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狂奔的马背上,一个干瘦得像一根枯树枝般的汉子,双手紧抓马鬃,低头哈腰,两腿紧挟无腰马腹,口中似非常虚弱地叫道:“哈!哈!”
光景是一副狼奔豕突的逃命样,因为马上的瘦竹竿汉子一身血污,而衣衫褴褛破烂,似已穿了很久。
沿着南行的飞马坡山道,马背上的瘦竹竿强忍一身疼痛,自言自语道:“狗杂种,好狠的手段!”
绕过飞马坡,前面就是一片荒林,只要过了这十里荒林,折腾他的人再有天大的本领,也对他莫可奈何了:瘦竹竿汉子心中这么打算,催马催得更急了,但腰下这匹马在他逃命狂奔下,已渐渐感到不支了。
枯技干瘦汉子心里更急了,转弯斜冲进荒林三道,迎面一棵大树正横倒在小道上!
没有想什么,也来不及想什么,马儿啡叫一声,枯瘦汉子已被抛向一旁,痛得吱吱乱叫,胯下坐骑如释重负,翻身而起,窜入林中不见踪影了。
树当然不会自己倒下,那汉子也不及想那么多,见坐骑没了,不禁咒骂道:“好个忘恩负义的畜生,再给大爷见着,非把你分成十七廿八块不可。”
检视身上伤口,痛得呲牙裂嘴,但逃命要紧,后面那个魔星大概快追来了,枯瘦汉子忙起身一拐一拐走着……“你还走得了么?”
蓦然,一句冷冰冰的语音直冲脑门,瘦皮猴汉子陡地转身,见卫紫衣好整以暇的坐在方才倒下那棵大树上,冷眼望着他笑着:“李桂,不,李天王,你不仅易容精妙,而且逃命的功夫也不逊色。”
李天王人称“千幻神君”,易容之妙绝世无双,甚至可以用手术把一个人的面貌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这时遇上卫紫衣,厉烈的怒叫:“卫紫衣,你这狗娘养的杂种,竟恁地戏弄你家大爷,从京城一直把你老子追到这里,你有完没完:”
卫紫衣不愠不怒的道:“撕下你的假面具吧!你不烦,我都看腻了。”
假李桂||“千幻神君”李天王呆了一会,突然仰天大笑,笑时拉扯伤口,不免又痛到骨子里去了,一面将脸上的化装扯掉抹落,于是,方才中年汉子的模样,这一转眼,变成方眉细眼,长相十分平凡的五十多岁中老年人。
他那双眼,幻映着异彩,闪漾着邪厉酷毒的光芒,流动着狡黠多诈的个性,暴露出自负暴躁的脾性。
卫紫衣吁口气,道:“你先是以李桂的身份接近我,后来为了逃命变幻各个不同的面貌,依然逃不出卫某人的手掌心,还有什么话说了。”
李天王冷厉一笑,道:“你休要逼人太甚!”
卫紫衣冷淡的道:“是我逼你么?设尔佚不来招惹,卫紫衣也不是野夫闲汉整天没事忙的追赶于你。”
望了对方一身伤口,又道:“很痛吧!银剑一出绝不留情,阁下运道不错,现在请坐下来一谈,也能乘机调养气息,我看你都上气不接下气了。”
李天王悻悻坐倒于地,骂道:“别他娘的自充好人了。”
喘口气,又道:“我一直不明白,你如何能看出我的易容术?”
卫紫衣僈条斯理道:“问题出在宝宝的尸体……”
李天王迫不及待的得意道:“他的死,可真是轰动武林,你伤心得快发疯了吧!”
卫紫衣反问道:“你对宝宝容貌的了解有多少?”
李天王自负道:“我混入‘金龙社’不是一朝半载,常借机会接近他,那小鬼的眉毛有几根都算得出来。”
轻喟一声,卫紫衣道:“你们可谓深思熟虑呀!可是,宝宝外貌有一点你没有注意到,所以你失败了。”
李天王大惊道:“那一点?你早已知那尸体是假的?”
卫紫衣微微一笑,道:“人的感情你懂不懂?有一次,我在花园赏花,突然感到有一股力量催促着我去寻宝宝,等我找到他,原来他掉到水塘里,正狼狈不堪的被救起。
触目看见宝宝的尸体,心中的一痛便如你所说的,但一转念那般悲伤却消失得很快,于是我就知道出问题了,在那时候,只有将错就错,干脆悲候得逼真一点唯有如此,以查出这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
李大玊冷笑遒:“只有你知道那小鬼的尸体是假的?”
卫紫衣恬然道:“尚有悟心大师与唐掌门得知,他们二位也赞成我的计划,装糊涂到底,明打着寻仇人的口号,暗中却是寻访宝宝的下落。”
李天王一脸冷嘲,道:“有消息没有?”
卫紫衣闲闲的道:“已经知道贵方的人全来至四川益州一带。”
李天王全身大震,强自冷静,嘿嘿怪笑一声,不置是否。
卫紫衣始终一派斯文,道:“宝宝失踪,在“哈大长生店”监视的弟兄却未见到有人抬着棺材出来,这只有二种解释,一是另有通路,二是易了容装以百姓身份出去。
在你们都认为卫某人为宝宝伤心失常的时候,我每天都引开你,然后亲自去调查,“哈大长生店”那条巷子。
每逢夜晚,我都会去光顾,一家一家查,结果没有别的通道,也没有后门,但却在一家冥纸店找到几条白头巾,这是四川人特有的头饰,于是大胆假设你们在此场了容装。
连着三夜均光临那家冥纸店,一寸土一寸墙的细察,终于在一间屋的角落刮到一撮怪异的红黏土,暗中叫人拿去询问,知道产地只有四川益州附近一滩沼泽才有,叫“血沼”,够明白了吧!”
李天王嘿了一声,道:“你很精明,这又能代表什么?难道你要翻遍四川每一寸地?”
卫紫衣凝视着他,道:“这个问题就要由你回答了。”
“我?”
李天王冷笑着。
微微颔首,卫紫衣道:“为何我会怀疑你?最后见到宝宝的是小棒头,他一直得到我的嘱咐不许远离他的小主人,那天却例外,暗中叫来一问,便知道问题出在你身上。
记得你会在鱼腹里放一颗蜡丸,里头有一张纸条,上头写着“秦小子未死”,你在试探我,卫某人便不动声色放回去,使你误以为我尚沉溺于宝宝惨死的悲痛中无心饮食,放心调查社里的布局。
每三日一次往西南联络,有时在茶楼中,假借喝茶传递予贵方友人,有时以飞鸽传递。
最近一次是在蔡老头的菜肉大云吞摊上传递的,消息是“卫紫衣有异状”,没错吧?”
李天王全身抖颤,道:“你……你……”
卫紫衣面色愈来愈严肃,道:“你已经怀疑卫某人,我只有提前先下手,并且很遗憾的告诉你,每次送回对方的消息,都是经过调包的,你不应忘记侠盗方自如的技术。”
豁然起身,李天王厉叫道:“卫紫衣||你是个奸诈狡猾的畜生、狐狸、猪狗,你会为你做出的事付出代价,不然便由秦宝宝代予偿还。”
卫紫衣起身道:“果然是我的仇家,却不知是那一个?”
李天王冷冽的道:“你别想从老子口中套出什么,任你狡诈百出,这次也须栽个跟斗。”
眉梢子扬起,卫紫衣冷道:“冤有头债有主,有事冲着卫某人施为,对一名小孩下手,岂不令人齿冷?”
李天王冷笑着,不予回答。
卫紫衣唇角牵动一下,道:““千幻神君”在道上享有盛名,却有七年的时间不会露面,只须查清你的交友情形,便可明白你是为谁而肯委身仆役,但,这太费事,真实性也不若你亲口吐言,当然你是不肯说的,是不是?”
李天王又是一声冷笑。
“得罪了!”
卫紫衣清叱一声,仿佛一只鹰般的准厉扑击,银剑在他手中跳跃着,一溜流星似的暴斩李天王!
李天王身上已伤痕满身,闻声只有奋力闪避,每一动,宛若撕裂着皮肉,伤口火炙般的疼痛,闪得僈一点,又是一道割肉见骨的伤口。
对敌人,卫紫衣从来不知怜悯与心慈!
李天王明知无幸,却也不愿自白挨打,撤出腰际“尖凌杆”,笔直朝他刺去!
恍若不见,卫紫衣倏然横着闪出,右手倒挥,“当”的一向,李天王的“尖凌杆”已被碰开!
明明看见寒光耀亮,却看不见其形体,卫紫衣的剑实在太快了,李天王只知道自已失了兵刃,慌忙用手去挡,突然手上一凉,按着剧痛袭遍全身||“嗷||”
血淋淋的两只断掌随着惨叫声飞扬上天,卫紫衣以剑尖点他穴道止血,以免他昏厥过去,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勉强控制自己依然笔直站着,李天王咬牙切齿道:“你够狠了,卫紫衣,黑白两道就属你最棘手。”
卫紫衣轻细的道:“你恨我,我不怪你,因为我毁掉你最自傲的双掌,但却是阁下咎由自取。
不论你在道上名声多大,一入“金龙社”便是弟兄,未退社前绝不容背叛,而你,吃穿均是“金龙社”供应,却为敌人卧底,末了还陷害小主人,更以打击“金龙社”为己任,假使你是我,相信你比我狠十分。”
李大王不住喘气,道:“你还不如一剑杀了我。”
摇了摇头,卫紫衣道:“我还要从你口中得到一些消息,要杀也不急在一时。”
“逼供?”
李天王狂笑道:“明知必死,我肯告诉你线索么?卫紫衣,你太天真了……”
“不许咬牙……”
卫紫衣一见不对,食、中二指疾点李天王“迎香”“兑端”二穴,但李天王更快一步,血流满嘴,从嘴角流出,恶毒的目光死盯着卫紫衣,驾鹤归仙了。
卫紫衣目睹他咬舌自尽,心中懊恼万分:“我太大意了,失去这条线索,又要多费手脚,唉,怎地不知先防他自尽?”
看着倒下的尸体,自语道:“好刚烈的性子!”
这时,正是夕阳无限好的时刻,晚霞照在卫紫衣身上,有若一座山岳迎向朝阳,晚风吹得他衣袂飘飘,真个玉树临风,儒雅中带着坚毅不拔的大丈夫气概。
他抬头望着夕阳沉思,脚步声惊动了他,凝目望去,只见席如秀、阴离魂带着八名手下奔来,见到地下尸首,席如秀拍额道:“乖乖,死啦!”
阴离魂踢了他尸体一脚,恨声道:“都是这老小子害得咱们寝食难安。”
卫紫衣脸色一变,道:“人已死了,不应再虐待他的尸身,离魂,你应学着对死者仁慈。”
阴离魂咬牙道:“魁首,我太恨他了。”
卫紫衣缓缓的道:“他蹦跳在你面前,那时你可以凭本领对付他,踢他、伤他、杀他都行,只要能问心无愧,然而他倒下只剩一副躯壳,不论生前多么罪大恶极,都不应侮辱他的尸身以泄愤,这是武士精神,你认为呢?”
阴离魂躬身道:“魁首说的是。”
说着又愤愤瞄了地下尸身一眼,却惊讶地道:“他是咬舌自尽的,魁首?”
“他是咬舌自尽的,魁首?”
卫紫衣苦笑道:“不愧是刑堂的大执法,一眼就看出异状;不错,他咬舌自尽,我来不及阻止,正在思量下一步该怎么进行才完善。”
席如秀踏近一步,道:“魁首,他是对方的卧底,若是让人知道他已不存在,对宝宝很危险,毕竟“千幻神君”不是普通人物,在敌方必居极高的地位。”
卫紫衣点点头,席如秀使命手下将李天王的尸身抬到隐蔽处理深。
阴离魂干咳一声,道:“魁首有没有问出什么?”
卫紫衣苦笑摇头,道:“如今只有走一趟四川。”
双目如电在席如秀和阴离魂两人间一溜,席如秀忙先下手为强,道:“魁首,我要跟你一起去。”
阴离魂瞪了他一眼,道:“你总要跟我抢,每次都你去,这次该换人了。”
席如秀吊儿啷当道:“我们阴大侠素来稳重老成,坐镇总坛最恰当,有敌乘隙攻侵,也能以你的阎王脸吓得他们心慌胆颤,不战而逃。”
阴离魂和席如秀总是“貌离神合”,表面上老是爱争吵,此时闻言讥道:“你去吧,遇上宝宝,你这席花心如何花心得起来?要想分沾那野花芳露,嘿嘿,宝宝的捉弄手段你是最有心得,小心尊夫人的雌吼呀!”
席如秀鼓目如铃:“你什么意思?老是诅咒我,啊,我知道,你嫉妒我有女人缘……”
“皮厚!”
阴离魂冷笑道:“照我看,那些娘们是看中你白花花的银子和黄澄澄的金子。”
席如秀气结,欲再反驳,卫紫衣已哼道:“二位兴致倒好,八撇都还没一撇,就先起内哄,想造反啊!”
席如秀干笑:“不敢哪,魁首,请快决定派谁同往,好使老阴死了这条心。”
阴离魂怒视他一眼,同卫紫衣道:“魁首,我有一位好友久住四川,十分了解那里的地势,咱们去的时候,可以向他请教一二。”
席如秀没料他会来这招,忙道:“魁首,说到地势的了解,只怕没有比唐门的人更清楚四川,只怕每一寸地,他们都摸得很熟,当地人虽熟却有很多山川绝地不敢涉足呀!”
他言外之意,是暗示他交际应酬比阴离魂高竿,带他同往准不会错。
卫紫衣沉默片刻,才道:“无须借助唐门的力量,如秀、离魂,你们想一想,宝宝失踪已过一月,设若那恶徒躲在四川,唐门却至今未有消息,可知他们必定隐藏在我们不可能怀疑到的地方,我怀疑他们会躲在女人窝里。”
席如秀第一个反应就是:“窑子?”
阴离魂摇头道:“你就只能想到这个?”
卫紫衣笑道:“如秀的怀疑也未尝不可能,除此外,尼姑庵、女道观、娘娘庙也是疑点。”
席如秀小心道:“万一不是||”
卫紫衣凝重的道:“只有赌这一次了,我不能再沉默,宝宝落人他人手里,绝对不会受到什么优待。”
席如秀不似笑的一笑:“那当然了,我看饿他几顿是免不了。”
阴离魂道:“如果宝宝不合作,恐怕日子很难熬。”
冲紫孜心中抽痛,不动声色道:“你们很幸灾乐祸?”
“哈哈”一笑,席如秀忙道:“没有的事,只是,呃,魁首,像宝宝这么精灵的小鬼也会上当,实在令人惊讶。”
阴离魂则尴尬道:“宝宝向来胡闹顽皮至极,经过此变役,可能会变得乖一点。”
哼了哼,卫紫衣道:“你们最好先有个心理准备,宝宝一出来,会比往日顽皮三分。”
席如秀,阴离魂齐道:“为什么?”
卫紫衣也有点头疼,道:“猛虎出闸,其势不可当,懂么?”
阴离魂和席如秀那脸色,很明显是懂了,尤其席如秀,简直欲哭无泪,“金龙社”众儿即,就属他最让宝宝中意,很多次的恶作剧,都是冲着他做的。
阴离魂幸灾乐祸瞄了他一眼,同卫紫衣道:“要怎么进行,请魁首指示。”
卫紫衣目光闪动着笑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暗着来,我们也喑着去。”
XXX“我比较快!”
“哼,你赖皮,我们还没开始,你就先跑了。”
“莲儿最小,让她一次地无妨。”
“大哥最是老气横秋。”
路旁一片竹棚搭就的村野小店,摆了四张桌子,三桌已有人坐,今又走进二名二十七八的年轻人及三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店家连忙迎了上去。
被称为大哥的乃唐六公子唐谅,另一个就是唐八公子唐尧,其他三名少年是他们的子侄外甥辈,白胖如球的叫唐容,方正大脸是唐卓,还有一位小姑娘是白莲。
他们均面带疲色,唐谅道:“店家,有好吃的尽管端上来。”
店家的眼光向来最势利,见他们穿得讲究,忙哈腰称是,动作十分俐落,不一会,鸡鸭鱼肉已端了一桌,附带一壶好酒。
唐容生得白胖如球,对吃的必是所好,只见他鱼儿塞了一嘴,白莲斟杯酒端到他面前,笑道:“大表兄慢些儿吃,没人跟你抢。”
唐卓面容方正,一见便知是少年老成公正不阿的小英雄,严肃道:“大哥在家如此是没关系,出门在外应该彬彬有礼,行止大方,才不失身份唐谅道:唐尧哈哈一笑,道:“卓儿与你有些相似哩,大哥。”
唐谅喝酒掩饰尴尬,道:“你那根舌头别乱翻绞,卓儿跟大哥一样,什么事都想要求完美。”
唐容颇有弥勒佛之概,笑道:“天下焉有完美之事?慢吃慢喝也是为了填饥,狠吞虎咽的目的也一样,何必唠仙,各人性情不一,二弟的脾性实令我诧异。”
白莲又为他斟一杯酒,道:“大表兄的见解没错,二表兄也有千秋,只是吃得太快不及细嚼,日久必损肠胃。”
唐容把酒干了,无奈道:“好吧,以后有你与二弟如桌,我就试着慢吃慢喝,不过,这种吃法就没滋味了。”
连唐卓也不禁被他逗笑了。
唐门的大小排列是以出生先后而排,唐容与唐卓并非如父母所生,但唐容是最小一辈中最先出世,未来行走江湖便排名唐大公子,而唐卓的父亲是唐尧等兄弟的大哥唐大公子唐明,也只能排第二,白莲是唐二小姐唐琳嫁与“白虎堡”少堡主白少岳所生的女儿。
这五人吃喝间,忽听旁边一个声音吟道:痴兮登场,登九天兮摔落地,痛叫唉兮抱肚皮,原来是兮作狗爬。”
“白痴兮登场,登九天兮摔落地,痛叫唉兮抱肚皮,原来是兮作狗爬。”
五人一扭头,隔座是个满面胡渣的落魄汉子,袒开衣襟,露出黑绒绒的胸毛,很像狗熊,两只细长形状的眼睛轻轻眯者,端起桌上残酒尝饮了一口。
唐谅、唐尧这才发现他桌上的酒菜都冷了,显见他已在这店内多时,听他又吟道:“太阴忽蒙太阳兮,阴与阳其代序。惟白痴之智慧兮,恐修道之美人。不思量而奔猪兮,何不改姓其朱︵猪︶?乘骐骥而当小畜兮,由吾导夫先路。”
唐尧暗忖道:“好家伙,话里有话,居然教训起人来了。”
便也开口吟道:“狂犬之独判兮,判所怪也。非是疑犬兮,固诞异也。万畜之生,各有所错兮。摇尾轻判,亦是良犬也。”
那汉子微眯的眼睛突地一张,放出两道利剑也似的光焰,在他脸上转了一转,马上收了回去,将林内酒吸尽,打值哈欠,躺下去睡了。
唐容听他们兮来兮去,道:“八叔,这汉子有古怪,为何无缘无故骂咱们笨得像猪b”
唐谅沉吟道:“莫非指的是寻找“娃娃叔叔”之事?他知道“娃娃叔叔”的下落?”
唐尧嘻笑道:“好极了,咱们已寻得头昏脑脤,他有线索,正好向他请教一二。”
唐卓大不以为然:“我们何必求助外人。”
唐容摇着颗肥脑袋,道:“我们向人打听消息的时候,难道只向姓唐的询问么?二弟实在食古不化。”
白莲则道:“那怪人方才那番话,若让虎表弟听到,一定有一顿架好打。”
这时,棚外传来一声虎吼:“姓殷的臭大汉,滚出来受死!”
唐谅五大面面柑觑,齐齐向棚外望去,却见一条小虎也似的壮小子在那儿大吼大叫,唐容怪异地瞄了白莲一眼,呵呵笑道:“刚说虎,虎就来了,表妹有先知之能?”
白莲也不禁好笑,道:一宝“不知虎表弟又想找谁打架了。”
少唐卓却皱着眉向棚外的壮小子道:林“小虎,三弟,还不快进来见过六叔、八叔,你愈来愈没分寸了。”
武-那壮小子唐虎大概这时才注意到他们,闲言忙进来向唐谅、唐尧施襩,却对唐卓吐舌逋:“二哥最爱摆兄长架子教训人,所以俺才不愿跟你们一路,不想又碰上了。”
唐容空出个位子给壮小子,唐虎一屁股坐在长板凳上,愤愤道:“今天真把我气死了。”
唐虎辩道:“六叔,没碰上那码事,不了解虎儿此刻的心情有多生气。”
“我看你活得很好么!”
唐谅瞟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还童心未泯?让虎儿说下去呀!”
唐虎翻了翻虎眼,道:“今天碰上一个很不是东西的老畜生……”
唐卓听得不是味儿,插嘴道:“说话就说话,干嘛一句话就骂了人两次,不免太失风度了。”
唐虎吼道:“气头上还讲究君子风度我可不会,不如痛痛快快骂一顿,心里来得舒畅。”
这二人的个性原就不对路,唐卓是一本正经,唐虎则火爆冲动,很容易发生磨擦,独赖唐卓不愿以大压小,很有风度的不予计较才没打起来。
唐谅身为长辈,只有劝道:“卓儿所言是对的,虎儿是人暴躁了一点。”
唐虎辩道:“六叔,没碰上那码事,不了解虎儿此刻的心情有多生气。”
“六叔,您没碰上那码事,所以不了解虎儿此刻的心情有多生气。”
唐尧盯着他瞧,道:“只听你发火半天,就没说出一个大概。”
唐虎对这位八叔最没辨法,那捉狎的眼色真可以把人气个半死,但人家投胎快,做了叔叔,当侄儿的只好忍气吞声了,只着隔桌那睡汉道:“就是这姓殷的老小子,在市集卖狗皮膏药骗人家的钱,我看不顺眼,上前想拆了他的把戏,他居然喊天喊地说俺仗势欺人,仗的是唐门的狗势,不,狗势是他说的,我便骂他的狗皮膏药是骗人的东西,他就骂我这张嘴才是唬人的烂大茄,我就叫他用刀割一个伤口,用摊上的狗皮膏药贴上看是否有效,他很狡猾,说割自己的不免作弊,最好拿客人作试验。
这老小子说自然是我,俺那气得过,一拳就想把他打个稀巴烂,他跑得倒快,居然躲到这里来了。”
他杂七杂八,说得愤愤不休,唐谅、唐尧却面色凝重,暗忖:“这怪汉能一眼看出虎儿是唐家堡的人,这番见识可是惊人,再则虎儿绕了这大半天才找到他,这人的武功也烦不俗了。”
白莲问道:“虎表弟,你知道他明什么名字?”
唐虎起身道:“让我过去问他,顺便再教训他一顿。”
唐卓一本正经道:“人家卖艺又不碍你什么,你何必拆人家摊子,毁人家生路,错原在你,不可造次。”
唐虎圆瞪杀人眼,道:“他欺骗善良老百姓,难道不该教训?”
唐容见他们又要吵起来,忙道:“狗皮膏药虽没有妙药之神效,但它一团黏黏的东西贴在流血的伤口也颇有止血效用,是不是?小虎。
你坐下,不要这么冲动,有六叔、八叔在,应听他们吩咐行事。”
唐虎总算极为勉强再行坐下,一口子气却全发泄在酒上,兄弟三人,就属他最能喝。
唐谅、唐尧还没有吩咐下来,那姓般的汉子已坐起身,长长打个哈欠,猛地站起身,喝,好吓人的身材,坐着还不觉得怎么样,这一站,宛若一尊天神,细长眼睛一睁,威风凛然,顾盼唬人。
招近店家的吩咐道:“注意那些姓唐的有没有付帐,可别被他们家里的大人吓傻了。”
店家哈腰称是。
唐虎豁然起身,指着他骂道:“你自己才赖帐,白吃白喝,拍拍屁股就想走?”
姓殷的汉子真个拍拍屁股,道:“老子就这么走,你看不顺眼?小傻子!”
唐虎未言,唐卓已道:“阁下为何尽是出口伤人?”
“哈”的一声,姓殷的道:“你不服气?”
唐虎镇日不顺遂,火气大如天,怒道:“就是不服,你有种就到外头等着。”
姓殷的饶舌道:“等什么?我的儿,说你傻,你不服,不会跪地磕三个头,拜托老子指教。”
“你太放肆了!”
白莲也忍不住道:“出言不逊,是故意想与唐家堡为敌!”
嘿嘿冷笑,姓殷的汉子道:“唐家堡就很了不起么?还不是被人捉弄得七荤八素,至如今还整天跳脚不知怎么办哩!”
说着施施然出棚,唐虎跃身到他前面,道:“吃饭不给钱,就想走么?”
姓殷的汉子打量他一会,道:“这家店是你开的?多管什么闲事。”
唐虎大义凛然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唐虎绝不容你在四川境内欺骗良民。”
姓殷的实在高大,虽然唐虎个子也不小,还是需要低头才能正视,道:“小小年纪有这种除强扶弱的正义心倒也难得,只是脑子也要跟着成长才行呀,人家店家都没说什么,你又强出什么风头?”
唐虎还待发作,唐尧已道:“虎儿,不可造次,这家店是殷大爷开的,人家要白吃,我们管不着。”
姓殷的回首望唐尧一眼,同唐虎道:“多跟你脑筋灵活的八叔多学学,包你一身受用不尽,不会乱出丑。”
唐虎被骂得一肚子火,却没有发作的理由,只有恨恨看着他大摆大摇的走了。
唐谅拍拍他肩膀,道:“别气,我们追下去。”
唐尧放下一锭碎银,六人追著姓殷的,那铁塔似的大汉似不觉有人跟着,在大街小巷里转来转去,转得后面那六人直皱眉,只见那大汉定在原地,唉叫道:“啊!怎么又走回来,这条路刚才好像走过。”
向后退出巷子,直接走到唐谅等大自前,道:“百花巷是那一条?”
唐虎傻呼呼指着不远一条大巷,道:“从那巷子进去,又分左右小巷,向右转即是百花巷,同左走就是银花集。”
沙平坝最有名的两处地方即百花巷和银花集,百花巷是影射窑子的大本营,银花集是赌窟的集中地,取意“银子白花花的都在此集合”。
姓殷的大汉道谢一声就待走,唐虎道:“你家在百花巷里?”
一副不信与不屑的神色。
唐尧心思灵窍,道:“阁下知黎我们尾随于后,所以绕来绕去就是不愿回府,而今入百花巷也是为了甩开在下六人?”
姓般的大汉呵呵笑道:“何必点明?我知道你们跟着老子没恶意,不然大可派人暗中盯梢,深夜再以毒攻,老子只有见阎王了,不过想试试你们的耐性。”
唐谅微微一笑,道:“阁下好眼力,是否能耽误一点时间,容我们请教一二?”
姓殷的汉子块头大,笑起来却挺和蔼的,道:“光棍不打笑脸人,有话请说!”
唐谅沉吟道:“在茶棚内,阁下吟诗是不是在譬喻唐门急于寻找的杀害秦宝宝公子的凶手下落?”
姓殷的大汉怪笑道:“这事早已轰动江湖,急于寻找杀死姓秦那小子凶手的却不是只有你们吧!”
唐谅肃然道:“阁下也有耳闻凶手来自川境吧?吾等久居四川,焉能不尽最大力量寻找?”
姓殷的睨着眼瞄人:“为了赌赛?可怜姓秦的小子,死后居然变成三个帮派世家的赌注,外加一个偷儿。”
唐尧接口道:“事情并非外人想像的那般简单;对于家兄所提的问题,阁下能否回答?”
姓殷的大汉大剌剌道:“如果不能呢?”
唐尧以眼色制止众人的冲动,笑道:“那在下等人也不勉强,再会!”
姓殷的举步先走,边道:“你这小子很机灵,在女人堆里一定很吃香。”
唐虎见他走,火道:“这老小子太不识好歹了,给他面子却跩起睐,六叔、八叔,就这样让他走吗?”
唐尧嘻笑道:“人家的口儿在人家鼻子的下面,他不肯说,莫非你能代替他说出心里的秘密?”
唐谅没好气道:“别俏皮了,老八,快把你得到的消息说出来吧,不然虎儿又要发虎威了。”
唐虎翻起虎眼,悻悻道:“大叔怎地针对着我说,俺就不信你们都这么大人大量好说话,那姓唐的都不必混了。”
唐尧笑眯着眼,有趣道:“虎儿年纪最小却比二位哥哥有江湖味,满嘴黑话,不过说的均是实话;不错,我已听出那怪人在话中指示的明路,即是一个“女”的。”
唐容一拍后脑袋,道:“他吟哦的怪句里提到“美人”,临走又说到要八叔到女人堆里混,难道凶手是女子?如是,未免太出乎人意料之外了。”
唐尧总是嘻笑着脸,此时却肃然道:“凶手是男是女,未能确定,不过那一刀毙命的手法,不像女子的腕力,但是,无妨假设凶手藏于女子之处,比如百花巷,尼姑庵等处,想想真冤,我们一直没注意到这些地方,那怪人又从何处得知?”
唐谅冷静的接腔:“派几个人盯住他,我们回去禀告大伯。”
众人没意见,从来路回去。
却说姓殷的大汉走进百花巷,要知这种夜晚才开市的生意,白天是静悄悄的有若荒城,对巷那条银花集也是,那大汉却仿佛要全部的夜猫子在大白天从热被窝里爬起来陪他,尽扯着洪钟也似的大嗓门,胡闹唱着一些粗俗不堪的俚歌。
他卖力的唱着,终于有反应了。
“哗||”
“盆臭洗脚水自经过的“驶魂楼”的楼上倒下,然后“砰”的一声,为了方便倒水而开启的窗子又关上了,只倒霉了姓殷的汉子,从头湿到底。
这大漠的脾气倒不错,只是自认晦气的抹掉脸上的水珠,咒骂一句:“他妈的!”
抬头望向开窗倒水向他表示讨厌的那户,自语道:“这一家好,老子今天就住这里。”
移动庞大的身躯踏上三级石阶,在大门上“砰、砰、砰”的敲起来,捶得人家尚称坚固的屋宇都几乎幌动起来,很快就有声音传来:“来啦,别敲了,老身这扇门是新造不久哩!”
门开处,一位半老徐娘手插双腰,骂道:“原来是你,殷大虫,老娘.还道是那位王府公子寻芳,急巴巴的赶来开门,要知是你,让你等上一个时辰都不开。”
姓殷的大汉也不生气,笑道:“不必再一个时辰,老子的拳头只消“轻轻”捏捶一刻钟,这扇破门就不足掩门了。”
老鸨细眼瞄着他那副魁梧的身材,不得不承认他有一身力量,不情愿的道:“要进来可以,不过我们这里的规矩你知道吧!”
姓殷的却故意呕她,道:“什么规矩?”
老鸨没好气的道:“简单一句话,不许白嫖。”
姓殷的大汉哈哈笑道:“今天走运,我吃的花的都会有人付钱,放心吧,老板娘,付钱的是个有钱的大爷哩!”
老鸨不信的冷笑道:“你这种货色会交上有钱的大爷?”
就在他二人争执时,巷里又走进来二个俗不可耐的商贾打扮汉子,其中一个骂道:“大白天,你拖我来这等不正经地方,有脑病?”
另一个嘻皮笑脸道:“大白天来才正合当,咱们可不比那庸俗之辈,你想想,一大群人挤在间屋里,吵杂不堪,男人的汗臭味会大大减低娘们的脂粉香,现在去呢,就没这些顾忌,可以好好乐乐。”
先前那人道:“反正这种门路你最热,老莫,不怕尊夫大的河东狮吼?”
“怕个鸟!”老莫名叫莫信,道:“先享乐,耍怕也等回府再开始发抖,男人出门在外就要有气魄,那些漂亮姑娘才会打从心里服你,喂,老张,有出息一点好不好?”
老张嗫嚅道:“只是觉得良心难安,好像对不起家里那个。”
老莫狠狠白了他一眼,道:“不说不就没事?回去对她加意体贴些,她感激你都唯恐不及,不会注意这等小事。”
“小事?”
一声河东狮吼蓦然传来,老莫吓得蹦跳起来,不大置信又心慌意乱的回过身,只见一名悍厉妇人手持木棒,身后跟着八名女婢也一脸泼辣,身材都很健壮,手握木棍,怒视着老莫,顺便也用眼角扫向老张,吓得老张也抖了。
老莫苦着脸向悍厉妇人道:“太座||”
莫失大吼道:“不必解释,来人,给老娘圈上去打||”
八名强悍女婢立时将老莫、老张围住,木棍没头没脑的打下,老张抱着头蹲下身喊道:“不关我的事啊||”
“一丘之貉,今天代张夫人教训你一顿!”
吵杂声、惊喊声传了开来,再加上方才姓殷的那阵哩歌,早惊醒了百花巷的花花草草,好奇的纷纷开窗开门打探,也有那好管不平的出来劝架,结果愈摘愈大,姓殷的唯恐天下不乱,在一旁摇旗呐喊,给那批悍妇助阵打气。
待争吵渐渐平息,那些阿草︵嫖客︶想及要教训煽火那厮,才发现姓殷的那厮已不知去向。
xxx迎春楼!
百花巷的第一美人就委身在此,因而声名大噪,号称“第一名花楼”。
楼下有一间大厅,是低级消费处,花个五两银子就可以占个位子,吃瓜喝茶听曲,外带一名不怎么出色的姑娘陪你喝杯酒。
踩着铺花织地毯登上二楼,是一间问的小房,客人留宿大都安置到此,算是中级消费处,代价高了一点,全看姑娘身价而定。
入门经过大厅,进入后院,是一处大花园,围着这大花园设有三处圆形拱门,门上各以金漆绘彩名称,一曰“舞榭”,一曰“斗寒”,一曰“朝霞”。
名儿美,住在这里的姑娘更是诗歌琴画样样精绝,专门招待大商贾及有钱有势肯花钱的冤大头,算是高级消费处,没有多大定力的人住进来,不将身家全抛在此,老鸨就佩服你。
日落时分,晚霞点缀着这座大花园,更感觉如诗如幻,不留出世,也有出世的悠然了。
走进“朝霞”院内,有小水池、小花园、九曲桥,简直是大户人家深闺小姐的住处,走上九曲桥,迦前就是一栋独立阁楼,精致细彩,门儿雕花,窗上绘彩。
看在眼里,真让人喝一声采,未人房,光看外表也爱了,真个:何处是仙乡?仙乡不离房;
木樨花香醉,都胜别思量。
这样的巧妙住处,里面的小姐必非俗物,只听得一阵悠悠的琴声传来,引人入胜,魂儿都要被勾去了,任谁也禁不住欲入内一探究竟。
却见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梨花面、杏蕊腮,瑶池仙子,月里嫦娥争媲美:身穿蓝袗称体,金钗轻拢发梢,玉手纤指经晃动,粉面香腮带笑。
这样的美人,怎么个形容好呢?
只闻异香阵阵,一笑百媚千娇,乃笔丹青难画描,周身上下堆俏。
有美人如斯,屋内的摆设都似乎是多余的了。
美人一曲已毕,收回琴上素手,忽然悠悠暵了一口气,是谁惹得百花巷第一美人云仙娘哀怨叹气?抑是自己感伤身世?
云仙娘的侍女司绢适时捧上一碗香茶,道:“小姐有心事?”
接过香茗,云仙娘暵道:“司绢,告诉我实情,云仙娘的姿色不足以吸引人?”
司绢笑道:“我再也没有见过比小姐更美的女子,小姐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云仙娘离了琴桌,轻启开门,倚在门上,幽幽望着小花园里百花争艳,轻轻的道:“从来未有客人见道我的容姿而不惊艳,只有他,那神色彷若见多了比我更美的女子,陪在他身边,他也是心不在焉的想着自己的事,难道他一点也没有将我看在眼里?
这是第一次,很伤人的经验。”
司绢笑着安慰道:“也许他是个木头人,也有可能头一次来这种地方,难免害羞不敢表达。”
云仙娘幽幽的道:“我自信阅人的眼力还是好的,他雍容的气度,自信的眼神,说话又谦恳有礼,举止潇洒,态度大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表明他高贵的身份,可是,我却看不出他是何处来?做的是什么生意?这也是第一次。”
司绢想不出这位“迎春楼”身价最高的姑娘,这几天为何有点反常,试探道:“小姐,你动了真情?”
霎仙娘巧妙的反问一句:“我能么?”
司绢只有苦笑,云仙娘是“迎春楼”的招牌,也是老板最大的一棵摇钱树,即使有人愿为她赎身,价钱高得吓人,老板也未必肯放人。
回顾“朝霞”院里的布置,就能明白人家花了多少心血在她身上,想回复自由身,只怕只有等迟暮或来生。
二个姑娘在此唉叹身世,院外却传来豪迈爽朗的笑声,多么唐突?
云仙娘心中一跳,细碎步疾走想去看个究竟,司绢忙陪侍在侧,走完九曲桥,踩着碎石子小径经过花园、水池,走出圆形拱门,只见大花园旁的凉亭上坐着四名男子在谈笑着呢!
可能脚步声惊动了他们,其中一名起身,瞧清面容,赫然是卫紫衣,穿着一袭青袍,作书生打扮,温文儒雅,迎上二步,拱手道:“二位姑娘好,我等俗人不敢进去惊扰姑娘,未想还是惊动了,真是罪过。”
云仙娘是不知情,司绢却是清楚其他三名中的二位也是住在三院中“舞榭”的军大爷和“门寒”的黎大爷,没想到他们居然凑在一块,另一个特别高大威猛的却不知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进到这里来,尤其他敝着衣襟,露出毛绒绒的胸毛,实在像只狗熊,比那位黎大爷还不讨人喜欢。
那个被认为像狗熊,就是姓殷的那厮,“隔岸煽火”完了却跑到这里来,不知是什么用意:卫紫衣见她,人不语,又道:“二位姑娘是出来赏花?”
云仙螂语音轻柔欲溶,道:“伊公子与友人闲谈,可须妾身准备酒菜助兴?”
卫紫衣在此用假名,将原名颠倒过来,改为“伊子威”,那位居于“舞榭”的单大爷即二领主张子丹,“门寒”的黎大爷却是人执法阴离魂,都是取名字中一字的音当姓代掩人耳目。
四人中就以大执法“鬼手”阴离魂最是不受美人诱惑,哼声道:“我们谈笑正欢,二位不来打扰,就感激不尽了。”
云仙娘何时受过这等冷漠?来此求名花的客人那个不把她捧在手心上,唯恐摔坏?
若换别个人,早就一摆袖走了,但在恩客卫紫衣面前却依然笑道:“伊公子的意思||”
卫紫衣笑道:“不敢劳动姑娘,我已吩咐人送来酒食,姑娘有事请自便。”
云仙娘气结,照院里规矩,住进这里的客人可以另求精美酒食,甚至美人都会亲自下厨整治酒菜,吃过的人都大呼过瘾,卫紫衣此举,不啻是瞧不起她云仙娘。
卫紫衣回身举起茶杯,同其他三人道:“小生有幸,在此遇上三位化外天人似的豪迈之士,以茶代酒,干一杯!”
自己先喝了,张子丹三人也喝了,阴离魂却斜晲着旁坐的殷姓汉子,道:“大野兄,你可是冲着我的面子,才能遇上伊兄弟这等人中龙凤。”
“得了吧!”
殷大野嗤笑道:“人中龙凤又不是你,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张子丹摸了摸胡腮,道:“黎兄和殷兄是多年好友,为何见了面,感情却不如初次相识的我们?”
卫紫衣和煦的笑道:“老朋友交情深厚,偶尔口角数语,更能表达亲密的感情。”
阴离魂瞄着殷大野那副庞大身躯,哼道:“跟这只狗熊“亲密”?作呕三天!”
殷大野嘻皮着脸,道:“黎兄这副相貌,嘿,比之我威猛的气魄还吓人;气魄逼人是好的,容貌吓人却万分可惜,难怪没人中意你,只有花钱寻芳一途了。”
阴离魂怒视他一眼,道:“你可以滚了,原想招待你一顿,现在决定省下来,免得浪费!”
殷大野也不生气,起身朝外走,一面笑道:“恼羞成怒的嘴脸实在难看!大爷是不想滚,有钱还怕老鸨不留下我?”
阴离魂一脸怒色直把他“瞪”出去,才起身朝卫紫衣二人拱手道:“抱歉,失陪了。”
朝“门寒”的那扇拱门进去。
卫紫衣和张子丹互望一眼,卫紫衣叹道:“怎么回事?没想到这位黎兄脾性如此刚猛。”
张子丹耸耸肩,道:“是啊,这种人翻脸真可怕,以后还是少与他相处。”
说着也拱拱手道:“抱歉,我也有事,先走一步。”
说有事,却是消失在“舞榭”门里。
卫紫衣见他们都走,顿时落寞起来,大口喝茶,自言自语道:“这些人真古怪,说分手就分手,就一些儿留恋之情也没有?”
一直不肯移动脚步的云仙娘踏上凉亭,道:“来这里寻找快乐的客人,那个多情?于此可是每十光阴每寸金,谁会不好好把握?”
就因为她留恋不舍走,卫紫衣四人才演出这一幕,而今唯有继续演下去,道:“觉得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可惜不能深交。”
云仙娘掩嘴笑道:“妾身倒感觉公子与他们根本格格不入,从那方面看都是不同的人。”
卫紫衣“哦”了一声,有趣的道:“就不知小生在姑娘眼里,是怎么一个人?”
云仙娘嫣然笑道:“一个是天上龙凤,一个是地上狗熊,一个是地底阎王,一个是江里怒鲨,如此不同的四人,又怎么能摆在一块儿呢?”
卫紫衣哈哈大笑道:“姑娘的形容极妙,只是未免太抬举小生,而有贬低他人之赚了。”
云仙娘第一次听他笑得这么开櫰,道:“妾身说的均是心底之言。”
卫紫衣拱拱手道:“多谢姑娘抬举,我听了很惭愧。”
云仙娘是一朵解语花,道:“公子好像有心事?这几日总见公子的眼神宛似透过重围,望着那遥远的某方。”
卫紫衣不想这女子如此利眼,不免多看了她家眼,不得不承认她是少见的美人,微笑着,平静道:“那个人没心事?莫非姑娘能例外?”
云仙娘一窒,轻喟一声,强笑道:“青楼女子,有心事也是假的,倒是公子的气宇不凡,难道会有解决不了的事?”
卫紫衣起身道:“不要多谈我的事,好么?你瞧,这花园百花争放,这里的姑娘平日有闲都拿它消遣?姑娘呢?吟花作月?抑是亲手巧栽?”
司绢早就识趣的先走了,这里只剩他二人,云仙娘俏皮道:“公子何不考考我?”
卫紫衣微微颔首,走向百花盘陈的花圃旁,吟道:“桃未芳菲杏朱红,逞艳先喜迎东风。”
云仙娘接着吟道:“牡丹懒赋赋黄菊,浓淡由他月色中。”
卫紫衣赞一声“好”,望着天上月色渐明,吟道:“非银非水映蟌寒,试看晴空护玉盘。”
云仙娘思量一会,吟道:“精华欲掩料难应,影自娟娟魄自寒。”
卫紫衣以欣赏的目光看他一眼,又吟道:“款款艳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
云仙娘轻轻吟到:“博得残粉涂金砌,恍若轻霜抹玉栏。”
卫紫衣笑道:“姑娘好敏思,据我所知,琴棋书画诗酒花,姑娘已解六道,对花又了解多少?”
云仙娘得他称赞,谦逊道:“公子过奖了,妾身只是略懂皮毛罢了。”
卫紫衣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道:“姑娘偏爱芙蓉?”
云仙娘讶异道:“公子如何得知?”
时已近冬,山芙蓉朵朵花开,丰姿嫣然,可爱极了。
卫紫衣目光柔和的在芵蓉与云仙娘间一扫,吟道:“群芳摇落后,秋色在林塘,艳态偏临水,幽姿独拒霜。”
望着她又道:“芙蓉在秋深露冷,花卉凋零中,犹自吐蕊,是孤傲之花,有比姑娘,出污泥而不染,那“艳态偏临水,幽姿独拒霜”,最足以形容姑娘你了。”
云仙娘带着戚伤之色,轻轻问到:“我孤傲不可亲近?”
卫紫衣寻思了一阵,道:“姑娘不满意自己?”
云仙娘不知如何作答,卫紫衣抬头望天色,道:“天晚了,姑娘,秋寒露水重,小心着凉,进屋去吧,我先失陪了。”
朝她拱拱手,出园而去,云仙娘神色依恋,自语道:“多么细心体贴的人,为何总是可望不可及?”
xxx好不容易摆脱了云仙娘异样的双目和厅上姑娘的黏缠,卫紫衣踏羊月色走出百花巷,不久,朝对巷“银花集”走去,进入一家规模颇大的赌窟“落日驶魂”。
在各赌台转了一圈,走进内堂,在一间三分像书房,七分像酒窖的屋里休息,不一会,殷大野、张子丹、阴离魂来了,阴离魂脚才踏入,就骂道:“那娘们真让人受不了,黏得紧紧的,简直肉麻当有趣,混帐至极。”
张子丹也笑道:“还是家中贤妻好。”
殷大野啧啧有声,道:“那样的美人,你们都嫌,有一天倒要见识二位的夫人怎么个好法。”
阴离魂、张子丹一副“你尽管来吧”的神色,殷大野倒也不敢再取笑,转向卫紫衣,道:“云仙娘号称“百花巷第一美人”,照我仔细瞄上瞄下,恐怕北地胭脂、江南佳丽,也难寻出比她更出色的美人了。”
卫紫衣淡淡的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江湖人首戒色字,她纵然九天仙女下凡,与卫某何关?”
殷大野不可思议的摇摇头,道:“大当家定力非凡,老子甘拜下风,那样的美人若看上我,一生夫复何求?”
阴离魂冷笑道:“只要你这只狗熊身价值得万金,她究是你的了,无须去求。”
殷大野没好气道:“你就可怜我现在依然光棍一杆,别老跟我呕气好不好?”
“师父,您老人家跟谁呕气?”
进来的是马泰、战平,说话刀马泰也,原来他是殷大野的徒弟,殷大野在道上名声不响,在塞外却是响叮当,人称“老恶棍”,近些年才搬到中原川境定居。
在徒弟面前,当师父就须有师父的谱,“老恶棍”殷大野摆摆手道:“没事!怎么现在才来,舍不得离开温柔乡。”
马泰苦着脸道:“师父,您别欺负徒弟了,谁个有空闲温存,您看看,徒儿都瘦一圈了。”
认真瞧了徒弟几眼。殷大野道:“反正咱师徒块头都超人一等,瘦一圈也看不出来,你撒那门子娇?”
“嗤”的一声,卫紫衣笑道:“够了,够了,殷老人家和马泰……”
“等等!”
殷大野抗议道:“我不大老吧,大当家,那“老人家”什么的可以省去,叫一声殷兄就可以。”
“那马泰||”
“各人交各人的。”
“恭敬不如从命。”卫紫衣道:“唐家堡那边怎样了?殷兄是否把凶手的线索透露与他们知晓?”
殷大野这“老恶棍”一拍桌子道:“唐门的人真够气人,老子好意指点他们明路,居然疑心病甚重的派几只老鼠盯梢,害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隔岸煽火”,又是装疯卖傻,才甩掉他们。
我真不懂,大当家的,为何要把这线索透露他们?你们不是在赌赛谁个先寻出凶手么?”
卫紫衣恬然道:“那是声东击西,掩人耳目的障碍法;本不欲外人插足“金龙社”事务,但舍弟与他们关系不浅,只有让他们尽尽人事,而当时社里有敌人的眼线,只有传出宝宝真死,将错就错的放出三派分散力量的消息,以安他们的心,如此他们手中的人质,方不至于在他们惊怒之下遭到伤害,以便暗中行事。
现今唐门已得到线索,一定会扩大搜索,所以我们行动必须快些,免得凶手惊动害怕而另觅巢穴。”
殷大野点点头,道:“那少林呢?”
卫紫衣道:“大男人调查尼姑庵实在不方便,于是由悟心大师出面请峨嵋家女尼到各庵挂单,方便查询。”
怔忡须臾,殷大野道:“想不到也惊动了娥嵋众位秃头女尼,她们向来是不爱管闲事的。”
卫紫衣苦笑道:“我又何尝愿意欠下这笔人情债?但若不便少林土点力量,面子上又说不过去,谁叫宝宝是少林掌门的俗家晚辈?有时还真希望那小家伙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说着望向马泰、战平,道:“你们那边的消息怎么样?”
战平冷静道:“派来的弟兄在窑里都没有异状,地出言试探过,一样找不出一点动静。”
马泰道:“我那边也没有消息,四川的每一寸地都快翻遍,不论男庵女庵都查过了,每个人都很正常。”
卫紫衣语音低落道:“难道我的估计错误?”
心中急着,忖道:“天呀,快两个月了,这次如果有错,真不敢想像宝宝会变得怎样。”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卫紫衣素来自信判断力超人一等,在啥小细节也逃不过他锐利的神目和细密的心思,如今信心却有点动摇了。
张子丹安慰道:“别担心,魁首,方大侠的消息还未来哩。”
卫紫衣不禁有些儿急躁的道:“这些天你我四人分散着到偏僻的地域探查,也得不到消息,难道那些人都躲到水底去?”
阴离魂十分老辣的道:“我方吃亏在不知对手的来历和相貌,不然他们那能活到现在!”
殷大既向卫紫衣道:“大当家的可曾思量是那方的仇人干的?”
卫紫衣抑色阴暗,道:“创业的时候,不免会开罪许多人,即使没有直接和我发生冲突,只要沾上一点关系的亲人好友也会跟着恨我,就算要编“仇人录”也难求仔细,我也没那许多工夫去计较谁恨我。
宝宝出事的当儿,“金龙社”分布各地的眼线已接到密令,盯牢各帮各派的动静,结果送来的消息,显示并不是帮派的人所作的手脚。”
殷大野惊讶于“金龙社”的庞大力量,不免感慨在道上闯这么多年,名声即使再响亮,人家若要以一帮之势来压你,还能动么?
“有了,魁首||”
马泰突然叫起来,引起众人注意,殷大野骂道:“你吱吱呼呼乱叫什么?”
“不是的,师父。”
马泰道:“我突然想道一件怪事儿,只是不知说出来又有没有用。”
卫紫衣笑道:“说说看。”
马泰憨然一笑,道:“刚才有位弟兄来向我报告,益州城外有户人家很怪,他听到那家的姑娘向人提起什么塔里有个小孩好像金童转世,在修练什么法术。说经过九九八十一日便能成仙了,这是什么鬼话呀!”
思量着,卫紫衣起身叫道:“方兄还没有消息么?”
“别急,瓢把子。”
侠盗方自如应声逆来,后面跟着除武,来不及打招呼,便道:“武儿这孩子已得到我的真传,欠缺的只是经验,这次多亏他的助力,跟一个叫玉姑的姑娘闲谈多时,证实塔里的小孩确是宝宝无疑,可惜他忘了这可能是敌人暗伏的棋子,没有试试那位姑娘是否武林中人。”
除武争辩道:“师父,徒儿是看那位姑娘神色很诚恳,显然很关心塔里那个小孩…”
方自如摇头道:“江湖上戴着假面具的人多的是,你记不记得后来咱师徒上观末观主捉妖,我乘机到后面一溜,悄悄问了一名道姑,却是那位玉如姑娘的旧识。”
卫紫衣急道:“方兄指的可“修真观”的九层塔?”
“没错!”方自如道:“真使人预料不及,下手掳走宝宝居然会是女修道士,魁首跟她们有仇?”
沉思一会,卫紫衣摇首道:“不可能,我向来不理和女子、出家人交道,记不起那时有这段过节。但是,她们能够从“子午岭”把宝宝运到此地不被发觉,这不简单,决非一批女子所能成事,若猜的不错,劫走宝宝的是男女合伙。”
顿了顿,冷静下令道:“马泰、战平立即通知弟兄至益州城外十五里的“修真观”外埋伏,另外,派两个人通知唐门与少林,但请他们不要太急着插手,先救出人再动手。”
马泰、战平应声而去。
殷大野皱眉道:“这么快便查出消息,那老子给四川唐门那几个家伙报信,岂不是白搭?”
泛起金童似的笑容,卫紫衣道:“这是有用意的,目的是使唐门的人心中不至于太难受,好让外人得知他们唐家堡也调查出凶手藏匿于女子之处,面子不会太难堪。”
阴离魂拍拍殷大野的肩膀,道:“我们当家的言外之意,就是请你在此喝酒享乐,无须跟着我们劳命奔波,免得姓唐的那些人知道你我如路,面子拉不下来。”
殷大野火道:“什么?新人入洞房,媒人丢过墙?你们嫌我不够份量啊?”
阴离魂蛾眉道:“你扯到那儿去了?人不能只为自己想,有时也应该想想别人的立场……”
殷大野挥手打断它的,话,道:“你为什么不替我想想?老子想见识见识轰动武林的秦宝宝,你想从中作梗吗?”
卫紫衣真挚的道:“如果殷兄不嫌弃,在下正想邀请殷兄于事后和我等同行,在“金龙社”作客,以表答谢之忱。”
殷大野很受用的笑道:“大当家太客气了。”
阴离魂斜睨着他,哼道:“我早知你的心意,宝宝若与你一块儿相处,必然“近墨者黑”,就好比当年的我,所以才想早点将你送走。”
卫紫衣忙道:“殷兄别听离魂胡扯。”
殷大野却哈哈大笑,道:“我知他故意气我,老子偏不让他如意,我是跟走了你们,顺便也跟我那宝贝徒弟叙叙别来离情。”
于是,卫紫衣三人和殷大野道别,这赌场的地下老板就是殷大野,开了后门让他们由不同的路转回,卫紫衣三人约定明日午时于“修真观”外见,各自回转“迎春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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