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里,夕阳酒色红,映照宝宝身上的新衫,是雨中蔷薇的颜色。
夏日的阳光是够泼辣的,当夕阳西下,凉风袭袭,无疑地比什么都醉人,把蝉声都笑醒了,不知是否在歌诵缠绵的情诗?
蝉生蝉灭,已歌唱了千年万年,仍然意犹未尽。它们偏爱在白昼里引声嗽啸,歌声嘹亮,像厌世的壮士;烈日初歇时,却又像小儿女,凋碉地低诉生命的短暂,此时它们的鸣声最悦耳,抚慰如断线风筝的异乡人。而乌鸦栖息在一棵老树上,宛似开了一朵黑花。黄昏将逝,一颗早出的大星星高悬在西边的天上,晶莹的、孤傲的,却又很婉约,很诗意,美得像情人的眼睛。
怪不得,古人要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魁首,夫人。”战平遥指前方。“就快到了,姓庄的东弄村是八姓庄中最大的,也是第一个抵达的村子。”
“姓战的很少见,也算八大姓中的一姓?”宝宝没事找事,傻嘻嘻的反问:“那么,姓秦的理该是八姓中的第一大姓啰?”
战平哭笑不得,答道:“先前来开垦家园的有八姓人家,所以八姓庄,到如今少说二、三十姓,姓战的只有敝宅一户。”
“你没回答我,姓秦的呢?”
“大约两三户。”卫紫衣笑着插进来说:“你别为难战平吧!姓秦、姓卫、姓席,在百家姓中都不算大姓。”
“至少不像姓战的那样。给黄鼠狼看鸡--愈看愈稀。”
卫紫衣哈哈大笑,收缰勒马,执着她的手说:“你到马车里和席嫂子作伴吧!”
此次随他们出来的除了一名马夫、两名侍女小营和小雏,另有席如秀和席大人,那时他们夫妻俩正在闹别扭,席夫人卷起包袱要回娘家,刚好被宝宝撞见,便邀她一道出来散散心,另由卫紫衣下令席如秀陪同。出门在外,日夜相处,再大的别扭也得消失的了。
三位领主夫人中,只有二领主张子丹的夫人紫玉竹是武林高手,大领主夫人和三领主夫人均是良家女子,里小脚的,骑不得马,加上卫紫衣也舍不得宝宝长途骑马,所以几乎她专用的大马又出动了。
“都快抵达目的地,坐在车里如何看得清八姓庄的风光?”
“又不是马上要走,总有你溜搭的。”
卫紫衣自先下马,再半扶半抱的使她下了地。他不了解八姓庄的风俗民情是开朗或闭塞,暂且不便宝宝拋头露面方为上策。
“好无聊!”无奈,她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女扮男装。”
他在她耳边道:“我可不跟男人同睡一张床。”
她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他,双颊霎红,几乎是躲进马车里去。幸而马车里昏暗,没人瞧见她发窘,只是六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因为她突然窜上马车的动作太快了点!宝宝不想人发问,掀窗教晚风直扑入面,化去嫣红。
这样一来,她忍不住想好好看一看东弄村的景致。
一路上,她由寡言的战平口中挖出不少有关八姓庄的点点滴滴。她一点也不是个咄咄逼人的当家夫人,她太能言善道了,她是那样善于鼓励旁人参与。她努力把别人的嘴敲开,却又笑得那样无害,使他人自动向她让步。
她对战平是很亲切,用着她的优势,她出身名门的特有观察力,捉住一点话柄便顺藤摘瓜,教惜言如金的战平弃械投降。其实,她并不像着些人把自己的舌头磨利得像一把锥子,无情地欲将别人灵魂深处的秘密刺穿!她是好新奇、爱玩的,对别人的隐私没兴趣,有兴趣干什么呢?
据战平形容,八姓庄扩展至今已有东弄村、西凤村、南侠村三个村,为何独缺北村?只因它北倚二座小山,对外没有门户。
当时她这么说:“光听这三村的村名,就知道东弄村最平凡。”
“可是却占地最广,最为繁华。”战平为故乡辩护。
不过,打听之下,却也证明宝宝所言不差。西凤村原本不叫西凤村;只称为西村。大约三十年前,当地一名富翁求荣华富贵,先后将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送进皇宫充当皇帝老爷的玩物,放出无数的金钱收买宫人,终于第二个女儿得到皇帝的注目,上了龙床,还生了龙子,那女儿也成了有封号的妃子,所生的龙子虽然只封了郡王,也算一地之主,这在皇家也没啥大不了,在平民百姓家却是四海欢腾的大喜事,那名富翁总算得偿所愿,在变卖家产准备到外孙的封地享福的当儿,硬是成天想到就笑、笑、笑,给笑死了!
不过,西村到底出过一位‘飞上枝作风凰’的皇妃,便自动将西村改成西凤村,以便在八姓庄中自抬一下身价。
宝宝又来挑眼儿:“那位郡王可曾照顾乡里?”
“不曾。”这回战平的回答痛快许多:“他对西凤村没有感情,而且自顾尚且不暇,因卷入太子名位争夺战,而被削去爵位,贬为平民。”
“村人晓得吗?”
“或许有些耳闻,但没人去认真,毕竟曾出了位皇亲。”
“自己无学问,莫把祖宗夸,失势的皇亲还不如百姓值钱。”
“得者风,便扯蓬,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西凤村因此文风大盛,读书人家是三个村中最多的,舍妹也是许了当地一位叫汤秀实的秀才。而南侠村呢,就更富传奇性了。约莫七、八年前,南村曾发生三起强奸杀人案,官府一直无法破案,整个八姓庄均人心惶惶,尤其妇道人家,个个如惊弓之鸟,白天出闺必定结伴而行,天未黑即关门落户,可以说人人自危。后来出来一位姓宋的侠士,独自破解命案,揪出合谋的两名凶手,而他本人也在激战中殉亡。村人为了感谢宋侠士的义行,纪念他的恩德,将村名改为南侠村,并由村长收养了他的遗孤一位年仅九岁的女儿。那小姑娘长大后,由村长作主许配给舍弟为妻室。”
“她叫什么名字?”
“宋净瓶。”
“这名字取得真好,我喜欢。”宝宝抿一下嘴,嘀咕道:“怎么我爹不为我取个高雅些的名字?”叫宝宝,好象一辈子长不大似的。
而东弄村呢?相较于西风村的文风鼎盛,南侠村的田园色彩,东弄村无疑扮演着商家角色,有着最多的店铺,最上等的客栈,以及最繁荣的人口。
“果然我没猜错,东弄村是最平凡的。”
“是的。”战平无奈,谁教东弄村没发生过可歌可泣的故事,使他无话可说。
而今,他们就要踏进最平凡的东弄村。
夕阳沉下去了,昏色渐渐地深了。
骏马与马车在平静中缓缓地前进,店家门口开始上灯,人声开始沸腾。这是夜晚了,闻得到食物的香气了。
至于此地的村民呢?宝宝心想,他们与其它地方的人们都是一样的,没有太大的不同。商人嘛,都使你掏腰包;客人嘛,杀价省下一个子儿也是好的;农人嘛,想使在田里的血汗换得全家温饱,等来冬过年时有能力宰一头猪或一只羊;
妇人嘛,只愿能从繁忙的家务中喘口气儿;少女嘛,忙着想未来夫婿的模样;小孩嘛,最懂得寻找快乐,动静皆好玩。
他们的生话不尽然是体面而无暇,却很真实地在活着。有比这点更形重要的吗?再也没有了。
“宝宝。”席夫人轻拍她肩膀,招呼道:“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点心?”
宝宝收回视线,笑着对她摇摇头。
“我也不饿,”席大人叹道:“虽说是坐在马车里,比不得马上赶路,坐久了却了腰酸骨硬,胃口大失。”
“待会儿洗个澡也就好了。”宝宝是练武人,又常在外面走动,旅途疲乏的感受不如席夫人深。
在此说一个题外话,宝宝还未和卫紫衣成亲前,一直叫席夫人为“席妈妈”,而今她成了大当家夫人,再用旧称呼等于要卫紫衣也跟着矮一辈,席夫人说什么也不敢承受,可是,跟着卫紫叫她“席嫂子”也怪怪的,便改口叫她席夫人。不过,宝宝坚持他们仍叫她的名儿,只有在正式场合才叫她一声“宝夫人”或“当家夫人”。
“也许我现在才提是嫌晚了些,然则,战平家能腾出四个房间容纳我们这些人吗?”席夫人细想一会,猛然记起要问。“你也不了解战平的家世吗?”宝宝失笑了起来,略略提高了声音说:“若不是这次来到八姓,我也没想过要动间战平的家世,可见得此君平日是多么沉默寡言了。我听大哥约略说了大概,似乎他家境不错,父亲从前是做镖的,赚了不少,直到元配去世,才体悟到对妻儿的忽略太久了,从此金盆洗手,隐居到八姓庄,购置田产以养余生,后来经人介绍续娶了杜氏,又生下一女一儿,如此一来,只想老死斯乡了。”
席夫人是聪明人,自然了解有那样的家境,屋宇不会太小,腾出几个房间不是难处。战平的妹子战流虹先出嫁,隔三天,战小春迎娶宋净瓶,热闹是够热闹厂,但忙忙乱乱的情况也是可想而知的。
“怎么战老夫人没想到要为战平娶一房妻室吗?”宝宝声色不动地问道。
“也要他自己愿意娶啊!”
“就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宝宝用求教的眼色看着席夫人,“是一般‘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良家女子呢?还是出身同道的江湖女侠?”
“这可就难猜了。”
“找个机会直截了当的问他吧!”
于是,跃跃欲试的欣然笑意,从她嘴角流泻。
她玩过的花样太多了,就是没玩过当红娘的滋味。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多的是时间和战平穷蘑菇,非想法子磨出一个战平夫人不可。
抑郁寡言的战平,如何敌得过舌灿莲花又不按牌理出牌的秦宝宝?何况,她还有帮凶哩!
“席夫人,咱们联手出击吧!”
“没问题。”
骑马在后面护驾的战平,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未曾吃饭终算早,未曾做亲终算小’,你战平要一辈子被人当小孩看待吗?光此一句,就要他弃械诚服。宝宝得意的想。
好汉无好妻,多受饥来多受寒,苦于没人照应,怪可怜见。
宝宝笑叹一句:“哎,我真是太好心了。”
鸡妈妈的妈妈……鸡婆?!可不是。
※※※
人类过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小龙王一点概念也没有,只觉得人类是一种行动迟缓的动物,比他身旁那只小乌龟还慢上三分。小小一段路,又骑马又坐车的,竟也走了三天,而他,一眨眼工夫便可到达。
“龙三,你还不死心啊?”
“我为何该死心?偷看不到秦宝宝洗澡的模样,没机会寻找她身上的胎记,并不是我的过失。何况,我已想到更好的方法。”
“我洗耳恭听。”小乌龟知道这家伙是死鸭子嘴硬,根本清纯得要命,才不好意思去偷看人家洗澡,何况,这秦宝宝有可能是小魔仙附身的,他岂敢唐突佳人?
“我可以在夜里潜入她的梦中,趁她没防备的时候,逼出她的本相。”他朗声说道,面容发光,眼神闪亮。
“这倒可一试。”小乌龟由衷的赞叹着:“龙三,你实在才思敏捷!”
“那当然,比起她那差劲的丈夫要强上百倍。”
“哪个?”他不解地问。
“就是那个叫卫紫衣的臭男人!”
“哇!”他怪叫,失笑道:“你不是普通的会记恨他,龙三。我看他一点也不差劲嘛,是男人中少数真正疼爱娇妻的好丈夫。你不要只因记恨人家说你是一条没教养的鱼,便全盘否定他的好处。”
“你忘了,他也说要把你煮成乌龟汤。”
“得啦!我原形是小乌龟,我并不以为耻。至于人类妄自尊大的说些什么,何妨随他去,反正不可能变成事实。”
“你是要我妄言姑且听之。”
小乌龟憨厚的笑着,眼光又纯真又温柔,有种醉人的温盘。
“你确实比我有修养多了。”小龙王心不甘情不愿的承认。
“乌龟的本性就是与世无争嘛,否则怎成得了千年龟仙?”
“这点我相信,你会活得比我久。”
“慢点,慢点!你说这种话好生没道理。”
“神仙也有落难时,你瞧小魔仙不也被贬下凡尘?乌仙爷爷不只一次提到,论闯祸的本事,五小仙里要算小魔仙排第一,我排第二。而今小魔仙遭劫,下一个不该轮到我吗?”小龙王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小乌龟不敢置信的瞪着他,彷佛听到驴子开口说话似的。
“呸、呸、呸!你别诅咒自己行不行?”
“得啦,你慌张什么?”
小龙王不等他的乌龟嘴开口,丢下一句‘我去办正经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三!”小乌龟待呼负负。“这家伙,太急性了。”
为了怕他‘吃紧弄破碗’,反而弄巧成拙,小乌龟大叹一声‘我歹命哟!’很认命地追踪小龙王的气息而去。
夜幕低垂,新月如钩。
※※※
由于旅途的疲累,一等安顿妥当,各人便都提早回房安歇。
夜晚非常清凉,打开一扇窗子睡觉,月娘有兴就让她偷窥吧,秦宝宝饱尝了美景和甜蜜的幻想,缩在卫紫衣怀里睡着了。
在满天星斗的夜色里,她梦见田庄上的树木从她身旁滑过,比施展轻功更快速的飞越山要,听到水声而停下脚步,于是,她转过一个山勒寻觅水源,霍然眼前开朗,一道瀑布像一匹白缎子流泻下来,形成小湖等待有缘人的吟咏。
山中小湖,百练如银,松涛如浪,新月如一把月牙梳为湖水梳理云鬃。
“这地方可真美,怎么从来不曾听说过呢?”她心想着。“叫大哥也来瞧瞧,咦,大哥呢?他怎么没跟来了?”
彷佛现在才发现自己孤身一人置于无名山中,周遭一片寂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恐慌的危机感取代了兴奋。
“大哥!”她吶喊。“大哥!”
山也朦胧,游鱼唱咽声挑逗着水色月光。
一只白鸟掠过湖面,飞向丛林深处。
她的吶喊得到了山鸣谷应,鱼惊鸟遁,再没有别的。
“大哥……”她只余呢喃:“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疑真似幻,更像一个恍惚的梦景,她亲密的爱人、亲切的家人,刚才犹围绕在她身边,怎么才一眨眼工夫,全都不见了?这不是梦又是什么?然而,她的耳朵听得到流水声哗啦地咱着,她的眼晴看得清山中美景如一幅画在她眼前延伸,如果是梦,会有如此清晰的梦境吗?如果不是梦,这一切又如何解释?于是她阖上眼睛,感到心神不宁,极待理清思绪,最好一睁开眼晴,一切已恢复原状。
在这举寂的时刻里,大地上散发着各种气息。那些苍天古树是多么静穆,可以想见鸟雀归巢于林间,多么安逸!山花吐出浓郁的香气,和着嫩草柔叶的清新味道。晚风徐徐拂来,月光的温暖可以感觉得到。
模糊地,她感受到生人的接近,萎然睁大眼睛,一个好漂亮的男孩挺立在她身前,热切的目光正凝视着她呢!
宝宝后退一步,惊讶地问:“你是谁?你怎么也在这里?”
“你问我是谁?我是小龙王呀!你一直都喊我龙三,你忘了吗?”他热切的逼视使人颇感窘迫,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毫不放松地盯住她。“让我看看你身上的莲花胎记,好证明你是小魔仙。”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阵,不懂他意指什么。
“快呀!我能将你带入梦境,但时间不能拖久。”
她倒困惑了,瞪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继而扬起双眉。
“是你把我带来这里?就凭你一个小鬼有何能耐左右我的行踪?小兄弟,你别把话说满了,小心笑掉人家的门牙。我不知道你跟踪我有何目的,如果你想追求我,那你的技巧也太烂了,丝毫不能打动我的心。一来我已名花有主,二来你也太小了,去找其它的小姑娘吧!”
什么小龙王?听也没听过,江湖上压根儿没一个外号叫‘小龙五’的少年英雄,这小鬼也太会自我吹嘘了。虽然他的外表是难得一见的俊美,奈何心术不正,竟想得出追求‘金龙社’的大当家夫人以求迅速成名的馊主意!
呸!人小野心倒挺大的,可惜找错了对象。
她又瞇着那双狡铸的黑眼打量他,最后把目光定在他的脸上。她想,他果真好看到了极点,这种生在男孩脸蛋上有点浪费,而且也会招来些许困扰,宛如数年前仍作男孩装扮的她,容易被人取笑是‘男生女相’。
幸而,他体格健壮,像一位少年将军,而且头脑机敏,一心一意想要往上爬,在江湖上闯下响亮的名号。
有志气是好的,有野心也没错,但不能走邪路。‘狗朝屁走,人随势走’,意欲巴结她的老公卫紫衣,也不必把脑筋动到她身上吧!
秦宝宝对他的评价,一下子降到与地面齐平。
小龙王才感奇怪!怎么小魔仙一坠人凡尘,竟变得如此败与而不可理喻?难道眼前美若天仙的她,并非小魔仙?不可能,他的直觉很少出错,他一看到她便感觉亲切,本能的想保护她,犹如对小魔仙无误。况且,她左右两手的手腕上套着一只黄金手镯,不正是为了遮掩引人侧目的莲花胎记?
宝宝追随他的目光,将视线移向自己的手腕,暗酌,“难道他是个小贼,看上我的手镯?”为了遮掩被金蛇咬伤的疤痕,手镯成了她最喜爱的饰物,收集在一个银雕盒子里,每天轮流使用。
把一只黄金手镯卖了,可以使五口之家过上半年不愁温饱的日子,自是招人眼红,连初出茅庐的小鬼都知道要抢。
‘盗虽小人,智过君子’,倒也不可小窥,不可不提防。
小龙王有些耐不住了。“把你的镯子摘下来给我看看!”
哇,果真被她猜中了。“真是可惜呀,这般人才竟当起小贼。”她叹息似地望着他说:“‘强盗遇上喊打劫’,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小心你出师未捷身先死。
敢把主意动到我头上,也算有种。”她微笑起来,带着眩感魅力。“不过,要摘我的手镯,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这有何难?凭我的法术就算要剥光你全身也不费吹灰之力,只不过,念在过去情谊,不愿使你难堪,所以还是你自个儿乖乖地解下来吧!”
听听他那宽宏大量的语气,彷佛她还要倒过来感谢他。
“法术?”宝宝讥刺地向他说:“敢情你还是一位仙人。”
“我原本就是。早告诉你,我是小龙王,龙三太子,你们都叫我龙三。”他奇异热切的两眼望着她。“而你,理应是‘五小仙’中的小魔仙,父亲来自魔界,母亲来自仙界的半魔半仙之体。只因你一时的大意,竟使得一名凡间女子死于非命,于是你被贬下凡尘,附身于凡间女子体内,丧失了仙界的记忆,唯一能辨识的只有你身上的莲花胎记。”
宝宝愈听愈迷糊,因她根本不信怪力乱神之事,至于神仙,只存在于民间传奇故事中,见也没见过一个。
“什么五小仙?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我没见过也有听说,何来的‘五小仙’?”
她还是将之归类于江湖事件比较合理,好比她的丈夫外号‘金童閰罗’,当然不是阎王来投胎,而是一种隐射。她还听过‘俏罗剎’、‘木金刚’等等外号,难道真是仙魔下凡来历劫?当然不可能。‘小龙王’算是满响亮的外号,‘小魔仙’又何尝不是?可想见是一个刁蛮古怪、行事亦正亦邪的小姑娘,生来教人头痛的那种人物。
“如果你在寻找你失散的同伴,那你是找错对象,我身上并无莲花胎记,当然也不肯被人附身。今天以前,我叫秦宝宝,今天以后,我依然是秦宝宝。”她自个儿可也是一号‘玉女巧仙’,难道她真是仙、是玉女?呵,她如何不明白江湖人喜欢言过其实的毛病。
“原来你仍然不相信?”他用窒息的声音问她。
“你说你是龙三太子?”宝宝对他嘴之以鼻:“好啊,你现出龙形给我瞧瞧,这可比你说破了嘴更加有用。”
一时,两人间怪紧张地静默着。
最后,他用着有点激烈的声音问道:“一定要这么办吗?”
“是的。”她心不在焉地说。实际上,她从头到尾都只当他是一个爱说大话的小鬼,故意刁难他罢了,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小龙王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人类是不信邪的。他望着她,心里带着一种往事已难追忆的悲伤,小魔仙已不再是小魔仙。
天神啊,玉帝啊,一个无父无母的小魔仙不值得上天怜悯吗?当初,魔界的人要将小魔仙带回魔界,不也是玉帝你留住她的吗?如今,只因她身上流着一半魔界的血液,便对她加倍严苛的要求,死了一个凡人,就要她形销魂灭?苍天何其残忍,倒不如让她回魔界去算了,至少在那儿,她还是一位公主。
秦宝宝想丢下他不管,却走不了,似乎有种力量使她迟疑不决,她不知道为什么。
两人间静默了好久,冷森森地静默着。
他的表情有些颓丧,甚至可以说是惆怅,这使她无法再缄默了。
“哎,你若是变不出来,就闪开去,我要找路回家了,没工夫和你蘑菇。”
她的声调里,带着一种轻鄙的意味。
这深深刺激了小龙王。他的筋肉战栗着,牙关紧闭着,周过的气息瞬间转变,感觉得到空气正加速地流动,再迟顿的人也可感应到祸事将临,正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思潮随之旋转又旋转,交织成一个晕眩迷的千层网。
天是暗蓝色的,当银光闪烁,天地间亮如白画,一条巨大的银龙盘旋在半空中,在她的头顶之上,吐出吓人的银芒。
“呵、啊、呵!”恐惧的情绪抓住了她,姣美的脸蛋上惨白一片,眼里流露出惊骇之色:“这是恶梦!快消失了吧!妖怪,快点走开!”
在空中回响着使人柔肠如绞的呼唤声:“小魔仙,你醒醒!小魔仙,你醒醒吧!想一想我们在仙界的日子,想一想……”
“住口!住口!我不是小魔仙!”
“不,你只是忘了,而我会让你想起。”
“我不要听,你走开,妖怪!”作梦也罢,处在这种超乎常理的情况下,宝宝的神经紧张到无以复加,脑海里布满了疯狂杂乱的影像,就好比成天听人描述地狱情景的人,突然间坠入地狱一样,听是一回事,真实面对又是另一回事。
“妖怪?我在你眼中竟成了妖怪?”小龙王为之狂怒昂起龙头,向她直逼而来。来不及闪避和逃脱,一条银龙盘缠在她身上,把她像一朵花捏在手心似的可松可紧,松了还可以喘口气,紧了便要她筋断骨碎,绞断她的性命!
哦,如果这是梦,快醒醒吧!完全被束缚住动弹不得的宝宝,只有脑子还能运转,神经已如同上紧了的琴弦一般,随时有可能绷断。她的心脏如擂鼓一样加速鼓动,渐渐地,她的呼吸困难,胸口绞痛,不得不张开嘴来喘气……
“小龙王,快罢手!”
来迟一步的小乌龟看上去惊慌失色:“快,你闯大祸了!快点将她送回去,可不能教她死了!她天生心脏不好,受不了你这一吓!”
夜,是静穆而温柔的,星星在天空闪烁。巧仙秦宝宝,昏迷在梦境中。
※※※
“宝宝!宝宝!”
首先察觉有异的自然是搂着她人睡的卫紫衣,怀中人儿气息不稳,挣扎扭动,很快把他惊醒了,他一看便知她陷入恶梦中,极力要将她摇醒。
“醒一醒!宝宝,醒一醒!”
他望着她痛苦的表情和颤抖的身子,眼里射出了惊惧之光:“老天,她究竟做了什么样的梦?”他把她抱进怀里摇晃着,轻喝道:“你醒来!宝宝,快些醒来!”
时间像是凝住不动了,感觉上过了好久好久,才由她喉中逸出一声※※,勉强半睁开眼晴,喘着低微的气息:“痛……我的胸口……好痛……”
在睡梦中发病,莫非暗射她的命运又开始逆转吗?卫紫衣无法多想,他的反应是迅速而正确的,‘护心丹’就搁在床前,垂手可得,为了使药效发挥得快些,他先将药丸嚼碎,再喂入宝宝口中。
整整半夜的辗转反侧,她才逐渐平稳下来,安详的睡去,算是脱离了险境。
卫紫衣怀着一颗不安的心,一夜不曾再睡,直到天明,倦极了他才稍微瞇一下眼,不多时却又一惊而起,看视她的病况。
无论如何是无法再睡了,他有这样的觉悟,干脆起身梳洗,要侍女小营将早餐端进房里,他放心不下宝宝。
不多时,大伙儿全跑进来要探病,卫紫衣好说歹说,总算将闲杂人等全请了出去,一个人独对着宝宝发呆。
为何突然发病呢?事先全无半点征兆。
只是因为作恶梦吗?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梦。
她向来少梦,更别提作什么恶梦了,而今她躺在那儿,娇艳得像一朵花,谁都按耐不住要盯着她多看几眼呢!不只是她有一双变化万千的眸子,和生动娇媚的鼻子,更因为她正值青春,充满无穷的活力,她尤其喜欢使周围的人都跟她一样快乐。她是好心肠的,偏偏身带恶疾。
命运最会捉弄人,天性好动的宝宝却有着一副随时可能发病的身体,这是对她的不公平?还是对其他人的公平?
卫紫衣面色沉郁,他希望能代她受苦。
最令他耿耿于怀的是,宝宝因何在睡梦中发病了这会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以至病情变得无法控制?这是否表示她的身体将如江河日下?
他摇头叹息,似乎要摇掉心中的愁绪,他敞开一扇窗子,阳光充溢了冷寂的卧室,窗外的石榴树正肆无忌惮地怒放着火焰般的花朵,‘五月榴花照眼明’不知是谁的诗,他忘了,只以淡漠的、讽刺的眼神逼视着苍穹,至于他所看到的一树红花,所听到的鸟雀啾啾,也成了傲慢的花和讨厌的噪音。
当秦宝宝的意识开始醒转的时候,卫紫衣仍然处于无底的静默中,他安静地把她像花似的抱着,温柔地吻她的面颊,低声说:“你受苦了,我的可人儿。”
“大哥,”她紧依在他胸前,喃喃地道:“我可怜的大哥,把大好的光阴都浪费在病褟前。”于是,恶梦的恐怖情绪在她的心里消退了,她的心安泰着,倦伏在丈夫宽阔温暖的怀中,她无所畏惧了。
卫紫衣让她吃下一碗鸡笋粥和鱼翅羹,然后再服一次药。
“大哥,我突然好想吃鱼面和翡翠饺子。”
“好,咱们中午就吃这个。”卫紫衣吩咐小营去叫战平照办,倘使战府一时做不出来,便到街上去买。
“大哥,你看,窗外的榴花开得多么悠意,红得耀眼呢!”
“嗯,果然极为红艳美丽。”心情一好,也不再觉得它红得过分傲慢了。他很有兴致的飞出窗外,折下几枝榴花送给宝宝,她拿在面前嗅着,艳艳的红花映照她苍白的两颊,好象涂染上一份蔑人欲醉的明霞,人艳可就压倒花娇啦!
“宝宝,你夜里是否作了噩梦?”回首这半天触目成愁的情况,对卫紫衣而言,才真恍以作了一场噩梦。
“对呀,好奇怪的梦。”她的话如滚珠,像说着别人的故事一样,带着镇静而无惧的微笑。“我梦到我一个人到一处风景很美的山上,那儿有瀑布和小湖,然后有一名少年出现在我的眼前,说我是他的同伴,又说了好些奇怪的话,当然全被我矢口否认掉了,后来,他很生气的瞪着我,从他身上发出巨大的银光,少年不见了,变成一条可怕的银龙,它缠住我的身体,我快要不能呼吸,胸口一阵剧痛,我便醒了过来。”
卫紫衣倾听着,半晌吐出一口长气。
“真是残酷的梦,也幸而只是梦。”
“是啊,幸而只是梦。”
夫妻俩相视而笑,流露出一种相互体恤、知己知彼的连系。他以爱怜的目光抚慰她的内心,使她天生的乐观主意又回来了那不过是一个梦罢了!将它拋至九霄云外去?嗯,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