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岳长叹一声道:“本来我是不想说的,恐影响各位心境……但是如今,看样子,宋岳不得不说了……
“蝼蚁尚且贪生,宋岳岂会想死,但是我知道自己的生命历程,只有短短的几天……”
这番话说得三老一愕,商亚男娇容惨变……
宋岳缓缓扫视四人一眼,继续以低沉的语气道:“在巴什扎图寺中在下所以明知不是对方敌手而置生命于不顾,就是自知寿元将尽……”
商亚男闻言至此,不禁扑地大哭,道:“岳弟……你怎能说这话……”
宋岳缓缓扶起她娇躯,凄凉一笑,道:“亚男,你不必悲伤……须知生死由命……”
“天风老人”抢着道:“少侠,你还没有说出原因。”
“唉!因为我在身受阴焰掌伤之前,已被极厉害的罡劲震伤……故而就是取得‘百阳回春花’能治愈阴焰掌力,但另外的伤势,仍能夺取我生命,所以对老丈盛情,只有心领……”
“天风老人”摇摇头喃喃道:“奇怪,依老朽数十年之经验,看少侠面色,并无受伤之象,但是你却受双重创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抑是老朽眼睛花了……”
这番似是自语,似是疑问,听得其余二老疑惑不止。
“飞鹤老人”道:“少侠第一次受何人所伤?”
“秦中二神之子。”
“飞鹤老人”低首喃喃复述道:“秦中二神之子!”旋即摇摇头又道:“老朽想不起江湖后起之辈中,有这么两个人,但不知少侠身受何种伤势?”
“残血掌力!”
“残血掌力!”三老同时一声惊呼!
“游尘老人”皱眉道:“残血掌力自六十年前黑道魔头‘残血真君’亡命于崤山之后,这绝世邪功已不复见诸武林,怎么今天少侠竟中上这歹毒罡气……”
语声未落,“天风老人”倏然手出如风,五指如电,扣住宋岳左手腕脉。
宋岳微微一怔,见“天风老人”微一闭目,倏然放开五指,仰天呵呵大笑。
这一笑,笑得四人心中发愣,“游尘老人”皱眉道:“老大,这不是笑的时候……”
“天风老人”电目一瞪道:“谁说不是笑的时候,我高兴极了。”
“飞鹤老人”道:“老大略通岐黄之术,难道有什么新发现?”
“不错!宋少侠,你不会死!”
宋岳见天风老人疯了起来,正摸不着头脑,闻言一怔道:“我不会死?”
“嗯,不但死不了,而且如今伤势皆愈,哈哈,老朽见你受伤之余,竟能连毙青海二名高手,心中已感奇怪,及见你脸上气色,刚才闻你之言,一诊脉搏,心中恍然而悟。”
“悟到什么?”商亚男见讲了半天,尚未说出道理,心中有些焦急。
天风老人微微笑道:“残血掌力为一种极热之离火之伤,中者周身酷热,周期复发,必须有性属纯阴之气或药草治疗,少侠虽未服药,再受阴焰掌伤,说起来,因祸得福,还应该感谢那位青海高僧哩!”
宋岳一愣道:“感谢高僧,在下愈听愈糊涂了。”
“一点也不难解释,阴焰掌力虽然也极歹毒,但却属于极阴的外门之功,对残血掌力正好阴阳相克相冲。高僧那一掌,无形之中,消耗了你体内所中的酷热火毒,伤伤相克,比药物治疗还有效,不信你可试试运气,可有阻碍!”
宋岳一听,恍然大悟自己酷热不再发的原因,微一运功,果然畅通无阻,睁目欣然含笑,心头忧郁尽扫,立刻振衣而起,向三老一揖道:“多谢三位老丈指示。”
“游尘老人”呵呵笑道:“亏得老朽这趟没跑,否则真是徒劳往返。”
这话说得商亚男含泪莞尔一笑。
一天阴霾尽散,帐外星朗月明,一片幽静,只有远处的帐篷不时传来一二声青海民谣。
天风老人此刻起身道:“天色不早,大家都累了一天,少侠及商姑娘就委屈一晚,在帐篷内安息吧,咱们早已找好地方,也要休息了,明天再见。”
宋岳慌忙道:“在下还是与三位老丈一齐睡,此地让商姑娘……”
“飞鹤老人”阻着道:“少侠,男女固应避嫌,但是月明人静,良宵也不可错过,老朽这杯喜酒早晚要喝,何不趁此机会,二人多多商量……”
说着作了一个鬼脸,与老大老二闪身而出。
拍的一声,帐篷已覆下,只传来了阵苍老的笑声。
宋岳被说得脸色一赤。
转首一望商亚男,在火光下,只见她脸如海棠,幽幽地向自己注视,连忙别转目光,一时之间,不知是坐好,抑是走好。
半晌,商亚男幽幽道:“岳弟,你是讨厌我?”
宋岳心中一怔,忙转首急急道:“不,不,你误会了!”
“我们二人相处,这又不是第一次,你何不坐下来谈谈,难道我有什么地方使你害怕?”
商亚男言词突变锋利,使宋岳不知所答,目光一瞥,见她此刻脸色一片幽怨,忙呐呐道:“帐内空气太闷,我不过想出去透透空气!”
他支吾以对,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商亚男起立道:“也好,我们出去边走边谈吧!”
她显然给他下台之阶。
广袤的原野,沐浴在银色的光芒里,远处有几点灯光,从低低的帐篷中透出来,一阵阵粗犷的歌声,遥远地传过来,一切景色显得那么幽静而迷人。
宋岳及商亚男并肩走着,对着天上圆圆的月亮,对着这宁静的景色,心中却有不同的感想。
宋岳此刻平静了一下心波,转首望着商亚男道:“亚男,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商亚男心中早已有数,仰视着月光,漫声道:“什么问题?”
“我想知道你这次为何不辞而别?”
“这应该问你!”
“问我?”宋岳神色一愕。
“当然,你自己难道不知道?”
对她的反诘,宋岳心中有些茫然,商亚男指指天上的月亮,道:“对着这月色,你可能会想起谁吗?”
“想起谁?”
“何必要我直言明指?”
宋岳摇摇头道:“你的意思我不懂!”
商亚男陡然停住脚步,目光直射,望着宋岳,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扉,半晌收敛目光,轻轻一叹,又移动脚步,缓缓道:“你知道每一个女人对自己心爱的人都有一种嫉妒心理……”
宋岳心头微震,暗忖道:“难道她知道自己与‘飞羽仙子’那段不平凡的关系……不会的,她走在前面,怎会知道……那是为了崔晴雯?或是艾……但是一个走了,一个死了,她还嫉妒什么……”
他心中一片混乱,默默地跟随着,只见商亚男又发出幽怨的语声,道:“我知道,感情是桩不能勉强的东西,它并非靠恩德施舍,或者其他助力所能交换得到的……但是,你不该在众目之下,亲口答应我父亲……”
说到这里,她心中感到一阵酸楚,但是,她仍强制着眼眶中的泪水,不让它流出来。
宋岳静静地听着,他心中有一份歉疚,仰视着皎洁的月光,胸头好像被什么东西所堵塞,有一分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自己有一分难言之隐衷,谁知道呢?谁了解呢?
他暗暗慨叹着,爱情对自己来说好像是一杯永远饮不完的苦酒,但是好像又非把他饮完不可……
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人生啊!
在他迷乱的思绪中,商亚男此刻语声微微发颤,继续缓缓道:“但我不怪你,或许因为家父在弥留之际,你是安慰一个将死的人的心灵,可是,你不应该伤我的心!”
她的语声是那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但是宋岳从她变颤的音调中,可以听出她是强制着内心的激动。
此刻,宋岳不能缄默了,忙道:“亚男,你这是从何说……”
商亚男摇摇手道:“你不要强辩,二十天以前,在这样的一个月夜里,你偷偷与文家妹妹约会,讲的又是什么话?”
宋岳愕然注视道:“你偷听了!”
“嗯,我知道偷听别人隐私,是极不礼貌,开始我是恐怕她有闪失,无心跟随而出,但是后来……”商亚男目光一瞥,幽幽一叹道:“我在心灵的支配下,却不得不偷听了。”
宋岳长吁一口气,心里暗暗一松道:“亚男,你误会了!”
“误会?”
“嗯,我不否认,文三妹确实爱我,但是感情需要时间来培养,以相处时间来说,在我爱她之前,应该先爱你才对!”
商亚男秀目中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急急道:“真的?”
“我宋岳不善于谎言。”
“难道你不爱文家妹子?”
宋岳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我没有说谎,可是……”
他说到这里,想到“飞羽仙子”,倏然下了决心,想把事情说明,微一迟疑,正欲出口,商亚男已面露微笑,道:“你不要可是了,我知道你说的是真话,有你这两句话我已感到满足,唉!人的欲望有时很难满足,但有时也很容易……”
她此刻从心底感到欣喜,笑的是那么纯洁,那么可亲。
宋岳刹那产生的勇气,在她这纯真的笑容中崩溃了,暗暗一叹忖道:“她刚刚恢复受创的心灵及体力,我怎忍心再伤害她呢?虽然事情早晚有知道的一天,那时,可能她会更痛苦,可是,目前我能破坏这世界上最纯洁欣喜的笑容吗?不能,绝对不能……”
想到这里,他终于吞下已到喉咙口的话,同时想到此刻如万一使她心灵再受创伤,重遭覆辙,天下至大,自己再到哪里去找。
这样对已死的商梧,岂不更愧疚难安,于是宋岳微微一笑道:“亚男,此刻你真美!”
商亚男脸上的幽怨没有了,代替的是秀目中似海深情的光芒,嫣然道:“谢谢,岳弟,其实姐姐此刻已非你不嫁,因为我的肉身已全部给你看到,你想,儿女之身,除了嫁你还能嫁谁?”
说到这里,她脸上有着一股羞涩。
宋岳想冲淡自己内心的紊乱,打趣道:“还有三老啊!”
商亚男玉面飞霞,呼了一口道:“你坏,不怕嚼烂舌根,三老可以作我父亲,甚至祖父……”
宋岳忙笑道:“我是开玩笑,你别认真好不好。”
于是二人相视笑了。
商亚男笑了,笑得非常甜蜜,心里一切忧愁,早已抛在九霄云外……
但是宋岳口中的笑,虽然并不勉强,但紊乱的情绪,丝毫没有减少。
月光下,一双倩影,并肩漫步,似是神仙佳侣,可是在宋岳脑海中不时映起一个个另外的娇容……
商亚男此刻已浸沉在幽静的气氛里,娇声道:“岳弟,明天我们应该到哪里?”
“向罗浮山进发!”
“嗯,待论盟比剑完了以后,我希望你能宣布我们的亲事!”
她恐怕夜长梦多,再起变化!
“嗯!”宋岳心头微震,含糊答应,目光一瞟附近,忙别转话锋道:“我们离帐太远了,明天还要赶路,回去吧!”
商亚男微微颔首,二人转身缓缓而归。
片刻,走近帐篷。
忽见牛皮帐门之上,一条白纸,随风飘拂,宋岳一惊,道:“有人来过了!”语声中,身形摇起,将纸条抄人手中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忽动归念,想趋前告别,见贤伉俪散步未归,谨留条告辞,山远水长,还我清净,尘俗已了,预祝佳期。”
后面署名的是武林三老。宋岳心中苦笑,商亚男已走近道:“谁的留字?”
“武林三老。”
“他们走了?”
“嗯,三位可亲可爱的老人走了。”
不管怎样,宋岳望着字条,有些惘然若失,二人转身遥望云天,心中都印上三个和蔼可亲,白须飘飘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