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飞燕回到了开封,在“怡安”旅舍找到了“鸿雁班”。
此时,正值暮色苍茫,暝烟四合之际,班众正在吃晚饭。
头一个看见她的是张云雁。
一声欢喜的尖叫,张云雁从椅上跃起,一下将谢飞燕搂个铁铁实实。
张大成夫妇及众人,俱皆欢喜不尽。
张云雁搂着她竟然抽泣起来,惹得姑娘们个个眼都红了。
林麟则呆站在一旁,心中十分欢喜可怎么也无法插上一句话。
谢飞燕推开张云雁,向班主夫妇见礼。
吴玉芹道:“呀哟,真把我们想死啦,现在总算盼到你回来了,须知大家与你已经是快刀砍水——难分开哪!”
谢飞燕道:“晚辈上了贼人的当,空白追了许多地方,这一点,容后禀告。”
林麟赶忙插言道:“谢姑娘,幸喜无恙,那晚在下与云雁妹妹、克虎兄到城外找你不见,一直都担着心哪!”
谢飞燕道:“多谢林大侠。”
林麟道:“姑娘不必客气,那不是见外了吗?”
正说到这儿,张克虎从店外回来,一见谢飞燕,忙过来见礼,也是欢喜不尽。
林麟又道:“哎,谢姑娘,你那块紫晶石被那个小子拐跑啦……”
谢飞燕打断他的话:“错了,林少侠,那个紫晶雕像我已见了,他并未拐跑呢。”
“什么?你见了雕像?那姓光的呢?”
她本想说自己把像送给光灿了,但当着这许多人,怎好意思出口,于是改口道:“我刚一进城就有人叫上我,扭头一看,正是这位先生,他立即把雕像给我,我看了看,觉得还有些美中不足之处,让他再给琢磨琢磨。”
这一说,似乎也有道理,别人怎好意思再问?可林麟仍有话说。
“糟啦。谢姑娘,明日‘鸿雁班’就要离开京都了呢,快去找他索要回来吧。”
张克虎道:“不错,我适才就是去雇车马的,明日到杭州去。”
谢飞燕惊讶道:“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张云雁笑道:“到西湖去看景,上灵隐寺敬香,好玩得很呢!”
张大成道:“谢姑娘刚从远地回来,你们让人歇歇气,把饭吃了再说吧!”
众人这才散开,让谢飞燕坐下吃饭。
饭后,张云雁拉她进屋,迫不及待地将她走那夜东城外自己见到的可怕情景对她讲了。
临了,她道:“燕姐,那个老书生还留下一条白绢手帕,上面有血写着的字呢,只是那些字叫人看了莫名其妙。”
“手绢呢?”谢飞燕问。
“林大哥装着呢。”
“雁妹,你去拿来我瞧瞧。”
张云雁答应了,出去了一会回来,把血字手帕交给她。
谢飞燕打开,也看不出名堂来。
她轻轻念道:“红蓝三日乌石藏宝马,师狗一旁上天成高士。咦,当真古怪。”
她想,只有宝马二字看得懂,乌石藏马,这理解不通,红蓝三日更不通了,管他,先记下来再说。
她默诵两遍,心记下了,手帕还给张云雁。
这时,门外林麟的声音道:“雁妹,可以进来吗?”
云雁高兴地跑过去开了门,嗔道:“谁不让你进呀,自管进来嘛,噜里噜嗦。”
林麟笑着进来,道:“谢姑娘,还有件东西给你看呢。”
他递上一个玉佩,谢飞燕接过来仔细审视,见壁面上刻有个“竹”字。
她不认识此物,便还给了林麟。
林麟将血帕玉佩收好,道:“山西广宁大师、崂山玉阳真人均在此一役中罹难,在下明日与各位暂时分手,回少林寺报知恩师,恩师决不会坐视不管。”
张云雁道:“燕姐,他回少林后,再赶到浙江杭州与我们会合。”
谢飞燕淡淡地应了一声。
林麟又道:“那夜之事必会轰动江湖,广宁大师、玉阳道长非一般人物可比,山西广胜寺、崂山上清官必不肯善罢干休,定要追究下去,‘鸿雁班’四处流动,故在下决心跟随,暗访此案真凶。”
张云雁道:“哦,对了,家兄在燕姐走后,蒙东野前辈垂青,携家兄外出一旬半,授了他一套刀法,老人家有趣得很,说这套刀法叫‘屠狗十八式’,授完,让家兄转告家父母,‘鸿雁班’不宜在此多逗留,远走为好,并让家父母……”
说到这儿,张克虎进来了。
云雁道:“屠狗的兄长,把东野前辈转告燕姐的话说一遍吧。”
张克虎道:“我正是来找燕姑娘的,东野前辈让我转告说,谢姑娘回来后,暂不要离开‘鸿雁班’,还说事情过于复杂,牵动了许多本已隐居的老头,但又让谢姑娘放心,说他老人家与一位叫醉寿星的老前辈会照应姑娘,只要姑娘小心些就行了,不要再只身一人远走。”
云雁道:“老前辈的话很怕人的,燕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林麟道:“谢姑娘,不妨将隐情告知大家,让大家心中也有个底。”
张克虎道:“是啊,谢姑娘,我们都愿为你分一份忧,解一份愁呢,只是你不要小瞧了我们才好。”
谢飞燕心想,如果身在“鸿雁班”免不了累及大家,不如请班主夫妇来,将家仇讲了,然后脱离‘鸿雁’,与光灿去探访仇敌。
拿定主意,便道:“烦张兄请班主,啊,不对,干脆我们一块到班主那儿说吧。”
众人均赞成,便到上房找张大成夫妇。
谢飞燕将自己出师以来,家已被毁的情形简述了一遍,又谈了此行经过,只隐瞒了光灿救她这一截,改称被一未露面的高手相救。
众人听了前后情形,俱感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飞燕续道:“今日飞燕已将实情托出,我不能再留在‘鸿雁班’,以免祸及全班,半年来承班主夫妇垂爱,百般照顾,此番恩情,飞燕只有异日相报了。”
听她说要走,云雁急了,道:“燕姐,你孤身一人岂不更加危险?”
林麟道:“姑娘身负血海深仇,时下又有人暗害姑娘,想来二者之间必有牵连,姑娘单身一人,未免危险,不如随在下同返少林,由在下将此件事禀报之后,在下陪同姑娘一道,探访姑娘的仇人,不知意下如何?”
吴玉芹道:“都说些孩子气的话。飞燕姑娘,我们与你是竹里装灯草——一条心,别尽说些走不走的话!”
张大成也很同情谢飞燕,但此事非同小可,“鸿雁班”子弟虽自小习练武功,但仅能自卫防身,要与四海魔枭令狐宣之流作对头,份量实在太轻了点儿,莫说这班孩子们,自己夫妇两人也不是老魔的对手。
乡亲们将这班姑娘小子交托给自己,怎能拿他们的性命儿戏呢?
可是,飞燕孤身一人,又怎能让她独自承受凶险呢?
“鸿雁班”是舞队,不是江湖帮派,这一牵进江湖是非,只怕永无宁日。
然而飞燕一家遭害,现在又有人找上了她,她是班中的一位艺人,作为班主又怎能袖手不管?
咬咬牙,他说话了:“谢姑娘,你既是班中一员,有事我们不能不管,虽说我们武艺低微,但人多毕竟好设法,姑娘再不要说个走字,留在班里祸福与共吧!”
他这么一说,吴玉芹、张克虎、张云雁和林麟都十分高兴,纷纷劝飞燕留下。
飞燕想了想,道:“多谢班主,那我暂且留下,若事态发展迅速,到时再离开吧。”
众人又围绕四海魔枭之事议论了一阵,方才各自回屋歇息。
第二天一早,林麟辞别众人先骑马走了。
大伙儿把家什搬上大车,分乘几辆马车,往浙江进发。
他们走杞县,过睢阳,来到永城县,这里距安徽已经不远。
张大成决定在永城县住上两天,歇息一天,演出一天。
旅途劳累,饭罢已经天黑,各自歇息。
三更时分,突然“吧”地一块,似有重物击在楼上。
谢飞燕立即惊醒,从床上一跃而起。张云雁也忙翻爬起来。
两人匆匆披上外衣,目注门窗。
飞燕打个手势,意从后窗跃出。
云雁抓起放置在床上的长剑,拉开后窗,一跃而出。
飞燕却忽地拉开门,一步跃到天井。
只见对面房顶上,立着一条黑影。
此刻张云雁也从屋后绕出,同时看到了房头上的黑影。
这人好大的胆子,见了人也不闪避,依然大不咧咧站着。
谢飞燕一踮脚,“嗖”地上了房顶。
张云雁叫道:“有贼,大家快起来!”
她也跟着上了房,并立即抽出了长剑。
谢飞燕见对方仍不理不睬,娇叱一声,一掌打出。
她发现对方仍然不动,似乎也不打算回避,要硬挺挺受她的一掌。
她习的是无相神功,那人即使有金钟罩、铁布衫,只怕也经不起一击。
就在掌要触到对方胸襟的一刹那,她急急将掌势挪开,同时柳腰一拧,往斜刺里跨了一步,接着将拳收回。
那人依然不动,就像没有这回事一样。
她感到诧异了,正想仔细打量对方时,张云雁不知就里,娇叱一声,长剑直点对方咽喉。
她急得连忙跨步进身,轻轻向张玉雁的玉臂一推,剑失了方向,刺向空当。
“慢,此人被点了穴。”她急忙说道。
与此同时,张克虎、张婉玉、班主夫妇也都跃上了房。
许多姑娘也纷纷从屋中出来。
张云雁听飞燕如是说,忙借势收招。
二人一左一右上前两步,定睛一瞧,不禁叫出声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班中得力子弟常世雄,只见他双睛凸出,嘴角似有口涎流出。
张克虎急忙上前将他放倒抱起,从房上跃下,将他放到床上。
只见常世雄外边罩着一件黑色大衫,班中人谁也未见他穿过,大衫里面才是他平日穿的衣服。
他已经没有气了。
口角流淌的不是口涎,而是血水。
张大成替他查了周身,并未发现伤痕。
只有胸膛上清清楚楚有个泛黑的手指印,比量下来,大概是中指。
这一下事出意外,大家吓得瞠目结舌。
张克虎道:“把范之宏叫来问问。”
范之宏与常世雄住一间屋。
与张克虎同屋的吴杰急忙去了,一会慌慌张张跑回来道:“他……他……死在床上!”
众人一惊,急忙到范之宏住屋去看。
范之宏的死法与常世雄相同,胸上受了一指,别处并无伤痕。
张大成慌了,急忙出房门清点人。
六个男子去了两个,其余还在。
除了张克虎、吴杰,还有两人叫张小旺,陈子仪。
再清点姑娘们,除了飞燕、云雁,其余九个都在。
吃饭时,大家还热热闹闹、吵吵嚷嚷,不过两个时辰,便去了两个,这真是从何说起啊!
姑娘们都抽泣起。来,男人们则呆然而立,心里乱得没了主意。
谢飞燕咬紧银牙,心中怒火燃烧。
杀人者武功高强,杀了人还戏弄大家。
这是什么人干的?这些无辜青年与他又有何仇?
莫不是自己带来的灾祸?白白让两个好人命丧黄泉!
她心里难受极了。
忽然,张克虎叫道:“你们快来!”
不知什么时候,他又回到了放置常世雄的那间屋。
原来,他想把常世雄那件大衫取下,因为班里从未有过这样的衣服。
取下后,他顺手掏摸了里间的口袋。
口袋里有个纸团,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敢与谢飞燕为伴者,这小子就是榜样。”上面只捺了一个指印,并不署名。
众人进屋后,他把纸团给了爹爹。
张大成抖着手,念了纸团的字。
谢飞燕再也忍不住,走过来向班主行了个礼颤声道:“班主,飞燕累及两位大哥,后悔不及,只有以后替两位大哥报仇。飞燕今夜就辞别各位,他日有缘再见。”
说完,径自挤出房门,朝自己那间屋跑去。
张云雁喊了声“燕姐”,也跟着追去。
张大成道:“罢罢罢,天降横祸,想不到‘鸿雁班’会有此劫,叫我回乡怎么向邻里们交待!”
张克虎愤然道:“爹,这不能怪谢姑娘,贼人心毒手狠,无缘无故杀人,我们岂能示怯于人,莫非世雄、之宏的仇就不报了吗?”
吴玉芹怒道:“飞燕在‘鸿雁班’跳舞,‘鸿雁班’与她的家仇无干,怎么向‘鸿雁’下毒手呢?道理上说得过去吗?这些人是蜈蚣遇到眼镜蛇——一个比一个毒!克虎说得对,两个男娃的死,我们难道就算了?”
张大成跺足叹道:“我没有说燕姑娘不对,也没有说此仇不报,但来人武功之高,无人能敌,只怕往后几天还有人遭殃!”
这一说,姑娘们都吓坏了,一个个相互望着,不敢出声。
吴杰道:“我们演我们的舞,与世无争,这样乱杀无辜,神人共愤。只要贼人再来,我们就与他拼了!”
陈子仪也道:“吴贤弟说得是,人家找上了我们,躲也躲不掉哇。”
张大成烦透了,喝道:“住嘴!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凭你们几手三脚猫拳脚,也要与人家相抗吗?还不是白白送死!”
这时,张婉玉叫道:“谢姑娘走了!”
众人朝门外瞧去,只见飞燕提着个花布包,正从门里出来,后面跟着泪狂汪的张云雁。
吴玉芹连忙赶出门去,一把拉住谢飞燕,道:“姑娘,你忙什么?咱们是枯藤缠大树——生死不离。你这么一走,咱不是成了扁担挑水走滑路——心挂两头了吗?你暂且留下,有什么事大家好商议。”
“嘻嘻,说得好,说得好,我屠夫就最爱听你这娘们说话。”
忽然有人插话,声音又尖又细。
众人闻声看去,房头上站着鬼屠夫东野骧老儿。
吴玉芹大喜,忙招呼道:“前辈,咱们这里已经是晨雾炊烟——一吹就散啦,还不快些来指示迷津吗!”
东野骧回头嚷道:“老不死的醉鬼,你再不过来我就要张口骂人啦!”
忽然,院子对面的屋檐下有个苍老的声音笑道:“屠狗的,你不是已经骂人了吗?”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白头发、白长髯的矮老头,正笑嘻嘻从屋檐的阴暗处走出来。
谢飞燕一见连忙过去行礼口称师伯。
张克虎、张云雁等年轻人也忙向这位老寿星行礼。
班主夫妇则称前辈,双双行礼。
醉寿星东方木笑道:“好、好,都是些乖孩儿,有话屋里说吧。”
这间旅社只一个院子,全由“鸿雁班”包了,故没有别的旅客。店主及小二住在外间的楼上,下面兼营酒饭。此刻他们正在好梦中,哪里知道后院发生的事?
班主夫妇房内容纳不下许多人,班主只留下克虎兄妹及谢飞燕作陪,其余打发睡觉去。
东野骧道:“燕姑娘,你要走到哪里去?”
谢飞燕道:“前辈,晚辈已拖累了无辜,如果再不走只怕会……”
东野骧一瞪眼道:“胡说,你不但没有拖累‘鸿雁班’,他们反而沾了你的光呢!”
这话不知说些什么,大家一点也不明白。
东方木笑道:“屠夫,别那么一说话就瞪眼,小心吓坏了乖孩子们,事情嘛,要说就从头说起,不然谁听得懂啊。”
“就你醉鬼罗嗦,要说你说吧!”
东方木笑嘻嘻看着张大成道:“班主,若不是飞燕在你们班里,只怕早出事了呢。”
张大成惊道:“请前辈道其详。”
东方木道:“去年端午节,你们在何处演出?”
张大成道:“在山东兖州只演了一天,晚上来了两个浮浪子弟,要叫姑娘们站出来排队,由他们挑五人去离城三四里的童家庄陪酒跳舞。”
东方木道:“后来呢?去了吗?”
吴玉芹接过话头道:“前辈,我们虽然卖艺可也相当自重,我一听他们来意不善,就跳出骂道:“狗打哈欠——一张臭嘴,你们是瞎子爬树——不知高低,我‘鸿雁班’都是规矩人,你们快给老娘滚出去!”
东野骧哈哈笑道:“骂得好骂得好,你这娘们聪明得很,一出口就好听!”
东方木道:“后来呢?人家就滚啦?”
张克虎道:“滚是滚了,不过是晚辈们把他俩打趴下的。”
“后来人家不找麻烦吗?”
“当然找呀,当晚就来了二十多个汉子,为首的叫什么来着?”
张云雁接口道:“那小子好像是叫童子民,自称是童家庄的大少爷。”
张大成道:“在下知道那些地头蛇难惹,就连夜带着大家走了。”
东方木道:“后来再没人找麻烦吗?”
“是的。”
“你知道这童子民是何等人吗?”
“大概是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
“童子民回去后为什么不追你们呢?”
“不知道。”
“告诉你吧,童子民被你们打得口吐血,一条命只剩下一半了,所以,暂时没顾得上找你们。直到四个月养好伤后,他就转你们的念头了。童子民是山东一霸神火帮帮主童震东的侄子,是白面秀士童宝旺的堂兄弟。明白了吗?”
张大成惊得灵魂儿出窍,嘴大张着说不出话来。
东方木又道:“大概是童子民亲自到济南府找童震东哭诉,童震东便派人四出打探你们,幸而你们早已远走高飞,不在山东境内。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自谢姑娘加入班后,童宝旺不准他叔叔手下的人侵犯‘鸿雁班’。要不然,你们早就遭殃了。”
张大成叹道:“老前辈这么一说,在下总算明白了。这童宝旺不准神火帮的人找‘鸿雁班’的麻烦,是因为四海魔枭令狐宣让童宝旺欺骗斗方三老,要将谢姑娘生擒活捉!”
这话反使东方木、鬼屠夫大吃一惊。
谢飞燕又把去斗方山的事讲了。
东方木叹道:“我老儿原本跟在你丫头后面的,不料中途忽然不见了你,原来你是在夜晚赶路。那晚我在靠湖北边境的一个小镇上,听到隔壁屋中有两人谈话。这客店异常简陋,中间只隔一道板壁,说话听得清清楚楚。一个说:‘谢飞燕那妮子果真去了黄鹤楼吗?’另一个道:‘怎么不是?童宝旺与斗方三老约定,在黄鹤楼把那丫头活捉。’先前那人道:
‘听说这丫头是雪山圣母的徒弟,不知可是真的?’后面那人道:‘听童宝旺说,是真的,我追问他为何要捉那娃儿,童宝旺说不要刨根问底,他也是受人之托。我想原本就不与我们相干,又何必多管闲事?’先前那人道:‘对对,祸从口出,不谈也罢,睡觉睡觉!’如此听来,他们是局外人,老夫半信半疑只好去碰碰运气,于是空跑了一转。”
东野骧道:“亏你老江湖,还上当?”
东方木道:“因为不见了飞燕,又怕果真到了黄鹤楼怎么办。”
飞燕道:“我别师下山的情况,两位前辈是如何知道的?”
东方木道:“你回家后,老夫到昆仑山探望你师傅,你师傅说你艺满出山,要我老头儿多加照应。之后,老头儿从山上回来,便想顺便到沧州看看你,再到邯郸探望七义。哪知到了沧州才知你家失火的事。说来凑巧,邯郸七义风闻你家出了事,也到了沧州。他们先我先到了两天,经核察,怀疑你家遭人暗害,那是你走后的第十天。老夫与七义约好,老夫去探访你的行踪,由七义和三星剑士丁强竹访察真凶。他们先到山西洪洞县去找丁强竹,然后联袂到江湖探查。老夫七找八找,总算碰巧在‘鸿雁班’见到了你,便暗中跟随,看看有无人暗算你。到了洛阳,又碰见了东野老儿,我二人均觉你家血案非同小可,人家必然会找到你斩草除根。果然,你们到开封后,就发现童宝旺在盯住你们,还有神火帮的五个高手。刚才所说诸般情形,都是从他们的谈话中断断续续听来的。”
张克虎道:“前辈,在开封东门外死的那几位呢?”
东方木叹口气道:“听你跟屠夫所说情形,只怕就是三星剑士丁强竹和邯郸七义戴功禄等人了。山西广胜寺广宁大师、崂山上清宫玉阳真人都与他们交好,至于他们为何罹难,与什么人交的手,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当今之世,要将这十位高手通统诛除。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事,可想见对方是怎样厉害的魔头。历数当今黑道高手,只怕无人能做到。因此,老夫猜测定有隐世的魔头在暗中作祟,否则,三星剑士等高手,岂能无一幸免?特别是三星剑士,他的三星剑法出神入化,内功也达上乘境界,居然也难逃毒手!”
东野骧道:“如此也好,屠夫多年无人交手,只能找你醉鬼比划,这些年也比划得腻烦了,既有魔头出山,屠夫就找他们热热闹闹吧。”
谢飞燕听醉寿星一番话,特别听说是丁强竹叔叔等人为己罹难,早巳悲痛难忍,只因人多不便放声痛哭,只伏在张云雁肩上啜泣。
张大成道:“前辈,今晚敝班两个后生遭人暗害,是神火帮下的手吗?”
说着,把纸团儿递给东方木看。
东方木看完,沉思着道:“这可不一定,看样子,他们是想让飞燕与你们分开。”
张克虎道:“前辈,常世雄、范之宏胸前都因戮了一指而死的,这是什么指法,如此厉害?两位前辈可要看看吗?”
两个老儿同时起立,面现惊异之色,异口同声道:“走!”
验完伤势,回到房里。
两个老儿神情严肃,众人也感到有一种不祥的阴云笼罩心头。
醉寿星东方木道:“是他!”
鬼屠夫东野骧点头道:“不错,这世上除了他还会有谁?”
东方木道:“确实想不到,当年不该手下留情的。”
东野骧道:“就是你这个醉鬼充善人,老屠夫从来主张除恶务尽,这下可好,又要大动干戈,兴师动众了!”
东方木叹道:“屠夫,你怪我何用?当年主其事的是玄中寺印真大师,老前辈以慈悲为本,将其困在西域的鸣沙山,他当日立誓,永不出山的。”
东野骧道:“错了,还有个条件你忘了?”
东方木道:“没有忘。他说,只要他的随身宝物出现在他眼前,他就要破戒出山。”
东野骧道:“对啊。我问你,当时那宝物是谁收去了?”
东方木道:“阁皂山白玉观太华真人受印真大师之托保存,太华真人功臻化境,难道还有人能从他老人家那里取出宝物不成?”
东野骧道:“糊涂酒鬼,当时在场的有少林、武当、峨嵋、青城、九华、华山各大派的人,年代一长,难免消息不透出江湖,太华真人早已飞升,下一代的人定能保住它吗?”
东方木道:“不错,可是那老魔不也到寿终正寝的岁数了吗?”
东野骧道:“那么黑煞指何人所为?”
东方木搔搔头,忽然跳了起来:“不是说那魔头还有个儿子吗?”
东野骧一拍大腿:“对啊,怎么把他忘了?当年并未找他麻烦啊?”
东方木道:“他那时年青,也未跟老魔在一起,也不知住在哪儿,又未听说有什么劣迹,谁还去找他?”
东野骧道:“从黑煞指力看来,修为还浅,说不定真是他儿子干的!”
东方木道:“有了儿子就有孙子,保不定是孙子干的呢。”
他二人这一大通对话,听得人人莫名其妙,但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关系武林正道的生死盛衰,都想开口问个清楚。
吴玉芹先开口来:“哎呀,你们两位老人家卖的都是老太婆的嫁妆——陈货,把我们说得满头雾水,该从头说起才对呀!”
东野骧嚷道:“说得好,老醉鬼卖的都是陈货,嘻嘻,妙极了!”
东方木道:“好,从头说起吧。二十五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个大凶魔,叫做慕容彪,是一种邪派绝技黑煞指横行江湖。他杀人如麻,专找白道高手的麻烦。一时间大江南北,许多高手都折在他手下。他下手绝不容情,只要和他交手,除非你能胜了他,否则,你就只有一命归阴,别无抉择。杀了对手还不算,最令人痛恨的是戮其对手全家,老少不留。因此,江湖上给他取了个‘黑煞凶神’的绰号。这家伙师承于谁,在何处习武,江湖上没一人知道。
两年之内,各大派的高手,被其屠戮的,只怕不下两百之多。一些黑道人物若无意冒犯了他,也同样落得如此下场。一时间,黑白两道的武林人,只要提起黑煞凶神,无不谈虎色变。一些名门大派的掌门人,亲自率高手下山,意图与之决一雌雄,但无不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慕容彪在江湖上,一时成为天字第一号的人物。许多黑道高手自动投于麾下,甘于听其驱遣,虽然他没有开宗立派,组帮建会,但也和一些帮派差不了多少,甚至比一些帮派势力还要大得多。正道武林眼见道消魔长,长此下去,正道武林势必力衰势微,因而由少林、武当牵头,去山西交城的玄中寺请出高僧印真大师,又联名邀约了峨嵋、青城、九华、华山、崂山以及阁皂山白云观太华真人等等各大门派的掌门,相约与黑煞凶神决战。结果,双方约定在泰山比试。那一日,双方到了不下五百人,看热闹的也在两三千,热闹得像赶庙会一般。起先由老魔手下出阵挑战,一天斗下来,各死伤了三十多人。第二日,印真大师提出,由他老人家和凶神一对一交手,免得伤及无辜。”
说到这里,东方木咂了咂嘴,大概是口也说得渴了。
张克虎跟鬼屠夫十多日,听他说过醉寿星好酒的脾性,早已准备了好酒,一见老寿星那模样,赶紧递上一个酒葫芦。
东方木大喜,道:“好孩子,难得你知道爷爷的嗜好。”
接过葫芦也不谦让,“咕咕嘟嘟”一连吞了十几口,早喝去了一半。
他以手背揩揩胡子,连赞好酒。
张克虎道:“老爷爷,好喝吗?孙儿准备得多呢,只管放心喝吧!”
东方木更是高兴,对东野老儿道:“屠夫,难得你有眼力,收了这么个好徒弟!”
东野骧道:“呸!谁收了徒弟了?不过传了他一套‘屠狗’刀法,不像你,小气得要命!”
东方木道:“谁小气了?好,我老儿也传他一手,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张克虎及张大成夫妇均都高兴异常。
东方木道:“接着说吧。印真大师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各大派掌门及高手们都悬着一颗心,但印真大师是由少林、武当掌门亲自上山请来的,料想功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于是又抱着一线希望。两人出场后,大家屏息凝神,大气儿也不敢出,直盯着场中两位高手身上。
要知道,像这样的高手对阵,只怕是举世无匹,你上哪儿去见识?大家都估计要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果然,双方不用兵刃,空手相搏,只见两人动如风,快如电,交手千余招,倏地分开后,黑煞凶神慕容彪的衣袖被印真大师扯掉了一截。老魔道:‘难得与大师见面,在下在招式上输了一招,还要在内力上讨教讨教。’印真大师微笑道:‘施主自管请便。不过,施主以黑煞指技压江湖,老衲也曾练得一手指功,莫若你我以指交锋,当能分出胜败。’“众人一听,大师要与老魔的黑煞指交锋,又是以指相对,莫不相顾失色。须知黑煞指厉害非常,可在五丈内取人性命,任何内家护身罡气或是金刚指力之类的功夫,都挡不住黑煞指的劲气。大师要以什么样的指功对付老魔呢?论起指功,正道武林正宗出身,能用何种指法相抗呢?正在众人惊疑不定之时,两人已开始了对指。只见双方各退三步,慕容彪抬起右手,伸出了食指,略一运功,一根指头变成了墨一般黑,看着挺是怕人。而印真大师伸出的,却是右手中指,只见中指并无多大变化,只是指尖粗了起来,就像指头上裹了些布一般,明显比指尖以下粗。没人识得这种功夫,只担忧这场拼斗的结果。这时,慕容彪吐气开声,只听‘哧’一声,似有股淡淡的墨烟在其黑指上逸出。能将一种指功练到不只是气还有了形,这种功力真是见也不曾见过。与此同时,印真大师也出了手,这一指并没有声音,但也有一丝淡淡的白气从指尖泛出。啊!大师的指功也练到了有形地步,真是再好不过。一白一黑两股淡烟相向,众人却未听到惊天炸响。实在也出大家意外。只见两人停立不动,一起闭上了双目,就像入定一般。只见白气越来越盛,已经白若云絮,而黑气也越来越浓,恰似一股黑烟。两股气相接处,黑白分明。过了一盏茶时间,黑气似乎越来越浓,如锅烟子一般,而且变得粗了,把白气推过去了一尺多。黑道狐鼠们见状,不禁大声欢呼,而白道好汉们却紧蹙额头,越来越感不安。须知印真大师一败,黑道就会乘机冲杀,那么这一场拼杀完结,不知要损了多少人的性命。只见黑烟寸寸进逼,白烟不粗不细,和开始时差不多,但却一寸寸后退,眼看只离大师指尖二尺多了。哎呀,这怎么得了啊,众人帮是帮不上忙,急是也没有用,有的已开始窃窃私语,沉不住气了。而黑道枭雄们却弹冠相庆,指指戳戳,议论纷纷。忽然,黑烟又猛进了一尺,看那一伸一缩的猛劲,似想一举压倒白烟,将印真大师击毙。现在,只要再进一尺,慕容彪就会大获全胜了……”
醉寿星说到这里。口中连连咂舌,伸手到桌上去抓酒葫芦,不料一只红袖突然伸了过来,一只白如凝脂的小盘上,正托着一个陶壶。
东方木抬头一瞧,是张云雁在递酒呢。
“咦,好,好,这孙女也替爷爷备了酒,好极好极!”
“爷爷,你先尝尝酒如何再夸嘛。”张云雁娇声说。
东方木拔开瓶塞,仰头灌了几口,伸出个大拇指来,夸奖道:“好,好,太好啦!比你兄长的酒何止好三倍!”
张大成听他喊好,嘴里虽笑着,心里却痛得像针扎,这是他在山西演出时买的汾酒,只剩下这一罐一直舍不得喝,想不到却被这不孝的女儿翻捣出来做顺水人情,叫他焉能不心疼?”
张云雁道:“既如此,爷爷教孙女儿一手什么功夫哇!”
东方木一愣:“哟,这酒可不是白喝啊?”
众人这才明白,张云雁打人家武功的主意呢,怪不得想起替醉寿星备酒来了。
张大成一知女儿用意,顿时心口也不痛了,笑得舒爽已极。
东野骧嚷道:“我说你小气不是?喝了人家上好的酒,把压箱的玩意儿翻出来吧!”
东方木笑道:“好好,我老儿一向大方,就教孙女儿一手功夫吧!”
张云雁高兴得欢呼雀跃。
吴玉芹也立刻从墙角拖出个口小腹大的酒罐来,叫道:“前辈,我也献上一罐,也该教我一手吧?”
众人不禁笑了,东方木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好好好!”
东野骧道:“娘们!把酒给老屠夫,老屠夫自有绝活教你,那醉鬼的玩意儿让小姑娘学去吧,屠夫教你的保准对你的胃口。”
吴玉芹大喜,遂把酒捧给了东野骧。
张克虎道:“老寿星爷爷,往下讲吧,我都听得入迷了呢!”
东方木道:“好,书归正传。却说印真大师的气已缩短到一尺,眼看要被黑气吞没。黑道人物一个个摩拳擦掌,有的已亮出了兵刃,只等印真大师一闭眼倒下,他们就要乘势掩杀。
这时,只见慕容彪头上升起了一团黑气,印真大师头上也已白雾蒸腾。慕容彪头上的黑气越来越浓,有如一块乌云,而印真大师头上却如一片云絮,并不怎么浓厚。说来也怪,慕容彪头上的黑雾越浓,手指上的黑气却缩小了,缩到和原先发出的黑气一样粗细。又过了盏茶时分,情形大大出乎在场诸人的意料,印真大师的白气不知不觉间已伸长了,而慕容彪的黑气已退回到了原地。岂但如此,并且还在一分一分地退缩。见此情景,正道豪侠们不禁欢呼雀跃起来,黑道人物却一个个面现惊惶,气焰不再嚣张,抽出了兵刃的,又赶忙还了鞘。不到半盏茶时间,黑气已退到了慕容彪胸前一尺,显然,他已经抵受不住了。只见他头上黑气浓如墨,满额满脸的汗水直淌。再看印真大师头上的白雾也浓了不少,脸上却无一颗汗珠。眼看白气又不住推进,黑气离慕容彪胸前只不过五寸了,再过片刻,这个老魔就要恶贯满盈,到阴司报名去了。这时,白气突然一缩,消失不见。印真大师开口道:‘施主,可以……’言犹未了,慕容彪手指发出的黑气突然前窜,直袭印真大师。这一下变化仓促,谁也没想到老魔有此一手。印真大师手下留情,他反而恩将仇报,趁印真大师收功说话之际,突下毒手偷袭!只听‘乒’地一声,一时飞沙走石,遮人眼目,紧接着一声闷哼,我们认为糟了,印真大师必已受伤。谁知定睛一看,印真大师完好无损,依然站在原处,而那慕容老小子,却直挺挺躺倒在地上了。当时谁也没看清楚是怎么弄的,慕容彪何以受伤倒地。群魔一时大乱,纷纷奔逃,作了鸟兽散。各派掌门欣喜异常,俱都向印真大师道贺,并讨论诛除此獠。印真大师道:‘他最后偷袭老衲,被老衲护身罡气反震了回去,故此受了内伤,又加之他与老衲对掌时,真气耗损过多,功力已减损了一半。此人天资聪颖,堪称一代奇才,武功修为以四十多岁的人,达了一甲子以上的功力,殊堪不易。念我佛慈悲为怀,不要伤了他的性命,可将他押送到西域荒山,令他立誓永不出山也就可以了。’大师的话,众人不能不听,当下搜查了他的衣袋,摸出一个宝贝,大师一见,叹道:‘怪不得他修为如此高,这宝贝也助了他不少力呢。’众人正要问其故,慕容彪已经醒来。一见宝物托在印真大师手上,便道:‘君子不夺人之所好,这宝贝还我吧,纵使我死,也不让此物为别人所有!’大师道:‘不伤你命,只要你远赴西域,立誓不出江湖就成。’慕容彪道:‘真的吗?’大师道:‘自然真的,出家人不打诳语。’老魔道:‘大师功臻化境,在下佩服,在下有一言,不知可否说出?’大师道:‘说吧。’他道:‘终生闭锁西域可以,但有一条,若是在下有生之年在西域见到此物,那么在下就要破誓回中原了。’众掌门经过计议答应了此条件。此后,由各派选出五十名高手,将老魔押赴西域鸣沙山。他们走后,大师将此物交给太华真人,知道此内情的,只有我和屠夫及少林、武当掌门四人。大师交待过,便径自走了。这一段江湖公案,也就此结束。直到五年前,有关宝物与老魔出山的关系,也不知怎么渐渐地泄漏出来,引起了黑白两道的注意。”
说到此,他确有些累了,又捧起酒来,大口大口直喝。
张大成道:“前辈,这宝物究竟是何物,能说出来吗?”
东野骧道:“有什么不能的,江湖黑白两道早已传开啦!”
东言木道:“不错,告诉你们无妨,此物叫紫晶白玉马,紫色的水晶,托着一匹白玉雕成的奔马。”
谢飞燕惊得尖叫一声,差点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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