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铁孤哈哈一笑,道:“吉人天相,古人天相,我何止‘心焦如焚’,只差点抹颈子,好了,现在总算见到你,而且还打了场辉煌的大胜仗呢,不简单,真不简单!”
雷一金吁了口气,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要不是师叔他老人家的到来,真还难预料哩!”
南宫铁孤一拍手道:“侥幸?兄弟,你以一人之力,搏杀敌人数倍之众,尤其是‘浮图岗’的朝谋诡计?兄弟,先是你,一个人击杀了‘黑心棒锤’赵标、‘独眼龙’孙超、‘虎须’胡茂、‘白幡魂’钟荣、‘黑白无常’,接着又击溃了‘血魂’葛无影、‘驳云搏鹰’贾若云、‘卷地龙’东方卓、‘黑煞神’贺彪、‘鬼黑旗’柳飞扬、‘七步追风’金萱,别加‘银带帮’五位大爷,‘银龙庄’十九位武师,这份气魂,这份功力,天下几个人有?兄弟,你还说是侥幸?那你不侥幸的话,只怕整个黑白两道都要被你搞得天翻地复了!”
雷一金微微一笑,道:“大哥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南宫铁孤得意地道:“江湖传言,捷如风帆,兄弟,这些天来,你所获致丰硕成果与光荣声威,真是令我又敬又钦,自感老耄落伍了。”
雷一金诚挚地道:“大哥廖誉过甚,却使我好生汗颜,而你正当壮年有为之际,又怎能称老叹耄呢?大哥!谁也知道‘铁旗门’的雄风甚多,谁也晓得你‘双钹追魂’的英武豪迈,大哥又何必客谦呢。”
南宫铁孤豁然大笑着,道:“兄弟,我与你相交,直今真恨晚,若非你伤后尚未恢复元气,此刻便要与你连干百杯!”
雷一金道:“来日方长,大哥,包管奉陪便是了。”
“好!”南宫铁孤喝了一声,面色却又倏然沉了下来,他目光炯亮如炬地凝视雷一金半晌,他道:“兄弟,这一场热闹大哥我未及赶上,可说是打心眼里遗憾,今后,再也不让兄弟你放单了。兄弟,你知道这几天来,大哥我干什么去了?”
雷一金道:“是不是寻找燕姑娘?”
南宫铁孤道:“找她,我现哪还有那种心情管她,我是用八百里快讯,召集我‘铁孤门’的‘飞龙十卫’,要他们即刻赶来赣东见我!”
雷一金迷惑地道:“莫非‘铁旗门’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
南宫铁孤斩钉截铁地道:“下一次,也就是你准备索债的时候,因此,我要他倾力以赴,尽萃效力,说什么也为你捞个够本!”
南宫铁孤的神态里,眼眸中,口气内,雷一金知道他说这话时心理的恳切与诚意,这不是口头上的客套,更不是场面上的虚言,他是真心要这样做,一丁点也不虚假!
雷一金双手抱拳,郑重地道:“这里,先谢过大哥了。”
南宫铁孤一摆手,道:“你我之间的辞典里,没这个“谢”
字,古人有句话,道是‘士为知己者死’,我们在江湖上闯,武林城混的,对这句话更是来得讲究。兄弟,人与人相交,主要作在一个‘缘’字,有些人彼此认识几十年,却连一句置腹话都未曾说,根本交不出一个名堂来,有些人,却在一眼之下便誓死结心一生,当然,其中的演进仍须用时日去应磨砺与推敲,但大目标却是错不了的——这一眼之下便能看透可以结交一辈子朋友的大目标,是吗?就宛如在看一支水晶瓶一样,清楚而又透明?”
雷一金点着头,含笑道:“兄弟完全同意!”
南宫铁孤看看雷一金又道:“兄弟,你身上的伤,全是一笔笔的债,你用血放出长本,自当用血收回抵债,不只你去追索,大哥我以及‘铁旗门’的弟兄也同样要找那些人算账,我对你的许诺,就当作大哥的见面礼吧。”
雷一金笑道:“好重的礼啊!”
顿了顿,又道:“大哥,兄弟也有一份礼回敬!”
南宫铁孤笑道:“什么?兄弟你……”
雷一金吁口气,道:“大哥以释怀了,燕姑娘,我已经替你寻到。”
南宫铁孤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地看着雷一金,好一阵子,他才疑惑地道:“你是说,兄弟,你已找着那个贱丫头?”
雷一金低沉地道:“是的,已经找到她了。”
南宫铁孤用力甩了甩头,又惊异地道:“但……但兄弟你一直没有空下来过呀,一场接一场的干戈全占住了你的时间。兄弟,你是怎么找着她的?我费了好久的工夫,却连这贱丫头的影子也没探着……”
雷一金含畜地一笑,道:“说起来,这全是一次巧合,令人难以相信的巧合,而天下之事,便往往就有这么奇妙的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就是如此了。在当时,我确没有余暇去专程寻找燕丫头,那时我已受了伤,但也就因为受了伤,才未曾自耗费什么力气便完成了大哥所嘱之事。”
说着,雷一金便简单明了地将他在受伤之后遇着“二头陀”李志中的经过与李志中负他回去养伤的情形讲了一遍,他又说出如何在那洞中见着了南宫燕,以及知悉了南宫燕底蕴的一切,然后,便深沉地一笑,继续接下去道:“据我观察,燕姑娘是一个天真而纯洁的女孩子,虽然略嫌鲁莽与大胆了一点,但却也不致于罪不可赦,那姓李的年轻人看上去也相当忠厚老诚,并没有一般像他那种年轻人所惯有的浮华轻薄之感。最难得的是他们发乎情,止乎礼的清白节操,到今天,他们早然在一起相处颇久,却依旧保持着未婚男女的规矩,这一点,更属难能可贵的一对,怪就怪在当初他们走错了一步,撩起大哥的肝火。”
双眼怒瞪,两拳紧握,南宫铁孤锉着牙道:“好贱人,好季怀南,你们这两个下流无耻的东西,看我将用什么手段来惩罚你们……还有那姓李的棒老二,我同样也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雷一金看对方的反应大大不佳,带着冒烟的怒火与切齿的痛恨,看情形相当不好转圆,由于南宫铁孤目前的形态看来,也可明白他对这件事是如何的耿耿于怀,如何的愤怒气恼了……
雷一金平静地一笑,低声道:“大哥且请息怒,此事可以慢慢商量,从长计议……”
在这片刻前后,南宫铁孤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他的脸色铁青硬板,有如罩上一层寒霜,冷冷地道:“兄弟,这对狗男女及那李志中如今所在之处望乞赐告,我马上派人起程前往,无论是我的面子,是‘铁旗门’的声誉,老祖宗的家规,天下的礼数,人间的伦常,将要切切实实地整一整了!”
雷一金沉默了一下,道:“大哥,我方才已然相告,燕姑娘及那位姓季的朋友知情识礼,未逾大规,李志中更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友……”
南宫铁孤摇摇头,摇头的动作却是极坚决而又有力的,他两额的太阳穴“噗”“噗”跳动着,狠狠地道:“我是南宫燕这贱人的亲爹,我生她养她教育她二十年,父女亲情加上骨肉血缘,她以什么来报答我?她以偕人私奔违悖礼数来报答我,季怀南是我手下一名小小管事,平素我待他如子如弟,时时维护,事事提拔,他用什么来报答我?用诱我独生女儿,坏我门规来报答我,而那李志中更是可恶,他竟知情不报,包庇这对混账与我为难,此罪可恕孰不可恕,三个人一样的龌龊,一样的下作,也一样的该杀!”
雷一金用手揉揉面颊,淡然道:“大哥准备如何对付他们三位?”
南宫铁孤重重一哼,道:“我早替那贱人与季怀南混账定下了罪征,南宫燕白绫缢死,季怀南斩首,尸体曝晒十日,现在,又加上李志中这老小子,这老小子,也得砍他的头!”
雷一金柔和地道:“这些罪征,你都决定了吗?”
南宫铁孤点点头,冷森地道:“决定了。”
雷一金闭闭嘴,又道:“不嫌重了一点?”
南宫铁孤看了看雷一金,没有表情地道:“老实说,兄弟,我还觉得太轻了些,没有将他们一个个凌迟处死,已是过分便宜了他们!”
雷一金沉深地一笑,道:“但是,我的看法却并非如此。”
尽量压制住心头的不悦,南宫铁孤生硬地道:“兄弟,你的意思是?”
雷一金仰头望望屋顶天花板,徐缓地道:“承受大哥抬爱,又受大哥推量,可说是缘分早定,对于大哥的心意,兄弟不但不应该阻挠,更须倾力相助才是。不过,唯其如此,我视大哥如兄长,便该坦诚无欺,心头有话,也得照说才对,不能眼看大哥行事错误,而隐瞒不谏。”
南宫铁孤怔了怔,脸色略见和缓,他低沉地道:“兄弟,有什么话?直说好了,也让我做哥哥的斟酌斟酌。”
雷一金微微一笑,拂了拂衣袖,双目中的光芒澄澈而柔润,看着他们的眼睛,令人心头有气也会消减三分。于是,他和煦地道:“不敢,我这拙见,说出来之后,大哥如若觉得尚有道理,便请再做考虑,否则,亦万祈勿动心火。”
雷一金说得这般温婉与客气,倒反使南宫铁孤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干笑两声,忙道:“见外了,兄弟也太见外了。”
雷一金笑了笑,道:“按说,燕姑娘与那季朋友所发生的事,乃是大哥的家务事,家务事便得关起门来理论,外人根本就不能插嘴也插不上嘴,在这里,我不惴冒昧,大胆直陈,也全看在大哥待我甚厚的面子上,要不,我也不敢为吗……”
南宫铁孤的老脸不禁暗暗一热,他打了个哈哈,忙道:“兄弟休要见外,大哥甚愿恭听你对此事的高见,只要兄弟说出来,行得通的,大哥定然相从。”
雷一金舒适地靠在藤椅背上,以一种平缓而悠沉地语声开始了他的谈话:“大哥,我在讲到要点之前,首先,我要述说一个道理,一个观念,也是一个对人间偏常的另一方面看法,自古以来,男女相悦这件事便是脉络相接,脉络相传,永恒不变的,在我们生活的大世上必得有男有女,有阴有阳,互辅互合才能绵延相接,生息不断,换句话说,男女之间发生情爱,进而结为夫妇,也说是顺天成理的事了。”
南宫铁孤点点头,道:“这个当然。”
雷一金又接下去道:“但是,男女相悦的这件事,却并非必须要循着一定地刻板方式或祖宗传统去求取,也就是说,男女间的性爱与结合不一定非得要依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就说我吧,如今我双亲俱故,族人杳渺,假使我遇上一位同样飘泊天涯的孤身女子,我们彼此有情有意,难道说,我们就不能结合了吗?如若我们必得去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又向哪里去依,何处去寻?”
雷一金顿了顿,又道:“天下之大,似我同样的男女定然很多,因此,对婚姻嫁娶的看法就有了几种相异的角度,但是,不论这角度位置如何,却总是一个共同的目的,这目的,即使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南宫铁孤紧闭嘴没有说话,双眸中原先那种固执而愤怒的火焰却已多少消敛了一些,虽然他仍不表示可否,但看情形,却已略略有了点儿转机,不多,慢慢地来。
雷一金又安详地道:“往往父母的意见,并不能使儿女满意,父母的心思,也不一定会和儿女的心思相同,上一辈与下一辈之间到底相差了若干年代,而年老的人与年轻的人在各方面的爱好与兴趣也不大一样……儿女们有儿女们的想法,有他们私心的憧憬,希冀,也有他们向往的广阔天的,他或她既已投缘了,互相深爱了,那就表示他们情意融合,两心相许,也表示了他们的真诚与挚热,这其实并没有什么罪过,为什么不成全他们呢?不撮合他们呢?父母替儿女选择的对象不敢说全是完美的,而儿女自己寻求的伴侣也未必全是不对,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哥,又何苦替他们耽上太多的心事呢?”
南宫铁孤静默了一会,沉沉地道:“可是,这贱人与季怀南相偕私逃之事,却使我损足了面皮,受尽了窝囊,莫不成就这样罢了?”
雷一金笑着道:“这一点,当然要由家法处置,不过,只是由家法处置,而非你们‘铁旗门’门规。大哥,错误并不是单方面造成的,你也坚持得太厉害了,对独生的女儿除了关爱之外,还应该加上了解,可是你似乎忽略了这一点,所以,此次的事故,你不能全将责任放在他们的身上……”
南宫铁孤摇摇头,不以然地道:“兄弟,我是那两个畜生的尊长,他们即使相悦,也不能丝毫不顾我的颜面自行作了决定,更想一逃了事,如果我就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笔勾消,日后我尚有什么威信统驭我的手下?”
雷一金安详地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大哥,我方才已经讲过,这只是上一辈与下一辈观念之间的问题,算不上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既然算不上大罪,就不该得到重罚,在你来说,他们是悖违亲命,大逆不道,但在他们来说,则是争取幸福,互相连心,唯一的错误,只是操之过急,你若要罚他们,也只能罚个操之过急而已,这一条罪,总不能太过残酷吧?大哥,是吗?”
南宫铁孤气冲冲地道:“他们是私奔!”
雷一金淡淡地道:“不,他们是在人逼迫之下为了终身斯守而不得已才出的下策。”
南宫铁孤一瞪眼,怒道:“我是这贱人的亲父,她瞒着我与那混小子跑了,只这一点,已够她用生命赔罪!”
雷一金低柔地道:“那是你逼她过甚,要拆散他们相印的心,打碎他们连理梦,她不能忍受和一个伧俗的浪荡子共渡一生,更不能忍受失去心上人痛苦与空虚。大哥,假若你与燕丫头易地而处,告诉我,你会怎么做?”
一下子将南宫铁孤问窘了,他像是和谁挣扎似的弄得面红颈子粗、汗水隐隐,喘息着低吼:“我是为了这畜生的将来着想……我为她看的哪门亲事,乃是一户富有的粮绅,姓赵,赵家那孩子不是武林人,或者稍嫌散漫了一点,但他却有万贯家财,足够这贱人终生享用不尽,而且只要他能好好尽心,也不难将赵家孩子的毛病改易过来……一切我全是为她打算,难道我还错了吗?我这把老骨头莫不成还斯望靠着女婿沾光吗?哼!”
雷一金低沉地道:“但你却忘了一件,大哥,燕姑娘与那姓赵家粮绅之子毫无感情,毫无认识,甚至极度憎恶,你若硬把他们两个拉在一起,你自己想想,以燕姑娘那种外柔内刚的性格,会闹出什么样的结果?你不是在凑合一场喜事了大哥,只怕你是在策演一场丧事了——”
不待南宫铁孤回答,雷一金又紧接着道:“再说,男女之间的情爱既已萌生,便难以消止,而且这其中却是奇异又纯真的,他们只要永相厮守,只须彼此深爱,一切虚华富贵全已不放在心上,不在眼中,换而言之,真正的爱,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改变,可以代替,可以眩瞒的,金银、财帛、官爵、地位,全不行,因为在他们灵魂的境界里,这一切俱已包含了。”
目注南宫铁孤惶惑的双睛,雷一金又深沉有力地道:“大哥,且听我忠告,莫将你自己独生爱女的一辈子幸福放在一个不学无术,浮猾风流的纨夸公子手上,更莫为了一时的忿怒,虚无的颜面问题而断送一对原本可以比翼双飞的好儿女,他们仍是敬你爱你的,大哥,退一步想,自然海阔天空了。”
南宫铁孤微微低下头去沉思,好久没有作声,屋外的空气虽然清新,在此刻,却宛似凝冻了,隐隐中,有一股压在人们头上的窒闷。
忽然——南宫铁孤悻悻地抬起头来,道:“还有那包庇这对畜生的李志中,至少,我也要找他出这口怨气!”
雷一金和蔼一笑,道:“大哥,李志中此人豪气干云,古道热肠,故不论他收留了这对小情侣免于冻饿之苦,便说他为我治伤活命,如今又自愿追随着我,大哥,我想,就看兄弟的薄面一笔带过吧?”
南宫铁孤大大的一愣,呐呐地道:“他……他还救过你的命?”
雷一金用力颔首,严肃地将“浮图岗”施阴谋下毒伊始,至纠众围杀,简明地说了一遍。
南宫铁孤呆了良久,猛然一拍自己脑袋,苦恼地咆哮:“我怎么好呢?怎么办好呢?”
雷一金微微将上身微倾,真挚地道:“大哥,你素有英雄之称,而英雄便该做成人之美的事,更须有宽阔的胸襟与仁厚的气度,而且英雄敬重有血有性,有肝有胆的汉子。你恕宥了燕姑娘及姓季的朋友,便是成全了他们,显示了你这超越了常人的度量,你消解了李志中的仇恨,则表明了你惺惺相惜的豪杰胸襟。大哥,为什么不要采取这圆满而皆大欢喜的方法来结束此事,却非要弄得两手血腥,一片凄惨不可?大哥,你就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吧!”
黝黑而刚毅的面容上涌现着懊恨及烦闷,这位“铁旗门”的掌门人真是火透了,但是,这气却又发不出来,完全束在雷一金那层层重重的道理中,完全受制于雷一金的颜面下,南宫铁孤唇嘴的肌肉在不停地抽动着,好半晌,他低吼一声,怪叫道:“罢了,罢了,兄弟,就算做大哥的栽在你手里!”
雷一金朗地一笑,再次双手抱拳,愉快地道:“大哥言重了,这里,兄弟敬谢赏脸,燕姑娘大喜之日,你就多灌我几杯,我这大媒可也做得艰苦啊!”
南宫铁孤蓦然大笑起来,手捻短须,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道:“到了今天,到了眼前,我才真正体会出‘龙图修罗’的厉害,他的门人不但‘龙图刀’能杀人,连说话都能圈死人啊……”
雷一金平静地道:“大哥太夸誉了,我只不过照事论事,坦诚拙见而已,还承大哥不弃,赏赐几分薄面罢了,如若大哥坚持不允,小弟任是舌粲莲花,怕也济不了事……”
南宫铁孤眼珠一转,呵呵一笑道:“这样说来,兄弟,大哥还差强可算得是个通情知理的人了吧?尚不以说太过混账固执。”
雷一金连忙欠身,道:“不敢,唯此一端,这才是交命交心的兄弟!”
南宫铁孤一拍手,大声道:“好个交心交命,兄弟,我们就这么说了!”
雷一金的双瞳中闪耀着奇异的光彩,他点头道:“当然!”
门扉启处,“魔刀鬼刃”杨陵一闪而入:“恭喜南宫门主,方才,真叫我老人家暗里捏着一把冷汗!”
雷一金介绍杨陵与南宫铁孤认识,这位铁旗门门主忙以弟子之礼晋谒,寒喧后,南宫铁孤耸耸肩,道:“师叔,其实你老这把冷汗根本用不着捏,雷一金兄弟的那几把刷子你老心里比我来得更为有数,你老早就晓得我终究逃不出雷兄的掌心的。无论是讲道理,说是非,较功力,我全不是对手,这好有一比,我是孙悟空,雷兄是如来佛了。”
哈哈笑着,他又接着道:“所以,我是吃瘪吃定了,不过,输在自己人手里,尤其是雷兄手下,我是心甘情愿,输得心服口服……”
杨陵深沉地一笑,道:“南宫门主言重了”
忽然——
店伙计走来,道:“这位爷,外面有位姓李的李志中好汉打听你的下落!”
雷一金忙道:“谢谢你,快叫他进来!”
不一会,走进来一人,南宫铁孤赶忙将视线投了过去,只见来人体形肥胖,细眼蒜鼻的仁兄正往这边走来,他一身黑袍,腰上系了一条红色宽边丝带,丝带上吊着一枚玉如意,那枚玉如意还在晃呀晃的,看上去,令人有一种忍悛不住的感觉。
不错,来人正是“二头陀”李志中!
李志中一进门来,一眼瞥见南宫铁孤,一身肥肉不由哆嗦了一下,正想说话,雷一金替他引见了杨陵以后及南宫铁孤,接着道:“二大爷,已经没有事了,用不着躲躲藏藏啦!”
李志中一摸自己油亮的光头,打着哈哈,窘迫地道:“咱说兄弟,你可真会给人出彩,呃,这一下子,咱是要躲也躲不过,虽则是丑媳妇难免要见公婆面,这公婆,咱的乖乖,却也颇不好见啊,想起来咱的头皮就一觉有点发麻。”
他斜睨了睨正在瞪着自己的南宫铁孤,长长吸了口气,堆下满脸的笑容,作着揖,道:“不才李志中,木子李,志气的志,中庸的中,有个匪号,人称‘二头陀’,嘿嘿,在这厢向‘铁旗门’的大门主南宫老兄见礼了,尚祈南宫门主抬抬手。”
他一双淡黄的眉毛微动,又忙着道:“咱是久听南宫门主的大名,久慑于南宫门主的神威,若有什么对不住你老的的方,也请老兄看在咱一片好心,一番诚意的份上莫予罪责!唉,咱是好管闲事惯了,就有了那么一丁点的小纰漏,也还请多多包涵。是的,多多包涵。”
南宫铁孤深深盯着李志中,好久,他猛一抱拳道:“一谢阁下于陌路中照拂小女,二敬你古道热肠替我兄弟治伤,三佩你明智抉择助我雷兄弟匡扶正义,前陈旧怨,我南宫铁孤一笔勾销。李兄,你是个好人!”
李志中受宠若惊加上了大喜过望,有些飘飘欲仙,晕晕沉沉起来,他急急回礼,有些手忙脚乱地道:“不敢,不敢……呃,全是些小事,全是些小事……南宫门主,你恁般客气,却越发令咱心中愧疚,承担不住!”
南宫铁孤豁然大笑,道:“李兄不用谦怀,我南宫铁孤最敬的是临危相助的好汉,威武不屈的男儿,这两条李兄全占齐了。燕丫头与季怀南之事我并不怪你。李兄,非但不怪你,还得感谢你撮合了他们的姻缘!”
李志中胖脸红得有如猪肝,双手连摇,一叠声地道:“哪里,哪里,咱只不过适逢其会而已,还多亏咱兄弟一肩承担,南宫门主宽宏大量,要不,咱即使有三头六臂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来。南宫门主如此看得起咱,却叫咱大大的不好意思了。”
雷一金笑道:“二位也不用再推谦了,南宫大哥是豪迈磊落,一诺千金的英雄,李兄是雪中送炭,赤心热肠的好汉,可说各有胜长,平分秋色,自此一见,更如故旧,小弟我总算放下了一桩心事。”
用力揉着胸口,李志中也如释重负地道:“咱亦像如梦初醒啊!”
南宫铁孤笑着,又感喟地道:“老实说,若非李兄这般委曲求全,雷兄弟如此开导劝解,我还真不答应就这么善罢干休……现在,已决定如此,到了小女与季怀南行礼之日,你二位这份重礼却少不得。”
雷一金颔首道:“这是一定的,!”
李志中舔舔嘴巴,也笑嘻嘻地道:“咱虽只是个独角大盗,至少也得凑合一点,假如实在拿不出来,到时候只要再去做上一票买卖也就成啦。”
众人闻言之下,俱不由哄然大笑起来,李志中也陪着打了几声哈哈,他眨眨眼,无可奈何地道:“老实说,小本经营,维生不易,加上咱又不善理财,弄得几个辛苦的钱,也就难得丰存下来多少了。”
雷一金打趣地道:“如果有一个不知内情的人站在这里听你讲话,李兄他一定以为你在做什么正经生意呢,说得那么有板有眼,兢兢业业的。”
李志中颊上的肥肉一动,道:“谁说咱不是在做生意?
只是一个有本,一个无本罢了,人家是‘君子无本,难求利’,咱却虽然无本,照样开张,君子是说不上了,好歹也混个三餐温饱,靠着这条老命兼口饭吃。”
这位“二头陀”的言谈之中,虽然诙谐调笑,半真半假,但是,却也隐隐含着一股难以道露的苍凉意韵。不错,在江湖上闯,已经够得上冷酷与孤寂了。如果再于黑道中舔着刀头血为生,这等味道也就更加酸涩了。表面上,或者大杯喝酒,大口吃肉,但骨子里,却又有着多少不能尽说的苦楚与悲痛?拿着性命换饭吃,这口饭,又是如何难咽啊!
南宫铁孤沉思着,他体会得出李志中语中的无奈意味与辛酸情怀。在当年,他,以及他铁旗门的兄弟们,不是也曾从这个环境里熬过来的吗?如今虽算奠定了基础,积存下财富,但往昔那一段坎坷的日子南宫铁孤却永远不能忘怀,那个时候,铁旗门是一片破颓唐,一片支离零落,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没有固定的码头,没有维护的地盘,更没有既定的生财之路,光靠着一批老弟兄们在溅血,在舍命,在残身,借以换来大家的温饱。那一粒粒的米,一碗碗的饭,全是渗着血,滴着血,吞一口,便似是吞下满肚子凄苦,咽一口,他像咽下无尽的愁郁,而一张张的嘴巴不能没有食物咀嚼,一个个肚皮不能没有五谷填塞,内部积弱不振,人心涣散,外面悍敌环伺,弱肉强食,那些个日子,还是过得悲凉。
这些辛酸苦涩,也只有一个身为领导者才能体会得出,当南宫铁孤正回想昔日那惨然的时光,那些无告而寒怆的岁月时,只听得雷一金道:“志中,那晏修成怎么没有跟你一道来?”
李志中吞了口唾沫,道:“兄弟,我按照你告诉我的地址到了上饶大肚镇马老大处所邀接姓晏的,但在我抵达马老大住所之后,却发现马老大与姓晏的已经失踪三天了!”
雷一金急道:“你用词的时候须要斟酌,志中,可真‘失踪’了吗?”
李志中连连点点头,道:“可不是失踪了!我抵达之日,马老大的家人也正为了马老大与晏修成的下落不明而焦惶万状,四处找询,我问他们马老大和姓晏的何时失踪的?马老大的家人只说三天前城里‘李大户’派人来请他们两个到李府饮酒,就此一去就没有回来过。”
雷一金深沉地道:“那么,他们可去问过‘李大户’了?”
李志中忙道:“马老大家人说,业已去问过两次了,李大户说,那天是为了他的二姨太过寿才请客的,吃了晚饭后, 马老大与晏修成便双双出门回了家,至于为何忽然下落不明又去了哪里,他们并不知道,而李木户的一千仆从门役更证明曾亲眼见他二人各骑一驴离开了李府。”
雷一金沉默了一下,道:“后来呢?”
李志中道:“为了对兄弟有交待,后来,我又亲自到了上饶城里李大户家去拜访,详细问明马老大与姓晏的那天离开李府前后的情形,李大户说的和他告诉马老大的家人是一样,为了这件事,李大户也感到十分难过与遗憾,他还说他也正派人四处查访呢!”
雷一金咬着嘴唇半晌,道:“那李大户与马大哥是什么关系?”
李志中低声道:“据马老大家人说,马老大田地的收成,每年有大半全由李大户收购转手,已然有好几年了,他们的交情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大家相处得很好,平时有什么喜庆酬酢也时相往来,因为李大户去过马老大家中几次,也就顺带认识了晏修成。”
雷一金点点头,喃喃地道:“原来是生意上的往来关系。”
他一抬头,又道:“志中,你有否到过别处打探吗?”
李志中急道:“当然,我离开李府之后,又回去找着了马老大的儿子,两个人顺着马老大日常进城惯走的两条道路往返仔细搜查,无论是田野、疏林、山坡、流溪俱不放过,又询问了道路的附近一些人家,但是,全都没有结果。为了这件事,我一直耽搁了两天才回来。”
雷一金搓搓手,道:“以你的判断,你认为会是什么一桩子事?”
李志中谨慎地道:“以我的判断,马老大与姓晏的可能是遭遇了意外,吃什么仇家算计了!”
雷一金笑笑,道:“什么意外呢?”
李志中微微一愣,道:“自然是遭到劫掳或遭到杀害那一类!”
雷一金坐在椅上沉思半晌,忽然又道:“志中,据你看,那李大户中不是也像江湖中人?”
李志中回忆了一下,迟疑地道:“这个,很难骤下断语。
头儿,我与李大户会面之时,那李大户相当诚恳,言谈中也十分笃实,除了他手下仆从里有两个眉目比较精悍点,似是识个三招两式外,他本人却像不属江湖同道。”
雷一金笑了笑,道:“志中,你能否断言李大户不属武林一流?”
李志中苦笑一声,道:“俗语说:‘人心隔肚皮’,‘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如若这是李大户装扮得像,或许是我木纳愚钝,观察不出也未可定。”
一侧的南宫铁孤插口道:“兄弟,会不会是‘三元会’施的阴谋?”
雷一金平静地一笑,道:“大有可能!”
顿了顿,他又道:“‘三元会’的势力遍及赣东,他们想找去报仇,但每一次都没能讨好,因而便发觉了晏修成与收留晏修成的马大哥,即他们一道俘去了。”
忽然,南宫铁孤道:“兄弟,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雷一金颔首道:“有此可能。”
南宫铁孤进一步分析道:“因为‘三元会’极欲获得晏修成而甘心,但他们同样知道姓晏的现在有兄弟撑腰,他们掳去了晏修成雷兄弟一定不会罢休,是以他们便故意如此做,又加上一个与金弟有金兰之谊的马大器马老大,以他们二人为饵,诱使金弟前往救援,以收一石二鸟之功!”
魔刀鬼刃杨陵镇定地道:“南宫大使分析得很有道理,我老头子看大半便是如此了!”
雷一金吃吃一笑,道:“那么,我便如了他们的心意吧!”
南宫铁孤忙道:“兄弟,你的意思是?”
雷一金道:“我就先到二郎山白龙坡‘三元会’那里去,人在那里便救人,人不在那里,我会连‘三元全’祖师牌位都给砸了!”
南宫铁孤“唉”了一声,道:“兄弟,你且稍安毋躁,这些全是我们猜测,是否正确尚未确定,在没有找出事实真相之前,又何苦……”
雷一金笑了笑,打断了南宫铁孤话尾,道:“你放心,大哥,我既不烦,更不躁,我平静得很,晏修成与马大哥失踪这桩小事,十拿九稳是三元会派人干的。晏修成的存在,便是三元会瓢把子眼中钉、肉中刺,马大哥退隐江湖好多年了,以前的恩恩怨怨早就一刀两断,毫不沾边,更不会有仇家去陷害他,况且他两个一身本事,既不会撞到河里,又不可能迷失掉山涧,寻常宵小连根毛也别想摸着他们,在这种情形之下,不是三元会动的歪点子,又会是谁?”
“再说,我曾答应过晏修成,帮他把他的未婚妻从桑青手上要回来,去白龙坡是迟早的事,既然撞在一起,干脆就做一次解决!”
南宫铁孤思索着道:“若确是他们,他们用哪一种方法下的手呢?”
这时,沉默了好久的李志中接着道:“在城里是不会的,照李大户所说,他们二人离开的时间在掌灯之后没有多久,那时正是热闹时分,而城外到马老大府上有两条通路,这两条道路,一条是官驿大道,人车在入晚之后时有往来,另一条虽然比较偏僻,但也有人家农户散落四周,按理说,假如马老大与姓晏的在那个时候遭到敌人围攻,打斗声息必会惊动远近住家,但经我挨户探问结果,那天晚上住在左近的农户却未曾听到任何异响。”
雷一金豁然笑了,道:“如此一说,志中,正吻合了我心底的一个打算!”
南宫铁孤急问道:“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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