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潜进晏家大院左侧的那条小巷子,常亮已觉出一种特异的气息,这是一种十分古怪又诡秘的情景。
晏家大院中里里外外所有的房间灯火通明,大门敞开,高挑着灯笼看过去,这所四合大院是那般的明晃晃,亮灼灼,但是,却非常寂静,沉寂得宛如鬼域,在如此森森的死寂里,只有大门口有两条游魂似的人影在晃动,再就是大厅堂中人影绰绰坐着几个人。
屋里屋外,好幽静,好冷清,好深沉。
灯光下的死寂有时往往比黑暗的恐怖更令人心悸。
如是一片黑暗,那么入侵者和防守者会都可用夜色掩饰,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双方遭遇凶险的机会各占百分之五十,但眼前这情形,只在入侵者不知死活闯进去一探究竟,他根本就无法隐身,但埋伏却全隐在暗中,敌暗我明,大事不妙。
看不见的埋伏,才是最可怕的埋伏。
晏家大院中死气沉沉,那厅堂里的几个人,以及门外晃荡者的孤单人影,便象是连扯着把空气也凝冻搅寒了,在引诱着不知情的疑惑者到一个梦魇般邪异阴凄的境界中去,将跟前这怪异的场摆地饰成一副变幻莫测的地狱景象。
如不是事先得到河洛五凶的消息,常亮他还真的仗艺高人胆大进去一探,他心中暗叫侥幸。
于是,常亮用一种令人难觉的怪异身法,上了晏家大院侧的一座屋顶,一个人成了一张黑色人皮,紧紧地和屋脊粘在一起,纹丝不动,好象他原本就是屋顶的一部分似的,他打定主意要看看对方到底是如何埋伏,人手是如何分布,静静地注视着十丈远的灯火通明的院子,他决定和对方耗上了。
僵寂中,时光在缓缓流逝,也越发深沉了,梆子声响起,初更了,二更了……
时而有压低嗓门的谈话声传来,当然,这只有常亮才能听到,因为他一直就在旅展天视地听的玄门奇学进行观察。
常亮反正横了心,他伏在瓦面上几乎睡着了,衣衫业已叫霜露湿透,冷浸浸地贴着肌肤,那股子寒意直往心里逼,朝骨髓中钻,而夜风更在凑热闹似的凉森森吹拂着。
更难耐的是那种无聊和寂寞,一个人趴在屋顶上餐风饮露,这算他娘的哪门子事?
但他又不得不硬挺下去,这真叫“熬”。
等着,慢慢地……
熬着,百无聊赖地……
夜越发冷了,霜露更重了,大院子里,那偶尔传来的人声也趋向沉寂了。
晏家大院中,周遭仍是静悄悄的毫无变化,明晃晃,空荡荡,大厅中还是那几个坐着的人影,大门口也依然游荡着那两条白影。
坐在厅堂中的人是真人,在外面门口走来走去的两条白影也是真人,常亮看见他们有过某些只有人才做得出的动作,他不相信那向个泥塑木雕的假货!但是,看样子这几个引人上当的诱饵也横下心来和他豁上了,除了偶尔的动作外,这几人没有任何其他举止,甚至连交谈也没有!
伸出舌头来,沿着嘴唇舔了一圈,常亮不禁心里叫声苦也,略带盐味的冷露水,融合着肌肤毛孔中渗出的汗渍,妈的,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江湖中人可真得受罪哪……
就这么等、等、等、等、等。
熬、熬、熬、熬、熬,终于,他一直耗到了鸡叫三遍的辰光,眼看着,东方天边的鱼肚白逐渐扩展、蔓延,夭就快要亮了。
暗中叹气,常亮晓得,天一亮,除了撤身,就没有第二个法子了,光天化日之下,形迹最难掩隐,他可不能让对方给围上,黑松坡一战他身上的创疤还新,他可不想再冒险,除非到了最后的绝望关头,他可不愿轻易了断自己。任凭是多么痛快的了断方法,好死不如赖活。就算垫背的一大打,但命是自己的,什么代价也不能换,换了去便再也投有第二条生命了,他几位老婆可就当寡妇了,那几个未出世的孩子可就要成没爹娘的孩子象根草了,奶奶的!
正打算着准备抽身退走的须臾间,常亮的两眼突然发了直,他紧紧贴在瓦面上,象看什么稀奇把戏似的愣瞪对面的情景。
只见大厅之中,那五个枯坐了一夜的人全伸长懒腰,打着呵欠,十分疲倦的推窗开门。
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那竟是昊天神剑齐剑波,报应神严正,煞尊屠森,毒尊阴独,夺魂公子齐云龙,他们甫始来到院中,院子四周的地面上立时翻起一耸耸的泥土,乖乖,竟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五十来个灰土土的大活人,东西两座厢房的院角各处,亦是一样的情形,紧接着,在大厅中,两边厢屋的地面方砖亦被移拔开去,又纷纷钻出十二个人,这些还不说,院中几株散植的大树腹中,亦有人推开伪装的仅仅是嵌合上去的树皮,从中空的树心里跃出六个人,另外,几所厢房的屋顶也有人纷纷跃下,之后,四面黑漆漆的,在夜色中根本不易辨别的巨型钩罗网也扯了下来,高张宽阔的这四面罗网,简直不象是网人的,倒似是用来罩牛困虎的。
天色朦胧中,常亮凝聚目光,注视那些从地下钻出来的人是如何隐伏了这一夜的——那全是事先挖掘好的浅沟,只容一个人平躺下去的深度,人一躺下,以浮土掩盖,便不易查觉了,他们甚至根本就没有利用什么芦管式中空的草茎来透气,他们一直就是把面孔露在外面,只是一张脸全抹黑了,所以难得看出破绽来。
常亮不由暗忖:娘的,这帮狗杂种还真能忍,这种埋伏比那种靠烟雾与妖术,就十全十美了,难怪他们派人去请阴雷真君与炼魂羽士,敢情是请这两个妖仙来兴妖作法,嘿嘿你们这帮家伙想坑我,门都没有,待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杂种集中起来,你常亮爷爷我赏你们几颗天雷震尝尝。
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跋着一条假腿,驻着一根精钢铁拐的翻天神君已现身了,他中气沉浑,声音苍劲的地道:“各位辛苦了,除了白昼在戒备的人外,其余诸位兄弟尽速清洗之后立即休歇,等今晚……快躲!”
“轰!轰!”两声震天巨响从人丛中爆炸!
火炮冲天,硝烟弥漫,残肢碎肉随着巨大的震荡气流四散抛落。
怒吼声、惊叫声、惨叫声、痛嚎声响成一片,晏家大院一阵混乱。
瓦面上,常亮站起来哈哈大笑道:“杂种们,这算是见面礼,大家玩阴的看谁狠,比谁毒,你们设下埋伏想坑我?门都没有,今晚上老子再来。再给你们几颗天雷震,你们全得完蛋,哈哈……”笑声逐渐远去。
“姓常的,你有种别逃!”翻天神君疯狂的地大叫着冲出大门。
他后面灰头灰脸的毒尊与满脸硝烟痕迹的煞尊也怒吼着跟出。
其他人也纷纷跃上屋顶。
但是,这朦胧的晨光里,连鬼影子也没有一个,一干无耻之徒纷纷垂头丧气的返回大院。
“狗娘养的,原来火雷神那个老匹夫被煞星网罗去了!”报应神严正恨恨地骂道。
“没想到煞星这杂种会给我们这一手。天杀的,河洛五凶的这几个家伙去请阴雷真君与炼魂羽士为什么还没到、按理昨晚就要到了难道……”毒尊阴独忧心仲仲地道。
“阴兄,应该没这么巧吧?煞星又怎知阴雷真君与炼魂羽士与阴兄有交情。”翻天神君口中这么说,心中却也是七上八下。
“大哥,我们损失很大。”负责清点死伤人数的昊天神剑沉重地说:“五豪全部阵亡,六鹰也损失了四个,三绝伤了一个,三尊府方面也有十九名好手遇难,另外还有二十八名助拳的好友丧生,重伤九人,轻伤三人。”
“我操他火雷神的十八代祖宗,他竟敢投到煞星的五蝠党去?这狗娘养的只要落在我手中,不将他千刀万剜,我齐盖天不是人!”翻天神君愤怒地大叫。
“齐兄,今晚你打算怎么应付,我看煞星一定会再来。”毒尊阴独沉重地说。
“把人分散,天雷震的杀伤力就没有这么大。”
报应神严正提出方案:“煞星今晚敢来老夫一定用奔雷神梭让他形神俱灭!”“老三,我们现在一共还有多少好手?”翻天神君道。
“七十八人。”昊天神剑马上回答。
“还有再战之力,今晚煞星再来,我们派人向他叫阵,拿话扣住他再围杀,务必在五蝠党的援兵来到之前将他铲除,否则我们除了天涯亡命,就只有死路一条,我这个意见,大家是否有异议?”翻天神君沉声问。
毒尊与煞尊互望一眼,没有出声。
其他众人也没有提出更好的意见。
翻天神君见没有人反对,于是,他又道:“严老,不知你的奔雷神梭还有几枚?”
“三枚!”报应神回答得很干脆。
“我想请严老分两枚出来,由我与阴兄各持一枚,今晚只要煞星露面,我们三人从三方同时攻击,三枚奔雷神梭,应该足以送煞星下地狱!”翻天神君郑重地说。
报应神犹豫了一下,然后一咬牙,从怀中摸出两枚三寸长的银梭,递给翻天神君。翻天神君接过两枚银梭,郑重地道:“今晚煞星如若伏诛,那是严老的首功,齐某在此先行谢给严老的大义。”
“锄恶诛凶,是我辈天职,齐兄言重了。”报应神心里极为受用,但口头却不能不客气。
翻天神君递过一银梭给毒尊,毒尊仔细打量了手中银梭一番,然后小心地收入怀中。
翻天神君朗声道:“大家昨夜辛苦了一晚现在请各位去休息,龙儿,白天的警戒由你与四猛负责,严防煞星来偷袭。”
“是!爹!”夺魂公子应诺,但吐词不清,口齿滑风,将“是”说成了“细”,大概门牙被常亮上次给揍掉了几颗。
一干人马上散去,没有叫嚷,没有咒骂,只有沉重的气氛笼罩在晏家大院中,仍是城南的菜园中。
常亮只打坐调息了两个时辰,便恢复了昨晚的疲劳,用过午膳后,四个小家伙正在缠着他要他指点两手,硬拖他到屋后小院中去。
对这四个机灵的小鬼,常亮有一种特别的喜爱,也许是爱屋及乌吧,他在这四个小滑头的哀求声中,忽然笑道:“好!我教你们三招,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四人齐声问。
“小姐对你们好不好?”
“好极了!”
“那我待你们如何?”
“没话说。”
“你们四个是不是都是孤儿?”
“我们都是宫主从沙漠中捡回宫中的。”
“我想收你们四个当干儿子干女儿,你们愿不愿意?”常亮笑问。
四个小鬼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然后一齐兴奋地跪在常亮面前,齐声道:“孩儿拜见义父!”
“好!你们几个都起来,你们当了我煞星的干儿子,干女儿,当然不能让人看扁了,我教你们这三招剑法,是我从我那套自创的雷霆生死剑中演变出来的,全套剑法共有五招,我取名为奇幻煞剑,五招全是散手剑招,亦可连贯使用,现在,你们看清,第一招飞电化虹。”
常亮说完,左手运剑,缓缓地施展这招飞电化虹的九个变化。
“义父,怎么是左手运剑啊?”小龙不解地问。
“人们往往都忽略了左手,其实,左手一旦习惯了,比右手更灵活,左手剑法,也比右手用剑变化多,而且奇幻,诡异,令人防不胜防,江湖中以前有过人用反手剑,反手刀的高手其实就是左手用剑使刀,不过目前这种高手已不多见,因为左手剑法很难练,你们几个有没有信心好这套左手运剑的奇幻煞剑?”常亮笑问。
“有!”四个小鬼齐声道。
一个时辰之后,四个人都掌握了飞电化虹、射星逸雷、幻生两魂三招剑法的决窍,他们几个都是练武的好材料,天赋资质都高,心思也灵活,二个时辰之后,他们都可以灵活地使出这三招左手剑法,欠差的也仅仅是火候而已。“义父!后两招呢?”小羽问。
“后两招威力太大,易发难收,弄不好伤人不成反伤自己,你们现在的内功火候还不到学这两招的时候,等时机成熟了,义父我一定教你们。”
“哦!”四个齐哦一声。
“义父,那两招叫什么名字?”小雯问。
“九死一生、天绝地沉。”常亮笑答。
“九死一生,天绝地沉,光这名称,就知威力一定大。”小龙喃喃自语道。
“羽儿,龙儿,风儿,雯儿,你们前三招的变化都练熟!”四人齐答。
“那么,义父我今天有奖。”
“奖什么?”
“今晚上我带你们去夜闯三尊府,高不高兴呀?”
“啊!太好了!”小凤欣然叫。
“义父万岁!”小羽雀跃欢呼。
“我们可以试试飞电化虹,射星逸雷,幻生两魂的威力了。”小雯兴高彩烈。
“又可以玩杀人游戏了!”小龙得意忘形。“多谢义父!”四个人再次齐声道。
“你们几个在喊谁义父呀?你们有了义父我怎么不知道?”院门口,四个小鬼的欢呼引来了端木薇与紫电青霜两位侍女。
“薇薇,除了我以外,还有谁敢当?”常亮得意地冲端木薇笑道。
“亮哥哥,你几时收的?”端木薇疑惑问道:“我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过。”
“刚才收的,还没来得及禀告夫人,请夫人原谅。”常亮他一本正经地拱手抱拳作答。
逗得四个小鬼与紫电青霜笑个不停。
端木薇倒是大方得很,她也一本正经地道:“这次原谅你,决不许有下次,否则绝不轻饶,卟哎……”说到后来连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常亮朝小龙他们四个一打眼色,四个小鬼于是心领神会,他们一齐跪到端木薇面前道:
“孩儿给义母请安!”
“起来吧,你们四小鬼算是找到靠山了,今后,看谁敢惹你们。”端木薇笑道。
“薇莜,今晚我打算带龙儿他们夜闯三尊府,你去不去?”
“当然去,呆在这儿闷都快把我闷死了。”
“那好,今晚我们全体行动,将三尊府放上一把大火,绝他们的后路。”
“你不是说约好今晚到晏家大院去吗?”
“跟人说人话,遇鬼当然要讲鬼话了,两军相战,兵不厌诈,今晚,让晏家大院的那帮杂种又白忙一晚。”
“你呀,谁得罪了你算他倒了八辈子霉。”
晏家大院在严阵以待,如临犬敌,
但天黑之后,常亮一行九人却出现在摩天岭三尊府的府后的峭壁下。
三尊府,确切应称三尊堡,因为它完全象座城堡。
府墙是特制大青砖所筑,高近三丈,比长治城墙尚高了一丈,用绳爬也得爬上老半天。
二更末,全府一片死寂。
远处穷山恶水与世隔绝的人家,天一黑唯一做的就是抱老婆上床,自己取乐,别无其他消遣,全府死寂是常现象,除了警哨外没有人再活动了。
虽是晚春时节,山区中依然寒气澈骨,府前警戒太严,所以常亮打算从府后进入。
三尊府是建在山坡上,掘壕引水,水不可能向上流,因此府后有一段无水地带,两端筑闸以江积雨水,今春雨少,这段濠均滴水俱无,遍生绿草,失去屏障的功能。
但因此一来,三丈深的加上三丈高的府墙任轻功高手也不可能飞越六丈高的府墙。往上爬,可不是件易事。
九个人都穿了青灰色的夜行衣,与府墙的颜色一模一样,常亮背了一捆绳索,双手戴了一副特制的双爪爬墙钩,这玩意用护臂作支撑,不但可用以爬墙,更可以作为致命的兵刃。
墙顶的规格一如城墙,外有雉堞,内有防跌女儿墙,不时有警哨伸头向外望,也经常有两人为一组的巡逻哨,在上面往来监督警哨是否打磕睡,警卫极为森严。
但近来因分出人手支援晏家大院,也得悉煞星不会前来闯府,这堡后的警戒自然而然的不如以前严密。
常亮领先缓慢地逐砖往上爬,恰好在两处警哨中间的位置攀援,不接近至近距离察看根本无法看出有人攀援的迹象。
登上雉堞,很轻松地干掉了两处警哨,确定附近无人之后,常亮这才放下绳索,把下面的同伙拉上来。
至尊楼的西北角,两所四合院的中间,有一块开阔地,在两排凌乱排植的黑松树拱护中,有一座格局恢宏而略显阴幽的屋宇、这是一色的青右砌造的屋宇,广阔深沉,门庭肃穆,静静的红砖道由两排黑郁郁的松荫之中伸展到九级青石阶之前,檀木巧嵌铜角的双扉在这深霄当然大门紧闭,照门墙上浮雕着隐约的碧海青云图,而门楣上的一方横匾,却是黑底白字两个斗大篆体——刑堂。
三更正,夜色正浓,光度黝暗,四周一片漆黑,稠得象化不开的浓墨。
唯一的光源,来自刑堂门角上的那盏气死风灯,青黄泛绿的一团,晕朦得只能照映着刑堂两个宇依稀可见,而这团晕黄犹在凄风冷露中象颤栗似的摇晃眷,明暗闪炼里,情景萧煞又寥落。
气温很低,有股子透肌刺骨的寒意,偶而一阵山风起处,打着轻啸贴地卷飞落叶沙尘,漫空飞舞,越发显得一片苍凉,沉寂。
九条大小不一的人影有如黑色幽灵般从左边的那深幽沉暗的黑松干间闪现。
“中六合彩了,咱们摸到刑堂来了。”常亮低声对身后的端木薇说。
“亮哥哥,刑堂不论在哪个组合里,地位都相当高,而且成员都心狠手辣的死士,我们今晚干脆就先从这里开刀。”
“三尊府狙杀堂歼击堂的精英斗都被我全部干悼,泣血堂己亡了近半,今儿个,我们干脆把刑堂翻个底朝天,薇薇,你们万毒宫有没有迷神迷魂之类的药物?”
“有,但今晚身上所带不多,碧落荡魂香只有小半瓶,亮哥哥,够不够用?”
“够了!只要进了刑堂大门,没惊动里面的人,我们再关门屠狗,里面的人,见一个杀一个,不择手段,绝不留情,知道不?”
身后八个人一齐点头。
接过端木薇递过来的一个小瓷长颈瓶,常亮道:“现在去干掉守门狗,呆会儿听我的信号你们再逐一过来。”
松枝在山风里呻吟摇晃着,常亮的移进动作也宛若配合着枝桠的摆摇而隐现。
刑堂大门前的九级台阶上人影俱无,但如果留意观察,便不难发现台阶的两侧隐立着两个影子,暗影中,严密地注视着刑堂门前那条宽阔的红砖道上的动静。
按道理,红砖道及两侧的动静绝对瞒不过两位隐哨,但他们却偏偏没能发觉黑松干间闪现的人影,也许是山风拂枝的动静让他们在视觉及听觉上出现了差错。
三更将尽,每个人都提高警觉,睁大眼晴拉长耳朵,留意周遭的动静,这两位刑堂值夜哨的行刑手在各尽其责,不敢有丝毫大意。
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接近左边那位暗哨,他利用房屋花草树木的暗影,随环境而改变外形的体积,象已幻化为附近的景物,移动时乍隐乍没,令人目力难以追摄,他好象一条变形虫,夜间的人眼哪能看得到地上的走虫。何况一条能变形的变形虫。
有时,他伏在高仅及径的矮花丛中,体积似乎已缩小了四分之三,人怎么能缩小至此种极限?他却能办到,他将身体缩小得不可思议,完全失去了人的形态,似乎脚和头部都不见了,像在变魔术。
背在背上的黑皮革囊更容易掩藏,原本就是扁平黑色的,贴在背上根本不碍事,他所穿的衣裤,是他随意改变形态的最重要道具。张合间便变了形状,变形术神乎其神,连站在左近的人也没察觉,至少当他出现在左边暗哨的左后侧时,暗哨就没有发觉。
碧落荡魂香的确灵妙无比,常亮毫无声息地将一缕异香逼入暗哨的咱觉范围,没有半丝警觉和挣扎,暗哨入鼻便摇摇欲倒。
常亮的动作迅捷无比的,当右侧的暗哨发现同伴摇晃身形,还没来得及出声相问但觉眼前黑影一闪即至,一支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如非扼住脖子的大手告诉他刚才他所见的黑影是个人,打破他的头他也不会相信。
“如果你想让我扳断你的脖子,你可以出声呼叫!”常亮附在暗哨耳边阴沉沉地说。
暗哨没有出声,当然是表示不愿意,谁会愿意死?好死不如赖活,这句话对任何人都适用,除非他是白痴。
“刑堂门后有几个看守?”
“一……一个……”
“里面还有没有伏哨?”
“没……没有了……”
“你去喊门,你肯合作我保证不为难你,如果你敢耍花样,你便会尝试九阴搜脉手的滋味,你选择哪一样?”
暗哨一听九阴搜脉四个字,眼中立时涌现恐俱的神色,他是刑堂的执行手,当然知道九阴搜脉手法加诸于人身上会有什玄样的后果,他连忙点头,挣扎道:“我愿合……合作……”
大手紧紧地抓在暗哨的天灵盖上,然后又点了他左右肩井,常亮推着暗哨上了台阶。
“当!当!当当当!”暗哨用手敲动大门上的兽口门环。
“谁?”
暗哨低咳一声,干笑道:“三哥,我是李达,想进去拿点东西。”
“就你小子事多,当心让头儿发现了有你受的。”粗哑的嗓子传自门后,大门随即启开,一位黑巾黑衣,胸前有两排白色密扣的瘦高中年人当门而立。
“你怎么……”中年人话没说完,忽然栽倒,这当然又是碧落荡魂香的妙用。
那位叫李达的暗哨尚在惊异中,忽觉脑门一震,随即人事不知。
马上回头以传音入密之术渗合千里传音的心法向端木薇等人发出信号。
松干间人影借着树影迅速闪进,眨眼八个人便都到了大门之内。
将两个暗哨的尸体依墙立好,常亮然后迅速入门后,重新关上大门,并且加上了那根沉重的木检,九个人立即狸猫一样隐向黝暗的各个角落,悄无声息地接进天井那端的正屋。
正屋的窗口内,灯光明亮,显然还有人没睡。
人影一晃,常亮到了窗下,一抬头,妙极了,窗扉没有完全合实,留有一条细缝。
屋中很静,但过了一会儿,里面忽然传出一个尖细低沉的嗓音:“易执法,依你看我们这次与听涛山庄联手对付煞星,我们占几成胜算?”
另一个苍劲的声音沉稳地说:“这个说不准,煞星这家伙太难对付了,早几天那场暗算和二十四名高手之力都能将他残除,而且听说他又在找白道人物的麻烦了,前天二府宗与三府宗带泣血堂的好手前往晏家大院支援,配合他们摆那什么十绝天罗大阵,不知成效怎样,至今没有消息传来,想来一定没有凑效。”
尖细嗓音道:“煞星有万毒宫中人相助,一定是如虎添翼,如果等他的手下们再赶来相助,我想晏家大院一定会变成血海屠场,易执法,你还记得金陵城郊古道之中,我们歼击堂与狙杀堂高手近四十人,儿郎们有三百多,还有泣血十六骑全叫煞星摆平的那档子事吗?那次我是去收尸善后的人之一,老天爷,当时我几乎就不敢相信那会是煞星一个人干出来的杰作!易执法,你在府内,没有见过那个情形,只要见了,我保证你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人的尸体业已没有几具能成形了,好凄惨,一个个全都死不瞑目,用血流成河,尸集如山八个字来形容,可谓恰到处,当时,光血腥味便冲得我连呕七次……”
那易执法似乎愣了一会儿,才幽幽地道:“别说了,一说,叫人就心里发麻,我们四大堂的好手,光那一站便差不多了。再加上上次在镇江煞星又干掉了近八十余好手,他娘的……我们三尊府自成立创始以来,还从没有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那尖细声音又沉好地道:“咱们的元气,只怕三四年也难以恢复,易执法,煞星这家伙应该不会摸进府里来吧?”
窗外,常亮暗笑道:“龟儿子,你猜得了,老祖宗我就在你们门外。”
那易执法声音低郁地道:“应该不至于,外面的消息说煞星正在全力晏大院中的人物在周旋,他应该没有这份精力来闯府。”
“但愿他没有这份精力。”尖细嗓音低徐地道:“易执法,长老堂里新请来的那二位你说有没有用?他们能对付得了煞星么?”
叹口了口气,易执法答道:“祈连山阴魂洞的冥府鬼才与幽灵先生在江湖中虽是隐世已久的异人,名气大得吓死人,但架子也大得离了谱,他们二位那一副目中无人,四海皆空的模样,我真不搞不清他们为什么会隐退江湖,长老堂的那些名侠们,也看他二位不惯,别说你小六子了,对他们二位,说实在,我看着也打心底里感到不舒服,但谁叫我们有求于人呢?府宗一向也是自视极高之人,这次肯好话说尽将他们从祈连山请到府里来供奉着,这二位也一定有他们过人之处,一定有他们目中无人的本钱,二府宗三府不在府内,府宗就是请这二位来协助坐镇府内的,煞星这家伙行事一向不择手段,我们不能不多防着他一点。”
这之后,屋内二位谈的都是一些乌七八糟的男女间事,常亮认为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了。于是,他从怀申掏出一根小银笛,放在嘴边凝神轻奏,一阵若有苦无,却又可以辨别的声浪时断时续从窗缝传入。
“咦,今晚哪个想死的竟敢带人到刑堂中来鬼混?”易执法听到声音后意外地道。
声音的确象男人女人寻欢时的那种淫声浪语,听得不怎么真切,但仍可辨。
“唔!听!还真他妈的是在寻乐了,那女的笑得好淫。”尖细声音暧昧地笑道:“易执法,这声音不象是咱们府内的女人,淫笑声很陌生,但十分撩人动听……”
“小六子,你还真驴,近来府宗派人弄来了十多个骚货,你又不是不知祈连山来的那两个全是色中饿鬼,这个骚货,说不准就是新来的那批中的一个。”
“我去看看……”
“小六子,你心痒了,憋不住了?”易执法冷笑道:“你最好忍住火,让他们快活完,你这时去插一腿,弄不好自己兄弟反目,张扬出来让头儿知道了必定有人倒楣。”
“好吧,易执法,我猜,一定是红棍老五。”
“你管他是谁。”
激情云雨越来越激昂,淫声浪语声越来越让人亢奋,但屋内两个却就是不出来。
不出声更好,常亮的目的就是首先扰乱他们的神智,然后再加以控制,果然,声浪忽变,成了一种令人入耳便便平空生出疲备感觉的催眠曲。
一盏热茶的工夫,屋内一片沉寂,不再有动静,但常亮是个很谨慎的人,他轻轻撬开窗叶,吹入一股碧落荡魂香,待片刻之后,他方从窗户翻窗而入。
屋内两个人己经昏倒在椅子上,沉睡不醒,
常亮残忍地一笑,伸手点了两人的死穴,让他们永远沉睡不醒,然后打开房门,示意端木薇等几个进来。
人影飞闪而入,很快,正屋大门又关上了,一切仍是原样,至少从外面看上去,这里并没有什么改变。
这是一间正堂,左右尚有侧室,常亮向小龙小凤一打手式,两个小鬼立刻蹑手蹑足悄无声息地潜入左厢室,再一挥手,小羽小雯也无声无息溜入右厢室。
于是,两边屋连续传出了室噎的惨哼声,当然了,声音并不大,不会传出太远。
须臾间,四个小鬼又旋身而出。
“我们这边解决了四个。”小龙得意地说。
“我们三个,全解决了。”小羽汇报。
“这就是三尊府的刑堂精英?简直全是些猪罗。连刑堂的人也这么窝囊,三尊府也的确到了该瓦解的地步了。”端木薇轻蔑地道。
“薇薇,话也不能这么说,不是他们不行而是我们太高明,加上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再有碧落荡魂香的妙用,这帮家伙当然要倒楣了,在我们手中他们是猪罗,在别的江湖人物面前,他们可都一个个称得上扎手的硬把子,你知不知道这家伙是谁?”常亮说着用手一指干瘦但精悍,不过已是一具尸体的易执法。
“不知道,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端木薇不屑地望了一眼道。
单百霸看了易执法的尸体一眼,忽然接口道:“常大当家,是不是山魑易朴生?”
“单兄好见识,正是山魈,这家伙二十年前即在江湖中失了踪,没想到他躲到三尊府当起刑堂执法来了,由此可见,这位刑堂的大堂主,一定不简单。”常亮正色道。
“亮哥哥,下一步怎么办?”端木薇问。
打量了这间正堂,然后用一指后堂的那扇轻掩的木门,常亮道:“那后面,应该是刑堂重地,一干首要分子,应该都在那里,我们准备杀进去。”
“明攻还是暗算?”端木薇问。
“哪样省事就哪样干,反正我们今晚的目的是把刑堂的人全部屠光,当然行事可以不择手段,薇薇,呆会儿动手,你们几个有毒粉毒雾之类的药物尽量多用,能不出手尽量不出手知道不?”
“亮哥哥,那我用这玩意来杀人。”端木薇说着从百宝囊中掏出一个小方盒来——这是一个乌黑的小木盒,上面浮雕着无数稀奇古怪的图象和符录,令人看上去,就有一种恐惧感。
“这是什么玩意。”
“义父,这是万毒蓝虻蛊,是我万毒宫镇宫四宝之一。”小龙说道:“这个小盒中,喂养了一百零八条万毒蓝虻蛊。这种蛊虫是苗疆毒蛊中最厉害也最毒的一种,比天蚕蛊还要厉害,咬人必死,无药可救。”
“无药可救?那咬了自己人怎么办?”常亮疑惑地问。
“这些小宝贝,可灵了,它能认主人,亮哥哥,你喂一滴血给它们吃,你就算是它们的半个主人了。”端木薇得意地说。
“怎么是半个主人?”常亮问。
“因为它们吃你的一滴精血,再经我的心灵感应,它们就能认你为主人了,但你还是不能控制它们,当然只能认你为半个主人了。”
“那你能不能教我控制它们的方法?”
“当然可以了,但现在不行。”
“为什么现在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端木薇没来由的脸一红说道。
“不行就算了,薇薇,我怎么喂你这些小宝贝。”常亮走到端木薇身边问,然后又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那边紫电青霜不住嘴偷笑。
“你怎么知道的?”端木薇红着妩靥不解地问。
“你的表情告诉我的。”常亮指着自己的脸轻笑道。
“就你鬼!来吧,快把血从这儿滴进去。”
常亮依言而行,端木薇双手按住木盒,口中不知念了一些什么咒语,没一会儿,她睁开眼道:“行了,我准备放蛊了。”
“那我还是小心点,免的你这些小宝贝万一没认清我,咬我一口,我可就要辫子了。”
常亮风趣地说着,但却一本正经地躲到端木薇身后,紧挨着她。
“怕死鬼!”端木薇娇嗔一句,说着用手启开本盒。
“嗡嗡……”轻响四起。
木盒中,飞出一群比蚊子稍大一点的蓝色小飞虫。
端木薇口中又念了一句符咒,那群小虫立即在正堂中飞了一圈,然后往后堂中飞去。
“薇薇,怪好玩的,什么时候教我?”常亮在她耳边轻问。
“急什么急,等我哪天想教你,自然就会教你。”
“那我要等多久,如果你一辈不教我,我岂不是一辈子别想……”
“你能憋,我可不能忍……”端木薇忽然警觉这句话有语病,马上脸似火烧,嗔道:
“讨厌,不跟你说了。”
小龙小凤等人,闻声不住偷笑。
“不准笑!”端木薇跺着莲足嗔道。
“薇薇,你刚才教那些小宝贝怎么咬人?”常亮替她解了窘况,改变话题问。
“我要它们将这附近方圆半里之内的人畜全都咬死,让三尊府的人一个个穿心破脑而死。”
“嗯,正合我意,这一来,我们省事多了。”
这时候,刑堂的后堂中,惨叫声接二连三连成一串,刑堂大门外,忽然也传来一声惊恐的大叫:“不得了了,刑堂的暗哨被人杀了,有奸细摸到府中来了!”
一时间,叱声纷纷传出,警钟不断敲响刑堂大门,马上传来急骤而沉重的敲门声。
“亮哥哥,有热闹玩了,我们出去吧!”端木薇欣然叫道。
“等一下,薇薇,万毒蓝虻蛊还多咬死几个人再说,反正有的人是人,别担心呆会儿没人试剑。”常亮淡淡地笑道。
“啊……有毒物……”
“哎哟……什么东西咬人……”
“快散开,是毒蛊,万毒宫的人混进来了。”听声音,正是魔尊应培修。
人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飞蛊的飞行速度,惨叫声仍然接二连三此起彼伏。
半个更次之后,刑堂中大概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大门外的惨叫声从小龙小羽他们的计数,足足死了百余个了。
“走,找他们的大龙头去,但愿这家伙没被毒蛊咬死。”常亮拔斩妖剑,紧了紧腰带说:“等下交手,薇薇,你与小龙他们几个仍组万毒星罗阵,我与单兄则为一组,来个小两仪阵,哪里人多,我们就往哪里杀,记住了没?”
“亮哥哥,那些小宝贝要不要先收回?”
“先不必,让它们继续扰乱对方的阵脚我最讨厌有人设埋伏计算我了。”
“义父,那我们快出去吧!”小龙急不可捺地道。
“小龙小羽小凤小雯,你们四个不许胡闹,不准单独行动,一定要配合万毒星罗阵,否则你们虽然是我的义子义女,但不听我的话,我同样会重罚,记住了没有?”常亮严肃地道。
“记住了,义父!”四人齐答。
“有机会,我会让你们去试试奇幻煞剑的威力,但务必要听我的招呼行事,知道不?”
“是!义父!”
“走,我们凑热闹去!”常亮领先而走。
九头出闸虎要冲入羊群发威了。
身后,刑堂中一片死寂,这些人只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是怎么死的,常亮的估计没有错,刑堂大堂主,两位副堂主,四名执位,七十二个行刑手悉数死于万毒蛊,这批人,可以说是三尊府精英,他们一亡,三尊府不亡也差不多了。
常亮对付仇家的手段,委实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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