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蝶衣在前面带路,两人穿过许多重院落,来到面向广场的一道侧门。
胡蝶衣轻声道:“二老爷已经安排好这一班岗哨,他们都会诈作曾经被你打倒,所以你可笔直向碉楼行去,在左下方的墙,你可以发现一扇窄窄的便门,出了便门,就是绝域十三煞神的禁地……”
“也就是说,我能不能悄然通过绝域十三煞神的警戒线,就得全靠自己了?”
“是的,希望你能借夜色的掩护,悄然逃出重围。”
“临走之前,希望你能为我解开一个谜团,好不好?”
“你说说看。”
“贵堡的十三煞神,何以要冠以‘绝域’两字?绝域是否地名?它位于何处?”
胡蝶衣的身形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摇摇头道:“非常抱歉,你的问题恕难奉复!”
“好吧,现在我就告别啦!”
胡蝶衣轻声道:“唉!你走吧……”她的话声中,含有浓重的凄怆的意味,又道:“永别了!沈先生,但愿你不会忘记我……”
“我这一辈子绝难忘记你!”沈陵叹息一声,道:“虽然我们之间还谈不上什么,可是我却有刻骨铭心之感。还有石奇峰兄,亦是我感念难忘的人。”
胡蝶衣握住他的手,她柔嫩的玉手,传给他一阵奇异的感觉。
她轻声道:“请你多多保重自己。”
沈陵亦轻声道:“你也要多加保重,唉!和你在一起越久,就越不能了解你,这是非常苦恼的经验。”
两人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一会。
胡蝶衣放开了手,沈陵会意,转身大步行向广场。
他一直穿越广场,来到碉楼底下,在左方墙上果然有一道窄门。
他在推开此门之前,回头望去,在门楼的暗影中,隐约的还可看见胡蝶衣的身形。
他恋恋不舍地望着她,心中掠过杂乱的思绪,尤其那悲凉的挽乐,曾经留下最深的印象。
忽然见到胡蝶衣出现在广场中,忽忙迅快的向他走来。沈陵涌起惊讶的心情,等候着她。
转眼间,胡蝶衣已来到他面前。
“你想到外面走走么?”沈陵问。
胡蝶衣摇摇头,道:“不,外面的世界不会给我快乐,只有在这里,我才过得心安理得。”
“我没有法子帮助你,心中很难过,你在此虽然快乐,但也有说不出来的悲哀。可是我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而且反正你已立誓永不再来找我,何必知道得太多呢……”
“你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不多想了。况且石兄也是这个意思,我必须尊重他的意思。请代我奉告石兄,我衷心感谢及敬佩他。”
“我回头就向他禀告这话,二老爷一定很高兴欣慰。但我忽然赶过来,二老爷若是知道,就一定很不高兴了。”
沈陵讶然道:“哦?这话怎么说?你又不是与我一起离开?”
胡蝶衣还未开口,碉楼上突然传来一个冷峻威严的口音道:“沈兄,本人可以奉告此中原因……”
人随声现,只见石奇峰从碉楼上飘落,面含不悦之色,道:“你们想不到我会在这里吧?”
沈陵拱拱手,道:“石兄请息雷霆之怒,胡姑娘实在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石奇峰道:“沈兄有所不知,她方才的话,已显示出将要把一件事告诉你,而此事却是兄弟严禁她泄漏的。”
沈陵道:“原来如此,但幸亏石兄及时制止,在下既没有听闻,石兄想必可以原谅她一次。”
石奇峰转眼向胡蝶衣望去,面色已缓和得多,沈陵暗感宽慰。
石奇峰道:“沈兄,想不想知道蝶衣她刚才想告诉你哪一些话呢?”
沈陵忙道:“既然这话石兄不准她说,在下不想听了。”
石奇峰道:“不,兄弟已改变心意,决定让她说出来。”
沈陵摸不透他的心意,不敢胡乱答应。忙又道:“石兄对待在下已是仁至义尽,纵是还有一些事情未曾赐告,在下仍然一样感激……”
石奇峰摇摇头,道:“沈兄有所不知,只因人心之为物,奇妙之极,如果蝴蝶衣不把那些话说出来,沈兄对此可能有两种反应,一是淡然忘记,全然不放在心上,另一种反应是多方猜测,越想越不肯忘记,到最后成为一件莫大的心事,以致非得找她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哦!”沈陵恍然道:“石兄原来是怕我会发生第二种反应,会再至此地来找胡姑娘,因此索性让她把话说明,以免我猜测不已?”
石奇峰道:“正是此意,蝶衣,你把想说的话告诉沈兄吧!”
沈陵还想阻止。
蝶衣急道:“沈先生,你就听听,好不好?”
她那娇柔宛转的声音,使人联想起她明艳绝世的容貌。沈陵实在不忍拂逆她的意思,只好点点头。
胡蝶衣道:“妾身正要告诉先生,出了这道便门,在方圆十余里路之内,随时随地会碰上巡逻的猛犬。”
沈陵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在下一直疑惑不解的正是这一点,因为外面地方辽阔,天色暗黑,绝域十三煞神很难及时发现在下潜逃,原来是利用猛犬巡逻得知讯息!”
“敝局畜养的这些猛犬,均是以重金购自西域的名种狼犬,不但高大善走,且耳目之聪,胜于常犬甚多。”
石奇峰解释道:“目下在堡外,就有二十余头狼犬,分十队交错巡逻,不知底细的人,甚难躲过它们的耳目。”
“石兄的本意是不想让在下躲过这些狼犬,是不是?”
“不错,如果你无声无息躲过它们,敝局主一定大感疑惑,非彻查原因不可了。”
“既然如此,在下便设法惊动这些狼犬,以免引起贵局主之怀疑。”
“兄弟同意沈兄的主意,可是地点却须选择一下,最好能够潜逃到十三煞神的防线边缘,才故意惊动狼犬,引十三煞神来攻……”
“在下明白啦!”沈陵会意地道。
“兄弟还可以把这些狼犬的巡逻路线,告知一个大略情形,但由于这些狼犬耳目灵警无比,同时终究不像人类可以严密控制速度及时间,所以这些路线其实并无大用。”
沈陵忙道:“石兄不必把路线赐告了,在下预先获得这个情报,已经足够了,如果还得到石兄指点躲避的路线,恐怕就不易把情况弄得很逼真了,在下自有对付狼犬之法,石兄和胡姑娘都不必挂虑。”
原来石奇峰禁止胡蝶衣泄漏狼犬之秘,用意正是要使沈陵的潜逃经过,表现得更逼真些。
因为任何再老练的高手,如果不知底细,绝对无法通过十三煞神的防区而能不惊动那些狼犬的。
沈陵悄然走出堡外,放目一望,只见左方靠墙边的水沟,有一排长竹插在水中。他过去拔了一根出来,估计长度约在丈半以上,相当合用。
此外,他捡了数十颗小石子,用汗巾包着,倒了一些特制的火药在石子堆中。
这种火药,藏放在一只密不通风的小锡瓶中,乃是他受严格训练后发给的一件随身物品,用途甚多,他用以烧毁牢房气窗铁棍的药物,便是用这种火药为主配制而成的。
他把这包石子收好备用,同时他一直避免碰到竹竿的另一端,以免留下气味。
在黯黑的夜色中,他持着竹竿,以轻灵快速的脚步向前奔去。
大概奔出二十余步,突然用竹竿的另一端一点地面,身子凌空跃起,但去势却不快,直到竹竿已直竖地面时,他也就恰好停止了前进之势,借竹竿之力,停留在半空中,活像是沿竿爬上,然后停留在上面一般。
但事实上当然不同,第一是竹竿触地部分,并没有插人地面,所以没有稳着不倒的力量。
第二是这根竹竿除了顶端之外,其余部分他都没有碰过,不曾留下任何气味。
沈陵居然能挂在竿头,停留了好一阵,还没有摇摆倒下的迹象。
此举必须依赖上乘武功,才可以稳定一时,如换了普通人,根本无法在半空中停留得住。
他放眼四望,看清数丈方圆之内,没有狼犬踪迹,亦听不到咻咻喘息之声。立即向前急坠,疾奔两三丈,马上又用竹竿撑起了身子,停在半空中。
他之所以停在半空中,其目的乃是观察情况。
此外由他离地将及两丈,狼犬纵是在远处嗅到气味,一时不易找出正确位置。而他则用这一线的机会,便可以施展手脚了。
他第二次停留在半空中时,可就发现右方四五丈远处,隐约有黑影贴地闪动。
由于事前已得知消息,因此一望而知乃是狼犬。于是迅即取出一颗沾有火药的石子,抖手掷出。
石子触地时,发出一下轻微的响声,只见那数团黑影,快得异乎寻常地一起转弯,向发声处疾扑。
沈陵身子迅即向前急坠,接着持竿急奔,一直奔出数丈,便又用竹竿撑起身子。
他深知刚才所见的数头狼犬找到那颗石子之后,不会马上就放过。
由于石子上的火药气味,既可把他的气味掩盖了,又可使狼犬嗅到这种火药时,会产生对“火”的恐惧,因而不敢吠叫。因此,他目前不必提防它们,而将注意力放在其他方向的地面。
要知沈陵目下干的这一行,可以说远比他干杀手时危险而复杂得多。为了工作上的需要,不但要进行各种危险的行动,同时还须得随时应付千奇百怪的场面与局势。因此,事前他接受的训练,也是各式各样的。像目下对付恶犬,不过是其中的一项而已。
这时的沈陵身在半空,施展夜眼,一看前面数丈之内尚无犬踪,当即又坠落地面,向前急奔。
他每一次总是五六丈左右就撑上半空,而这一回到了空中之时,目光一转,发现三条黑影已从右边冲到,距他悬身的竹竿,不及三丈。
他摸出两粒石子,却发现已来不及扔出去引走这三条狼犬。假如石子掷出过远,狼犬则听不见,如掷得太近,又达不到引开它们的目的。换言之,在这种距离内,他只能悬空不动,一动就会被狼犬发现。
事实上,当他摸出石子时,那三条狼犬已经扑到距竹竿不及一丈之处了。
如果把石子掷向别处,它们将必先抵达竹竿,嗅到上面的人味,然后才听到石子落地之声。
情势非常险恶,只要这一队狼犬吠叫,马上就泄露行藏,引起绝域十三煞神的追击。可是沈陵除了眉头皱起之外,却没有惊慌紧张之态。他手指一松,两颗石子沿着竹竿掉了下去,落在竿边的地上。
三条黑影像箭一般冲到,霎时已到了竿下,并且都停住了,但见这三只狼犬,身子高大强壮,形状如狼。
它们围着竹竿猛嗅那两粒石子。接着都受惊地退开两三步。
显然它们已发生了对“火”的恐惧。
要知任何猛兽,天生都怕火,这是一种它们无法对抗的自然力量。
沈陵这时将整包石子拿在手中,打开汗巾,使那阵强烈的火药味飘散开来,以掩盖住他本身的气味。
果然那些狼犬都抬头嗅着,在夜色中,它们虽然看得见竿顶的人影,可是灵敏的嗅觉所得的气味,却与朦胧模糊的形象不同,并非人类,而是它们所畏惧的“火”。霎时间,三条狼犬都垂着尾巴连连后退。
沈陵乘机掷出一粒石子,将它们引开,当即趁机落地,继续前奔。
他用这些手段,在旷阔的田野中,竟闯过了许多狼犬的巡逻。
直到他望见起伏的高地和一些树林,知道已达绝域十三煞神防地的边缘时,才松了一口气,先将剩余的石子丢到老远,然后拿着竹竿,拣了一个适当的地点,站着等候。
不一会工夫,数头狼犬出现,它们一下子就嗅到了他的气味,立即高声狂吠,并向他扑来。
沈陵竹竿随手挥扫,把那些狼犬一一扫开,没有一只能迫近两丈方圆之内,如此耗了一会,狼犬的数目增加到十只以上,吠声震耳。
阵阵急骤的啼声也同时送入耳中,沈陵打起精神,竹竿迅疾扫砸挑戮,转眼间击毙了四五只狼犬。
他看在石奇峰的面子上,对这些珍贵的狼犬,不好意思全部杀死,不然的话,所有的狼犬恐怕难逃被杀死的命运。
蹄声很快就驰到切近,狼犬的吠叫声也恢复了生气。在夜色中,沈陵马上就感到自己已隐入包围圈中。
转眼间,四面八方突然火光升起,原来有七八个大汉点燃火炬,照得十余丈方圆之内,明亮如昼。
火光之下,十余骑士分别围在四周,其中有人发出号令,那些狼犬马上退开,并停止吠叫。
有一骑移前了数步,沈陵一眼望去,马上之人正是绝域十三煞神的老大吴一。双方都绷着面孔,冷冷地对视。
过了一阵。吴一才说道:“沈兄居然能逃得出本庄,实在高明得令人难以相信。”
沈陵淡淡地道:“事实胜于雄辩,在下站在这里,便是证明。”
吴一道:“可惜沈兄功亏一篑,差那么一点点没有成功。”
“哦!”
沈陵恍然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如逃出这片平旷之地,便可利用起伏的地形,逃出你们铁骑的追击?”
吴一道:“沈兄闻一知十,果然是聪明绝顶之人。可惜你自投罗网,咱们非杀死你不可。
否则的话,沈兄定可在世上做一番大事业。”
沈陵讶然道:“听吴一兄的口气,好像相当爱惜人才似的?”
吴二接口道:“这倒是不假,不但吴老大如此,连咱和其他兄弟也曾为沈兄嗟惜不已!”
沈陵道:“既然如此,诸位何不网开一面,让在下离开?”
吴一摇摇头道:“不行,咱们抱歉得很!”
沈陵长笑道:“这样说来,诸位所说爱才,也不过是空口说白话而已。”
※※
※※
※※
吴一道:“你不妨如此认定,咱们兄弟绝不分辩。”
沈陵的的确确感到不解,因为他从对方刚才的口气和神态中,看出他们爱才之意,并非作伪。
那么他们为什么又坚决地要把自己干掉?
他们的秘密难道重大得会毫无人性可言?如果真的如此,那他们的二当家石奇峰为何又肯暗助自己?
他立即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查明这种矛盾现象,不然的话,此一秘密将永远使他无法安宁。
还有一点,那就是明艳绝世的胡蝶衣,她也好像陷入一种可怕的命运中,所以与世隔绝。
沈陵心念疾转之后,便道:“请问吴一兄,假如在下愿意降服,投入诸位麾下效力,只不知是否有这个机会?”
吴一不假思索地道:“对不起,虽然以沈兄这等人才,咱兄弟都很欣赏佩服,但却不能收容。”
沈陵道:“吴一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在下有法子保证我的忠贞,你们也不予考虑么?”
吴一点点头道:“不错,咱们的阵营,不能容许沈兄参加!”
沈陵沉吟了一下,装作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
吴一等人都现出发怔的神色,还是吴一先开口,问道:“沈兄明白了什么?”
“我用不着说出来。”吴二道:“大哥别听他的,他一定是装出明白之状,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下为什么要装?我就算明白了,你们难道就会放过我?”
吴一颔首道:“沈兄说得不错。”
沈陵道:“那么咱们也不必多说了,诸位可以动手了。”
他那只戴了玄丝手套的左手,持着长竹竿,右手按着腰间的刀把,随时可以拔出那把碧血刀。
吴一没有发令马上动手,缓缓地道;“在下相信沈兄并非打算利用那些话来使我等放过你,因此可以证明你一定有所领悟。只不知沈兄心中明白了些什么?能不能赐告?当然我得先声明,不论你说与不说,或说对也好,说错也好,我们仍然要动手的。”
吴七接口道:“咱们老大的意思是,我等并不是非听不可,但却很希望沈兄说来听听。”
沈陵笑道:“我懂,假如诸位真的有兴趣听,我当然愿意说,如果猜错了,我不难观察出来。如果猜对了,却不易获悉,所以我得想个什么法子,使诸位到时愿意说实话……”
吴七道:“沈兄未免越扯越远了,试问何以你猜错之时,反而容易看出?”
“我猜的是你们的一大秘密,事关重大,如果我猜错,你们一定很宽慰,亦无需掩饰。”
吴二马上插口道:“那为何你猜对了,反而不易观察出来呢?”
“一是基于人之常情,你们总不愿意被人识破秘密的,对不对?其次是从利害的观点来看,自然最好让我无法证实已经猜对,以免万一我逃得掉,这个秘密就很快传扬出去……”
吴一仰天长笑一声,道:“我们绝域十三煞神自出道以来,还没有发生过有人漏网之事,沈兄你放心好了,我们有绝对把握和信心能当场杀死你,所以你只要猜得中,我发誓绝不骗你,猜对就猜对,绝不食言。”
吴一这一番话,别人也许觉得他吹得太离谱。
可是沈陵却并不如此认为。
他看过他们冲杀敌人的阵图,的确非常繁复深奥,再加上石奇峰曾警告,他们人人悍不畏死,果真有无坚不摧的威力。
“好吧!在下就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沈陵点点头道。
此话一出,吴一等人立即凝神聆听。
沈陵沉声道:“贵堡的秘密,一定牵涉甚广,如果泄漏出去,必使天下震惊……”
吴二忍不住厉声道:“说了半天,到底是什么事?”
沈陵又多了几分把握,因为吴二的反应,显然无意中自行证实此一秘密,果然足以震惊天下。
“你们窝藏了一批见不得天日的人物!”沈陵以清晰有力的语气道。
吴一等人都怔住了。
沈陵一望而知自己又猜中了,当下仰天长笑,甚是得意。
吴一过了好一会,才恢复了镇定,沉声道:“那么你说说看,这一批见不得天日的是什么人物?”
沈陵道:“这还要解释么?”
吴二道:“当然要。”
吴七接口道:“咱们想先了解一件事,那就是沈兄如何知道敝堡中,窝藏着一些身分特殊的人?”
沈陵道:“我是从两件事看出来的,第一件是你们大队车马运送许多具长形箱子入堡。
我发现那些搬运的脚夫们,把箱子放下时,很是小心。同时每一只箱子都不重叠放置……”
吴七道:“凭这一点你就猜测箱中藏着人么?”
沈陵道:“当然不是,起初我只以为是金银珠宝等贵重之物。其后又感到不对,因为如果是金银珠宝,那么搬下来时,必定会顺便抬进屋内,绝不会统统搁在露天的旷场中……”
吴一服气地点点头,现在他已完全恢复了冷静。
沈陵情知他已下了最大的决心,同时也有坚强的信心,认为绝对可强擒杀他,才会如此冷静。
他也不说破,继续说道:“直到在下发现牢房外的通道,两边都挂上布幔,使我无法看得见布幔后面的人,于是我忽地恍然大悟,将那些长箱子中的人,和当时眼见布幔后的神秘守卫联想在一起,豁然明白了那些长箱装的是人,原因是这些人身分特殊,不可被任何人看见……”
吴一点头道:“沈兄的推论,实在使人感到佩服!”
吴七道:“假如沈兄是我们这方人,那就好了,可惜沈兄不是……”
吴二道:“不错,沈兄不但才智过人,脑筋灵活,同时身上所怀的绝技,亦足以惊世骇俗……”
“诸位过奖啦!”沈陵淡然道。
吴七道:“兄弟等并没有夸大渲染,沈兄今晚不但逃出庄堡,而且又能潜逃到此处方被我等发现,这种本领,已可以当得上举世无双了。”
“再次谢谢夸奖。”沈陵极有风度地道。
吴一接口道:“沈兄说了半天,还没有把这些人的身分说出来呀!”
沈陵道:“吴兄何须在下把话说出来。请想想看,当今之世,还有什么人是绝不能让外人看见的?”
“不,还是请沈兄说出来比较好。”吴一坚持道。
沈陵面色一沉;冷声道:“这还不简单么?贵堡内的那些人,并不是从死牢内劫出来的囚犯,因为这些死刑犯只要换了衣服,不是经手逮捕他的人,就无法认得出,因此一定是任何人看了都会发现不妥的……”
吴二急道:“老兄,拜托你快说吧!”
沈陵瞪了他一眼,凛然道:“这些人显然非我族类,定是虬髯碧眼的胡人,所以才不能让别人见到真面目。”
他说到这里,已忍抑不住心中的痛恨。
因为这些汉族的武林高手,居然私通异族,还把这些人运到京畿之内,居心已不问可知。
此刻他没有破口大骂他们是卖国贼,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吴一等人又像刚才那样愣住了,在明亮的火炬之下,只见他们皆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沈陵长竿一挥,发出“呜”的一声劲响。冷冷地道:“来吧!你们非杀我以灭口不可,我也定必用尽全力突围,绝对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
吴一仰天一笑,道:“兄弟们,咱们可不能放过这位仁兄。”
“大哥放心。”其他的人齐声应道。
沈陵突然感到不对劲,念头转处,马上发现这是因为对方的口气中,已经透露出如释重负之感。
换言之,那一定是他猜错了,他们才会有“松一口气”的心情,并且在无意中流露出来。
他顿时大感迷惑,忖道:“有什么样的人,要隔离人群,自成一个团体,又是如此的神秘,为什么她们女的要蒙上一块面纱?”
可是他已没有时间多想了,因为四面八方蹄声响起,十三煞神在吴一的指挥下,全有所动作。
他们先是在外围绕圈,沈陵参阅过他们的铁骑阵势,心中了解他们的阵势变化。所以一望之下,迅即挺竿向吴一攻去。
这一记先发制人的攻击,无论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恰好是在对方阵势转动时的空隙。因此,对方迅即以左右两侧夹攻,以抵消沈陵的攻势。
沈陵虽然不得不撤回向吴一的攻击。
可是他也没有让对方如此轻易地反转了被动之势。
当下立即盯牢了右边的一骑,先避开夹击而至的两把长兵刃,跟着挥动长竹竿,扫向右方的敌骑。
但见那十三煞神如转风车,又像走马灯一般,此去彼来,长刀密如风雨般向沈陵轮番进攻。
这时不但蹄声如雷,倏来倏去,同时每个人都发出悍厉的叱吒声,加上兵器撞击声、马嘶声,交织成一片震野的杀声。
在包围核心的沈陵,情势虽然凶险,但他并不感到太吃力。
尽管他被对方迅若风雨地轮番冲杀,可是他每次总能制住一个主要的人物。
而且是在对方变化阵势之时,及时找出这个枢纽人物,使敌方的攻击威力,无法全部发挥。
吴一、吴二及吴七等三人,是敌方的主脑人物,他们已融合在十三铁骑之中,并不是每次阵势变化时,都由他们主持发动。
因此沈陵每次所制之人,并非都是他们三个人之一。
沈陵这时已完全相信那石奇峰给他参阅的阵势图,并非虚假,胆气大壮,信心倍增,手中的长竹竿指东打西,非常灵活。又是六七个回合过去,对方已有一名煞神被他的长竹竿戮死,另外一匹马被他扫断了前腿,减少了两骑的威力。
可是对方却是越打越见悍勇,每个人都透出强大的杀气,显然没有一个人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全都不要命地催马冲杀。
因此沈陵虽然毁了对方两骑,然而所感受的压力却越来越大,又是六七回合过去,在震耳杀声中,他突然失去了应该盯住的敌人。
敌方阵势顿时变得非常灵活,攻势一波接一波地向他猛袭,迫得沈陵不得不放弃查看敌人阵势之念,只能随机应变,以本身武功拆解抵御。
此刻他最想不通的是,这一群凶悍的敌人如何能把每匹坐骑都训练得如此高明?当这些健马冲刺之时,快如奔雷掣电,但一掠过了他之后,又立即能煞住去势,巧妙地转到另一个角度,再度向他冲刺。
换言之,他们的坐骑简直比骑士自己的脚还灵活。阵势路线虽然非常复杂,却没有一匹坐骑走错,也没有耽误时机之事发生过。
沈陵有些喘不过气来,首先是长竹竿“啪”一声被一名敌人的长刀扫断,紧接着一把长刀直劈胸口,另一把长刀从左侧攻到。
十一个敌人一起抖丹田之气喊出杀声,声势之凌厉威猛,足可把胆力稍弱的人当场吓死。
沈陵仗着护身三宝的威力,左手一把抓住侧面攻到的刀身,可是刀尖部已经先劈中他胸口,把他震得退了一步。
那名左侧方的敌人,这时却被他扯得跌下马来,心中大吃一惊,明明瞧见沈陵抓住刀刃,为何手指不断,反而将自己扯跌马下。
沈陵只觉得胸口震动了一下,没有受伤,稳在身形后,立即飞步而逃。
那一众骑士明明见他被长刀劈中胸口,却不料他不但没有受伤摔倒,还能迅窜而去,当下都愣住了。
吴一大喝道:“快追!”
叫喝声中,他一马当先,急急追赶,其余的人也纷纷随后追去,一时蹄声大作。
追了大约一箭之遥,吴一突然大喝一声,首先勒马,后面的人,也都依令煞住去势。
吴二道:“大哥为何不追?”
吴一瞪视着前面,连喘几口气,道:“你还看得见他么?”
吴二道:“看不见啦!”
“这小子最后所施展的轻功身法,十分怪异,宛如鬼魅飘浮,咱从未见过这种身法。”
吴一沉声道:“目下他不但已逃入黑暗中,而且前面地势起伏,咱们已无法纵马围杀,就算追得上他,也不能发挥铁骑大阵威力。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他刚才与咱们搏杀时,未尽全力,似乎对咱们手下留情。”
吴一叹口气道:“老二,假如咱们没看错的话,他的武功修为,比咱们的局主只高不低,这是个厉害的人物。”
吴三哼了一声,道:“老大,你们没事吧?我可挨了一下,伤势不轻。”
他的声音中果然透出衰弱乏力之感,胯下的坐骑亦显得没有先前那么生气蓬勃。
吴一垂下头,长叹一声,道:“咱们今日不但损兵折将,还被敌人逃脱。从今以后,世间已有人得知咱们绝域十三煞神的秘密了。”
吴七突然历声大笑,使目下挫败沮丧的气氛,平添一股惨烈的味道。众人都向他注视,露出诧异之色。
等到笑声一歇,吴一首先问道:“七弟,你为何发笑?”
吴七道:“大哥,咱们今日被敌人逃走,致使十三煞神的秘密外泄,这种过失,岂是自怨自艾就可以抵消的?”
众人都陷入一种深深的沉默中,过了一阵,吴一又问道:“七弟这样说来,莫非已有补偿大错之法?”
吴七道:“小弟认为,绝域十三煞神之秘外泄,还算不得是顶重要的事。”
吴一讶然道:“七弟这话怎说?”
“大哥应该知道,咱们钟局主以绝世的才华,无双的手段,在短短数载之中,开辟了庞大的财源,建立了宇内最大的镖局。而他的心血,几乎完全灌注在这一座可供数千人居住的避尘庄。经过三年的秘密建造,同时又以种种方法掩护,总算替咱们找到了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吴七摇头叹息:“可是咱们却让沈陵逃出重围,唉!十三煞神之秘外泄事小,避尘庄之秘不能保全,这才是最要命的事。咱们如何对得起众苦难兄弟姐妹,更如何对得起恩重如山的钟子豪老爷子?”这一番话,只听得人人面色如土,作声不得。
为什么避尘庄中有一众苦难的兄弟姐妹,这就是避尘庄之秘。
过了一会,吴二道:“依七弟之言,咱们该当如何才好?”
吴七缓缓道:“小弟也不知道,但如果没有解决之法,咱们只好自杀偿罪了。”
这本是一个疯狂的主意,然而自吴一算起,所有的人,无不露出欣然之色,大家都有一种放下心头大石的宽慰神色。
吴一高声道:“诸位兄弟,有没有更好的解决之法?”
人人都用心寻思,过了一会,一名大汉说道:“小弟瞧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此人说话时,微微带有南方口音。
吴一摇头道;“老八,我对你真是没有法子,为何到现在,你还会有南方口音?”
吴二道:“现在已经没有关系啦!咱们今后永远不必开口,谁也发现不了咱们皆是南方人了。”
吴三道:“看来咱们除了以死赎罪之外,别无他法了。”
“我最舍不得的,是这个朋友。”吴一伸手拍拍坐骑,口气中流露出强烈的爱怜之意。
不独是他,别人也无不伸手抚拍胯下坐骑的颈子,而那些马匹也像懂得人意似的,回过头来,鼻中喷出嘶嘶的声音。
突然有一个人大叫一声,声音甚是惨厉。然而别的人都没有转眼去看,好像每个人都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声惨叫过后,接着传来人体坠地之声,以及马匹希聿聿长声悲鸣。这一连串的声响已显示一件事,那就是有一个自杀了。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号角声,众人无不惧然,向避尘庄方向望去。
吴一高声道:“快走,庄里发生事故啦!”
蹄声像急鼓般骤响,剩下的十骑,宛如疾风似的向庄堡驰去。
晃眼间已驰入堡中,只见广场上灯炬高悬,照得通明。
几个人站在碉楼上,其中一个束发的白衣人,挥手发出号令,那群铁骑马上就排列在碉楼下面。
这位白衣人,正是第二号头子石奇峰,他倚着栏杆,俯身望着距他只有丈许的一群骑土。
吴一在马上欠身,问道:“二爷传令召唤,不知发生了何事?”
石奇峰双眉紧紧皱起,道:“你们伤折了三人么?”
吴一点点头道:“是,属下等未能截下敌人,以致本庄秘密外泄,虽百死也不足以赎罪。”
石奇峰道:“旁的话不必多说,你先把经过情形说出来听听。”
吴一抬起头,扼要而清晰地将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石奇峰沉思了一下,道:“吴一,你身为十三煞神的首领,居然就轻易答应了全体自尽之举,这才是最大失策之处。”
吴一抗声道:“属下等皆感罪孽深重,对不起局主和全体兄弟姐妹,所以才决心以死谢罪,哪里有错?”
石奇峰面色一沉,道:“现在不是个人的荣辱问题,你们想想看,局主费了多少心血才组成了绝域十三煞神。你们人人都是千中选一的好手,对本局何等重要,岂可为了个人的屈辱,就轻易舍弃了生命!”
吴一等人,都不作声,显然他们已开始感到石奇峰的话,有点道理。
石奇峰继续道:“咱们没有一个人会贪生怕死,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因此你们自杀的行为,只是一种逃避的行为而已,我希望你们振奋起勇气,等到应当死的时候才死,那时数以万计的兄弟姐妹们,都沐受你们的好处,也莫不感激万分。”
吴一垂头道:“二爷训诲得是,属下的确是错了。”
石奇峰道:“我一看你们迟迟不回来报告,便知道敌人一定逃掉了,而你们正在商议愚蠢的行动,才以号角把你们召回。”
吴一又应道:“是,是,属下等所为实是愚蠢万分。”
石奇峰吁了一口气,道:“好,这一件事暂且不提,刚才你的报告中,提到这个敌人有超凡绝俗之能。第一是他能够偷越狼犬巡地,直到边界才被发现。第二是此人学术渊博,似是看出你们阵势的变化。第三点是此人武功卓绝,能够赤手抓住锋利的长刀,捱得起长刀的劈击,并且还有宝刃在手。”
吴一颔首道:“正是如此。”
石奇峰道:“他还有些本事你们不知道,他居然能使钟局主传令下来,要我释放他。”
吴一等人都惊讶相视。
吴七问道:“那么二爷为何不释放他?”
石奇峰道:“我推测局主此令,可能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发出的,所以暂时压住。后来果然局主又有密令,叫我杀死此人。因此我正在布置杀他之法。”
吴一等人都露出惶恐之色,吴七有气无力地道:“二爷莫非将属下等这道防线,列为杀他方法之一?”
石奇峰道:“不错,但你们亦不必过于惶恐,这个沈陵既有如此神通,又能在京师施展压力,使局主不得不下释放命令,可见得他对本局之事,多少知道一点。”
吴一颔首道:“二爷说得甚是,至少有人知道沈陵到此查探,也知道他已经被困,才会向局主施以压力的。”
石奇峰道:“我已经查出不少内情,因此知道情况并不如你们所猜测的那么悲观。首先是在京师向局主施以压力的人,乃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你们自然也知道这四大高手是哪几个。”
吴七惊道:“沈陵原来竟是东厂中的高手。”
“他不是。”石奇峰道:“咱们一件件的分析,先说那个施压力的,乃是无双飞仙邵安波。”
吴一道:“据说邵安波武功才智以及容貌,都称绝宇内。如果传说不假,则她手下有沈陵这种出类拔萃之士,便不算是奇事了。”
石奇峰点点头道:“我曾见过她几次,除了武功未曾见识过外,她果然是绝世美女,同时一望而知才智过人。”
吴七皱眉道:“咱们与东厂干上,似乎不大妥当吧?”
石奇峰道:“那是另一个问题,先说无双飞仙邵安波,她如何得知沈陵在此,而且还知道他已被囚禁之事呢?”
吴一道:“他们一定已约好时间,等到沈陵超过了约定的时刻,还未返回京师,她便知道出了问题。”
石奇峰道:“就算约定了时间,但沈陵可能已死,假如邵安波不能确知沈陵仍然活着,她怎肯向局主施压力?因为她此举徒然使局主知道了她与沈陵的关系,而人死不能复活,局主又没有办法赔一个人给她呀!这意思就是说,邵安波如果不确知沈陵活着,她不会向局主要人的。”
他的分析明白中肯,人人都深信必是如此。
石奇峰停歇一下,又道:“因此,我想起了最早的情报,其中有一个女子,虽然他们说是附近的村女,可是如今已可确定,此女就是无双飞仙邵安波。”
吴一骇然道:“照二爷这样说法,沈陵应是第二个从本庄逃出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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