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府在明朝年间,有朱宸濠镇守过,这位皇叔一心想夺取侄儿的天下,把一座南昌府模仿北京皇城建筑,设有外
城、内城、皇城……。
后来王守仁奉旨戡乱,南昌府经过这次兵灾后,一些建筑也就被破坏了,但旧址仍在。
摆脱吴天义这一家人的挽留,不是一桩容易的事,但雷一金好歹总算挣了出来,不过,却无奈地留下了后会之期。
往往,诚挚与善意有时候也是一种莫大的负担。
杀人,对雷一金来说,是破天荒第一次,生死之间,本来就是极为平淡的事,但坚持的只有一点,生与死的内涵而
已。
翌日,天朗气清,秋高气爽,正是行人赶路的良好天气,
旅客都在天甫黎明时分,纷纷离去。
雷一金因无紧要之事,直至旭日初升,才结清店账,离开了南昌府,走出南门,只见阡陌纵横,一望无际,辛勤的农 人,正在低头忙着操作,他们只知道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以劳力换取生活快乐,对于什么名利之事,江湖恩怨,是毫不关心的。
亦是农家出身的雷一金,睹状之下,难免触景生情,感慨万千!
顺着官道,他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向前走,步履安祥而从容,肩上挂着的灰布小包袱,便也有韵律地轻轻摇动着。
风吹着他那雪白的长衫,路两旁的白杨树上只剩下稀疏的枝梗,像一幅随意挥洒的淡墨书,显得如此清雅,而在清雅中,又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虚虚渺渺的意态。
一条清溪,在几株幼松一侧弯向里去,这几株幼松,那么静逸地生长在驿道旁的空处,青松白杨,相映成趣,另有一番风光!
雷一金那双剑眉毛微微舒展了一下,漫步行人,在溪边安适地坐了下来,默默凝视着溪水,专注而平静,仿佛欲在流水中扑着什么,这,或是过去,或是未来。
自己六岁时便逢兵荒马乱,双亲与姐姐不幸死于乱世,而自己被一位白须老人路过救起,从此跟老人家习武练艺十余年来不曾知道他老人家的名讳,甚至年岁,只知道他老人家在江湖上有个“龙图修罗”的浑号,“龙图”表示他公正,有如包龙图处理案件,“修罗”是说他手段残忍,为奸作恶者在他手里,重则毙命,轻则废去一身武功,永远无法作恶。
他与老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那不是寻常的,是师徒的感情,也是父子的感情,而且比那更浓厚,更深沉;在这数千个日子里,自己习得了他老人家的绝学,不幸就在此时,他老人家归西了,残酷的现实再次地打击着他,自己实在受不了。双亲、姐,以及最敬爱的师父都离开自己。
从此,孤零零,孑然一身,遵老人遗命行道江湖,想不到甫下山不久,便伸手管了吴天义这档事,与“三元会”结下了深不可没的梁子,今后……
悄然叹息一声,雷一金的眸子里泛出一层朦朦胧胧的,
如梦如幻的烟雾,他的面容沉静,在沉静里,微漾悒郁与落寞,然而这样,却越发使他的神态俊逸,越加使他美得寻不出些儿瑕疵了。
远远的,有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传来,这步履声很急,很乱,没有看到,已可猜测出那奔跑的人,是处在惶恐失措
的情形之下。
雷一金淡淡漠漠地往外飘了一眼,路上,他已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奔跑,这人一脸络腮胡子,肤色黝黑而两只
眼睛又圆又大,混身上下却染满了血迹,头发散乱,面孔上满了痛苦与悲愤,张着嘴巴,流着白色泡沫的唾液,那样子……狼狈加上凄惨。
忽然这大汉重重地在地上摔了一跤,他慌忙爬起,但却在一声尖锐的鞭梢子呼啸声中,又仆倒下去,背上,清晰地映现出纵横交错的,血淋淋的鞭痕。
雷一金向那人背后看去,嗯,在寻丈之外,一个身材修长,穿着一袭月白儒衣的年轻书生,正单手负在身后,右手握着一条九尺多长的细韧蟒皮鞭,那么闲闲散散地,像在抽笞一头狗那样地鞭打着这高大汉子,看情形,像这样一路鞭打下来,已经有很长的一段路途了。
那大汉在地上痛苦地暴突着眼睛,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之内。
年轻书生那张俊秀的面庞却没有一丝表情,鞭梢子似雨点一样猛烈地抽打下来,血,被鞭梢子带得四散进扬,但是,这大汉就是咬紧了牙关不吭不叫。
年轻书生闭着他的嘴唇,鼻孔微微吸张着,嗖地将蟒皮抖了个鞭花,一下子缠在大汉的脖子上,猛力将他扯得离地飞起,又沉重地摔在地上。
大汉躺在地上,混身抖索,四肢在不停地痉挛,血肉模糊的伤口染上了泥沙,汗水湿透他那件破烂不堪的衣裳,他仍然瞪着双眼,仍然那么不屈不服地死死盯着那年轻书生,
目光里,有一股强烈得足可以焚熔一切仇恨的怨火。
年轻书生阴沉沉地望着他,冷冷地道:“晏修成,这段路不会太长,可你跑到尽头,到了那里,自会有人给予你应该得到的报偿!”
大汉强烈地抽搐了几下,凄然却顽悍地笑了笑,哑着嗓子:“姓魏……的……你……你不用这么狠,我晏修成……不……不会向你求浇……”
那姓魏的年轻书生哼了一声,阴森森地道:“求饶也没有用,晏修成,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在帮里也混了近十年的时间,不想你却罔顾信义,丧尽天良,竟敢私通会主爱妾,晏修成我真为你感到羞耻,‘三元会’竟出了你这种败类。”
叫晏修成的大汉,瞳孔升起迷迷茫茫的怆然,他痛苦地闭上眼,喉结在急速地抖动,可是,他没有为自己申辩一个字,当然,现在就是有所申辩,也不会有任何用途了。
姓魏的年轻书生用手中蟒皮在颊上揉了揉,冷峻地道:“我魏正自接任‘三元会’红旗以来,与你相交亦算不恶,你应该知道我的习性,淫恶邪荡,我最是不容,使我难堪的是,想不到第一个交在我手中处置的本会叛徒,竟会是你!”
晏修成又痉挛了一下,但仍然没有出声,那书生——魏正,淡淡地道:“我无法使你早些求得解脱,因为我要忠于会主的谕令,这——路上,只有请你忍耐,到了地头,令主的叛妾会与你一起送上柴堆火焚,那时,你就不再痛苦了,很快就可使一切平静了。”
说完了这些话.魏正神色一沉,叱道:“现在,你给我起来!”
晏修成咬着牙,抖抖索索地爬起来,他刚刚摇晃不稳地往前走了两步,魏正已一声不响地猝然向他抽了两鞭,鞭稍
子笞在皮肉上的声音清脆得刺耳,晏修成打了个踉跄,但没有再摔倒,他喝醉了酒一样地往前走,已经快到雷一金坐着的地方子。
魏正轻飘飘地跟在后面,手中蟒皮鞭左右交转,没有一点怜悯地抽打着前面的晏修成,一双眼睛,却似有警觉地往雷一金坐着的地方斜了过来。
又是一鞭抽在晏修成的头顶上,晏修成悲嗥了一声,一个筋斗打翻在地上,他全身簌簌抖索,嘴巴啃啮着地上的泥
沁,双手十指痉挛地抓挖着地面,魏正往前迈了一步,生硬地道:“晏修成,爬起来!”
晏修成奋力往上挺了一下,却瘫痪了似的再度仆倒,他努力试了两三次,但依旧没有爬得起来,魏正脸色冷漠,手
腕—振,蟒皮鞭在空中呼呼盘舞,嗖嗖嗖,又是十多鞭抽了下去,打得晏修成四肢卷曲,全身抽动。
一个淡淡散散,像天塌下来都惊动不了似的声音,那么带着一丝寒意传来:“你也知道,这鞭子抽在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是不?”
魏正蓦地缩手后跃,目光尖锐地投向来人身上,在驿道的空处,雷一金正古怪地凝视着他,嘴角微微闭着。
一种本能的直觉,令魏正感到有一股沉翳的压力在胸腹间扩张,他隐隐觉得,这不速之客来得不十分突兀与怪异,而且,显然没有存着“友善”的意味。
魏正微微一斜身,头向上仰,双手握拳,右手中指、食指、无名指,三指合并上翘,一高一底地朝胸前一摆,这是“三元会”向外人表明帮号及来历的架势。
雷一金淡淡地扬扬眉毛,幽冷地道:“我明白,你是‘三元会’的朋友。”
魏正冷板板地道:“想阁下也是道上同源,‘三元会’惩罚帮内叛徒,阁下是明眼人,尚请抽身让过。”
雷一金望望地上的晏修成,静静地道:“我想,你应该放了他。”
魏正刹时脸色大变,他狠狠地盯着对方,生硬地道:“道上规矩阁下全不顾了,插手到别人的家务事上去?要知‘三元会’并不是好惹的!”
雷一金奇异地看了魏正一眼,缓缓向他行近:“现在,冲着你这句话,我就想试一试?”
不知怎么搞的,魏正竟然退后了一步,他强按住愤怒,厉声道:“站住,好朋友,你大约还不知道,如此鲁莽会换来什么后果!”
雷一金并没有站住,仍旧慢慢吞吞地向前移动,安祥地道:“我知道,而且,非常知道。”
魏正暗中一咬牙,猝然就地转了一个半弧,上身轻塌,手中的蟒皮鞭抖得笔直,有如一条贯射长空的飞鸿,带着刺耳的啸声刺向对方眉心!
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动作,但雷一金却已明明移闪三尺,看不出他是如何移动的,宛似他本来就是站在那里一样,蟒皮鞭的鞭梢子击打着空气,发出一片“嗤嗤”之声。
魏正心腔大大地震动了一下,顿时感到有些晕眩,他来不及再做其他思维,弓背曲身,拔起寻丈之高,在他身形甫一凌空之际,蟒皮长鞭又似骤雨急泻,劈啪连声地向敌人抽去。
令人不敢置信的,是雷一金雪白色的身躯在急雨狂风般的鞭与鞭的微小间隙里闪挪着,他闪挪得如此轻雅,如些洒脱,却又快得像一抹抹横过天际的闪电,就像他生来便适于在狭窄的空间活动,就像他生来便融合于快速之中。
在空中一个滚翻,魏正的右臂自右肋下探出,长鞭在空中抖成盘盘卷卷霍霍乎乎的再度缠扫上去。
雷一金双足钉立如桩,略一侧身,猝然暴掠,像一阵狂风迎面扑来,魏正迅速翻窜,手中鞭却在一紧之下被敌人夺
去,他目光急斜,只看见一只白生生的手掌击向自己左肩,
几乎连意念还没来得及转动,那只手掌已接触了他的身体,一股强劲的力量,将他重重地震飞出寻丈之外,一个筋斗摔倒于地。
魏正是“三元会”的红旗首领,一身功力深厚精堪,他身体甫一沾地,猛地吸了一口气,正待翻身跃起,一只穿着黑色精致鹿皮靴的脚已硬生生将他踏回地上,那只脚,端端正正地踩在他的背心上。
仍是那淡淡漠漠的语声,轻悠悠地传人他的耳中:“魏正,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大魔刃’桑青,就说人给我带走了,不服的话,就到‘庐山’‘五老峰’找我!”
魏正艰辛的转过面孔,他的脸颊上沾满了泥沙,他尤待倔强地说话,但入目触及一柄有龙形的小刀,混身起了一阵痉挛,魏正的两只眼睛已发直了,他哆嗦着呢喃:“龙图修罗……老天,‘龙图刀’又现江湖……”
夜,已经很深了,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星辰,秋风萧萧,在这寂静的夜里,烟云迷雾中,扩散着一种说不出的苍凉怅惘意味。
这是一栋完全用松木和斑竹筑成的小屋舍,雷一金替晏修成洗净伤口敷上药,放在一张矮榻上,他端起杯子,大大的啜了一口茶,回顾室内一桌一椅,一瓢一碗,都含蕴着太多的情感。
这儿是“千山云雾中,万象鸿蒙里”的五老峰,没有更鼓报时,可是,从直觉及经验上判测,雷一金知道已经是四更天的时分了,不出多久,东方就要亮了。
他轻轻站起来,那位身受重创的大汉,此时忽然在矮榻上转侧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呻吟,雷一金注视着,缓缓地,这人的眼皮已在煽动,于是,雷一金脑子里记起这叫晏修成的汉子在白天怒瞪的那一双牛一样的大眼。
晏修成的眼帘活像沉重得有千万斤,他努力撑开眼皮,一个淡淡的声音已飘进耳中:“醒了?”
用力点点头,眸子里映人的,是一张俊秀明朗得逼人的脸庞,这张面孔,似乎曾经见过,但,却觉得隔着现在太遥远了……
雷一金站到他面前,朝他脸上看了看,笑笑道:“眼球上的红丝与晕翳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朋友,那真是一顿好打。”
混身一机灵,晏修成猛地记起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也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挣扎着要下来,口里激动地叫:“恩公,恩公,且受我晏修成一拜……”
雷一金用手按住他,宁祥地道:“你有心谢我,我接受,却用不着注重形式。”
晏修成喘了口气,感激涕零地道:“恩公,吾非恩公赐援,晏修成这条命早就成灰了,恩公……”
雷一金双眉微皱,低沉地道:“我姓雷,名一金。”
“雷一金”这三个字,在他的感觉里是那么陌生,但他却从“红旗”魏正的手里把自己救了起来……
雷一金轻喟一声,道:“你似乎有些紧张?朋友,雷一金虽然人微年轻,却只问善恶。”
晏修成满嘴大胡子掩不住脸上的飞红,他慌忙道:“不,恩公别误会……只是,你犯不着为了姓晏的这条贱命,开罪了‘三元会’——”
雷一金道:“一个人只求心安,别管流言如何,能得一个理字,是非任人去论,对不?”
晏修成愣了一下,又急急点头,雷一金用食指在鼻梁上揉揉,道:“为什么‘三元会’如此对侍你,嗯?”
晏修成错愕了一会,低下头去,这么大的汉子,竟然掉下了两滴泪,雷一金微微仰起面孔,平静地道:“听说,你与你们令主的姬妾有染?”
晏修成忽然抬起头来,面孔有些扭曲,他失态地叫:“有染?他强占我未过门的妻子,毁灭了我终身的幸福;我每天还得在他的淫笑邪威里苟存,还得在我未婚妻室凄冷目光里装成一条好汉,天哪,那强挤出来的笑,那婢颜奴膝的脸,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是我的一切,拱手让给了别人,我能做的,只有沉默,只有吞声,只有自认是个窝囊废,她已成为会主的女人,会主的姬妾啊……”
说着说着,这位外表看去轩昂不凡的大汉已失声痛哭起来,雷一金拉过一张斑竹椅坐下,用手托着下颔,让对面的人尽情哭个够。当然,雷一金深切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滋味,他虽未经历,却能体会。往往,世上有很多事,并非要件件历尽才能尝透的,只要你有灵性,你便会知道其中三昧。
良久。
晏修成的哭声低沉下去,他显然有些疲累了,在一场心里的积郁散发之后。
雷一金默默递过一方白色丝绢,晏修成一面擦泪,边红着眼羞惭地道:“晏修成实在不克自持,恩公,失态之处,尚乞恩公见谅……”
雷一金笑了笑,道:“不怪你,自古多情最磨人。”
晏修成又低下头,使劲用丝绢擦着眼,雷一金道:“朋友,你们那位会主,一共有多少房妾侍?”
晏修成脱口道:“七房。”
雷一金又笑了一下,道:“方才,你所说的可句句属实?没有欺骗我?”
晏修成那双牛眼又瞪大了,指天盟誓地道:“恩公,恩公连晏修成一命都救得,晏修成如何再能诳言以欺恩公?若有一字不实,恩公,晏修成用命顶上!”
雷一金微微点头,道:“那么,你的未婚妻已属败柳,你还愿意娶她不愿?哦,我是说,假如她可以跟着你的话。”
晏修成睁着眼呆了片刻,忽然叫道:“纵使她沦为妓娼,恩公,我也永不弃她!”
雷一金蓦地感到一阵晕眩,对方这几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烙在他的心上,这么深刻,这么炙热,又这么血淋淋的啊!
他深深地凝视着这外表看去十分粗鲁的汉子,缓缓地问:“为什么?”
晏修成咽了口唾沫,有些困窘地,但却毫不犹豫地道:“假如你全心全意地去爱她,那么,别的,就不值一顾了。”
雷一金怔仲了一会,低低的:“好,朋友,我助你夺回你的未婚妻室!”
晏修成兴奋得全身发抖,他张口结舌了好——会,道:“真的?但……但,恩公,那要冒着与‘三元会’全会结仇的风险”
雷一金豁然笑了,道:“怎么,你是担心我真还担待不了‘三元会’那些好汉?你以为?”
晏修成连忙摇头,惶恐地道:“不,恩公,不,小的只是认为……为了我一人而如此大动干戈,实在不值!”
雷一金叹了口气,淡淡地道:“我如认为值得,朋友,那就是值得了。”
有一股洁翰而澎湃的情感充实在晏修成胸膛里,他有千万句话要说,有无限的心意要倾诉,但是,太多了,太浓
了,在瞬息间,他除了再度热泪盈眶,任什么也表达不出来。
桌上的银灯摇晃着,莹莹的光辉显得有些森凉,将两条影子长长地映在壁上,拖在地下,他们没有再说什么,让一
片寂静笼罩,但在寂静里,却有着只能意会的了解与诚挚。
轻轻淡淡的——
雷一金眨眨眼,道:“朋友,如果倦了,就委曲你在矮榻上歇一会,我先出去看看动静。”
晏修成吃惊地望着雷一金,道:“动静?恩公,什么地方不妥吗?四周是这么安静……”
雷一金站了起来,摇摇头,道:“并不安宁,有衣衫擦过风尖梢叶的声息,那是有人在飞跃的征候,而且,不止一个。”
晏修成心腔急剧地跳动了起来,紧张地道:“会不会,会不会是‘三元会’的人追来了?”
雷一金略一沉思,道:“极有可能,因为我踏人江湖不久,结梁于的只有‘三元会’这一桩”。
晏修成艰辛地,撮起了嘴唇,要吹熄桌上的灯,雷一金阻止:道:“让灯亮着,朋友,我喜欢那清澈晶莹的光芒。”
晏修成有些奇怪地回首望向雷一金,心想,毕竟是初出道的新手,才会有这种违背江湖常规的做法;但是,就这一刹——自他闻声回头的—刹,室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影子了。
没有自门扉中出去,没有从半掩的窗口中出去,雷一金只是飞到了屋里的横梁上,横梁的上方,有一块可以掀动的活动竹盖,他就是从那儿出去的,这一连串的动作,也只是晏修成在刚才回首的片刻。
拂晓前,空气更是寒冷刺骨,吸在口鼻里,像一把一把的冰碴子,冻得连心口都痛,雷一金一出屋,已紧贴在屋脊上不动。
四周一片沉寂,空气更足寒冷刺骨,风吹着白杨在哗啦哗啦地响,黑暗得很,难得看清点什么,快天亮了不是,人,在这段时光也原该睡得正酣。
有一个淡淡的影子晃了一下,然后快得像狸猫窜匿到竹屋的右侧,跟着又有两条人影一闪,分别隐向竹屋的两边,屋内的灯仍然亮着,那灯光,有一股子出奇的平静安祥气氛。
来了三个人之外的另一个人了,他并不缩闪,大摇大摆地从林子外行来,又大摇大摆地走到竹屋前面,站定了,又有一条身影,那么斯斯文文地跟着行了上来。
那位神态傲倨的人物,回身向这位斯文的朋友竟然十分恭谨地施了一礼,那位斯文人,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是一位二十来岁的、混身上下一片宝蓝色的翩翩佳公子。
那年轻人轻轻向他面前的同伴点点头,于是,这位方才大摇大摆的角色已朝这边走来,他是个大块头,怕有半头牛
的重量,走到竹屋前,已扯开那混浊的嗓子吼了起来:“大磨顶的账该结算一下,既然插手管‘三元会’的事,也应该现身出来了结?”
这人的话声又沉又浊,听在耳朵时像一把沙子掖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好难受,他吼完了,两手斜插在腰上,那肚
皮,足能装下三头肥猪。
雷一金伏在屋脊上,他的眉宇轻轻一皱,无声地叹了口气,无声地自屋顶上飘落,有如一个幽灵浮在空气中,浮到
了那肥大汉子面前。
雷一金的身形甫一出现,就像带了一片血腥蒙了上来,
大块头目光一瞟着,跋扈的气焰似一下子被冷风吹散了大半,他不由自主地一缩脑袋,蹬蹬蹬往后退了三步,踩得地下落叶沙沙地响。
雷一金优雅的一抛雪白长衫的袖子,唇角含着一抹怪异的微笑,以他贯常的那种闲闲淡淡的口气道:“朋友,想不
到你们来得还真快,报个万儿吧!”
大块头的一张肥脸原是褚红色的,这时却有些儿苍白,两颊重挂的肥肉也扯紧了。他瞪着那双如豆的乌龟眼,但敞的小纺夹短衫迅速掖好,卖狠道:“雷一金,你他妈狂也狂足了,乖也耍够了,晏修成跟你他妈的半点纠葛沾不上,你却横插一手,我‘黑山神’申虎的拜弟魏正给你摔了个大狗爬,更使他在‘三元会’站不住脚,这笔烂账,小子,你捉摸着算吧!”
雷一金似在回忆,他仰着头,半晌,淡淡地道:“是我看见晏修成被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所以,才伸手拉了他一把。”
申虎气得混身肥肉直哆嗦,吼道:“混账小子,那是人家家务事,小舅子你饱了撑着,你知道如此胡乱伸手会有什么后果?”
雷一金澄澈的双目倏然一寒,他冷瑟地道:“申虎,你也背着个‘黑山神’的名号,你能背着这个名号闯了这么多年,便该懂得一点是非黑白,那女子真是‘大魔刃’桑青的妾侍吗?晏修成真与桑青的妾侍有染吗?”
申虎宛如被敲了一记闷棍似的愣窒了一下,正在呐呐不能出言,一直站在那边没有开过口的那年轻人,忽然清雅地一笑,接道:“光看这付傲劲,便知道兄台手上真还有那么两下,不愧是‘龙图修罗’的传人。”
雷一金眉宇一扬,平淡地道:“近传武林出了一位年轻好手,外号‘玉魔书生’,瞧朋友那份稳劲,敢情就是贾石生当面。”
穿着一袭宝蓝色紧身衣的年轻人,果然正是最近三年才自滇南崛起的“玉魔书生”贾石生,他出身自滇南“星谷”
门,又拜进了滇境第一高手“七剑客”韩山洪的门墙,出师以后,听说更与在中原武林里声威显赫的“银龙庄”庄主“银龙”金萱结成金兰之好,而且,金萱未出阁的妹子莫嫔和这位独斗过“点苍五鹰”的“玉魔书生”私底下也颇有点小儿女 的情感,江湖上传闻,说这位“玉魔书生”自出道以来,尚一直未逢过对手。
“玉魔书生”贾石生朗朗——笑:“兄台好眼力,在于正是贾石生!”
雷一金唇角微微下垂,他安静地道:“申虎,今夜,月黑风凄,四位来此,可是要将晏修成带回‘三元会’受那火刑的惨酷刑责?”
申虎添添嘴唇,用日梢斜了贾石生一眼,“玉魔书生”仍然笑着,清雅地道:“小可嘛,可能还是这个意思。”
雷一金忽然也笑了,他朝着贾石生道:“朋友,阁下是为他们三位助拳来的?”
“玉魔书生”英俊的面孔上一直漾着笑意,他颔首道:“不错,这与兄台小魔顶为晏修成助拳是同一道理。”
雷一金轻巧地拂了一下衣袖,道:“贾朋友,在下伸手是拯之人危,阁下助拳占是哪门子理,再说,你可知道这三年以来,你成名也是不易?”
贾石生笑着道:“当然。”
雷一金仰首沉吟了一会,说:“是非只为强出头。贾朋友。你明白?”
贾石生仍然笑着,道:“当然。”
雷一金冷冷地道:“在下言止于此,贾朋友,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做出愚蠢的事。现在,你如果想退出,还来得及……”
“玉魔书生”笑容一下子消失得这么快,像被一只手猛地撕掉道:“雷一金,自今日起,江湖上将不会有你这个人了,‘龙图修罗’将会入历史的陈迹。”
申虎豁然大笑道:“雷一金,你他妈别在这里两面光滑,待申爷取卜你那狗头当球踢,你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雷一金默默朝四周打量了一遍,淡淡地道:“申爷,记住出手要快,像流光闪射长空。”
申虎蓦地停止了笑声,手腕一闪,掌上已握着一柄两尺长短的“双刃铲”,一双豆眼睁得老大,死死盯在雷一金身上。
雷一金轻轻退了一步,道:“秋天,是没落萎败的季节……”
“节”字在寒冷的空气中拔起了尖音,一连串掌影猝然泻向了申虎,快得像一连串的早雷惊电!
申虎大吼一声,身形一晃,溜一样溜出七尺,双刃铲霍霍如银练盘绕,暴卷而上,但是,掌影却蓦然蓬散,如一个张着利齿的恶魔,那么精钻刁泼地从铲刀挥舞的间隙恰到好处地飘了进去,毫不容情的,紧紧翻飞在申虎的身侧。
“玉魔书生”贾石生冷冷一笑,流鸿一样闪出,但是,他明明看见那白色的影子在前面,连眼皮都来不及眨一下,一阵急厉的掌风,已斩到了他的头项,这掌风锋利得似一把刀,而又来自虚无!
头也不回,贾石生双臂后翻,两掌怪异地倒崩向上,耳朵里却听到“嗤”的一衣帛撕裂暴响,夹着申虎的怪叫:“好龟孙,你狠……”
猛的一个大侧身,申虎的吼叫余音在袅绕未散,七片掌影已擦着贾石生的面颊斜斜掠过,锋利的劲风拂得贾石生
似刀子刮了七次一样。
心头急剧地跳了起来,老天,这是一个什么身法?怎么快得到了这种地步?这会是一个“人”的力量与天赋所能到达的境界吗?
贾石生强咬着牙,倏然斜掠,刚刚出去三尺,又倒翻而回,这一出一返,全在同一时间完成,而一柄闪耀着奇异色
彩的利剑,已像来自九天之外的虹桥,那么惊煞人的笔直戮向雷一金!
白色的影子随着多彩的剑芒电闪似的打了个转,贾石生还来不及施展第二个式子,一片掌影已沾到了他的衣衫,骇得他倾力后仰,却仍然被那突来的掌劲余力硬推出两步之外。
双刃铲斜刺横扫上来,寒森的铲芒映着申虎缺了左边袖子的狼狈相,他咬着牙,切着齿,那光景似要生吞他的敌人才得甘心。
雷一金冷沉着面孔,双掌交互一拍,整个身躯倏然左右晃摇了一次,于是,其刃铲便落了空,而自他身侧两旁擦过,他轻描淡写的一掌,刚刚迎上了“黑山神”申虎那把肥胖多肉的胸膛。
申虎狂叫一声,吓得两眼全发了直,拼命朝一边滚出去,右肩上的一大片血肉已带着标溅的鲜血被那似刀一掌削掉。
雷一金猝然避开卷土重来的彩剑,淡淡地丢给申虎一句话:“申爷,包涵着点。”
说话中,他举掌做着短距离的点击十七下,看去仅是一下子,硬是敲拍在贾石生的剑脊上,贾石生才觉得握剑的手臂震荡了十七次,一掌已斜斜地劈向了他的天灵盖。
这种快法,他急忙用剑尖柱地,用力撑向后面,申虎那混浊的语声已鬼哭狼嚎地叫了起来:“并肩子哥们一起上啊,他妈的活剥这兔崽子啊……”
随着他的吼叫,左侧一条人影突地飞起,夜猫子般扑了上来,手上的紫金刀泛起一溜寒光,好狠!
白色的影子一闪,没有看清这是怎么回来,“呛啷”一声,紫金刀已飞上了半空,那条人影像是在和他这把刀较劲,嗥号一声,也紧跟着横飞了出去,只是,带着一嘴的血
竹屋两侧,又有两条人影猛扑而来,几乎在同一时间,
松林里竟又窜出来了四十多条人影,在屋子里的灯光隐隐
映照下,他们手上的兵刃闪泛起寒芒又呼噜噜地卷到,雷一金心电转了个念头,人已到了竹屋之前,那边,又传来申虎的怪叫:“我申虎操他的娘,这次不掘这兔崽子的根,咱们就都别混了,杀,杀完了就烧他个娘!”
黑暗中,那奇异的彩色剑气又紧射而来,微一闪眨,却朝相反的方向划去,但是,当你望着他过去,令人不敢置信
的剑刃却像个幽灵一样反了过来,嗯,雷一金不可觉察地连连闪移了九次,淡淡地道:“贾朋友,韩山洪并没有亏待你!”
雷一金知道,“玉魔书生”现在已摆出“七剑客”韩山洪的绝活“七剑法”了!
四十多条人影,像浪潮一样冲了过来,奔在前面的,是并排五个像竹竿一样高瘦的小年汉子,只看一眼,雷一金大
笑道:“五行柱子,你们竟然也来淌这塘混水了!”
当头留着短发的高瘦汉子怒“呸”了一声,手上的“银索链”像流星一样舞得满天转,“兔崽子,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
雷一金没有说话,身影暴闪而出,彩色的剑气紧迫着他,三四条人影都来不及吆喝就纷纷跌了出去。
兵刃挥舞着,闪闪似流电,人影交斜,形成一幕杂乱却又无声的皮影子戏,而刹那问,又有七八位仁兄号叫着摔了出去。
忽地,那么突然地——
一片红光冲天而起,夹杂着劈劈啪啪的燃烧声,火苗子乱窜乱舞,而在每一次贪婪的窜舞里,一些物体已舐成了灰烬。
雷一金一掌抖翻了一名黑巾包头的大汉,目光一斜,已发觉自己那幢心爱的竹屋已完全陷入熊熊的火舌中,红通通的烈焰,映得天空全带蒙蒙的暗紫了。他嘴唇紧闭成条微微的弧,如长虹般直射而出,突然,一阵强劲的弓弦声串响成一片,无数尖锐的暗器泛蕊汪汪的光点,似一群群的飞蝗般锐啸着蜂拥射来!
在空中已经力竭下堕的身产,又在雷一金双臂猛振之下电射而起,怒矢纷纷自他脚底掠过,他人在半空中一斜,已那么不可思议的飞掠而至,看着尚隔有寻丈,一个离得最近的山坡上的三名大汉已狂号拧分成三个方向摔出,三股血箭也如此鲜绝地喷洒出老远!
雷一金足尖一点地面,又朝另一端射去,那里站着的五名劲装大汉齐齐吼喝一声,五柄锋利的马刀照头便砍,雷一
金看都不看一眼,在那五柄斩马刀刚刚举起的时候,他一式“铁胆屠龙”倏而猛力斩过去,两颗人头已直弹而起,双脚微弯突闪,另外,三位仁兄也—路惨叫着滚下了五老峰,而雷一金却借着这弹腿之力暴扑向另一个方向。
纵横的流矢那么紧紧地跟着他,“卟”“卟”“嗤”“嗤”地在他身体前后左右闪飞着,但气煞人的却是老差那么一点而射不中。
另一端的七名劲装大汉一轮暗器没有击中雷一金,先已心慌意乱,还没来得及躲闪,一只手业已如魔鬼的诅咒,
那么虚无莫测而又如影随形的飞来,七个人几乎不分先后地仰翻滚下,满腔的鲜血乱喷怒洒,在这里殷红的液体尚未在人们的瞳孔中凝形,雷一金已如一头兀鹰般直扑向一个高瘦的中年汉子,口里冷森地道:“土柱子,你认了吧!”
高瘦的中年汉子,正是五行柱子中的老四土柱子杨力,
他惊慌失措之下才待举起手中兵器,而念头尚未转完,他连命也跟着舍弃了,那颗大好的脑袋在雷一金的话声里,卟”地一声变成了一个大烂柿子。
雷一金眼皮子也没撩一下,正待直掠而人,一片迷迷蒙蒙的彩色剑气已迅速将他罩住,目前的形势十分简单,假如
他要返身抵御贾石生的“反七剑法”,那么,就恐怕有一段时间的耽误,否则,他可以及时进入火场,但是,却多少要带点伤。
几乎不分先后的金柱子孙秉贴地暴窜,一柄锋利面刀在冷电掣闪中霍霍卷到。
雷一金猝然回转,“龙图刀”“咝”地,一声抖射而出,直贴贾石生眉心,贾石生一见来势太快,招架不及,被逼得挥剑撑地,狂跃向侧,“龙图刀”的尖端“嗡”的一颤,活蛇一样反缠孙秉。
同样使用软兵刃的孙秉,攻势尚未移上位置,冷气已扑面而来,这位五行柱中之首的孙秉猛力挥刀拦截,“呛啷”紧 响的金铁交击声中,跟着“咯”的一听响,孙秉已一个跟斗翻出——肩头上一块巴掌大的皮肉已血糊糊地弹起了老高。
这栋原来清雅而脱俗的竹屋,此时已成为一片火海,烈焰飞腾,火蝗四溅,竹壁木梁坍塌散碎,烟雾迷漫得令人睁
不开眼。
雷一金一咬牙,有如一头鹰鹫直扑上一个红脸大汉站立之处。
红脸大汉几乎惊愕了,自对方甫始出手到现在已直冲自己而来,总共也不过是只喘两口气的时间,而这在寻常人认为短促得微不足道的时间里,自己方面已有十五个活生生的彪形大汉变成了掌底冤魂,对方出手得这份快,这份狠,这份歹毒,俱是惊魂动魄啊!
“黑山神”申虎喉叫,低吼了一声,手上双刃铲一摆,咬牙切齿地道:“周循,人已来了,你还愣个鸟?”
红脸大汉急慌翻腕抽出自己的多背砍山刀,边向一侧怒吼道:“立即下令全力扑捉晏修成!”
他身侧手执长矛的大汉答应一声,高举手中长矛左右挥动,在这边,雷一金已在倏闪之下一掌振飞了两名拦路大
汉,再猛一旋身,另两名也狂嗥着分朝左右跌去,在他们翻跌的一刹间,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的眼球都已血糊糊地吊在眼眶之外!
现场是一阵劈啪的燃烧爆裂声,是一阵听来心酸的屋宇倒塌声,外面,尚传来凶厉的叱喊与叫骂之声!
雷一金出道虽晚,但从不知道什么叫慌张,什么叫急虑,纵使在血淋淋的大厮杀中,在冷漠的荒郊坟地,在重重仇敌围困之下,都不会引起他丝毫紧张与惶恐,可是,在这一刹,他却尝过了,全领悟了,尝得辛酸,悟得苦涩……
这间竹屋是“龙图修罗”的遗产,他对这位不知名的老人,亦师亦父,那份感情,是罄竹难书,自小把他拉扯大,教以艺,到头来却连抚养自己成人的恩师遗体都护不住,他一摔头,疯狂地窜入里间,这里,是恩师从前的起居室,一根燃
烧着横梁劈头砸下,被他一掌震开,不管火星子并射,不管溅在他身上的火屑,他宛如失去理智般冲了进去,于是,他看见恩师的那方灵位正躺在地下,一片烧得火熊熊的竹墙上正哗啦哗啦塌到灵牌上。
雷一金眼睛全红了,似要追回千万年来流逝的时光,他用尽全部力量扑去,快得不能形容,在那火墙倒塌下的同时
他已用背脊挡住了,迅速地从地上拾起灵牌揣在怀里,而在这瞬息,他的目光同时看见了混身起火的晏修成,这条粗犷
的汉子,正扑在地下,双手紧紧扼着一个白衣大汉颈项,那白衣大汉空洞的瞪着眼,舌头滴着血半伸在嘴外,头发已在
火堆里烧着了,他的一柄匕首,却从晏修成的右胸侧透进,再由肩胛穿出。
雷一金硬咽了一声,他一摔头,臂弯挟着晏修成,似一枝怒矢般冲天而起,燃着的竹片顶棚被他撞得哗啦,并飞四
射,火苗子飞舞中,他已带着背后的火光跃空七丈!
东方尚未发白,在黑暗的光线里,他身上燃烧的火光是一个明显的目标,于是,一片弓弦声响自四方,无数点精亮
的箭矢似无数只飞蝗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那么密,那么急,直将他当成了浮靶一个!
雷一金身形在空中一斜,的躯体已令人不可思议地直冲而下,隔着地面三尺,他却在一个狂风般的旋转中栽入前
面的一潭山泉里,“噗嗤”一声,他身上的灰被水浸湿了,还冒着枭枭的青烟在一阵错愕的呼叫声中,他又带着满身水湿哗啦啦倒射回来,身体尚未落地,他的双脚已重重地,结结实实地踏在两名大汉的胸膛上!
红脸大汉周循怒吼着冲来,边大叫道:“老子和你拼了,你这双手血腥的杀坯!”
雷一金怒极反笑道:“周循,骂得好,只是咱们谁也称不上善人!”
笑声中,他已连连躲开了两柄斩砍的鬼头刀,突闪之下,又是一记“千手飞虹”泻向了红脸大汉!
周循猝觉锐风袭来,心一震,手上金背砍山刀抖出片片金芒,银花护体,高大的身子同时向一旁掠出,这边,那位肥 胖的“黑山神”申虎双刃铲也闷声不吭地掩扑上来,两柄双刃铲带过一溜的寒光,直插雷一金背后。
一声肉掌与金铁交撞声传来,红脸大汉周循被震出四五丈远,雷一余瘦削的身形倏然腾起,险险避过了“霍”然插
空的双刃铲,左手一翻一拆之下,已那么巧妙地抹到了申虎的颈缘。
只觉一铲戮空,一片利刃似的冷风已逼上了脖子,申虎惊呼一声,拼命后仰,手中短铲猛带而回,雷一金左脚微挑
倏点,已“铮”地一声将那柄回带的双刃铲蹴出,同一时间,左掌一晃突升,再劈对方天灵!
那边红脸大汉一口气尚未喘过来,已经看见自己同伴危殆之境,也顾不得其他,暴吼一声,手上沉重的金背砍山
刀已脱掌击出,星光下一溜金芒曳闪,力道强猛无匹的斩向雷一金背脊。
时间是紧凑得间不容发的,雷一金掌沿尚差三寸便砍上了申虎的肥头大脑,背后的破空锐风已那么疾劲地来到,
他气得哼了一哼,凌空的双足猛然一拍,人已直射而出!
砍山刀带着劲风“霍”地从申虎耳边飞过,沉重地落人荒草之内,而刀尚未沾地,雷一金又已急转而回,在他这一翻一转之间,又有三名劲装大汉惨叫着骨碌碌地翻到五老峰下面!
一条高瘦的人影倏晃,人头大小的一柄“雷公锤”凌空砸来,雷一金披散着头发,猝然侧转,“雷公锤”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在这微不足道的一丝空隙里,他的右肘已完会捣进了那人的小腹。
“卟”的一口鲜血洒得满天飞,他一矮身,又有四名大汉被扫得脚胫断拆,哀号着倒翻出去!
此刻,突然飞出数道人影,狂奔向前,目标正是刚才雷一金安置在水潭边上的晏修成!
雷一金狂笑一声:“三元会的狗腿子们,你们打错主意了!”
在他的吼叫声里,这扑向晏修成的十几人起落如风,行动如电,一看就知身手不弱!
雷一金向红脸大汉周循及“黑山神”申虎各攻出四掌,在他们仓惶闪避中,他已长射而起,有如一道流虹白天空直射而下——冲向扑近晏修成的大汉!
申虎喘得几乎躺下,他大大吸了口气,嘶哑地狂吼道:“注意,雷一金兔崽子扑下来了!”
周循抹了一把淋漓的汗水奋身而进,边也大叫一声道:“招呼我们的人往这边集中,快……快……快……”
在他们惊慌混乱中,雷一金已电闪而落,他双目怒睁不眨,一双又浓又黑的眉毛高高耸起,他瞪着已经奔至面前的
十几名大汉,突然尖厉地大叫:“龙图刀——”
他这突兀的厉吼高亢而凄怖,有如一只鬼手突然撕裂了人们的耳膜,空气在颤抖,星星在翻折,前面狂奔的几条人影立刹住,在这令人永不能忘怀的一刹那,雷一金的右手已从袖中伸出——老天,他的右手上,已多了一柄长度只有一尺半,宽度约是一掌,似霜疑雪聚寒的刀。
就在他“龙图刀”刚刚出现的瞬间,人已飞扑向前,在手臂无可言喻的疾速抽抄中,十几条人影在同一刹那狂嘶着
翻倒地上,“龙图刀”闪耀着异彩,在星光下仿佛流烁着一条条,一圈圈,一片片的龙影,那么凌厉的闪飞着,那么张牙舞爪地纵横着,那么血淋淋地齿噬着,只是人们眨眼一刹的空间里,十几名身手不弱的大汉,都已一个不剩的尸横于地!
整个五老峰已混乱成了一团,人在恐怖的号嗥,叱喝,
峰顶是一片不忍卒睹的血红,是一片象征死亡的血红,三个形容悍猛的大汉正在声嘶力竭地叫着镇压他们的部下。
雷一金满身染血,他双眼布满红丝,嘴唇残忍地紧闭着,方才那三名形容凶悍的大汉之一,他手上一柄板斧高高举起,尚隔着七尺之远,已奋力向雷一金掷到。
雷一金“呸”了一声,看也不看地猝挥龙图刀,将这柄力重沉猛的板斧滴溜溜震飞,身形又似脱弦之矢长射进去,那名奔逃中的大汉神色一变,立刻回首轰三锤……
宛如鬼魅般轻轻飘起一尺,就是那么一尺,铜锤又接连三次地砸了个空,雷一金冷森地一笑,说道:“相好的,该上路了——”
在这里,“了”字未了的音韵里,这名大汉已狂号着跳了起来,龙图刀透过他的胸膛穿向背后,他面色死白,四肢犹在疯狂而痛苦地挥舞……
其余两名形容凶悍的大汉整个惊得怔住了,眼前的光景是何等凄厉,又是何等尖锐,纵使见过死亡闻过血腥,但血腥与死亡之间,却也分了很多级,无疑的,此刻可见是最残酷的一幕!
雷一金的身躯迅速落地,他猛然一旋,插在龙图刀尖上庞大的躯体己翻滚着飞出——正砸向另一名满口金牙的凶悍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