春雪瓶请到她的房里。春雪瓶刚跨进房门,刘泰保便笑吟吟地从靠椅上站起身来。迎着她说道:“春姑娘远来不易,一路辛苦了!我就是这店里的掌柜,姓刘,江湖人称的一朵莲花刘泰保。春姑娘如不嫌弃,就叫我刘大叔好了。”

春雪瓶忙上前躬身施礼说道:“给刘大叔请安!刘大叔一向起居可好?”

刘泰保爽然一笑,说道:“托福,托福!我和你蔡姑过得还算平安。听说你香姑姑姑和哈里木叔叔都平安无恙,这些年来,我和你蔡姑都一直在惦挂着他俩呢。”

蔡幺妹在一旁说道:“酒菜都快凉了,还是坐在桌上慢慢谈吧!”

饭桌就摆在房内,桌上摆满了菜肴,这是蔡幺妹为给春雪瓶接风而特意备办的。三人上桌坐定,蔡幺妹便提壶举箸,劝酒奉菜,十分殷勤。桌上,刘泰保又问了一些西疆的边事风情,春雪瓶也都一一作答。谈着谈着,刘泰保忽然问道:“春姑娘在西疆可曾听说朝廷派了一个姓德的官员去西疆查访边情的事?”

春雪瓶:“刘大叔说的那位官员可叫德秀峰?”

刘泰保不由一惊,急忙说道:“是德秀峰。我问的正是此人。春姑娘司知道一些他在西疆的情况?”

春雪瓶:“略略知道一些。他在我动身之前七八天便已起程回京,我到肃州时听说他已平安地过了祁连山。只要过了祁连山,路就好走了。”

蔡幺妹:“德五爷既然动身得比春姑娘还早几天,为何至今尚未到家?”

春雪瓶:“我不比他,我无牵无挂,一路逍遥自在,任意快马加鞭;他要按驿而行,还要应酬迎送,随带着三匹王爷嘱他挑选的大宛马,自然就落到我的后面去了。”

刘泰保注视着春雪瓶,眼里露出惊异的神情,他没想到这位看去还显得有些稚气的姑娘,说话竞这般通达在理。他不禁连连点了点头,回顾着蔡幺妹说道:“春姑娘说得有理。其实我们担心的是在西疆,德五爷只要平安地离开了西疆,我们也就放心了。”

蔡幺妹点点头,又忽有所思地说道:“你说王爷已派人四出去寻访李慕白的事,我一直在心里琢磨着,可就是猜不出是为的什么来!”

刘泰保沉吟片刻,说道:“一定是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不然,王爷不会这么着急,更不会轻易派人去请这位名震京都的李慕白的。”

蔡幺妹不以为然地:“听说王爷早年就和李慕白有很深的交情,他想见见李慕白,随时都可派人去请他,有什么轻易不轻易的!”

刘泰保:“你懂什么!王爷是什么人!李慕白又是什么人!一个是皇王贵胄,一个是草野豪杰,他二人交情再好,但总是相克的,王爷若和他经常交往,定会遭谗受忌,也许还会惹出大祸来的。”

蔡幺妹困惑不解地:“看你说得多玄乎!王爷交个李慕白,我就看不出会惹出什么大祸来!”

刘泰保乘着几分酒兴,压低声音,显得有些神秘地说道:“王爷若把李慕白那样一个武功盖世、剑法绝伦的人留在身边,住在紫禁城里的皇上知道了,他能睡得安稳吗?”

蔡幺妹这才(炫)恍(书)然(网)明白过来。她略一咋舌,默默地思索片刻,忽又有所不解地说道:“俞秀莲大姐也是名震京城的侠子,德五爷当年也曾将她留在身边多年,怎么就没有惹出祸来?”

刘泰保:“德五爷哪能和王爷比!他在皇上眼里和心中能有多少份量!兴许还够不上皇上心中的那杆秤呢!因此,我想王爷他急着盼德五爷回京,和他派人去寻李慕白,兴许就是为的一回事。

当然,请李慕白最好还是由德五爷出面稳妥些,也只有德五爷出面,李慕白才可能来。”

蔡幺妹:“王爷请李慕白来京究竟是为什么呢?”

刘泰保:“要打仗,拜大将;要打磨,请石匠。李慕白以武功剑法闻名天下,请他来,多半是要仰仗他的武功和剑法了。”

春雪瓶一直没有吭声,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从刘泰保和蔡幺妹的谈话中,懂得了不少东西,也悟出了许多道理。她也曾听母亲谈起过宦途险恶,但那都是指的同僚间的倾轧争夺,没想到皇上对臣下也会心怀疑忌,更没想到像王爷这么显贵的人物也难免有祸降之忧!看来这京城果然是个是非之地,一切还须小心谨慎才是。

饭后,大家又聊了会,已经喝得有些醺醺然的刘泰保竞打起瞌睡来。春雪瓶这才告辞回房安寝。

第二天一清早,春雪瓶起床后正在梳头,蔡幺妹已换上一身新衣兴致勃勃地进房来了。她走到春雪瓶身后,伸手抚着她的双肩,俯下身来对她说道:“今天我陪你出去玩玩。京城里好看好玩的地方多极了!”接着她便帮着春雪瓶理好鬓发,又催着她换上一身淡蓝色的衣服,然后将她拉到窗前透光处,细细将她端详一番。蔡幺妹看着看着,不禁惊叹起来,说道:“哎呀,我的天!你真美,而且是越看越美!”

春雪瓶羞涩得低下眼帘,她那红润的脸上又增加了一层红晕。蔡幺妹仍在目不转睛地瞅视着她,继续说道:“我走南闯北见过美貌女子多着啦!可耐看的人不多,越看越觉美丽的人就更少了。”她忽然眨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神驰片刻,又自语般地说道:“十九年前我也曾见过一位美貌而又耐看的女子,那可真说得上是国色天香,简直美极了,也耐看极了!”

春雪瓶心里不觉微微一动,很想问问蔡幺妹所说的那位女子是谁;可她又觉于情有碍,未便问出口来。

蔡幺妹又从自己的头上取下一朵鲜红的绢花,亲手给春雪瓶插到鬓边,说道:“你虽用不着再借花来给你增色,但哪有姑娘不戴花的呢!我在西疆闯荡时,也是天天头上插野花。”

春雪瓶:“蔡姑为何去到西疆的?”

蔡幺妹:“帮着我爹爹缉拿一个女贼。”

春雪瓶不由一惊,忙又兴冲冲地问道:“一个什么样的女贼?缉拿到了没有?”“蔡幺妹一笑:“说来话长,改日我再细细讲给你听。今天是陪你去玩,我们也该动身了。”

春雪瓶虽然充满好奇,但也不便相强,只好随着蔡幺妹走出房门,又一道向店外走去。

京城的秋天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天上是晴空万里,地上是碧野无尘,风送爽而不扬沙,日生温而不透汗,真是秋高气爽,起居两适,动止宜人。春雪瓶跟随着蔡幺妹一路行去,足见街上货贸繁忙,车马声喧,仕女联袂流波,冠盖从容揖问,人来人往,穿流成浪,确实热闹非凡,不愧是京都胜地。春雪瓶自离西疆,虽也经历不少名城大邑,但哪曾见过这等景象,她_路左顾右盼,把一街一巷都谨记在心。她所到之处,凡遇有好看的便停下来看看,遇有不解的便拉着蔡幺妹问问,不弄个一清二楚决不罢休。就这样一路上停停走走,走走停停,直至日已过午方才来到天桥。这天桥乃京城里一处分外热闹的地方,不但九流汇集,百业争呈,而且技艺千般,争奇斗异,呈胜炫雄,令人魄动心惊”目不暇接。二人刚一步入广场,蔡幺妹就在春雪瓶耳边轻声说道:“这儿人杂,你要小心。”春雪瓶只报以一笑,没有吭声。她举眼向前一看,但见摊店成巷,牌幔如林,那些贩卖吃食的小摊,或煎或炸,或烧或烤,阵阵香飘扑鼻,令人食欲大增。另外还有测字看相的,下棋卖画的,接骨看病的,变法耍猴的,真是七十二行九流三教尽汇于此。广场中央,有许多处用布幔围成的场地,里面有唱大戏的,唱鼓书的,因隔着布幔,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只能听到从里面飘出来的阵阵锣鼓声和吆喝声。

布幔外面的一些空地上,到处也围着一些人群,有两堆人群正在兴高采烈地大声呼叫,拍手叫好。春雪瓶忙拉着蔡幺妹向左边那堆人群走去,见人群中的场地上,站着两名汉子,一名汉子正在表演吐火戏法,那汉子赤裸着上身,胸前、两膀,布满火苗纹身,看去令人恶心。他左手叉腰,右手执着燃得亮亮的红油纸捻,对着人群,圆瞪双眼,不停地绕舞着手里的捻火。他舞着舞着,突然将捻火凑到嘴边,张口一吹,便见一团烈火从口里喷射出来。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片掌声,春雪瓶更不禁失声惊呼,称奇不已。接着另一名汉子又挺身而出,从袖里抽出一柄尺半有余的利刃,将它高高举着,绕着人群走了一圈,然后回到场地中央,分开双腿稳稳站定,仰面朝天,张开大口,双手握刀高高举起,将刀尖向下,对准他那张开的大口。他就这样悬刃空中停了片刻,才猛然一声大喝,随即将白亮亮的刀刃往口中一插,眨眼间,便将尺半有余的一把锋利的钢刀全都插进咽喉里面去了。人群里又是一片掌声。春雪瓶又不禁发出一声惊叹!蔡幺妹见她惊奇得那般模样,不禁笑了起来,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这是变戏法,全是假的,你休把它当成是真的了。”

春雪瓶这才明白过来,对自己适才的惊讶失态也不觉感到有些好笑。同时她也在心里嘀咕着,自己怎么就会被他蒙着了,竟一点儿破绽也没有看出来。要是人们在日常的处世行事中也学会变戏法的手法,岂不危3ǔωω.cōm险重重,叫人难防!蓦然间,她不禁想起她在西疆就曾遇上过游骑扮马贼、外寇冒游骑和官兵扮游骑的事情。那不就是变戏法!可那些戏法也都被她识破了,而今天这场里正在变的戏法却把她蒙住了!春雪瓶不由打了个寒战,竞至有些怨恨起自己来了。她暗暗警醒自己:对那些在行事中善于变戏法的蔡幺妹见春雪瓶对场里的玩意已心不在焉,便又拉着她向右边那堆人群走去。那堆人群圈子围得特别大,场地中央架设着一条六尺多高的绳索,蔡幺妹一见那绳索便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欢欢呼:‘啊,绳技!”随即拉着春雪瓶向人群里面挤去。春雪瓶已经感到蔡幺妹的神情有些异样,只因身旁人多未便相问。她随蔡幺妹一直挤入内层,站定以后,这才举目向场地上看去,见场地中央一位中年汉子正在练拳,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姑娘捧刀于怀,站在绳索架旁,正凝神注视着他,春雪瓶正在打量那位姑娘,蔡幺妹忽然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猜场里那二人是父女还是师徒?”

春雪瓶毫不迟疑地:“是父女。”

蔡幺妹:“为啥?”

春雪瓶:“你看他二人那眼神,像极了。”

正在练拳的那中年汉子,年约四十来岁,全身青布褂裤,生得虎臂狼腰,极为壮实。春雪瓶将他所走的拳路仔细一看,见他左掌右拳,前拦后推,出手如推窗抱月,起脚如展翅迎风,回环进退,好似鹤舞蛇行,看去显得平淡无奇,并无多少警目身手,但春雪瓶却已看出这是一套颇具功夫的内家拳法来了。他的一招一式明弛暗张,一进一退明缓暗急,发拳是柔里藏刚,起腿是隐险为夷。在春雪瓶的眼里看来,这汉子的拳法功夫虽还不算上乘,但若与一般江湖上卖艺的人相比,就很少有人能和他匹敌的了。不料那汉子练完这套拳后,人群中只响起几声零零落落的掌声,并无一人喝彩。站在春雪瓶身旁的蔡幺妹,虽然也未叫好,但却着着实实送去几记热情而又清脆的掌声。那几记显得特别醒耳的掌声,不仅从人群里引来了许多双不同的眼光,同时也引来了那中年汉子惊奇的注目和那姑娘感激的一笑。春雪瓶见蔡幺妹那一直显得十分兴奋的神情,便试探着向她问道:“蔡姑觉得那汉子的拳法如何?”

蔡幺妹毫不在意地:“货真价实,很有功底。”

春雪瓶就从蔡幺妹这短短的一句答话里,便已经探出她的深浅来了:蔡幺妹能有此见识,可见她的武功也是有些根底的。

场里,接着便是由那姑娘来踩绳献技了。只见那中年汉子双手抱拳,向观众说了几句套话之后,随即对那姑娘说道:“女儿啦,向在场的伯伯、叔叔、婶婶、姑姑们讨个欢心,你就上绳吧!”汉子话音刚落,那姑娘便腾身一跃,立即稳稳地站在绳上了。人群中响起一片掌声。姑娘在一片掌声中举起手里的单刀,亮出一个金鸡独立的架式,随即舞动单刀,在绳上盘旋进退,施展起来。那绳索拉得不紧,踩在绳上坠得很沉。走得快了,荡得也越厉害,对技艺的要求也就越高。姑娘在那根不断向左右摇摆的绳子上,纵跳腾跃,前滚后翻,轻盈敏捷,履险如夷。她手里的一口单刀也舞得寒光闪闪,砍劈生风。春雪瓶看得如痴如醉,不知那姑娘是怎么练出这种技艺来的。蔡幺妹更是全神贯注,一个劲地给那姑娘喝采叫好。

春雪瓶已从她那过于热烈的喝彩声中感到有些异样,便不禁侧起脸来偷眼向她望去,只见蔡幺妹两眼紧紧地盯着那姑娘,神情显得激动万分,嘴唇也在微微颤抖着,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里竟滚动着一眶晶莹的泪花。春雪瓶感到惊奇已极,不知道蔡幺妹究竟为了什么。她想问问,可又不知如何问起,只好把疑诧搁在心里。

那姑娘使完刀,又在绳上一跃而起,亮了一个倒踢紫金冠,随即分腿作一字落在绳上,任那绳索荡来荡去,她却稳稳附绳,纹丝不动。人群里爆出一片鼓掌声、喝彩声和惊叹声。那姑娘就在这一片欢呼声中跳下绳来,向周围人群深深一福,便低垂眼帘退到绳索架旁去了。人们纷纷向她身旁、脚下投去一枚枚大大小小的铜钱,蔡幺妹也顾不上给春雪瓶打个招呼,便快步走入场地,迳直去到那姑娘身边,拉着她的手,连连称赞道:“好一身功夫!我看你的腰肢、腿脚都是过得硬的。”蔡幺妹的几句内行话,引起了那姑娘的惊异,她抬起头来愣了愣,随即羞涩地一笑,低声说道:“让姑姑见笑了!还望姑姑多多包涵、指教!”蔡幺妹又问了她的年龄、姓名和籍贯。那姑娘也都一一作答。说她姓杨名盼盼,山东东平人,现年十五岁。蔡幺妹又瞟着那中年汉子问她道:“那位老哥是你什么人?”

杨盼盼:“俺爹。”

蔡幺妹:“我看你父女不像是走江湖卖艺的,怎的也吃起这碗饭来了?”

杨盼盼低下头去,默然片刻,说道:“俺家乡闹了灾荒,日子过不下去了,才被迫出来谋生的。”

蔡幺妹听了不禁侧然于怀,忙从身上掏出二两散碎银子塞到她的手里,说道:“一点小意思,你就留在身边应应急吧!”杨盼盼正要屈膝称谢,蔡幺妹赶快将她拉住,又说道:“我年轻时也闯州走县踩过绳,卖过艺,这个中滋味我也是饱尝过的,你就别介意了。”她说完话正要转身离去,杨盼盼忙拉着她,说道:“请姑姑留下姓名,日后也好相见。”

蔡幺妹:“我姓蔡,没取名,人们都叫我蔡幺妹;家住本城虎幄北街四海春客栈内。你如遇上什么为难事,可来找我。”

杨盼盼谢过蔡幺妹,便忙帮着她爹爹拾捡人们抛舍在地上的铜钱去了。

蔡幺妹回到春雪瓶身边,拉着她正要抽身离去,春雪瓶忽然一怔,眼里闪过一道惊诧的光芒,停下步来,低声在蔡幺妹耳边说道:“奇怪,那个外帮人怎么也混到这儿来了?!”

蔡幺妹忙顺着她眼光所引示的方向望去,见东北角上的人群里,站着一位身材不高但却显得特别壮实的汉子。他的脸型相貌看去亦似与常人无异,只是面色微黑,两眼深陷,头戴白色藤皮圆帽,身穿圆领开襟蓝绸夹褂,下穿一条宽大似裙的白色布裤。他叉手抱胸,盯着场中那正在拾钱的汉子,目光冷冷,有如鹰视。他身旁左右各站一人,左边那人面白微须,穿着十分体面,一望而知是个有点地位的人物;右旁那人垂手而立,神情恭谨,不时仰起头来向他身旁那两人察颜观色,完全是一副随从的神态。蔡幺妹看了一会,低声问春雪瓶道:“你是怎么把他认出来的?”

春雪瓶:“他们常随一些碧眼黄须的外邦人来西疆串扰,因此我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3ǔωω.cOm]

春雪瓶:“南海边上一个小部落。”

这时,场里那中年汉子已将地上的铜钱拾捡完毕,正要去收拾绳索架时,那外邦汉子忽然一声呼说:“朋友,且慢!我有话说!”他随即步入场中,走到那中年汉子面前站定,冷冷地盯着他,问道:“这些钱都是你出卖拳技得来的吗?”

中年汉子不解他所问何意,一瞬间竟答不上话来。

外邦汉子又说道:“我是问:在贵国公然可以用拳技来当众卖钱吗?”

中年汉子听他说了“贵国”二字,神情立即警惕起来,肃然说道:“拳技也是百艺之一,以艺换钱谋生,有何不可?”

外邦汉子冷然一笑:“在敝国,国人皆视拳技武功为国宝,以精到一技为尊,擅长一器为荣,决不容随地作场,恣意敛财。不想贵国竟如此作践武功,难怪贵国素以高深精妙而名扬四海的拳技武功,而今竞致一蹶不振,再已无法与东南诸国一争雄长了。”

中年汉子忿然作色,说道:“我国历代一向重文尚武,更重文行武德。作场卖艺,原是以武会友,围看的多是行家里手,我来既是向大家讨教,也是借此磨练自己,这正是发扬武功,哪能说是作践!你既口出大言,如此小看我国武功,我这个一般卖艺之辈,就和你一较如何?”

外邦汉子嘴边隐隐露出一丝轻慢的笑容,冷然问道:“你比金刀冯茂如何?”

中年汉子不由一怔,说道:“冯老前辈是早已驰名幽燕的武林高手,我怎能比得上他!”

外邦汉子傲然一笑:“我已和你那位冯老前辈较量过了。他只接到三十六招便败了下去,我还留着三十六招在等你们传说中那位天下无双的李慕白呢!”他随即从身边摸出几粒瓜金,摊在手里,又对中年汉子说道,“我看你武功也还有点根底,只卖得几十枚铜钱,未免太贱;我这几粒瓜金,算是对你功夫的估价。”他说完这话,将瓜金往中年汉子脚下一抛,随即转过身子,昂然而去。

中年汉子气得满脸通红,赶忙俯下身去,拾起瓜金,奔上前去,拦住那位已经走出人群的外邦人,将握着瓜金的手掌举到他眼前,冲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听着:我技艺虽然不高,对自己的乡亲可以分文不收,但对你来说就是金不换!”他话音刚落,随手便将那几粒瓜金往他面前一甩,随即一转身,昂首阔步地走回场里。周围人群里立即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蔡幺妹激动得满脸绯红,适才还在恨恨连声的咒骂好个外邦汉子,立即又转而为那中年汉子的行为雀跃欢呼。

春雪瓶一直在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情景,每一个细小的动态,每一句话语,她都留心到了。她对那外邦汉子的狂言傲态,以及他那对华夏武术所流露出来的轻慢神情,也不由激起她心里一阵阵的震怒和愤慨,但她不愿轻举妄动,更不愿在这儿和他交手,她终于强忍住了一腔的怒火,并不让自己的愤怒在这一切都很陌生的地方表露出来,她已从那外邦汉子最后所说的一句话里,猜出了王爷派人四出急于要寻访李慕白来京,可能与这外邦汉子有关,兴许正是为了对付他才派人去寻访李慕白的。春雪瓶虽然也摸不透这外邦汉子究竟有多么高深的武功技艺,但她却也曾在西疆看到过南海一带部落的击技和刀法,识得他们的击技、刀法的特点,知道它们的长处和短处,她确信它们是无法和九华秘传的拳、剑相比的。使春雪瓶感到惊诧的是:那外邦汉子提到的金刀冯茂这个人,并说冯茂已和他较量过了,只接到他三十六招便败了下去。这金刀冯茂是谁?她怎从未听人提起过他?春雪瓶一直在心里嘀咕着。

在回家的路上,蔡幺妹那激愤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春雪瓶这才若不经意地问她道:“蔡姑可知金刀冯茂这人?”

蔡幺妹:“当年也是名震京都威镇河北的英雄人物,怎会不知。”

春雪瓶:“我在西疆怎从未听人谈起过这人?”

蔡幺妹:“他已隐迹江湖三十余年,人们对他也就渐渐淡忘了。”

春雪瓶:“他为何要隐迹江湖?”

蔡幺妹:“听人说,那冯茂三十二年前曾是京城第一高手,后因受人怂恿,与李慕白比武争雄,结果败在李慕白手里,他从此便退隐回乡,一直不曾在江湖上露过面了。”

春雪瓶那强烈的好奇心又被蔡幺妹这短短的几句话惹动起来,忙又问道:“那冯茂当时在京城干的什么?是怎么和李慕白交起手来的?交手时的情况怎样?”

蔡幺妹:“听德五爷说,那冯茂原是德盛镖行镖头,凭一口金刀称雄河北,武功武德都十分令人敬佩,德盛镖行正是靠着他才威震冀鲁,生意也随着兴隆起来。后来李慕白来到北京,因仗义扶弱,打了东城一霸,伤了西城两恶,声名立即大噪起来。一些平目与那一霸两恶互有勾结的镖行镖师、武馆掌门,他们自知敌不过李慕白那高深的剑法,便放出流言,挑拨冯茂,激他出来对付李慕白。听说冯茂对那些流言蜚语原也未信,无奈日子一久,说的人一多,他也就渐渐信以为真了。于是,一场震撼京都的刀剑争雄终于展开,二人从已到午,整整斗了一个时辰,冯茂刀法虽高,终难敌李慕白剑法之妙,结果还是败在李慕白手里了。金刀冯茂也因此而断送了他一世的英名,这真是十分令人叹惜的事情!”

春雪瓶:“我看那金刀冯茂一世的英名并不是断送在李慕白的剑下,而是断送在那些造谣挑拨的小人口里!”

蔡幺妹:“你说得极是!世上许多仁人志士、英雄豪杰,甚至帝王将相,都是毁败在那些惯于造谣生事、挑拨是非的小人口里。”

春雪瓶疑思片刻,忽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蔡幺妹不由十分诧讶地瞅视着她,问道:“你笑什么?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来啦?”

春雪瓶:“我在想:猎人能驯养出专门搜逐野兽的猎狗来,让那些害禾损薯而文善于潜形的狡狐猾兔无处藏身,要是人们也能驯养出一些专门嗅识奸佞小人的猎狗来,也让那些谗臣宵小被追咬得原形毕露、狼狈不堪,那就真是大快人心了!”

蔡幺妹听了她这番谈话,也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她笑过之后,便打趣说道:“要是有谁真能驯出这样的狗来,我一定买一条来养在身边,它就可以帮我识别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她说完这话,低头沉吟片刻,忽又说道:“不妥,不妥,我还是不养这种狗的好!要真养了,说不定还会招惹出杀身甚至灭门的奇祸来!”

春雪瓶困惑不解地:“为什么?”

蔡幺妹:“浑浑水养浑浑鱼,这世道只能大家都浑浑浊浊地过日子。要我真养了那么一条狗,那些见不得清水的奸佞小人岂能容得过我!”

春雪瓶默然不语了。

二从回到家里时,天色已近黄昏,刘泰保已经等得有些焦急不安了,一见她二人进屋,便带喜带怨地冲着蔡幺妹说道:“我见你二人久久不归,听店里的伙计说,你二人是到天桥去了,真叫人着急,正担心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呢!”

蔡幺妹斜瞟了他一眼,说道:“有我在,还会出个什么事来!”

刘泰保:“那是天桥!那儿有谁认识你这位刘老板娘!”

蔡幺妹不服地:“不认识又怎么样!不认识更好,免得碍口碍手的!”

刘泰保:“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儿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哪天不出一两桩惹事生非的事情!特别是年轻姑娘到那儿去,没有男子一道怎行!你二人今后如再去,还是由我陪你们一道前去的好。”

蔡幺妹:“你陪着又怎么样!你陪着就准能保得春姑娘金驾平安无事啦!”

刘泰保不无自得地:“在那儿提起我一朵莲花刘泰保这名字来,知道的人还是不少的。有我在,至少不必要的误会总可避免。就是出了点什么事儿,也还能找得到几位朋友出来打打圆场,事情也不会弄僵。”

蔡幺妹嘴一撇,说道:“知道你又怎么样!昨天春姑娘刚到店里来时,跟在她后面的那些蜂蜂蝶蝶,竟一直跟到店门前来了。那些人谁不认识你,谁又不知道这是你一朵莲花刘泰保开的店!可他们还是在门前胡闹了一通,要不是我这位刘老板娘出去镇了他们一下,还不知他们要闹出个什么花样来呢!”

刘泰保回过脸来望着春雪瓶抱歉地笑了笑,又说道:“这事我已经查问过了,那些人原不知春姑娘是我家的客人,后来他们听你说出她是你的侄女时,不都吓跑了!听说有人还向你赔了不是呢。”他看了看蔡幺妹,见她虽然不再吭声了,可脸上忿忿之色却仍未全消。刘泰保一转念间,忽又说道,“说心里话,我为这事,心里又是生气,又是为你高兴。”

蔡幺妹十分诧异而又不解地:“你为我高兴什么?这事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刘泰保堆起满脸的笑意,说道:“你要不是有这么俊秀的侄女,怎会招得那么多人来!这点难道不值得你高兴吗!”

蔡幺妹不由回过头来看看春雪瓶,不想她的目光竟被春雪瓶那娇润如花、彩霞耀眼的脸蛋留住了。她看着看着,不觉已化忿为喜,竟至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自语般地说道:“说得也是。我有这么秀丽的一位侄女,哪能不高兴呢!值得高兴!”

房里略显得有些紧张的气氛,突又融洽起来,春雪瓶腼腆地一笑,她那_颗微微感到不安的心,也才又平静下去。晚饭时,大家又谈叙了一些天桥的所见所闻,当刘泰保听蔡幺妹谈起那外邦汉子前去闯场的情况时,他也感到这事有些蹊跷,说他准备去找王府的执事,向他打听一下。春雪瓶想起蔡幺妹在看那姓杨的姑娘踩绳时流露出那种特别激动的情景,不禁说道:“蔡姑的心肠真好,竟对那踩绳姑娘那般疼怜起来。”

蔡幺妹:“我怜她同时也是在怜我。这兴许就是人们所说的触景生情吧!”

春雪瓶:“我怎就生不起蔡姑那种情来?”

蔡幺妹:“你没有踩过绳,更没有在街头卖过艺,自然就生不起我这样的情来。”春雪瓶不由惊讶万分,忙又问道:“蔡姑莫非也会踩绳?!也曾卖过艺来?!”

蔡幺妹点点头:“是的,我会踩绳,也在江湖上卖过艺的。带着我走南闯北四处卖艺的,也和杨盼盼一样,是自己的爹爹。只是我父女扯场卖艺不是为了糊口,而是为了掩人耳目,以便捉拿要犯。但我父女二人当时因扯场卖艺而所领尝到的冷暖炎凉与苦辣辛酸,和那杨家父女也是差不多的。因此,我今天在天桥一看到他父女二人那般情景,就不禁想起自己十九年前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心里也不由难受起来。”

春雪瓶这才想起蔡幺妹早晨曾提起过她早年到西疆捉拿一名女贼一事来,心里也明白了她乔装卖艺定是那时所为。于是她便趁此问道:“蔡姑捉拿的要犯可就是你早上说过的那名女贼?”

蔡幺妹:“就是那女贼。”

春雪瓶:“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蔡幺妹:“耿六娘,绰号碧眼狐。她曾多次谋财害命,在江湖上作恶多端。”

春雪瓶:“蔡姑将她捉拿到了没有?”

蔡幺妹:“虽未将她捉拿归案,但她也无好的下场,终于还是被俞秀莲将她除掉了。”

春雪瓶忽又想起在巨鹿客店里,她也曾隔房听到蔡幺妹对刘泰保谈起过,俞秀莲仗义除害,亲手杀了她的仇人。那么,俞秀莲当时亲手所杀的那人,是不是就是碧眼狐呢?春雪瓶心里充满了疑奇。她急于想探出原委弄清究竟,便又问道:“怎么蔡姑竞未将她拿着,却又被俞秀莲除掉了呢?请蔡姑将事情始末讲来听听!”

蔡幺妹犹豫片刻,又在春雪瓶的催恳下,才语慢心沉地说道:“那已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我和我爹爹为了捉拿碧眼狐耿六娘,扮作江湖卖艺人从陕西查访到西疆,又由西疆追踪至北京。在你刘叔叔的帮助下,我父女终于将她查访到了。因她是躲在一家权大势大而又声威赫赫的人家里,我父女不敢前去拿她。后来,我爹只好采用江湖上比武了事办法,约她出来一决死生。她被迫答应了,决斗约于深夜在郊外举行。碧眼狐如期来到约定地点,我爹和她交起手来,经过一场互相拚死的搏斗,我爹终于将她击倒在地,不想正上前锁拿她时,树林里突然像闪电般地奔出一人,向我爹挺剑就刺,我爹赶忙迎战,只三四招,便被那人刺倒在地。等我提刀扑过去时,那人早已拉着碧眼狐跑进树林去了。我爹因被刺伤要害,一会儿便咽气了。”蔡幺妹沉痛地低下头去,停了一会,才又说道,“我爹爹惨死了,碧眼狐却仍然逍遥法外。后来我去求俞秀莲为我作主,多感俞大姐豪侠仗义,在一天夜晚,她闯进收留碧眼狐的那户权贵人家的府第里,杀了碧眼狐,为我爹报了仇,为江湖上除了害,也为世人伸张了正义!”

春雪瓶听得神驰意逸魄动心惊,有如身在山里抬头看山,只觉林遮谷断,雾绕风浮,看不清峰峦面目,不禁更加感到神秘离奇起来。她忙又问道:“那个突然从树林里跑出来刺死你爹,救走碧眼狐的人是谁?”

蔡幺妹默然片刻,随即发出一声呻吟般的叹息,才又说道:“你就不用问了!那人后来也受尽了种种苦难和折磨,并已用她的所行所为来表明了她的悔恨,也证明了她当时刺向我爹的那一剑确是失手,而不是她存心。何况她早已在不幸中死去,我和她的仇怨就亦已了结。”

春雪瓶若有所思地默然片刻,随又问道:“一直将碧眼狐留藏在他家里的那位权贵又是谁呢?”

蔡幺妹显得有些为难起来,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她只好瞬过眼去瞅着刘泰保,似乎在向他求助,又似乎在请他定夺。刘泰保亦已会意,忙插口说道:“都是已经过去多年的事啦,那位权贵当时也不知道碧眼狐是逃犯,是坏人,他也只是失察,并非有意包庇。得饶人处且饶人,也就不用再去提他啦!你二人还是来讲讲今天在天桥的所见所闻吧!”

春雪瓶心里已经明白,蔡幺妹不愿说出刺死她爹的那人和庇护碧眼狐的那户人家,一定有她难言之隐,她虽急欲探明个中真相,却也不便再追问下去了,只好强抑心里的好奇,又和蔡幺妹夫妇敷衍几句,便回房安寝去了。

春雪瓶一心惦挂着母亲,一时一刻也没放松寻访母亲的下落,特别是每当夜深人静,她独自静卧床上的候,她对母亲的深沉思念,就像春风荡起的千层细浪,在她心里逐卷荡漾,使她无法入眠。有时这深沉的思念会变成深切的担心,荡漾的微波也就变成了翻腾的巨浪,在心里拍击冲漩,竞使她起坐彷徨,不知所措。春雪瓶经过几千里的跋涉奔波,感到她寻访母亲已成徒劳之后,便把希望寄托在京城,因她料定母亲一定要到京城来的。更何况香姑和李慕白都曾对她有过这样的暗示。她而今虽已来到了京城,并且已经安定下来,可在这千街万巷、宅连院接、人如烟海的北京城里,她真不知该从何着手了。春雪瓶在床上辗转反侧,左思右想,最后,她忽从李慕白所说的“人海寻人有如荒郊逐鹿,追踪不如守点”的那几句话中,悟出一些道理和办法来了。那就是设法探明母亲的过去,从而摸清她来北京的用意,然后就循着那些她可能出没的地方去守候着她,这样就不愁寻不着她了。探明母亲的过去,拨开春雪瓶心里的迷雾疑云,这正是她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母亲却一向对此讳莫如深,而可能知道母亲过去的香姑姑姑和罗大伯二人,在她面前又总是缄口不言,以致她多年来只好把这事搁在心里。如今,她为了寻到母亲,感到只有拨开她心里那些重重迷雾才能找到寻访母亲的途径。春雪瓶极力思索着母亲和京城的关联,一瞬间,在她眼前、耳畔,闪现出的情景与浮响起的声音,不仅都与北京相关,并且似乎都联系着母亲的过去:如八年前,她跟随着母亲在荒野雪地上,把玉帅从格桑手里救出来的那一番情景;如数月前,她在玛纳斯河畔古道上听德秀峰谈罗大伯十八年前大闹北京城时,那离奇的谣传蜚语,以及那闪烁的言词;比如莲姑曾无意说出,二十年前她娘香姑曾随母亲去过北京并曾在北京住过两年的事情。这些都关联着母亲。因此,只要设法探明当年罗大伯和香姑姑姑在京城的情况,一定就能得知母亲的过去,也就可从中觅得找寻母亲踪迹的路径来了。只是春雪瓶已从母亲讳莫如深和香姑姑姑与罗大伯的缄口不言中,预感到母亲的过去定有一番事关重大而且是不可告人的经历,因此,她在打探时必须特别审慎小心才是。春雪瓶决心从明日起,一面仍四出寻找母亲的踪影,一面暗暗探访母亲的过去,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定会找到母亲的。春雪瓶主意已定,这才翻过身子朦朦睡去。

第二天,春雪瓶吃过早饭,便借口游玩,准备独自离店出去。

临行时,蔡幺妹很不放心地一再叮咛她:要她早去早回;并叮嘱她只走大街,莫穿小巷。还告诉她说:“万一遇上那地痞流氓前来调戏你时,你就亮出你刘大叔的名号来,保你定可平安无事。”春雪瓶一边听她叮咛,一边含笑点头,直等蔡幺妹叮嘱完毕,她才告辞出店,向大街走去。当她走到南街街口重又经过那座威严、肃穆的府第时,门前那对妩媚如生、跃然欲下的大石狮子,好像和她已经非常熟识了一般,都鼓着一双圆圆的大眼迎着她。春雪瓶也不觉停下步来,欣赏着那对石狮,心里感到无穷的乐趣。府第门前是一片肃静,从门前坝上经过的行人车马,都声噤鞭停,显得十分畏敬。

春雪瓶已于前日从守门校卫口里探得,这儿是侯门玉府,府里住的那位吏部侍郎也姓玉。春雪瓶当时只是在心里嘀咕了下,并未多加留心。这时,她再看到这个侯门玉府,却使她不禁怦然心动,立即在她心里触起联翩浮想,掠过片片疑云。她猛然感到这个玉字似乎与她母亲的过去都有关联,而她母亲也一直讳忌这个玉字。

至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联,母亲又为何要讳忌这个玉字,她就弄不清楚。春雪瓶凝望着深深隐现在那威严府门内的楼台庭院,心里不由生起一种神秘的感觉,似乎住在里面的都是一些不同凡度、莫测高深的人物。她同时暗暗想道:等有机会,她一定要闯进这个侯门玉府,去探个清楚,看个明白。

春雪瓶离开玉府门前,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一路上,每到好玩的地方便停下玩玩;遇上好看的景物便留下看看,看去她好像无挂无牵,显得悠闲自在。其实在她心里,却时时刻刻都在惦怀着母亲,都在搜寻她母亲的踪迹。一路上,只要她目力所及之处,她没有放过一个身影近似她母亲的行人,也没有搜漏一隅可疑的角落。凡她经过的一街一巷,一庙一楼,她都把道路通向暗暗牢记心里。春雪瓶心里知道,她要在京城站住脚跟,遇事要能处于不败之地,她就必须熟悉京城的地形环境,以至这儿的世态人情,正如像她熟悉西疆的草原沙漠那样。就这样,她在这一天里,几乎走遍了永定门一带的街巷河沿,也记下了每一家茶楼酒肆。她每到之处,总要引起人们的注目,在那一道道向她投来的目光中,有赞叹,有惊异,有倾慕,有嫉妒,也有邪恶。春雪瓶仍自步履从容,泰然若素。直至天色已近黄昏,她才回到蔡幺妹家里。

晚饭时,刘泰保兴冲冲地回屋来了。他告诉蔡幺妹和春雪瓶说,他已去王爷府里,找过王府执事,把那位外邦汉子的来历和他的来意打听清楚。他接着便把他从王府执事口里打探到的一些情况讲了出来:

那外邦汉子名叫巫朵司,来自南方靠近海边一个名叫那珈的小国。那珈国早年曾受朝廷册封,每隔三年都要遣人进贡,派使来朝。后因它邻近的几个小国起了战乱,朝贡也就中断。不料事离数十年,那珈国忽又派使于本月来到北京,并进来贝口十经书一卷,寸径明珠一颗。那使者一到京城便提出要求见铁贝勒王爷。王爷在接见他时,他却对王爷说:他久闻中华上国不但文采雄豪,而且武功盖世,击技无双。他此番带来的贝叶经卷和寸径明珠,都是出自印度,乃是他那珈国千年传国之宝,他前来进此两宝,是想以此两宝来换取一些中华武功技艺。王爷问他如何换法?他说:他随身带来一名名叫巫朵司的武师,乃是他国中国手。他愿以巫朵司和中华武师较技,从中领教中华技艺,只要中华武师能胜得过他,他便入朝朝拜,并献出两宝。王爷一听,心里便已明白,知他此来,并无好意,当即允他所请,要他回馆等候,不日即派出武师和他带来的国手比武。王爷是个极为精明而十分审慎的人,知他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且这事乃有关上国尊荣,哪能掉以轻心!他一面告诫身边侍卫、执事暂勿张扬出去,以免引起流言,风雨京城,惊动皇上;一面派人将九门提督大人吴超请到王府,共商对策。王爷说,当今武功首推李慕白和俞秀莲二人,只有这二人出来和他较量方能稳操胜券。可而今俞秀莲已经去世;李慕白又行踪无定,一时也难访得,真是徒唤奈何。吴超大人举荐御林军步军教练林同出来和他比试,说林同力能举鼎;曾任御前带刀侍卫,十八般武器件件皆精,四年前御苑猛虎破笼出游,六宫皆惊,林同适在内宫值宿,闻讯奔至后苑,徒手与搏,终于缚住猛虎,将它送回笼内。皇上大喜,慰赏有加。吴超大人说,目前京城能出来和那巫朵司一较的,恐怕只有林同了。王爷沉吟许久,才允他出来一试。比武是十目前在王府后殿大堂举行的。林同使一支熟铜六梭装金锏;巫朵司使的一柄柳叶倭刀。二人在堂上斗了不过二十个来回,林同握锏的手指便被巫朵司的刀尖削落。林同也是一条好汉,便将锏换到左手和他继续拼斗,这样又斗了十来回合,巫朵司一刀又将他左指削落。林同见他是自恃技高存心戏弄,又羞又忿,怒恼已极,圆睁双目对他说道:“我林同自恨技薄,有负国人!但中华技艺绝伦之辈,何止百千!你且休得意,不出半月,自有人出来为我雪耻洗辱的!”他话刚说完,便忙转过身躯,一头向柱上撞去,当即死在堂上。王爷为此好不悲伤!吴超大人见林同败死,急得束手无策。还是王爷沉毅,一面派人四出寻访李慕白,一面派人到京畿各家镖行、武馆暗查隐访,招聘高手。可那李慕白却是难访,真正的高手也不易求,何况林同撞柱之前与巫朵司原是约的半月,这就更叫王爷棘手。王爷正焦急间,忽然想起三十二年前曾名震京都的金刀冯茂来了。他忙派人打听,探知金刀冯茂多年来一直隐居在雁翅以西的东灵山上。于是,王爷立即派人星夜赶至东灵山上,礼请冯茂。

那冯茂本已绝迹江湖,立誓不再和人比武较技,但他听说这事有关举国荣辱,二话不说,挎上金刀,奋然上马,一夜之间便赶到京城来了。那冯茂虽已年近六旬,但犹能日食馒头三十余枚、羊肉一腿。说他虽已绝迹武林,但武功未废,每日仍在磨练金刀。王爷见他精神抖擞,威风锐气不减当年,心里自然十分高兴。比武就在冯茂到京后的次日举行,地点仍在王府后殿大堂。二人在互通名姓时,冯茂很有心计,只报冯茂,未提金刀二字。他对巫朵司说,他只不过是个山野小民,前来比武全是自荐,纯属个人较量,不管胜负生死,概与王爷无关。二人随即动起手来。那巫朵司开始还很骄慢,显得漫不经心,及至对了几招,他才敛了傲气,神情也变得贯注起来。二人整整斗了五十余个来回,冯茂虽然刀法纯精高妙,终于敌不过那巫朵司刀法的险诈狡毒,结果被巫朵司削伤右臂,仍又败在他手里了。冯茂没有撞柱,也没有慷慨陈词,只将手里金刀往地下一摔,叹道:“金刀误我,我误金刀!我冯茂从此不再言刀了!”巫朵司却忙从地下将金刀拾起,审视片刻,对冯茂说道:“金刀并未误你,是你误了金刀!你既已将它委弃,且容我带回敝国,也好让敝国铸匠见识上国宝刀!”

冯茂这时才知由于一时性急举动失当已为所乘,但事已至此,亦只有暗自悔恨罢了。冯茂既败,王爷大为震惊!京城各路武林中人,亦已有所风闻,大家听说金刀冯茂尚且不敌,谁还敢挺身而出和他较量。一些平时在镖行、武馆击桌捶胸,称雄炫武之辈,或因私怨小隙,或因虚名不利,相互争斗起来,尚还勇猛顽强,甚至以死相拼,大有杀身成仁、舍身取义的气概;可一听要斗巫朵司,却一个个龟缩缄口,把平时那种耀武扬威的雄风都一扫而尽!王爷派出寻访李慕白的人,一直杳无音信。半月之约又只剩下七八天了。听说昨天那位那珈国使者还来催请王爷,要求比武能如约按期举行,以免让他久滞京中。王爷为此焦急得食不甘味,终日坐立不安,连日以来,几乎天天都派人去到德府打听德秀峰一行人的行程消息。

刘泰保讲完了这段他从王府执事口里打探得来的幕中消息后,不禁叹道:“看来王爷已是策穷计尽,只有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德五爷的归来了!”

在一旁听得焦急不安、叹恨连声的蔡幺妹,显得有些懊丧地说道:“德秀峰回来又有什么用!难道他还能带回来个李慕白!”

刘泰保:“我看王爷等的与其说是德秀峰,还不如说是罗燕。”

蔡幺妹这才忽然省悟过来,用手往膝上一拍,说道:“对,王爷等的兴许就是罗燕!他是把最后一注压在罗燕身上了。”她凝神思索片刻,不禁又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罗燕的刀法虽是俞秀莲亲手传授,又在俞秀莲身边多年,但她从未与人作过认真的较量,更未和人有过拼死的争斗,因此,她刀法纵然精妙,毕竟经验不足,若真与那刁残的巫朵司动起手来,她真能斗得过他吗?”

刘泰保:“你说得也是。只是如今在这河北、山东一带,除了罗燕又还能找出谁来!”

蔡幺妹不吭声了。

一直在旁静静听着的春雪瓶,除了张大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望着他二人转来转去,显得十分好奇和有趣外,既无焦急不安之色,也未露出半点怒容。她见蔡幺妹默不作声了,这才淡淡地说了一句:“要是那罗燕在这八日之内回不来呢?”

房里又是一阵沉默。过了难耐的片刻,蔡幺妹也只焦虑不安地重复了句:“是呀,要是等不回罗燕呢?”

刘泰保叹息一声,说道:“那就只有忍气吞声,眼睁睁地看着国家蒙羞受辱了!”

春雪瓶笑了,似不甚在意地说道:“不会的!偌大个中原岂无志士能人!蔡姑和刘大叔尽管放心,到时自会有人出来惩戒他的。”他说了这话便告辞出房,自回西屋去了。

以后一连数日,春雪瓶仍每日吃过早饭便独自上街游玩,一面熟悉京城的习俗、地形,一面暗暗寻访母亲的踪迹。刘泰保每天都要跑去德府打听德秀峰是否已经回家的消息。晚上大家在一起吃晚饭时,蔡幺妹和刘泰保总要谈谈和巫朵司比武的事情,而且一天更比一天显得焦急不安,二人连吃饭都变得无兴无味起来。春雪瓶也只问问德秀峰的消息,吃过饭便自回到西屋去了。

到了第四天晚上,春雪瓶回到客栈来,刚一跨进蔡幺妹的房里,刘泰保便兴冲冲地迎着她说道:“雪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德秀峰父子二人今天上午已到家,罗燕却于清早便赶回来了!”

春雪瓶一听,心里既感高兴,也不禁有些诧异起来,忙问道:“他们怎么今天才到?罗燕又为何没有一道到家?”

蔡幺妹还不等刘泰保应话,便忙接口说道:“他三人到了太原,德秀峰便因受寒生了一场病,在太原耽误了一些日子;德秀峰怕家里惦挂,原是要罗燕先动身回家告知德五奶奶的,不料罗燕在中途得知俞秀莲已去世的消息,便绕道去巨鹿祭吊她师尊的坟墓去了。因此,等她回到家里时,德秀峰父子亦随即便回到家里来了。”

春雪瓶这才明白过来,说道:“啊,原来如此。”她停了停,又说道:“我想那罗燕对她师尊俞秀莲之死,一定很悲伤的。”

刘泰保:“真是悲伤极了!我今天见到她时,她那一双眼睛都还红肿着呢!”

蔡幺妹:“这下好了,罗燕总算被盼回来了!王爷心里一定比谁都感到高兴。”

刘泰保:“我去时,听德五奶奶说,德五爷刚一到家,连气都还未歇定,便被王爷叫去了,直到我离开德府时,都还未见他回去。一定是王爷留着他商量和巫朵司比武的事情去了。”

蔡幺妹:“你和德幼铭与罗燕谈到巫朵司前来挑衅的事情没有”

刘泰保:“谈了。德幼铭刚一听我说起这事,倒也显得十分激昂愤慨,后来听说金刀冯茂亦已败在那人手里,却又不禁震惊失色,神情也变得犹豫起来。别看罗燕是个妇道人家,却比德幼铭沉着果敢,她听我将巫朵司来京挑衅的前后经过说完以后,只说了一句:‘看爹爹回来如何定夺!必要时我便前去和他一较!’我也这才对她说道:‘王爷兴许也是把这最后一决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了!”’蔡幺妹不禁用手将膝一拍,说道:“罗燕真是好样的!”

春雪瓶心里也不禁对罗燕充满了敬意。

刘泰保不觉又忧形于色地说道:“我对罗燕那刚烈义勇的心情确也饮佩,只是不知她的武功刀法真能胜得过那巫朵司不?因这事关系着国家的荣辱,是万万失手不得的呀!”

春雪瓶也不禁陷入沉思,把她和罗燕在西疆谷口和假扮游骑那队官兵相斗的情景重又回忆一番:罗燕骤马迎战时那一刀一劈的法式,那敏捷灵活的身手,那运刀起落的臂力,在她看来,确是经过多年苦练,有着很深功底,刀法也是独特而精准的。可那般对手毕竟都是一些平庸之辈,而且又在马上,在刀法的运用上是显不出多少变化来的。因此,罗燕的刀法究竟已达何种境界,又是否准能战胜巫朵司,春雪瓶也觉无甚把握,她也不禁为此而感到不安起来。

蔡幺妹又懊然若失地说道:“要是俞秀莲未死或李慕白能突来北京,那就太好了!我看,真能为国扬眉、稳操胜券的,也只有他二人了。”

刘泰保忽有所思地说道:“德幼铭和罗燕送我出府时,我听他二人在谈话中亦曾提起一人,说那人若在北京,那才叫巫朵司真正识得我中原武功的厉害!”

蔡幺妹不禁惊诧万分,忙问道:“他二人说的是谁?”

刘泰保:“一个江湖上从未听人说起过的绰号。”

蔡幺妹迫不及待地:“绰号也好,真名实姓也好,你倒是快说呀,那人究竟是谁?”

刘泰保:“飞骆驼。”

蔡幺妹不由一怔:“飞骆驼?!”她凝神思索片刻,忽又兴奋万分地欢呼道:“想起来了!半年前我亦曾听一位前来住店的西疆旅客在闲谈中提起过这人。据说那是一位了不起的姑娘,不但生得貌美有如天仙,而且武艺超群,经常匹马孤身在草原、沙漠上神出鬼没,专门扶危济困,所向无敌。我当时还以为他说的是话本故事,不想而今德幼铭和罗燕又提起她来,难道西疆果有这样一位姑娘!”

刘泰保:“怎会没有!我从德幼铭和罗燕的谈话中听出,他二人和那飞骆驼不仅认识,而且他们之间似乎还有些交情。”

刘泰保顾视着春雪瓶问道:“春姑娘在西疆可知那里是否真有这样一位姑娘?”

春雪瓶点了点头,嘴边掠过一丝奇怪的笑容,说道:“飞骆驼这人倒是有的,只是她和我一样,也是血肉之躯,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么神奇。”

蔡幺妹:“就算那飞骆驼真如人们所说,果有天高的武艺,可她远在西疆,也是无济于事。”

刘泰保:“听罗燕说,飞骆驼可能要来北京,只是不知她在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蔡幺妹:“望梅尚可止渴,画饼岂能充饥;比武离约定之期只剩下三天了,还叨念那飞骆驼有什么用?”

刘泰保不再吭声了。

一会儿,店伙计把晚饭送到房里来。二人用过晚饭,春雪瓶在告辞离房时,忽对刘泰保说道:“刘大叔,你明日如再去德秀峰老前辈府里,请叫我一声,我也准备随你一道前去。”

刘泰保怔了一怔:“春姑娘莫非也为急于探听一下有关比武的消息?”

春雪瓶摇摇头:“不,我是专门为拜望德老前辈和罗燕姑姑以及幼铭叔而去的。”

刘泰保不由感到惊诧万分,望着她愣了片刻,才又迟疑地问道:“春姑娘莫非和他们有故?”

春雪瓶甜甜地一笑:“是不久前在西疆才认识的。只是我曾说过要到北京来看望他们。”

蔡幺妹眼里忽然闪起一道惊异的亮光,紧紧盯住春雪瓶:“你,你莫非就是飞骆驼?!”

春雪瓶瞅着蔡幺妹只淡淡地一笑,点了点头。蔡幺妹眼睛张得大大的,愣在那儿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