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国英一把扯下了江剑臣的假须,女魔王等人这才看清了他的真正面貌。但见他丰姿如玉,五官俊秀,顾盼神飞,美如少女。
侯国英不禁心头一阵狂喜,正想软语赔礼,不料,江剑臣一愣之后,陡地脸色一寒,冷哼了一声:“岂有此理!”把手巾一掷,人已飘身厅外。
侯国英哪里肯放他再走?一急之下,竟连称呼也改了,一声“水兄息怒!”飞身急拦。
但她哪里能阻挡得住?江剑臣大袖一抖,一般劲风劈面袭来。侯国英身躯微斜,闪了开来。再次飞扑,江剑臣已凌风拔起。等侯国英飞身上房时,江剑臣早已匿去了踪迹。侯国英懊丧至极,悔恨交加,吩咐在场众人各自回去,自己竟关上房门,哀哀暗泣起来。
却说江剑臣出了黄茅岗,越走越气,暗恨自己一时不慎,竟栽了这么大一个软跟头。这且不说,自己没进青阳宫就现出了本相,掌门师兄所派之事如何完成?气到最后,他把一腔怨怒都归根在老魔头战天雷的身上。要不是这个老不死的一言说破,凭侯国英的眼力,如何能识透自己的化装奇术。想到这里,脚下竟往李鸣所住的客店赶去。
由于侯国英尚在徐州,武凤楼、李鸣二人就不想先走,何况又添了战天雷这么一个大帮手。最后,又发现了小师叔江剑臣,怕他有什么指示,就更不能离开徐州了。
江剑臣找到武凤楼、李鸣所住上房一看,里面热闹极了!除去李鸣、战天雷、武凤楼,还有醉和尚也一齐在此。
一见江剑臣来到,头一个就是六阳毒煞一跃而起,由衷地欢呼道:“不打不成相识!亲家,咱哥儿俩可要多多亲近亲近呀。”猛一听,江剑臣不由得一愣。
但他马上就明白过来,因为他清楚地听到李鸣喊他义父,那不真是毫不掺假的亲家了?当下,也很高兴地说:“剑臣年轻,老哥哥抬爱了。”
他刚想埋怨老魔头不该揭开他的秘密,武凤楼已递过一张纸条来,江剑臣只看了眼,便懊丧地垂下头去。醉和尚直到这时才凑了过来说:“八成又是你那个浑蛋加三级的师兄萧老大的手谕。别理它!”说着,转对李鸣道,“缺德小子,爷们帮你发了大财,该请我们祭祭五脏神了吧!”
江剑臣肃然说道:“大师兄传谕,叫楼儿和我中午时分去鼓楼接受训谕。我心乱极了,想休息一会儿。”醉和尚哪里肯依?硬逼着李鸣去买酒莱,还特意安排他买两只肥鸡。
东西买来,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坐下。战天雷和醉和尚兴高采烈,江剑臣是一言不发。再三相让,他还是滴酒不饮。对他的这种不忘师恩,尊敬师兄的举动,战天雷很为钦佩。
快近午时,他突然说道:“我与萧掌门有一面之缘,同去一唔,不知可否?”他是武林中声名赫赫的头号人物,江剑臣怎好拒绝?至于醉和尚,那就更不用说了。
刚交午时,大家一齐动身,来到了城中心有名的古迹鼓楼。这楼原是西楚霸王定都徐州时的午门。高大的建筑,雄伟古朴,上书“西楚故宫”,好象不久前经过缮修,很为整洁。
众人从西边箭道走入楼内,只见不止萧剑秋一人,还有北方八卦门的掌门人俞允中,太极门掌门林惊鸿,形意门掌门岳振宇,分四面端坐。
一见众人进来,都站起相迎。特别是一眼看到了六阳毒煞战天雷,包括萧剑秋在内,无不凛然色变。江剑臣不由得暗暗佩服战天雷在江湖道上的威势,尽管在座者都是一派至尊,见了他无不悚然。
他知老魔对正道人物向来不假以辞色,骂他们假道学,又知李鸣不敢说话,忙抢步拜见掌门师兄,又和三位掌门人一一见礼。遂把李鸣拜义父之事详说了一遍,众人无不稀奇,内心深处全都感叹着这一段奇遇。萧剑秋让战天雷、醉和尚坐下,李鸣、武凤楼侍立门边,阻止游人走入。
萧剑秋叹了口气道:“当今昏庸,刀兵四起,满人日益强大,灾荒连年不断。魏忠贤虽无魏武之雄,挟天子以令诸侯,但他历经三朝,受宠日隆,爪牙遍布天下,亲信充斥朝野。天启之病,已成沉痛。听任下去,阉贼必居九五,全国上下能不蒙羞?
信王千岁雄才大略。天生聪颖,是魏阉最大的畏忌。所以魏忠贤对他恨之入骨,步步陷害,不遗余力。为了辅佐信王,匡扶社稷,我遍请各大门派,要求相助。除少林允诺暗助,其余皆惧魏阉势大,不敢抗衡。只有俞、林、岳三兄不畏强暴,到此一议。
以寡敌众,必须知彼,我决心派三师弟剑臣应聘青阳宫,以探虚实,并盗附逆的贼党名单,以使新君登基之日,便即全部贼党授首之时。请大家知道此事,以免发生误会,致使功败垂成。”
江剑臣躬身禀道:“剑臣疏于防范,今已暴露真容。请掌门师兄按门规处治。”
萧剑秋陡然变色,刚想责罚,战天雷哪管这些,大手一挥说:“萧掌门息怒。令师弟之失,错在战某。该受何处罚?由我承当。”说罢,目视全场,威势逼人。
萧剑秋知他难惹,见他一口咬定“由他承当”,怎么好再罚剑臣。哼了一声道:“既然事出有因,我不责你。为了大局,你马上进京,按原谕示进行。”
江剑臣和萧剑秋虽是师兄师弟,其实恩同父子,是大师兄一手抚养他长大成人,在师兄面前,一向俯旨贴耳,不敢稍违。听师兄一说,竟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这下子,可惹恼了醉和尚。他“忽”地站起,指着萧剑秋吼道:“我一开始就不赞成他去那脏地方,你坚决不肯。现在情况更糟,女魔王已动凡心,又见了小三子那张要命的小白脸,你这不是让他去跳火坑吗?”
大家一听,一齐把眼光投向了江剑臣。只见这个当代武林中最年轻的第一高手,站在掌门人面前,无言地低下头去。
八封门掌门人俞允中俞大侠附道:“侯国英位高权大,任性异常。她要真对三弟有意,那可是万万去不得了。”
武凤楼、李鸣一声不响地跪在了江剑臣身后,不用说,是求掌门师伯更改决定。
不料一向办事随和的萧剑秋,这一次却固执异常。
他双眼微红,沉声说道:“先师遗言,小师弟得天独厚,命他独练神功,光大本门。剑臣从小坐关苦练,已历二十多年,难道这一点定力,你却没有自信?怎对恩师在天之灵!青阳宫之行,你非去不可,迟则不及。”
江剑臣闻言,身形陡转。战天雷看不过,刚想阻止,萧剑秋哪敢让他说了出来?抢先说道:“老哥不要再劝!我岂不爱幼弟?舍一人之安危去拯救苍生,是武林中人的本分。限汝马上动身,一定要赶在侯国英之前进入青阳宫。如再违误,以门规论处。”
江剑臣无言地退到一边,大家纷纷散去。鼓楼上只剩下萧剑秋、江剑臣、武凤楼爷儿三人。萧剑秋眼圈一红说道:“三弟,事关国运,咱们无极派一不能忘先师遗训,二不能失侠义本色。你别怨为兄心狠,我看着你长大,相信你的定力,绝不会与敌人同流合污。功成之日,我决定让位,由你来做掌门人。愚兄老了。”
说罢,竟流下泪来。江剑臣心头一热,低头再拜,起身刚想离去,萧剑秋赶上一步,肃然说道:“勿忘恩师。”江剑臣陡然一颤,下楼走了。
武凤楼凄然说道:“三师叔此一去——”
萧剑秋沉重地说完了下半句话:“异常凶险啊!”二人相对无言。
江剑臣一直出了徐州,掌门师兄那清瘦的面颊,斑白的鬓角,微红的双眼,以及最后的那句“勿忘恩师”,都象烙铁一样地在烫着他的心。
前面到了九里山下,猛听到山坡上树林之中,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念道:“九里山前古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
接着,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贼秃驴,不要再念下去,我最讨厌这首诗。”
又听那洪亮的声音哈哈大笑说:“老怪物,你这老小子瞎字不识,懂得个屁!南宋时有一个女词人写了一首好诗说,‘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佛爷我虽四大皆空,心如明镜,但每念这几句诗,心里都酸溜溜的呢。”
江剑臣眼看步入林中,又听那浑厚声音说:“江三弟今日前往青阳宫,独自去闯虎穴,你贼和尚念的这首诗不吉利。”
听他二人对话,知道是六阳毒煞和醉和尚等在这里给自己送行,江剑臣为这一个新交、一个旧识的厚谊深情所感,心神陡然震颤。但为了加紧行程,只好狠狠心肠不见了。好在他的脚步轻,尚未被二人发觉,身形微晃,已飘身丈余,从另一条小路飞驰而过。
江剑臣为了不惊动别人,还是易容改装。白天雇脚力赶路,傍晚投店,夜间才施展绝顶轻功,疾奔飞跑。他知道,侯国英绝不会再在徐州耽搁,她又骑的是御苑良驹,所以加紧奔波,按师兄所谕,一定赶在她的前头。
第二天上午,已来到济南。
他打算逛一逛大明湖,因为大师兄是饱学之士,曾和他讲过,大明湖最早成湖于北魏年间,隋唐时称为厉水湖,宋时改为西湖,到金代惨遭破坏,明灭元以后,又重加修建。这个湖以“淫雨不涨,久旱不涸,”、“蛇不见,蛙不鸣”为其特点,誉满海内。宋人黄庭坚有句名诗“济南潇洒似江南”,也多因此湖而发。
数日奔走,虽不劳乏。但由于每日三更即行上路,他内功虽纯,也有点儿困倦。在城中一家名叫嘉宾的客栈住下,洗漱已毕,就向大明湖走去。
来到了大明湖南门,一座高大的牌坊迎面矗立,上书三个浑厚古朴的金色大字,“大明湖”。顺湖北行,来到纪念南宋抗金英雄大词人辛弃疾的稼轩祠。正凭吊间,只见一个三旬左右的书生蓝衫飘飘,器宇轩昂,令人一见顿生钦慕之感。
这时,江剑臣又恢复了中年人的装束。他因自己此行关系重大,本不想前去结识。不料那书生已拱手说道:“同是凭吊客,皆为忧国人。兄台,请往茶厅一叙如何?”
江剑臣本对他颇有好感,见人家已主动招呼自己,哪能不予理会?忙还了一揖说:“兄台先请。”
二人刚到茶厅内一间静室坐下,只见一个幕僚模样的人兴冲冲地走了进来,深打一躬,叫了声“贾先生”,从袖中取出一个牛皮纸大封套,双手呈上。江剑臣心中一动,暗想:凭姓贾的这种飘飘然有出尘之概的清高之士,莫非也与官府来往?
正默想间,只见那姓贾的书生一面把信退还给那个幕僚,一面冷然道:“请回复贵上,贾某气大才疏,不敢充数。”说罢,自顾呼唤茶房泡菜待客。
江剑臣不禁心中暗赞。只见幕僚低声下气地说:“我家大人久慕先生的学识人品,是教导我家公子的最佳良师,已两次派人相请,都未得见先生。所以又派晚生前来恳求。先生如不收信,晚生如何回复我家大人。”说罢,又连连作揖不止。
那书生好象很不耐烦地说:“看在你的饭碗上,信暂留此。你回复贵上,还是一句话,恕难从命。”话未说完,已端起茶来。那幕僚无可奈何,只得悄悄走了。
江剑臣自然不好过问人家的私事。哪料到就在江剑臣呷了一口茶,刚刚放下茶杯之时,一个十三四岁的贵公子,身后跟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小书童一齐走了进来。那公子来到跟前深深一揖,接着就要双膝一屈,被那书生一把拉住。
江剑臣这才看清这位公子虽是小小年纪,却彬彬有礼。但见他前发齐眉,后发披肩,上束金环。面如三月桃花,长眉星眼,皓齿丹唇。举止行动,沉稳中透着轻捷,看得出是一块宜文宜武的好材料。但不知为什么,这姓贾的书生对他这么冷淡。
这时,只听那公子说:“我知老师素性耿介,耻入侯门,又不满家父的近日行为,因之一再拒聘。我求师心切,才斗胆面见先生,愿请老师同我回转原籍河南老家,闭门教授。请先生体念晚生孺慕殷殷,万望成全。”
说罢,又要下跪。那姓贾的书生脸色一肃说:“我讨厌俗礼,快休如此。你暂回去,让我考虑一下再说。”
那公子一指身后小书童说:“祥儿尚算懂事,留下他暂供使唤。”说罢,不等贾先生答话,就急急走了出去。
那名叫祥儿的小童非常聪慧,江剑臣很是欢喜。等那公子走远,贾先生才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事真让我头痛。”说着,把那封信递到江剑臣手中。
江剑臣一看,只见信封上写着:专呈贾老夫子佛西台启,下面是山东省巡抚衙门官防。江剑臣不用拆看,已知是挂兵部尚书衔兼山东巡抚的李精白写给这个名叫贾佛西的聘书,聘请他为西席先生,教他的公子读书。只不知这个品貌惧佳的李公子叫什么名字。
他这一沉吟,贾佛西已笑着说:“相逢就是有缘……说实话,李精白原来官声很好,尚无鱼肉百姓之事。不过他胆小怕事,竟为魏阉建立生祠,变为奸宦一党,我岂肯和他朝夕共处?只是他的公子李信,确非池中之物,小小年纪,兼习文武,倒是个可教之材,可惜长在附逆之家。他曾多次跪劝父亲弃官不做。无奈李精白热衷荣禄,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江剑臣听了这一番叙述,更加钦佩。贾佛西又叫祥儿去买点心。祥儿去不多时,带着一个店伙计,端来了热气腾腾的两笼“草包”包子,这种包子的做法是用半肥半瘦的猪肉,上好调料,包成菊花苞形,急火蒸熟,吃时,汤多味美。
这一顿茶点吃得江剑臣心中相当满意,也对书童祥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祥儿还告诉他这种名叫草包的包子是北面黄河渡口洛口镇的点心,今年开春才在此开张的。
吃喝一毕,江剑臣因不能吐露真名,故意问道:“贾兄,你不想知道我的姓名吗?”
贾佛西爽朗地一笑说:“同是天涯飘泊客,相逢何必问姓名。我知道兄台是奇人异士,能得同桌而食,已感幸甚。我相信,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一定还有再见的一天。”
江剑臣双手按着桌面道:“贾兄禀性豁达,愿意和一个不愿吐露真名的人结拜吗?”
贾佛西哈哈一笑说:“那有何妨?我也早有此意呢。”二人都是豪爽成性,对上一拜,就算是义结金兰。
江、贾二人结盟,是这部书的重大章节。贾佛西是明未清初反清最力的忠贞之士。明朝亡后,他化装成江湖艺人,一面渔鼓,两块简板,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到处卖唱,纠集各地义士抗清,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至今还有他的唱本“贾佛西鼓儿词”留传民间。此是后话不提。
二人跪拜后,江剑臣叫贾佛西先叙年庚。贾佛西说二十九岁。江剑臣口称“大哥”,跪地参拜。贾佛西不禁一怔。
江剑臣附耳说道:“小弟易容外出。一切真情,以后再向大哥说明。我要走了。”贾佛西和祥儿一直送到嘉宾客栈,才洒泪分别。江剑臣新交契友,豪性大发,结了店帐,兴冲冲向北赶去。
一气来到了黄河渡口的洛口镇,天气还早。他又品尝了一餐真正的草包包子,天色才近黄昏。他站立渡口,等候从对岸返回的船只。
洛口,是一个很大的黄河渡口。水势湍急,浊流滚滚,一泄千里。加上落日已尽,分外显得苍凉悲壮。
此情此景,不禁勾起他心潮翻滚,默然冥想起来:自己这一次独闯青阳宫,必须瞒过贴身四卫,镇宫八将,禁卫巡查十八彪的耳目,还得在他们戒卫森严的眼皮下拿到那份叛逆名单和各省封疆大吏的效忠信,以作新君登基时锄奸之用。虽不象荆轲刺暴秦的易水悲歌,也确非儿戏。师门绝学还得由我发扬光大,绝不能象荆轲那样一死拼之。
江剑臣正自呆呆地想着,忽见从上游漂来一团红色的东西,转眼已流到近前。
敛神细看,才陡然发现是一个身穿红色衣衫的落水女子。他的心猛然一惊,虽说自己的水性不算太好,一来无极派的门规有一条,不准见死不救,二来又是奇险万分,不容迟疑!虽然脑子里闪过了一个“黄河天险,不同常水”的念头,但人早已连着衣服跃入水中。
他的轻功很高。凌空拔起,急剧落下,正好落在那落水女子身后。当下,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左手推开汹涌的风浪,右手猛然向那女子臂上一抓。他只要一把拿住她,就不会让她手脚乱抓了。
大凡一个落水的人,求生心成切,只要能触到物件,必会死死地抓住不放,往往连救人者也一齐淹死水中。江剑臣深知这个道理,早作好了应急的准备。
不料一抓之下,竟然没有拿住。由于他出手迅猛,反而把那女子推出好远。江剑臣心中一急,右手划浪,左手急抓,又抓了一个空儿。他救人情急,连连数抓,不光皆未抓到,自己反而累得手酸脚软,几乎无力自持。
须知水中不比陆地,尽管他江剑臣武功盖世,也不禁暗暗心惊。极目纵观,更是暗暗叫苦。
他这几下急抓,不知是他劲力太猛,还是落水女子拼命挣扎,两人总是保持一抓距离。此时,正处河心疾流旋涡之下,加上衣服裹身,人已渐渐下沉。他猛吸真气,身子一轻,救人之心陡然转炽,拼尽全力,又是一把抓去。这一下子竟然被他抓住了那女子的手臂。
可那女子突然身子一翻,不光已压在他的身上,另一只手也紧紧扯住了他的腰带。这么一来,重量竟倍增,两个人一齐向疾流中沉去。江剑臣刚想张口狂呼让她松手,一口浑浊的河水已入嘴中。他这口气一散,人更软绵乏力。
正想重聚真气跃出水面,陡觉身子一轻,那落水女子已把他用手托起,宛如一条水蛇,向北岸游去。
直到这时,江剑臣才知道,这女子不仅不是落水待溺之人,而且还水性精通,比自己不知要高明多少。真是活见鬼了!
不大会儿,二人上了河岸。江剑臣是一身泥水,狼狈不堪。
那女子“噗哧”一笑说:“今天这笔帐还真不好算!说真的,是我该谢你呢?还是你该谢我?”说完,一双娇媚的大眼大胆而热切地盯住江剑臣,一无旁瞬。
江剑臣知道碰上了一个又泼辣又调皮的女娃子,暗道一声:怪我倒霉,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扭头想走。那女子把路一挡说:“甩手想走呀?那可不行。”
江剑臣不由得心头一火。瞪了她一眼说:“你还想叫老夫给你女娃子道谢不成?”
江剑臣原是易容上路的,所以自称老夫,喊对方为女娃子。不料这一句话说出,那红衣少女竟然笑得花枝乱额,几乎弯下了腰肢,“哎唷”了一声说道:“你这人能比我多吃几粮食?就满口称起老夫来了。那么,我也该自称老身啦!”
江剑臣一听,忙不迭用手一摸,原来,光唇上的胡子已被疾流冲走,连脸上的易容药水想必也冲了个一干二净。脸上一红,沉声说道:“我又不和你排辈分,什么老身老夫的?算你救了我,容某日后再谢。失陪了!”话未落音,人已急射出去。
一轮皓月,徐徐升起,银辉洒地,四野寂寂。
路上一无行人,江剑臣放心奔驰。一股劲疾奔二十里左右,发现前面树林旁边有一道清溪。这时,天气不冷,江剑臣又生性爱洁,为了甩掉那红衣少女的纠缠,才拔脚急奔。如今有树林,有溪流,月照荒野,毫无人迹,他决定洗净衣服和身子,稍微等它干干,再继续赶路。
主意一定,他先把衣服脱下,跳入水中,想洗净了身子,上来擦干,再洗那身沾满泥污和汗臭的衣服。不料他刚刚跳入水中,树林里突然闪出一条身影,一把抓去了他的衣服、靴子,又钻人林内。
江剑臣眼光锐利,虽只一瞥,但从那窈窕的身影,早已看出又是那个红衣少女。
这下子,江剑臣几乎把肺都气炸了。他一身功力,放眼当今武林,几乎无人能敌。就是和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六阳毒煞连对三掌,还略胜半筹呢。哪里想到竟被一个娇憨的无名少女摆弄得歪七横八,狼狈不堪!
被一个女孩子抓走了衣服,势不能光着身子去追。但他自己这等一丝不桂,又如何是个了局?反正不能永远呆在水中。情知那女子走不多远,正在监视着自己,但自幼生长深山,和女子向未接触,就连侯国英也还是男装打扮,如今怎么能贸然出水。
可又不甘心出言求饶,无奈只好撩水洗澡。他一向恪守师训,洁身自好,怕被少女隐身暗处看见他光着的身子,只好泡在水中苦想良策。
这一蹲,足足有个半时辰,还是一筹莫展。
蓦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自林中,接着听那红衣少女远远地叫道:“喂,那个叫老夫的听着!这树林西边有一个山洞,你的衣服已洗净烘干,放在那里。一只烤兔,鲜嫩肥美,正等着你进餐呢。吃渴了,洞后有泉水可喝。这算报答你见义勇为的好处。我走了,别泡散了你老夫的身子。”说完,格格一笑,笑声渐远,人果然走了。
江剑臣虽恼恨交加,可也真佩服这女孩子的大胆泼辣,敢做敢为。又凝神听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他才从水中走出,找到了那个山洞,走走停停,迟迟疑疑地走了进去。
里面生有一堆火,还熊熊地烧着,照得洞中雪亮。一块大青石上,放着自己那身衣服,不仅洗得干干净净,还折叠得整整齐齐。只有那双靴子还有点儿未干,正不远不近地烤着。那火堆旁边,放着一只剥好洗净又烤得香味四溢的野兔。
江剑臣把衣服穿好,拿起那只烤兔,刚想张口去啃,又赌气放回了原处。忽听洞口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准许我进来吗?”
江剑臣还没答话,那个红衣女子已走了进来,对着江剑臣笑嘻嘻地说道:“哟!还在生我的气吗?”
江剑臣没好气地说:“我没什么可气的。”
那少女格格笑道:“那为何不吃这只烤兔?怕有毒吗?咱们是无冤无仇呀。说真的吧,我是趁风大浪急,习练水性呢。你误认我是落水待毙,冒险相救。开始!我还以为你没安好心呢。
可笑你救人心切,我一连闪避了几次,你都没有能觉察出来,我才知道你的水性不行。最后,见你已精疲力尽,还是拼命想把我救出来,才知道你是好人。特别是后来,你面对我这个还不算丑陋的少女竟然连看也不看,一气走了。我才后悔做错了,不该跟你开这么一个大玩笑。
你的轻功真好,简直象一溜轻烟。幸亏我的轻功也不错,始终没让你给甩下,才替你洗了衣服。又怕你饥饿,给准备了一只野兔。快别赌气了,喏喏,我给你赔礼还不行吗?”说罢,真的又正儿八经地拜了一拜。
江剑臣不好意思再绷着脸了。他的易容术已失,再不能硬充长辈。抬头一望。这才看清这个红衣少女只不过十八九岁,娇小玲珑,貌艳如花。这时又换上了一身紫衣,亭亭玉立,活脱脱象一株含苞欲放的紫芍药,光彩照人。
江剑臣的心不禁轻微地弹动了一下。虽只是那么轻微地一下,江剑臣也猛觉不妥,忙震慑心神,目视别处。
想到红衣少女所说“幸亏我的轻功也不错”这句话,他不禁有些惊奇了。自己原是人间弃婴,被恩师收养深山,自小爬山越岭,轻功基础极佳。加上黄山十年苦修,练成一气浑元步,幻影移形,并从醉和尚那里学来了达摩祖师的“一苇渡东”、“登萍渡水”轻功,自信已妙绝天下。不料,这么一个小丫头竟能追上自己!她一定是大有来历之人,想问又不肯张口。
那少女的心,好象水晶一样透明,早知其意,自我介绍说:“我叫李文莲,文静的文,莲花的莲。师父是西岳华山上天梯苍龙岭碧云庵慈云师太。我的名字,是一朵文静的莲花!可别人偏偏给我起个女屠户的外号,真不好听。当时,我真想把喊我外号的人全都杀掉。可转念一想,那样一来,他们更得叫我女屠户了。不过,听常了,也就习惯了。”
说到这里,冲着江剑臣一笑说:“喂,别光听我的。你叫什么名字?有外号吗?”
江剑臣做梦也想不到,这红衣少女竟有这么大的来头!竟然是和自己恩师齐名的慈云神尼的女徒。
这老尼性情古怪,极端护短。掌门师兄多次安排,对华山门下女徒千万不可招惹,更不可得罪那老尼姑。看来,自己可不能再轻视这女孩子了。随即答道:“我是江湖无名之辈,说了姑娘也不知道,反正话已说开,就算两不相欠。我该走了。”
说罢,目视对方,意思是要她闪开。不料,李文莲小脸一绷,含怒说道:“不说出你的来历,你出不了这个洞口,信不信由你。”说完,把腰一叉,摆出一副打架的样子。
江剑臣可为难死了!说吧,事关机密,不容外露,不说吧,又势必动武。他正拿不出办法,李文莲又说道:“你不说也行,我算豁出去了,我就一直随着你,看你能不露出一点行踪。”
她这么一说,江剑臣还真吓了一跳。知她调皮难缠,还真能说到做到。那样一来,自己的一切岂不要一败涂地?他这一急,倒急出了一个主意。为了能安全走脱,也顾不得什么得失了。
他突然一笑说:“既你既自报家门,我又有什么不可说的。”说到这里一伸手,象似要拿火堆旁的烤兔。哪料到江剑臣的手只伸出一半,陡然一翻手腕,食、中二指已闪电般地点中了李文莲的软麻穴。
然后顺手把她拉过来,放于大青石上,含笑说道:“姑娘,你太厉害!我惹不起你。一个时辰后,你自会恢复。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再见了。”
在他说话时,李文莲脸色煞白,两只大眼竟溢出了泪水。江剑臣哪敢再停?迅速蹿出洞口,趁天刚夜半,把轻功提到极限,直奔北京而去。
一路上,他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再也不敢和任何人接触。所以,很快便赶到了北京。
当天找个客店住下,次日吃过早饭,就按晏日华过去所说,先找到御林军都指挥衙门,拿出了晏日华送到他手中的魏忠贤的亲笔聘书。也真灵验,当即就受到了都指挥左光斗的亲自接待,并马上飞报青阳宫。
日午时分,一个老年太监带领四名锦衣卫士,牵着马匹前来迎接江剑臣。一直把他引到了青阳宫的正殿,除去老太监陪他同坐,那四名锦衣卫士已恭身退出。
江剑臣一看这所大殿,金碧辉煌,极为壮观。太监宫女,时有往来,校尉武士,肃立侍卫。重楼叠阁,巍巍峨峨。不由得暗骂皇帝昏庸,竟让一个官宦成了这么大的气候,还封了他九千岁的桂冠,无怪他一心想再加一千,爬上九五之尊了。
江剑臣正暗暗怒骂,忽听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他眼睛一扫,只见八个金甲将士各持戈矛分两行进入大殿,环行一周才分列东西两侧。从他们的眼神充足,太阳穴暴涨来看,估计就是魏忠贤的镇宫八将。果然个个威武雄壮,神威凛凛。
接着一个头戴王冠、身穿黄蟒的大胖子走了进来,身后紧紧跟随四个锦衣护卫,不用说就是传说中青阳宫顶拔尖的四名高手贴身四卫了。
江剑臣恐怕露出破绽,眼光一直平视,早已知道那胖子就是魏忠贤,不等老太监提醒,就单膝一屈,口称:“黄山草民水川,参见千岁。”
以他的生性,焉能给奸宦屈膝?无奈掌门师兄一再坚谕。再说,就是朝阁重臣也得大礼参拜,何况草野山民?这单膝一屈,已属非礼。魏忠贤可能是因为久盼未至,求贤更切,无暇计较礼数,他把袍袖一抖,说了一声:“免。”江剑臣立即起立。
江剑臣这一站立亮相,只把魏忠贤看得愕然一怔。他知道魏阉看见自己的年纪相貌,心生疑窦,就掏出魏忠贤亲笔所书聘书,双手呈上。
魏忠贤身后贴身四卫中的一个侍卫突然闪身而出,金戈交给左手,右手掌陡出,五指利如钢钩抓了下来。
江剑臣见他一出手,就是江湖上传闻已久的九阴神抓,心中不禁一惊,没料到一进青阳宫,就遇上了所谓正门正派的峨嵋派高手。对他竟然投靠奸宦门下,心中鄙视,有心折辱他一下,右手指陡然一曲一弹,指尖正点在对方手心劳宫穴上。
这是因江剑臣有大事在身,怕弄出事来,只为警戒,未下杀手。就这样,那人已觉得手心巨痛,如被火烫油烧,伸出的大手竟然缩回。魏忠贤身处高手环卫之中,见识自然高人一等,知道自己一向倚为长城之靠的贴身四卫已有一人不敌。
大喜之下,挥退三卫,用手一挡,示意不必验看聘书,哈哈大笑说:“听晏日华说,我认为你最少也得在五旬以上,甚至更大。没料到水大侠是这样的年轻英俊!难得,难得。此处非叙话之所,随我来。”
他刚刚站起,镇宫八将已头前领路,贴身四卫紧随身后,中间是魏忠贤和江剑臣。穿过正殿,向后面走过了两道门,转入一座偏殿,这才是魏忠贤日常起居之处。江剑臣只得又单膝点地,重行参见。
魏忠贤哈哈笑道:“能入偏殿者,皆我心腹。你能得此殊遇,当感谢我的干女儿国英。她已用八百里加急,详述了一切,老夫才领你来到此地。这孩子对一个生人这么热心,还是头一次。你要交好运了!”说罢,微笑不语。
江剑臣听他言外之意,不禁心中一跳。只得应付了一声:“谢谢侯大人的知遇。”
魏忠贤见江剑臣言谈举止温文儒雅,武功又高得出奇,除去晏日华保举之处,又得干女儿的慧眼青睐,他简直一见面就把他引为心腹了,破例在起居殿接待。他觉得没有什么可说了,才扬声吩咐:“传总管。”
一声令下,应召来了一人。
三十上下年纪,面如银粉,长眉细目,鹰鼻海口,细腰奎背。顾盼之间,透着一股十足的精明干练劲儿。书中暗表,此人乃魏阉的本家族侄,名叫魏占魁,江湖人称粉面太岁。魏忠贤对他极为疼爱,他也以儿子自居,对魏忠贤死命报效,被派为青阳宫总管,大权独揽。
这魏占魁对侯国英素抱野心,认为自己的才貌权势,无疑都是上等人选。侯国英不嫁人则已,否则非己莫属。他对几次聘请江剑臣之事早就不满,如今又听手下人回话,侯国英为了此人,竟用八百里急投向魏忠贤极力推荐,而九千岁也破青阳宫以往的惯例,不经审查,就亲自接待。他手操青阳宫一切权柄,多年来养成了自尊自大,目空一切的脾性儿,早就心中不满。今见叔父魏忠贤果然对此人优礼有加,他更是不愤。特别是江剑臣的绝世风姿,更令他大为嫉恨,以致进来之后,对魏忠贤的礼节都大为简慢了。
魏忠贤见他在自己面前贸然失礼,心中虽然不悦,还是隐忍未发,安排他道:“这位水大侠是晏日华保举,又经过国英的特保。一,免去一切审查,二,授锦衣卫总供奉的一切待遇,三,出入青阳宫自由,不得限制。”
这一番话交代下去,活活地把个粉面太岁气了个半死。他自恃得宠,抗声说道:“属下斗胆请老爷子收回成命。”
魏忠贤心中一气,问道:“为什么?”
魏占魁说:“因为本宫向无此例。特别是一三两条,绝对不行。第二条,也得证实他确有总供奉之艺,才能给予。不能因他一人破了青阳宫的惯例而致使全宫上下不服。”
这小子口才确实过人,他把魏忠贤过去亲自制定的宫规,反过来对答,还真叫奸宦无话可说。但一言既出,岂能反悔?佯装暴怒,以手拍案说:“奴才大胆!竟敢抗谕不遵。念汝初犯,不加重责。速速按谕办理。”
魏占魁见一向视作亲父的魏忠贤,为了一个陌生人,竟然不念叔侄之情和往日之功,对自己这般斥叱,不觉恨气填胸,把心一横说:“孩儿以大业着想,实难照办。请革去总管之职。”
试想,这总管之职何等重要!他明知魏忠贤不放心别人,非他不可,才故意拿捏叔父一下。魏忠贤可不糊涂,他怎肯为了江剑臣,革去亲人?不觉沉吟下来。
蓦地外边一片声音传道:“小爷回宫了!”随着声音,候国英带着晏日华和秦岭四煞,已一阵风般地旋进偏殿。她一眼看见江剑臣在一旁站立,连给魏忠贤见礼都减去了,一下子扑到江剑臣面前,无限柔情地说:“你到底还是来了?”
那种乍惊还喜,欢欣若狂的热情,直看得粉面太岁两只眼几乎喷出火来,灵机一动,故意试她道:“侯大人来了正好!你看如果免去对水川的审查,给他总供奉待遇,任其自由在青阳宫出入,这样做妥当吗?”
这小子真算奸到家了!他不说明这是魏忠贤谕令,故意含糊其词,出难题给侯国英做。他认为只要不说明是魏忠贤的意思,谅侯国英也得说不行。这样,合二人之力,准能叫魏忠贤改变主意,给江剑臣以极大的难堪。
哪料到他想得虽好,可瞒不过侯国英那锐利的双眼,听魏占魁一问,她竟然不假思索地说道:“我看不妥。”
侯国英这么轻轻一句话,把在场的人都弄昏了。魏忠贤惊奇,魏占魁狂喜,晏日华和秦岭四煞茫然,江剑臣也大惑不解起来。
魏忠贤缓缓问道:“你倒说说看,有哪些不妥?”
众人一下子把目光都集中到侯国英身上。特别是粉面太岁魏占魁酸溜溜的一双色眼,更是死死的盯住侯国英俏丽如花的面庞,等她说出和自己相同的见解来。
侯国英不慌不忙先看了江剑臣一眼,又扫了一下周围人等,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第一条,凡来青阳宫的人非审查不可,还得有人以身家性命担保。这一条先不能免。第二,青阳宫是按各人的武功深浅来定品级职位的,当然不能把他和总供奉相提并论。至于第三条,只要前面两条解决了,就没有再谈的必要啦。”她这一番话,明着是附和粉面太岁,其实,她心中是另有打算。
魏占魁怔怔不解地问道:“说了半天,侯大人是一点主意没拿呀,那岂不等于白说。”
侯国英是诚心把他一折两截,镇住大家,以讨好江剑臣,同时,也树立了他在青阳宫中的威势。冷哼了一声叱道:“魏占魁,你这是对着谁讲话?也不睁开眼看看你是站在什么地方,竟然如此放肆?”
她先压住了阵脚,然后对魏忠贤说:“对水大侠的审查,晏日华奉命考察了三年,我又亲自复查了一次。由我用性命保举他进入青阳宫。”
她的话一出口,不仅震惊了所有在场之人,也听得江剑臣心中一沉,暗暗替她难过,知她对自己已一往情深,不能自拔,而自己偏偏又是前来卧底!为了社稷大业,他只好牺牲她了。
接着又听她说:“水大侠文才武功,深不可测。马虎定位,必然屈才。我想叫人去集合所有青阳宫职位在副统领以上之人,前来和水大侠印证,包括,总供奉、四卫、八将、十八彪在内,以免大家不服。第三条,就不用再提了吧?”她是那样的信任江剑臣,竟亲自以身家性命推举。
这下子,可把粉面太岁魏占魁活活气煞了!他愤然说道:“如此破例!怎能服众!我只要当一天总管!此事决难办成。”
侯国英一声冷笑说:“如果我决定请老爷子撤去你的总管之职呢?”
魏占魁大吃一惊,可他认为这根本不可能,惶然问道:“谁来继任?”
他是坚信魏忠贤不会放心把青阳宫总管要职,交给不三不四的人的。哪知他刚刚问出,侯国英已用拇指反指自己,说了一个“我”字。
魏占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侯国英怎么能放着官高位显、举国瞩目的锦衣卫总督不干,而甘愿去当这个庸庸碌碌地青阳宫总管呢?随即紧跟着追问一句:“那么,锦衣卫总督重任,你交给何人?”
侯国英格格一笑,又用手指了指江剑臣,还是只说一个字:“他!”
宛如一声惊雷劈空,所有的人全被震惊了!偏殿内顿时鸦雀无声。魏忠贤虽是奸宦,却知人善任,不然的话,也成不了这么大的气候。他深知魏占魁只是一条忠实的狗,而侯国英却是能助他成就大事的一只彩凤,遂对侯国英哈哈笑道:“好!我听你的。不过,也不用叫来这么多人,有不服者,可以自愿前来。今儿个水大侠初入青阳宫,让他歇息一天,明日举行,你看可好?”
侯国英得寸进尺地说:“老爷子,你错了!不该叫他水大侠,应该喊他水总督。”
魏忠贤笑道:“对,对,你说得对。”
他刚想重新改口,江剑臣不能不说话了。他上前一步,极为庄重地说:“且慢!水某初来,寸功未立。山野草民,怎能担此重任?真要如此,水某立即告退。”
他是严肃陈词,绝不是客套。侯国英知他脾性,还真怕他就此一走,遂小心问道:“依你之见,愿意怎样?”
江剑臣本是前来卧底,又感她盛情,便也乘机讨她欢欣道:“我不配担当任何职务,只愿在锦衣卫中供侯大人驱使,兼做她的护卫,若非如此,我只好再回黄山了。”
也是江剑臣该着遭劫。他的这一句话,几乎使他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侯国英乍听此言,几乎昏了过去。她太高兴了!江剑臣竟然这样地贴近她,她更不能不偏袒他了。心想:来日方长,不能操之过急,乘机道:“我听你的。不过,也不必等明天。干脆,四卫、八将、十八彪和所有供奉,各推出一人,印证武功,不拼生死,只分高低,好使大家心服。现在就去准备!”晏日华领命出去,魏忠贤也率领手下人等跟了出去,殿中只剩下秦岭四煞和侯、江二人。
侯国英已一无顾忌,当着秦岭四煞,慢慢来到江剑臣面前,轻声说道:“你可要给我争口气啊!”她又把水兄改称为你,那亲昵的表情、恳切的语气,简直象妻子叮嘱丈夫一样。一个杀人如麻的女魔王,一旦陷人情网,竟然变得柔情脉脉了。
江剑臣神情一震,轻轻说了一声:“遵命。”
侯国英也觉粉面发烧,借机搭讪道:“为了必胜,你可以放开手脚。一切有我,必要时就下杀手。”江剑臣貌似感激地点了一下头。
随秦岭四煞和侯国英一齐来到演武场时,江剑臣的心不仅平静下来,相反地已腾起一团怒火。他从演武场的宽大,执戈兵丁的正规和宫中武士的雄壮,已看出魏忠贤的勃勃野心和私蓄兵力的庞大,知他羽翼已丰,谋叛在即。自己此来,一定要查清他的实际兵力和附逆的全部名单,才能将其一举扑灭。今日正好利用侯国英“必要时下杀手”那句话,尽量剪去其党羽,并借此促使他的亲信离心。
主意打定,往场内居中一站,故意透出狂态说道:“侯大人说得有理,咱们虽是印证武功,可必得分出优劣。动手之下,势难留情,伤亡在所难免。”他故意把最后六个字说得很重,接着又道,“请下场子的朋友自己掂量着点儿。”
江剑臣这几句话,把在场的青阳宫高手都惹恼了!众人越回味越觉得令人难以下咽。他年纪轻轻,进青阳宫之后,只有魏忠贤贴身四卫中的一人尝到了他的一点苦头,其他人一概不知。
凡是练武的人,又都有一种通病,那就是死不服人。锦衣卫的人顾忌侯国英,还不敢怎样。特别四卫、八将、十八彪,尽是魏忠贤的心腹,他们恃势凌人,又怕江剑臣得势以后骑在自己头上,加上魏占魁的暗中怂恿,哪里还忍受得住?一上来就是十八彪之二,他身高马大,生性粗暴,怪叫一声,人已扑了上去。
江剑臣已从晏日华口中得知,这些人平素都是以号为名,并不使用真实名姓。他也乐得省去了互相通名报姓和师门派别,见他来势虽猛,功夫却远逊于已,决定给他个厉害。轻轻闪过,陡然一掌,正印在对方的气海穴上。
他虽未用全力,可选中的穴道却是要穴,仅只一掌,就打散了他的一半功夫,二彪身躯晃了起来。江剑臣存心叫他有苦说不出,一击得手,身子已闪向一边,含笑说道:“尊驾真力雄厚,在下偶然巧胜,多蒙承让。”
二彪见他为自己顾全了面子,势不能把自己受伤惨重向外宣扬,随即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江剑臣知十八彪的主力就是首彪,只要把他除掉,必由实际已失一半功力的二彪继任。那样一来,十八彪就空有其名,当下故意激道:“十八彪中,还有哪位愿意一试?”
他这等于点名叫阵,首彪哪能含糊?十八彪都是精选的魁伟巨汉,首彪又是其中之冠。他可不象二彪那样莽撞,大步来到当场,马步一踏,势如虎踞,运足全力,等江剑臣先上。他虽见二彪一招退下,可没有看出江剑臣的出身师承和功力深浅,所以一上来就来个稳扎稳打,想以力取胜。
可是,他想错了。江剑臣是何等人物,光是名列五岳三鸟就足以威镇武林。何况,他又面壁十年,黄山苦练,先天无极神功已臻顶峰,哪把首彪的虎狼之威放在眼下。他有心除去首彪,减削魏忠贤的实力,高视阔步,旁若无物,踏中宫,直扑而入。
他这种极端轻视的态度,激起了首彪的狂怒,虎吼一声,双掌暴推,一式“横推八马”劲力沉猛,声威逼人。
江剑臣斜斜一闪,施展幻影移形身法,已贴到首彪左侧。一招琵琶功的“手挥五弦”,已击中首彪的后背。这一借力巧打,任他下盘功力再高,也经受不起,直摔出一丈七八,手腿擦地,皮破血流。周围观看的太监、宫女们,见此光景,都放声大笑起来。
首彪几曾受过这等羞辱?他厉吼一声,一个“乌龙倒卷”,贴地滚来。再陡地一挺,左脚点地,右脚已撩阴穿入。江剑臣一提真气,前阴尽缩。左手往下一撩,首彪一声惨嚎,一条右腿已从膝盖间折断了下来。
江剑臣这一掌,用上了先天无极真力,首彪所有骨节,惧已粉碎。华佗再世,也无法续接。三彪、四彪齐齐抢出,把首彪抬了下去。
江剑臣乘机道:“九千岁和侯大人一再宣渝,只印证武功,不拼生死。首彪战败含羞,下手阴毒。在下为了自救,不得不伤其一脚。众目所观,请恕我失手之罪。”他这一席话既入情入理,又委婉动听,众人无不点头赞同。
侯国英狠狠地瞪了十八彪们一眼,冷声说道:“把首彪抬回来,叫他当面谢谢人家手下留情之恩。那一掌只要换个地方,他早已一命归阴了。”
侯国英的这几句话,也太刻毒了。就连身在事中的江剑臣也觉不忍,断了腿,再向打断腿的人道谢,哪有这样的道理?
魏忠贤刚想出言阻止,不让干女儿胡闹,可是已经晚了!三彪已来到台下,忍愤说道:“禀小爷,首彪已昏死过去,请小爷开恩。”
侯国英咯咯一笑说:“大概是你觉得那样做太丢十八彪的脸面,才亲手把他打昏的吧?讲!”这一声“讲”字,直震得三彪脸色煞白,竟答不上话来。
侯国英又冷然一笑说:“你们这一群废物。别认为只有魏占魁才能管教你们,我现在已接任了青阳宫总管之职。我的属下不容有欺上瞒下的行为,我责令你断去打昏首彪的那只手掌,以示惩戒。”
侯国英这一断然行动,使得青阳宫所有死党离心离德,无不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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