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心身负重伤,站在荒坟野地,一时茫然失措,不知该到哪儿去寻找关爷等人。
他不甘就此罢休,又振声喊道:“关爷!”
没有应声。
“丽妹!……”
忽然一声轻笑:“哟,喊得好肉麻呀。光喊有什么用?你不是已经喊了好几声啦!”
李剑心吓了一跳,循声望去,朦胧中离他五丈远,站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
这声音好熟好熟,他记得她是谁了。
“姑娘,原来是你,怎么只身跑到野坟地来了?”
“你还认得我呀?”姑娘声音里透着欢喜。
“认得认得,泰山一别,时日并不长,只是不知姑娘芳名。”
“哦,名字可不能告诉你。”
“何以悭吝如此?”
“这不是小气,而是不必告诉你。”
剑心叹了口气:“那么,该如何称呼,总不能光是姑娘、姑娘的叫吧。”
姑娘又轻笑了一声,道:“好,以后倘使还有机会遇着,你就叫我小玉吧。”
“小玉姑娘,来此何为?”
“找你呀!”
“找我?”
“不找你谁还会深更半夜摸到坟地里来?”
“姑娘怎知我在此地?莫非……”
“莫非什么?”
“莫非姑娘看到了刚才那幕情景?”
“你说对了。”
“那么,姑娘可曾见到我那……”
“你那丽妹不是吗?见到了。”
剑心大喜,忙问:“她在何处?”
小玉姑娘暗自叹息一声,幽幽道:“我自然会带你去见她。”
“太好啦,走吧!”
“就不问问其他人了么?”
“问的,找到丽妹不就知道了么?”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只牵挂她,不顾别的人了呢!”
“哪会如此,姑娘,在下可不是薄情负义的人。”
小玉姑娘道:“但愿如此。”
旋即又道:“走吧。”
李剑心忙提气想赶上她,不想不提气还不感到什么,这一提气顿时气血翻涌,忍不住哇一口喷出一股鲜血来。
“哎哟,你怎么啦?”小玉姑娘惊得停下了脚,连忙转身回来。
“在下中了四凶禽之一的化骨掌……”
“胡说八道!你信口雌黄,你……”小玉姑娘突然大发雷霆又是叫又是跺足。
李剑心讶然道:“小玉姑娘.你怎么啦?在下岂敢乱说,刚才交手时,此人自报飞鹰肖鹏,他不是四凶禽之一吗?”
小玉姑娘也发觉自己失态,便和缓了口气道:“你错了,他不过是四……的座下,蓝衣使者而已。”
李剑心惊骇了:“唉,连使者都如此厉害,这四凶禽可想而知了!”
“得啦得啦,快走吧!”
“好,请姑娘前边带路。”
剑心举步维艰,蹒跚着跟在小玉姑娘后面,走了十多丈,便觉力不从心。
“哎呀,你的伤好重.这怎么办好呢?”
“不妨事,慢慢走吧!”
“你刚才说你中了化骨掌?”
“是的!”
“那还不快快运功调息,还有,得找解药来服呀,否则……”
“不妨事,这点毒伤不了在下。”
“那就治伤吧,我为你护法。”
“可是关爷他们……”
“你连自己也管不了,还管人家干吗?他们自有人照顾……哎哟,不行不行,万一那班恶徒再来,我可救不了你,这样吧.我扶着你走,快些快些,别耽搁时间啦!”
李剑心先还犹豫,但实在已无他法,只好由姑娘搀扶了。
小玉走到他身边,突然伸出玉指,点了他睡穴,然后将他负上背,飞跃而去。
由坟场西去,穿过一片树林,有一片空旷的枯草地,这儿正是关爷等人治伤疗伤的隐秘地,小玉将李剑心背到树林边,拍开他穴道,轻轻对他说:“穿过这几棵树就到,你自己走吧,人家扶着你怪难为情的。”
李剑心晕乎乎地点点头,扶着树干,穿过十来棵树,便到了旷地。
只见草地或坐或卧,都是自己人。
“关爷!”他激动地喊道。
“剑心,你回来啦?”金汉斗坐在地上轻答,“关爷在运功疗伤,别惊动他。”
“人都齐啦?”
“放心,都到齐了。”
李剑心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地,立刻垂目静心。运起元阳神功,不久便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此刻,天边已泛鱼肚色,一线曙光来临。
等李剑心运动完毕,已是大天亮了。
天空彤云密布,孟冬的寒气,已透人肌骨,草地枯寂,树叶零落,一片萧瑟。
李剑心用目一扫,不禁心凉了半截。
只见关爷背靠大树坐着,似在闭目养神。
金汉斗左腿右腿均裹着布巾侧卧在枯草上熟睡。
宋星则仰卧于地,肩膊处全是血迹。
赵魁更为糟糕,除了浑身血迹。连头上也裹起了布巾。此刻正在酣睡,浑不觉痛。
高威躺在他旁边两尺处,左臂裹伤处血迹斑斑。
舒萍、金丽姝、常氏姊妹、春桃、秋荷,则挤着一团,无人不带伤迹。
魏松柏父子三人另在一处,也是伤痕累累,无一幸免。
小玉姑娘不见了踪迹,除了他们自己,再无外人。
他不禁黯然心酸,深责自己对众人照顾不周,致使老的、少的,全部带伤,要是再有人因此而丧命,他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想着想着,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剑心,伤好了么?”关爷问。
想是听见了他的叹息。
剑心便走过去,伧然道:“关爷,这一仗都怪剑心,对敌估计不足……”
关爷叹气道:“不必再说。莫道你估计不足,连爷爷也没料到昔年凶名远播的一些大魔头,居然也投入四凶禽门下,昨夜之战,凶险极大,总算大家安然脱险,这还应该感谢那个不知名的姑娘呢!”
剑心道:“请爷爷详述经过。”
关爷道:“我自然要告诉你,此恩不能不报!”
原来,这数十人交手,彼此拉开的距离自然就大,己方被人分割包围,相互未能支援。
关爷自己虽被两大高手困住,但还关注着场中局面,眼看贼人势大,已方力孤,再被人家分割,凶多吉少,便赶快以传音入密告诉李剑心。尽早拾掇掉于巧凤,好救出大家,谁知剑心刚把众人聚到一处,就被突如其来的高手暗袭,加上于巧风的身手,剑心已经腾不出手,只能对付这两大高手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贼人攻势突然更加凶猛,疯虎一般,纷纷向众侠扑来。
金汉斗原与黑心魔张秦春交手,本是势均力敌,但加上两个紫红衣服的武士之后,便连连中了敌人两剑,愤怒之下,施展全身功力,紧逼黑心魔,结果侥幸砍中对方一刀,使其左臂负伤,但自己又挨了一剑。
这时,突然疾风尖啸,似有暗器奔袭黑心魔等三人。接着十数个蒙面人窜入斗场,分别奔袭四凶禽座下,新来之人人数不多,但身手俱都不弱,轻功特好,一旦击退对方,便招呼己方赶快撤走,他们作掩护。
这才把一个个从重围中解救出来。
关爷被对方击中一掌,但对方黑衣使者也被关爷点中一槌,伤势也不轻。
本来众人突围时,困难重重,边战边走,这时远处传来啸声,“四凶禽”属下才匆匆撤走。
众人跟着蒙面人来到此地,清点人数时才知剑心未到,众人要回来接应,蒙面人中一姑娘道:“你们不必操心,由我去把人带来就行,你们赶快疗伤吧!”
这以后的情形,剑心作了补充。
说完后叹道:“姑娘不肯透露姓名,只让叫她小玉,这姑娘无处不显出神秘。也猜不透她的来历,令人难解。至于报恩之说,这天涯茫茫,又到何处去寻觅芳踪?只能是寄情于心,他日再说了。”言罢不胜唏嘘。
关爷道:“遇到此女既不是头一遭,相遇并不甚难,至于她的来历,其中必有隐情,日后或许会知,不必伤怀。”
这时,众人纷纷醒来,一同欢叫“李大哥”,一窝蜂拥上,问长问短。
李剑心见众姊妹兄弟对自己则此关怀,感动得连眼也红了,他满怀感情地说道:“剑心未能顾及各位姊妹、兄弟,心下惭愧已极,只怪心下一念之仁,一上来并未痛下煞手,以致大家九死一生,若非小玉姑娘等人冒死相救,后不堪言!剑心……”
金汉斗道:“你已身负重伤,还说这些干什么?”
众人也颇伤感,昨夜惊心动魄之情景,就在眼前。
赵魁突然大骂道:“都怪俺武功不济,自已身上吃了刀子倒还不打紧,害得俺这个护花使者连花也护不好,连累淑玉妹妹也受了伤,俺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不,不是东西,简直是废物!”
众人一愣,他不骂对头,却骂自已,再一听他自封常淑玉的“护花使者”,巳觉十分好笑,再看到常淑玉尴尬恼怒的模样,再也无人能忍得住,终于由“吃吃”的闷笑转化成哈哈大笑,姑娘们更是笑得打跌。
赵魁大惑不解,吼道:“你们笑啥呀?李大哥说他没照顾好大家,责备自己。李大哥能耐大,自然是大家的护花使者,俺能耐小,只能当淑玉妹妹的护花使者……”
大家听他如此解说,更笑得捧腹弯腰。
常淑玉跺脚大叫:“你再说,你……我不理你了,你这个浑虫!”
赵魁见她脸都气红,越发不解道:“妹妹,你干吗生气?这护花使者不是你说出来的么?怎么又怪俺!”
常淑玉见众人都来望她,眼中都是揶揄之情,不禁大急,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她要赵魁做自己的护花使者呢,那才是冤死了人了,可这个浑人一样不懂,越说越缠夹不清,叫她怎么样向众人解释?
还是魏奇懂此事,见常椒玉急得要哭了,连忙道:“各位,是这么回事……”
他把那天春桃、秋荷怕见红符令主,自己兄弟如何表示要保护她们,淑玉姑娘一旁说笑说的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众人方才明白。
常淑玉见魏奇替自己说清了,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没想到本是取笑别人的话,到头来反落到自己身上了,莫非这就是报应?
关爷满有兴致地问:“赵魁,你知道什么叫护花使者么?”
赵魁不防有此一问,坦然道:“关爷,你也太小觑了俺赵魁了,俺连这也不懂么?护花使者么。就是保护比自己差劲的人……”
常淑玉啤道:“你才差劲呢!谁比你差了?真是的!”
赵魁连护花使者的意思都不懂,难怪他要挂在嘴上叫了,大家又一次轰笑起来。
赵魁大怒:“俺不说了,俺一说,大伙都笑,有什么好笑的!”
李剑心安慰他道:“好,不笑了,大家该谈正事啦。”
又对关爷道:“关爷,现在回旅舍去么?”
关爷摇头:“大伙血迹斑斑,就在这儿歇着,轻伤的去买些吃的来吧,天黑再回去。”
剑心道:“我去买吧,顺便到旅舍打个招呼,就说出门游西湖便了。”
赵魁道:“俺也去。”
剑心道:“你浑身是伤,快歇着,我去去就来。”
剑心一晃肩,踪影便没了。
大家不禁十分佩服。
常淑玉见赵魁那样伤重还要去买东西,全然不顾自己,人虽粗犷倒蛮会关怀别人,不由又想起昨夜的血战。自己被七八个武士围攻,臂上腿上都挨了刀子,正在危急之时,全亏这浑人疯虎般冲过来,全然是拼命打法,弄得全身是伤,这才救了自己一命,刚才他并不知护花使者的意思,才那么大声张扬出来,自己又何必当众斥责于他?弄得他狼狈难堪,这不是大过分了么?他如此舍命地救护自己,自己难道不该对他好些么?唔,不对、不对,若是对他好些,他又大声嚷嚷出来可怎么好?那时自己一张脸又往哪儿放?唉,真叫人为难呀,他为什么那么浑呢?要是……
刚想到这几,有人碰了她一下,回头瞧,却是妹妹美玉。
“姐,你想什么?”
“想什么?想报仇!”
“不对呀。”
“怎么不对?”
“你脸上的神色十分柔和,哪像要报仇的样子,别哄人家啦。”
“不是就算了。”
“想什么不可以说么?”
“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那就说吧。”
“没什么说的。”
“又来哄人了,姐姐想的事一定是好事。”
“得、得,别来烦人。”
“唉,姐姐有了护花使者,妹妹还没有呢!”
“谁说我有了?”
“刚才大家都听见的。”
“呸,那个……”
“浑人”二字刚要骂出口,又匆忙忍住吞下去了。
“那个什么?”
“那个……哎,别多问,你明知道的。”
“姐,你真的要这个护花使者么?”
“乱嚼舌头!”
“嘻嘻……”
“别笑啦.你着急没人护花么?”
“不是,只是……”
“说呀!”
“说了姐姐会笑我。”
“不笑。快说!”
“哪个武当的……”
“哦,你说彭俊?”
“嗯。”
“他怎么啦?”
“他……没怎么。”
“那就别提。”
“嗯,你说他如何?”
“人不错。”
“真的?”
“是真的嘛!”
“如果他……他愿当……”
“护花使者?”
“嗯。”
“那又怎么?”
“就……好了。”
“傻丫头,先放在心里,姐姐自有办法。”
“嗯。”
两姊妹一旁说悄悄话,别的人也都三三两两闲谈,不到一顿饭功夫。李剑心便回来了。
他用纸包来一大堆包子,还提来一个大茶壶,又从挂在肩上的一个布袋里拿出几个茶碗来,设想的倒也周到。
大家早就俄极,遂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饭罢,就昨夜事件又做了商议。
关爷道:“敌方势力颇大,还有些能人未曾露面,我们只有赶快回去苦练武功,方能顶得住未来的苦斗。”
金汉斗道:“关爷所说极是,昨夜露脸的,都是名气不小的魔头呢!”
金丽姝问道:“关爷,先前与你老人家动手的那个黑衣使者索命追魂刀夏刚,怎么交手初动作迅猛有劲,后来越打越慢了呢?最后干脆停了手,关爷敲了一记锣,那夏刚好似发呆一般站着,这是怎么回事呀?”
关爷道:“问得好,先前动手出招极快,那是彼此不摸虚实,待交手数十招后,彼此明白这样打下去毫无用处,于是就放慢了动作试招,一方只要比个架式,另一方就知他要干什么,就作出化解此招的式子,对方也就明白不必再比下去。于是就换招,但是,你看着慢,其实劲力贯透兵刃之上,一方只要化解姿式不对,另一方就会风掣电驰般出手,变虚招为实招,爷爷与夏刚动手还不仅此,双方都运上了内力,爷爷每敲一下小锣,都能震伤他的内腑,使他不得不运动相抗,而且,他已然明白不是爷爷的对手,故尔干脆停下。”
众人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金汉斗道:“高手过招要就极快,要就极慢,胜负只在眨眼间,凶险得很哩。”
谈谈说说到了天黑,大家乘上剑心特意雇来的马车,安然回到旅舍。
第二天,仍乘马车上路。
剑心因大伙都有伤,便跟大家一块转回南京,待探望父母后,再出外采药。
一行人回到南京,仍到张永寿在乡下的秘室,金夫人倪秀娥、长子金天祥及李夫人、李崇白偕同仆役,一起出门迎接。
李夫人见儿子安然回来。自是十分欢喜,又拉着金丽姝的手问长问短,好不快活。
晚上,由关爷讲了此行情况,李崇白夫妇均十分感叹,庆幸剑心转危为安。
第二日晨起,众侠纷纷勤奋练功。
李崇白夫妇也不例外。
李剑心见父亲天星步和天星剑法使用似模拟样,母亲则有些拘泥,便在一旁指点。
李崇白兴致勃勃地问:“汝父何时也能上阵?”
剑心道:“尚欠内力。”
李夫人道:“上什么阵?不过强身健骨罢了。我从习武后,自觉身体壮实多了呢。”
李崇白道:“夫人此言差美,想关爷一把年纪,尚在刀光剑影中伏魔卫道,未来情势凶险。你我若不能练出个三四五来,以后岂不成了累赘?一旦贼人找上门来,你我打是不能打,逃是逃不掉,只有任人宰割,不也太糟糕了?所以说,夫人,你我得加把劲哩!”
夫人笑道:“我不过一句话,却引出你一篇大道理来,也不嫌费口舌么?”
剑心道:“爹爹言之有理,未来确实凶险之至,没有防身本领,只怕要吃大亏,待孩儿远赴昆仑、蓬菜,采到些稀罕药物,制成丹丸,给爹娘服下,可凭添十年功力,那时,虽不说克敌制胜,对付一般武林好手则已足够,那时方能保护自己。”
夫人惊道:“什么?你又要出门?”
剑心道:“娘,情势所迫,儿若采得上好药,不仅是爹娘,还要给这些弟弟妹妹服用,否则,今后对付的都是大魔头、老魔头,岂不是又要糟糕?此次杭州城外一番较量。我们全体人马都吃了亏,这更使儿义不容辞。明日就想动身,还望爹娘恩准才是。”
李夫人埋怨道:“昨日刚回,哪有就走之理?说什么也得过上三五日再走。”
李崇白道:“你不在,你娘像掉了魂似的,你就呆上三五天,陪陪你娘吧!”
李剑心只好答应。
他一共呆了五天。
五天里,白天指点众小侠练功,夜间勤修丙寅元阳神功的第二绝技,掌中赤阳。
第六天,他与众人依依惜别,踏上了征途,骑着张永寿给他挑买的一匹白马,绝尘而去,一口气跑到安徽乌衣,方才歇息。
他计划由远而近,先到昆仑,再到蓬莱。故尔由江苏跨安徽、河南,经陕西而甘肃,直奔青海,青海地虽遥远,但盛产药材,《宝鼎神丹秘籍》上所载药物,十之三四都产于此。
一路上,晓行夜宿,仗着白马矫健,日行二三百里不倦,因此行程甚速。
这日来到河南开封,已近黄昏,便找了间中等客栈住下。漱洗毕,信步走出大街,北风凛冽,遂进一家名曰“东月楼’的酒家,烫了壶酒,坐下进食。
酒楼上客人不多,李剑心双目一扫,似无可疑之人,便自顾饮酒。
俄顷,楼梯震响,欢声笑语上来了两男三女四个年青人,俱都腰挂长剑,男的身着武士服,女的束腰披氅,英气毕露。
不知怎的,这四人给李剑心一个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一时也记不起来何时会过。
四人在隔李剑心三张桌子的空桌上落座,小二忙过来殷勤招呼。
点毕酒菜,四人谈笑风生,状甚亲热,李剑心不由想起丽姝等人来,他一人长途跋涉,不免孤寂,路上连个说话人也没有,要是有个良伴,一路上谈谈说说,指点江山、观赏美景,岂不是十分惬意之事,当初何不把丽姝带来呢?但这也不太妥,孤男寡女行万里路,不免遭人窃议,要就连高威舒萍一块来,像那边四位一样,快快活活,无拘无束,岂不美哉!
想那丽姝,为人心善温良,貌比貂蝉,对自己又有一番款款深情,为自己在灵隐寺上香,竟然长跪两日两夜,其心之诚,矢志不渝,人生有侣如此,复何求耶?
想到此处,口中不禁低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忽听一女子娇脆的声音:“哟,你们听,那个书呆子念的什么?这茫茫的冰雪,到哪儿去寻月亮?此景又怎能触他生情?简直是莫明其妙!”
一男的轻喝道:“秀妹,不准胡闹!”
这话刹那间使李剑心想起了五年前,在九华山钵盂峰采药,被一小姑娘横眉瞪眼拦路,当时,与她同行的有两男一女,其中较大的那个男青年也是这么喝斥她的,当时男的自称周什么的,还介绍了其他三人姓名,可惜都忘了,莫非就是九华的那几个师兄妹?
想着不禁扭头望了他们一眼,正好与一男青年四目相遇。
男的笑道:“小妹顽劣,出言冲撞了兄台,望乞原宥。”
剑心也点点头:“仁兄不必客气,在下并未听见,不妨事的。”
姑娘埋怨道:“大哥,就是你多事,人家都没听见,还赔什么礼道什么歉?”
大哥道:“你真是不懂事,刚才闹的乱子还没了呢,你又惹是非?”
姑娘边:“谁叫他两只鼠眼直朝人家溜呢?人家不过打了他一掌,又没用多大劲,他就躺下装死讹钱,怪得了我么?”
另一姑娘笑道:“秀妹,那家伙骨瘦如柴,经得起你一下么?”
另一男的道:“就是该打,谁让他两眼不规矩?”
大哥道:“得啦,王师弟,你别帮着秀妹了,那人已是个老头瞧瞧人又会怎么的?偏她一点亏不吃,这怎么能行呢?此次出访少林,爹爹再三嘱咐,江湖能人甚多,三教九流,无奇不有,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秀妹不服,道:“谁让他‘有限不识荆山玉’,他不来招惹我,我岂会同一个糟老头子惹是非?”
另一姑娘掩口笑道:“秀妹,老头子躺在雪地里直哼,够他受了呢,你还咽不下气?”
秀妹道:“玉梅姐,是大哥要提来着。”
大哥道:“好、好、好,不提不提,快吃饭吧!”
这时小二上了茶敬了酒。
小二刚转身走开,楼梯口踢踢踏踏上来个干瘦如柴的小老头,只见他身穿一袭蓝不蓝灰不灰的旧袍,头戴一顶烂草帽,两手拢在袖口里,鼻子冻得通红,站在楼梯口小眼一眨,便迳直往秀妹那一桌走去。
那四人听见趿拉声,不由回头一瞧,全愣了。
秀妹气呼呼道:“你怎么又来了?”
老头眼一瞪:“这年头儿打了人就开溜,真是没王法治啦?我老爷子来找你,走,上衙门打官司去!”
嘴里说着,小眼珠却溜着席上的酒菜,不住大口咽口水馋相显露无遗。
大哥急忙起立道:“老丈,此事不必惊动官府,这里有二两银子,算是在下赔礼,就此了结如何?”
秀妹嗔道:“不行,有理走遍天下,是他先来招惹人,怎么反向他赔礼?”
老头道:“你有什么理?说来听听!”
“怎么没有理,你盯着人家瞧啥?”
“嘘!好笑已极,你不瞧我怎知我瞧你?你瞧我我都未生气.你发什么牌气?”
秀妹一愣,说不过地,只好动手,便站起来道:“你强词夺理,姑娘今天要掌你的嘴!”
大哥急忙拉住秀妹的手:“别胡来!”又对老头道:“适才所议,老丈以为如何?”
老头两眼一翻:“有心烧香,不论早晚,也罢,就赔二十两银子吧!”
王师弟怒道:“你这老儿也太无理,二两银子还不知足,要讹二十两,不给不给!”
大哥道:“你们不必多嘴!老丈,赔了二十两银子,就算清了,对么?”
老头道:“自然清了,莫非你们以为我老爷子是个无赖不成?”
秀妹指指戳戳:“你就是个无赖,货真价实的无赖!”
老头怒道:“我老爷子高抬贵手,你小妮子还不知足!你打我一掌,在雪地里躺了半个时后,寒气钻心,差点出了人命。怎么,二十两银子赔半条命还赚多?老爷子的命才值四十两么?若不看在这个兄弟份上,今日非要你二千两、二万两不可!”
秀妹嘴一撇:“一两也不给!”
老头道:“又不跟你要!小气已极,莫非留着做嫁妆?”
秀妹粉脸通红:“该打!你……”
她又要冲上前打人,再次被大哥拦住。
他急忙掏出五两重的四锭银子,双手递过去,道:“老丈,接了银子,就此别过。”
老头接过银子,在手上掂了掂,满意地哼了声,马上就坐在他们旁边一桌,手拍桌面,大叫小二快来。
小二先前下楼去了,并不知刚才那一幕,见是个穷老头叫,不禁皱着眉头过来,刚要撵他下去,却瞧见了桌上的四锭银子,只好改扮笑脸:“客官要点什么?”
老头叫道:“有什么拿什么,二十两银子是白来的,吃光了帐!”
小二犹豫道:“客官一个人,吃得了二十两银子?”
老头两眼一翻:“谁说我吃得了二十两银子?银子能啃得动么?快拿酒菜来,少罗索!”
小二诺诺去了。
这老头当着被讹人的面,拿人家的银子浑不当回事地乱花,叫人家怎能不生气?
李剑心不禁暗笑,事情必不算完。
果然,那秀妹和王师弟就吵吵嚷嚷,要收回银两。大哥却死活劝住他们。
小二回来速度很快,先上了酒和卤鸡。
老头抬起酒壶就往嘴里灌,一壶灌完.这才来撕鸡腿。
那些散坐在各桌的客人,目睹这幕活剧,不禁纷纷议论起来,都说这老儿不是个玩艺,幸亏那位大哥大人大量,不与之计较云云。
老头只当没听见,自顾吃得津津有昧。
忽然,他停下来,朝李剑心瞪眼道:“你小子直朝我老爷子的桌上溜眼,莫不是眼红这二十两银子吧!”
李剑心道:“眼红嘛有点儿,有谁能这么轻巧地赚那么多银子呀?”
“哼,你当是好赚的么?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还有,吃人家碗半,被人家使唤,不信,你小子等着瞧!”
小二又给老头端来许多菜。
老儿道:“这几盘给那四个小子,算是我老爷子请客!”
小二不明所以,虽觉惊奇,但还是依他吩咐,把四盘菜送过去。
大哥道:“我们不要菜了呀,端错啦。”
小二道:“没错,是这位老爷子请四位的。”说着把菜一盘盘端上桌子。
秀妹大怒:“抬回去!这老头真不要脸!”
老头道:“又不给你丫头,老爷子是给那个小子的!”
秀妹依然叫道:“端走、端走!”
大哥耐性也真好,对着老头一抱拳:“老丈,多谢啦,只是我们吃不下了许多,这……”
老头道:“吃不了就抬回来吧,你记着心领就是了,下四碰上,该你请我啦!”
原来,老头是粘上他们了,还想下次呢,有趣有趣。
李剑心独自闷笑。
那大哥被弄得哭笑不得,只好道:“好说,好说,下次遇上,就由在下作东就是。”
李剑心暗道:“你以为从此不见老头啦?下次非遇见不可,看你怎么办?”
老头不再理睬,又自顾吃喝起来。
那秀妹怎忍得下这口气,抓起一只鸡骨,朝老儿嘴里掷去。
“嗖”!鸡骨疾若流星朝老儿飞来,刚要击中瘦嘴时,也不知怎的,竟没打中,擦着嘴边而过,直朝李剑心飞来。
剑心知道老头玩了手脚,也不戳破,“哎呀”一声,正好打在他身上。
老头也“啊哟”一声,赶忙换个方位。
秀妹一愣,脸也红了,不知该怎么办。
大哥又是埋怨,又是向剑心道歉。
就在此时,又上来四位客人。
四位全是出家的道人。
一个个腰系长剑,眼神凶鸷,面孔阴沉。
李剑心注意到,老头已两手放在桌上,埋首其间,想是醉了。
四个老道找了张空桌坐下,对小二点的全是荤莱,哪像修行的道士?
等菜时,老道们直拿眼朝着秀妹那一桌瞅,也不知是有意无意。
李剑心想,莫非老头的话要应验了?
果然,一个老道迳直走到四人桌前,毫不客气地问道:“你们是九华弟子么?”
大哥起立道:“不错,敢问道长有何指教?不知道长名讳如间称呼?”
老道一声冷笑:“找了半天,你们躲在这儿,要吃快吃吧,待会道爷超度你们时,做个饱死鬼也不冤!”
口气如此不善,是可忍孰不可忍?
秀妹王师弟霍地站起来,刚要出声斤责,却被大哥阻住。
大哥道:“在下等四人并未触犯于人,道长何出此言?”
“凡九华之人,杀无赦!”
“你……”
“周恒这老不死的该杀,其门人弟子不该杀么?”
“你是何人?敢出言不逊!”大哥也动了怒。
“鬼都四煞!听见过么?没见识的东西!”
大哥等四兄妹不由倒抽了口冷气,万万没想到会碰上这四个煞星,今日定是凶多吉少了。两个姑娘粉面失色,面面相觑。
从他们记事起,就听师博讲过结怨于鬼都四煞这几个魔头的事。
十二年前,鬼都四煞莫明其妙地来到钵盂顶,向九华派掌门索要茅山派独臂真人,硬说真人抢了“宝鼎秘籍”,受伤后逃匿到九华,被九华藏起来了。他们此来非为别的,九华派要么交出真人,要么交出秘籍。
九华掌门玄英剑周恒,耐心再三解释,独臂真人并未到九华山,也未见什么“秘籍”。
无奈鬼都四煞气焰嚣张硬逼周恒交人交秘籍,纠缠半日翻脸动手。
四煞武艺高强,玄英剑周恒岂是四人对手?幸而周恒还有两位师叔健在,才合力击退四煞。
四煞横行江湖,气量狭小,睚眦必报。如今得罪了他们,定是将来祸害。因此,十二年来,九华派从不敢稍有松懈,特别是两位师叔先后作了古人,周恒更是不敢掉以轻心,他除了严饬门下弟子勤练武功外,自己也数次坐关,参悟九华秘籍,以防四煞报复。
此次四人下山,师傅又再三叮嘱,万一碰上四煞,不可交锋,只宜远遁。
哪知冤家路窄,偏偏就在这东月楼碰个正着,而且被四煞识破了身份,看来除了一拼,别无他法。
却说大哥听说是四煞,脸色不禁大变,道:“原来是你们!那就划下道儿来吧!”
老道嘿嘿冷笑:“就坐在这里不准动,等道爷吃喝完了,跟道爷到城外授首就是!”
坐在一边的三人中,有一人接嘴道:“老四,别吓坏了那两个女娃,你没看见模样儿长得不错么?等道爷拿她们……”
下面有不堪入耳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忽听有人大声打了岔。
只听那个伏在桌上酣睡的老儿嚷嚷道:“好,好臭的个杂毛老道……”
呼噜跟着大作,又没话了。
老道们本已愤然站起,见是个不起眼的穷酸老头,只好又坐了下来。
这时,四老道神气活现的回到桌上,四人开始吃喝起来,根本没把九华弟子放在眼内。
李剑心瞧在眼里,自顾喝酒吃菜,他要瞧瞧九华门人怎么办,还要瞧瞧老头怎样斗四煞,自已满可以不必出手的。
他运功于耳,听听九华门人怎么说。
只听大哥轻声道:“现在已走不脱,等会到了街上,我发个暗号,你们赶紧上房逃走,然后钻进巷道躲藏……”
邱师妹道:“大师兄,你呢?”
“愚兄暂时抵挡一阵,然后相机遁走。”
“真……没……出息……”老儿又梦话了。
四人没顾上老头的话,只有剑心暗笑。
邱师妹道:“师兄一人怎能挡住?我与师兄在一起,让王师兄、周师妹先走吧!”
王师兄道:“不行不行,我与大师兄……”
秀妹嗔道:“你们当我是怕死鬼么?我偏不信邪、斗斗这几个凶神恶煞!”
“好……大……的口气,癞蛤蟆……打……呵欠……”老儿叽里咕噜,睡不安份。
秀妹倏地站起来,可老儿打着呼噜,大约也是凑巧接上话,便又坐了下来。
大哥道:“秀妹,我们说话如此轻,别人怎听得见?别疑神疑鬼啦!快商量怎么办吧!”
王师兄道:“秀妹梅妹既不愿走,莫如四人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大哥道:“师弟,不能逞匹夫之勇,我四人明摆着是斗不过人家的,何苦让人家一网打尽!别多说了,听大师兄的,你们尽快逃走,由大师兄抵挡一阵再……”
“螳臂……当车……好笑死……啦……”
四入一怔,相互瞧瞧,这老头可真是邪门,怎么梦话老搭得上腔?
可这样小声的窃窃私语,老头又怎能听得见?何况他睡着了。
李剑心慢慢品着酒,饶有兴味地听着。
只听大哥又道:“我是大师兄,师傅临行前已将你们托付与我,我的话你们得听,不必再多言!”
可做妹妹的就是不听:“哥,你是大师兄,派里更少不了你,我就不信四人联手比你一个人差,我这个妹妹能眼睁睁瞧着你送死吗?”
其余两人也决不独自逃生,四人争论不休,怎么也决定不下来。
李剑心暗暗称赞九华门人敌忾同仇、患难与共,再偷觑那老头,见他伏案大睡,呼噜呼噜,连“梦话”也没有了。
忽然,老头出其不意地伸个懒腰,打个大哈欠,睡醒啦!
剑心心想,好戏开场了。
只见老头在桌上摸了一把,接着又伸了个懒腰,几根大的是残骨余渣之类的东西,直奔四个正吃喝得高兴的老道。
这些动作,都没逃过剑心的眼睛,心中暗暗高兴等着瞧热闹。
四个老道果非常人。先后用手中筷子一夹,把“暗器”夹个正着。
原先威吓过九华弟子的那个“老四”,立即朝着老头、剑心、九华门人一方喝道:“哪个不要命的东西,敢暗算道爷?”
老儿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瞧着老道,嗫喏道:“不……不是……我,是……”
“谁?”
“他!”老头将手指着李剑心。
剑心可没想到老头这一着,他原本是等着瞧热闹的,没料到老头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来了,这老头真不是玩意,够损的。
老四一声狞笑,大步向李剑心走来。
九华桌上的秀妹立即拔剑而起,向李剑心靠过来:“你个死老道,人家是个书生,哪点招惹你了?”
九华三同门见状,也抽剑挺身而出。
李剑心十分感激他们的见义勇为。
老四浑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目瞪着两只凶眼,质问剑心:“小子,你敢招惹道爷,道爷今天就活剥了你!”
李剑心不动声色:“在下与你素不相识,何时又招惹你了?”
那老头却在一旁拍手笑道:“惹了惹了,我老儿亲自看见你扔骨头打这几位杂毛……
哦,不对、不对,不是杂毛老道,是仙长,对、对,是仙长,你赖不脱啦,哈哈,老儿有戏看了,我老儿最爱看的是武戏,咚咚呛.咚咚呛,杀来杀去够味极啦!哈……”
老四对“杂毛老道”刚要发作,接着又听到“仙长”这样入耳的话,也就不计较这糊涂老头,只把目光狠狠盯着李剑心。
剑心心想,原来我瞧热闹的打算被老头瞧出来了,这老头好厉害,他是要把我拖进这档子事,我上了他的当了。
老四又喝道:“小子,何必藏头露尾,你今日承不承认都无关系,道爷吃定了你!”
九华派大师兄斥道:“休要如此猖狂,欺负一个文弱书生又算得什么好汉?”
秀妹接着喝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怎容得你这伙妖人横行霸道?”
老四瞟了二人一眼:“你二人已等同死尸,还敢来替别人出头?太不自量!”
李剑心道:“你这个道人,哪里像个守清规的出家人?到酒楼上大吃大喝不算,还平白无故地诬人,走走走,在下与你到官府讲理去!”
老四不再答话,一伸手想抓李剑心。
两把长剑也同时一闪,指向老四腰背。
店家急忙跑过来劝架,请道爷息怒,免得砸了酒店。
老四却一个巴掌,把小二打倒在地。
李剑心面色一沉:“老道今日要怎样?”
九华派的大师兄将剑一横,挡在剑心前面,道:“走到外面见个高下!”
老四冷笑一声:“等不得啦?好,道爷成全你,走!”
李剑心也站起来道:“走!到衙门去!”
秀妹唤道:“书呆子、衙门管何用?你不用去了,快回家去吧!”
李剑心道:“是么?那在下就不奉陪了。”
老四吼道:“不行,你非去不可!”
“去就去!”剑心答道。
他又对老头道:“老人家,你把在下害苦了!”
秀妹骂道:“这老东西最可恶,别理他!”
老头嘻嘻直笑,满不在乎。
留下银子,众人便下了楼。
四个老道紧跟在后。
东月楼离城门不远,不一会就到了郊外。
站定,双方面对面。
大师兄道:“此人乃书生,你们不必为难他,有本事的,只管找我们就是。”
一老道喝道:“少废话!”
一老道狞笑一声:“除了两个女的,一个不留活口!”
“无耻!看剑!”秀妹一声娇斥,抢先出手。
剑势轻灵飘逸,剑尖直奔那老道胸前。
老道动也不动,两个手指一夹,正好把剑夹住。
秀妹大惊,使劲往后抽剑,却哪里抽出丝毫?一时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老道得意已极,道:“小妮子,看好了。”
说着两指一用力。“拍”一声,将剑硬生生夹断。
这一手,立即震慑了其余三人。
“瞧见了么?小妮子,快些乖乖过来,道爷饶你一条小命,拜道爷为师吧!”
“呸!”秀妹定下神来,立即用半截断剑再次进招。
可是,功夫相差毕竟太远。
老道伸手一抓,又把剑身抓在手里。
秀妹立刻放手,倒退三步。
“嘿,杂毛老道本事果然不小,好看、好看,妙极、妙极,就这么一抓……”
这分明是老头的声音,他何时也跟来了?
老道们听这家伙嘴里不干不净,齐声怒喝:“你骂道爷?”
“啊哟,没有呀!”老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那杂毛老道是顺嘴溜出来的。”
老四疑心了,道:“好个老东西,道爷看走了眼啦,你才是正主儿呢,来来来,道爷先超度你吧!”
说着一掌向老头打来,其快无比。
老头大叫一声,歪歪斜斜躲过了。
“好哇,老儿,果真有两下,怪不得敢戏弄道爷呢!”老四边说边动手。
老头东躲西逃,道爷总打他不着。
老头边逃边嚷:“喂,没影子的郎中,你见死不救么?等打死了再医,医得好吗?”
李剑心一愣,原来这老头知道了自己的底细,倒真够神的。
老头越叫越凶:“李剑心,你小子不仗义,见死不救,我老爷子上了老疯子的当啦,他说你小子不错……”
他这么一嚷开,道爷不追了。
所有人都不禁一愣,全把目光对着李剑心,像是发现了一件稀罕物事。
大师兄惊喜万分:“足下就是无影侠医?”
李剑心只好承认:“不敢,正是在下。”
四者道立即散开,把他围住了。
一老道冷笑道:“原来是李剑心,漏网之鱼,今日算你的寿限到了。”
剑心道:“听口气.你们是四凶禽座下的什么人了。幸会幸会!”
老道吼道:“不错,四凶禽座下护法,鬼都四煞,道爷天狼便是!”
“道爷天蝎真人。”
“道爷天鹤真人。”
“道爷天龙真人。”
另三个老道依次报了名号。
老头在远处道:“没影子的郎中,这几个杂毛老道厉害得紧,可要小心了,杂毛们爱摆白虎剑阵,你一进去就出不来了,要是我老儿的话,干脆不进去!”
天狼喝道:“老儿。你也难逃一死,报上号来。”
老头道:“我老爷子从来不向下三滥报大号,你配么?”
天蝎大怒:“待我宰了这瘦猴!”
天鹤道:“这老瘦猴居然也知道白虎剑阵,自然不是庸手,别让他跑了!”
天狼道:“老瘦猴且放在一边,这姓李的是正主,不能放跑了。”
接着他像念经似地,突然唱出拖声拖气的四个字:“干——坎——艮——震——”
三人立即应和道:“巽——离——坤——兑——”
“兑”字落音,四把长剑已经出鞘。
天狼又接着诵道:“开——休——生——伤——”
三老道合应:“杜——景——死——惊——!”
老头叫道:“这是阴阳八卦布阵呢,奇门遁甲,变幻无穷,干是开门,坎是休门,那坤是死门,震是伤门,喂,郎中,听清了?”
可是,四个老道已发动阵式。
别看他们只是四个人,这一移动旋转,就像有密密的一圈人紧围着李剑心似的。
老道越转越快,令人目不暇接。
李剑心想起壁洞里无我上人留的字谕,遇到剑阵刀阵时,万不可被其变幻乱了心神,扰了心智,必须以静制动,后发制人。
当下,他运功于目,澄心滤思,只盯着自己前方,但对那旋转的人流,是视而不见。
忽然,他感到锐风四袭,四支长剑带着极大的劲力分袭他前后左右四个部位。
长剑还未及体时,突又变招换式,虚虚实实,分别击出五剑。
这一招就有了二十剑,仿佛二十人同时向地进攻。
李剑心从未见过剑阵,这一击使人眼花镜乱、防不胜防,方才知道厉害。心中不由一凛,急忙施展幻影迷踪,堪堪躲过一击。
四老道只觉人影一晃,剑剑走空。
接着,天狼一剑点向李剑心前胸,剑上劲气带起两尺半的剑芒,威势吓人。
紧跟着天蝎老道第二剑刺向他左边胁下。
天鹤老道依次跟着刺向他右边胁下。
天龙老道却凝然不动,他要跟着对手动。
李剑心若是左门右闪,都恰好在三把剑的控制范围内,他若是后退,则天龙的剑正等着他.他若是向上蹿或是向下伏,天龙的剑自会跟着他,只要他一动,剑就动。
这四把剑攻出的时间拿捏得极为准确,先后相隔不过刹那,方位也估摸得恰到好处,敌人不论怎样闪避,总逃不出一剑之厄。
此外,四个老道功力何等深厚,出剑的速度之快,发出的力道之猛,一般武林高手决难望其项背。
一旁观战的九华门人,不由惊得叫出声来,就连老头也大叫糟糕。
老头大叫时手未闲着,双手同扬,打出四件暗器,只听劲风尖啸,分袭鬼都四煞。
李剑心既不能避,也只好不避。
就在天狼老道的剑尖将触及他胸前之际,他将指头对准了剑尖,人随即腾空而起。
天狼老道眼看得手,正大感得意之际,忽觉剑身一轻,前半截剑身莫明其妙地竟然断裂,他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老儿的暗器已经打到。他急忙矮身用左手一抓,却原来是半截鸡脚骨头。
天蝎、天鹤双剑攻李剑心左右胁,一个稍前一个稍后,李剑心身子腾起,两剑自然走空,与此同时,老头的暗器电闪般击到,两人慌忙错步转身,硬接飞来的暗器,抓到手一看,不过是一截碎鸡骨。
天龙老道守在李剑心后方,专等他腾空时急袭,不料他在李剑心腾空时刚要跃起,老头的暗器泼风也似打到,他顾不得再偷袭人家,自然是先保自己的老命要紧,连忙一个铁板桥身子倒翻,同时将暗器抓到。
咦,这暗器怎么又轻又软?拿到眼前仔细一瞧,是一小团嚼烂的鸡肉。
老头的暗器几乎同时打到四煞面前,因此四煞发现这老头是扔鸡骨鸡肉时。同时向老儿疯虎般扑过去!
老头惊叫一声,像一只被黄鼠狼撵急了的瘦公鸡,嘴里叫着,脚下没命地跑着。
“没影儿的郎中,快来救命啊!我老爷子救了你,你不能忘恩负义啊!”
李剑心身在半空,已经防到背后的袭击,因此左脚朝右脚背一点双臂一张,犹如一只大鹤又升起了一丈,然后头上脚下轻轻落地。
老头左弯右绕,大呼小叫,在四煞的合围中居然溜了出来直朝李剑心奔。
李剑心决意再斗四煞,立即向迎面奔来的天狼攻出两掌,把天狼迫退,天蝎天鹤一抖长剑,从两侧方闪电般攻来。
李剑心展开伏魔掌,与三人周旋了三个回合,等天龙从背后袭来时,他连忙转换方位,不使自己再陷白虎剑阵。
天狼老道只有了半截剑,还以为自己劲力使得过大,把剑身闪断,他哪里知道这是李剑心在危急时,以元阳神火烧断了他的剑。
半截剑在,使用十分不便,便干脆扔了它,以双掌对敌。
李剑心吸取刚才的教训,决不再有妇人之仁,他双掌贯注了六成功力,劲气呼啸,把四煞迫得守多攻少。
那老头见有便宜可占,“呼”地一下跑过来,他抽空子冷扯一把,热揪一抓,只要哪个老道闪腾时挪位到近旁,他就要来这么一下。
他这一下可别小看了,不是撕掉老道的一片衣角,就是将老道的道袍撕通一个大洞。
老道们尽管气得七窍生烟,但李剑心速度太快,他们根本无法分心去收拾老头。
渐渐地,老头胆子越来越大了。扯扯衣服已经不那么好玩,也不那么过瘾了。
“啪!”他结结实实给天狼老道肩上一下,把天狼打得一个趔趄,疼痛难忍。
“噗!”他给天龙后股上踢了一脚,把天龙踢得差点一个扑抓趴在地上。
“叭!”他在天鹤后颈上打了一巴掌,把天鹤打得踉跄前跌,奇痛钻心。
“通!”他给天蝎老道背上重重的一拳,如擂鼓般敲得满响,打得天蝎嘴里一咸,差点儿吐血,人像纸鸢一样,飞出两丈远。
老头每得手一次,都要开心地大笑大嚷,比拾得千两纹银还要高兴。
九华弟子也看得兴高采烈,竟然忘了身处险地,喝起采来。
老头见有人捧场,愈发高兴得了不得,对李剑心大叫道:“喂,没影儿的郎中,快把羊给老爷子赶过来!”
李剑心童心未泯,立即“呼呼”几掌就把天狼逼到了老头跟前。
“啪!”
这回发出的声音清脆已极,老头朝着露肉的地方打,爽爽快快给天狼老道一记耳光,直打得天狼牙齿掉了三个,两眼直冒金星。
“好听么?”老头欢喜得又跳又叫。
“好听好听!”九华弟子齐声欢叫。
第二个轮到的是天蝎。
第三个则是天龙。
第四个当然就该天鹤。
他们分别都挨了一耳光,不多也不少,老头为人倒挺公道的,决不厚此薄彼,一视同仁,不仅每人一下,而且力度相当,决没有一人多掉一颗牙齿,或是少掉一颗牙齿。不多不少,公平得很,每人三颗。
奇怪的是,每个老道竭力不往老头那边让,可最后还是到了老头跟前背对着他,他们也明明知道老头要偷袭,也想方设法避让或招架,可就是避也避不开,让也让不掉。
老道们被打怒了,打蒙了,打急了,最后是打怕了。
直到此刻,他们才明白今天遇到的这一老一少,都是罕见的武林高手,真正是碰到钉子上了。
天狼老道是四煞之首,脑子转动得也更快些,如再照此下去,被老头冷一巴掌热一拳地捣下去,今日非被老头活活打死不可。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发一声喊:“扯乎!”当先便往野地里逃。
另外二煞哪肯落后半步,急起直追,逃之夭夭,万事大吉,就连临走时扔下的几句场面话也都扔了,人的面子往往不如命值钱。连命都丢了,要那面子何用?
李剑心见四煞逃了,也不追赶,对老头一辑道:“前辈甚是慷慨,将四煞引了给在下,又把四煞给打跑了,在下十分感谢!”
老头大咧咧地道:“小意思、小意思,我老儿生性侠义,最爱打抱不平,你小子既然受了我老爷子的恩惠,感激我老爷子,自是十分应该。”
秀妹小嘴一撇,实在气不惯老头的骄狂,便道:“你这老头也太没良心,明明不是人家李大侠扔的鸡骨头,你偏赖给李大侠。明明是李大侠打得四煞没了还手之力,让你在旁边捡了便宜,你居然还有脸居功自傲,羞、羞,真没脸皮!”
那邱师妹也笑道:“老人家福大,白吃白打,真开心极了。”
老头忙道:“你这女娃儿说话还真不差,我老儿就是福大财大……”
“嘘!还财大呢,讹人家二十两银子!”秀妹不服气地嗔道。
大师兄过来极恭敬地一揖,道:“多谢老前辈救助之恩。晚辈周达海,舍妹周秀娥,师弟王震坤,师妹邱玉梅。敢问前辈尊姓台甫。以便称呼!”
老儿道:“问姓名干什么?要问问你们师傅去!”
周秀娥道:“得啦,不问也罢。”
老头一愣:“怎么?”
“专爱占人便宜,声名可好不了。”
“胡说,我老人家仗义疏财,急公好义……”
“行啦、行啦,既如此,怎不敢亮出字号?”
“谁说我老爷子不敢,老爷子上吴下平,人称……人称,这个这个……”
“干嘛吞吞吐吐呀?爽快些说出来吧!”
“说就说,人称金算盘,金子的金,人家说我既有钱又爱助人,所以得了这么个美号。”
“不对吧!”邱玉梅笑哈哈道:“小女子曾听师傅说,江湖上有位异人,一身武功高深莫测,专爱抱打不平,令黑道人物头痛已极,就是白道上的一些小人,也……畏之如虎。”
“此人是谁啊?”老头担着心问。
“师傅说,此者姓吴名平,只是……”
“别只是什么的了,他说的正是我老人家!”
“不对,此老还有一大特点,就是平日里专爱占人便宜,从不吃亏,所以江湖人称精算盘,精明的精,不是金子的金,想来那是另外一人吧,与前辈毫不相干的。”
“对极、对极,那老儿定是另外一人,我老爷子是金子的金,你们可要记住了!”
“是、是,晚辈们定是铭记于心,不敢错了,请前辈放心。”周达海拼命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
原来,老江湖都知道吴平的大名和习性,你若是遇见他认出了他的来历,称他一声“吴前辈”,而他不认识你,就会追着问:“喂,你认错了人吧?”
“不会的,没认错。”
“那我老爷子问你:江湖上有两个吴平,一个是金算盘,一个是精算盘,你说我老人家是谁?”
你要是说:“老人家是金子算盘。”他就会后开眼笑,又是和你拍肩膀拉手,又是要请你去喝酒,以庆贺相逢之喜,当然,吃喝下来,一定是你给钱付帐才行。
你要是说:“老人家是精明算盘。”那你就倒了大霉啦,他不把你整治捉弄个够才怪。
九华弟子都听师傅讲过此公,印象颇深,是以老头一道出姓名,他们就知道是谁了,故所以口口声声承认他是金算盘。
剑心并不知此,却问道:“吴前辈刚才提到丐帮帮主,可是见到帮主了?”
“不错,要不是老疯子说你,我老人家怎会认识?”
“吴前辈明日何往?”
“你呢?”
“欲往少林,拜见掌门!”
“那好啊,我老爷子闲着没事,陪你走一趟,至于路途上的食宿……”
“由晚辈包了,”周达海插言道:“晚辈等也正要上少林去!”
吴平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儿:“这……不好吧?我老爷子家财万贯,怎好吃你后生晚辈的,对吧?”
“哪里的话,前辈驱走四煞,救了晚辈师兄妹,这大恩大德如何酬报得尽,一点膳食又算什么,不过是晚辈孝敬前辈,略表心意而已,请老前辈万勿推辞为幸!”
吴平抓抓头道:“听你这么说来,倒也真还有些道理,那就这样定吧!”
周秀娥又噘起了嘴:“占了便宜还尽说好话,算盘打得真精啊!”
吴平装没听见,催促大家回旅舍休息,可是远处更声传来,已是三更了呢。
周达海道:“李大侠下榻何处?明日在何处相聚?”
吴平道:“就在东月楼吧,那里的早点名堂多得很哩,吃了再走不迟。”
李剑心道:“如此,一言为定。”
当下,大家施展轻功,回到城内。
李剑心盘膝运功,苦练“掌中赤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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