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僧人一现身,头一个就是东方碧莲,几乎惊愕得叫出声来,忙着抢步出厅,要行大礼。
老和尚哈哈一笑说:“女娃娃,难为你还记得老衲。我已二十年不问世事,今天恰好叫我碰上,才管了这档子闲事。青城派和三鸟的梁子,纯系无心造成。你一个女孩子家,更不适宜趟这个浑水。乖乖地听我老和尚的话,回到你父亲的身旁行孝去吧,不得在外边惹是生非。那个姓晏的小子不是好东西,帮魏忠贤做了不少坏事。再不悔改,我要替青城三豹一正山规了。”
说也奇怪,一向性如烈火、桀螯不驯的玉面无盐东方碧莲,却一下子变成驯顺的羔羊,听罢了灰衣僧人之言,默默无语地敛衽为礼,转身而去。
老和尚叫住了她,嘱道:“丫头,回去对三个老豹子说,不准再与五岳三鸟为难。青城山与先天天极派的梁子,不出一年,老衲一定亲自带着武凤楼前去了结。”
东方碧莲轻道了一声:“多谢老前辈!”诺诺后退。
自从这和尚一出现,侯国英就心中一紧。听他口气和长相,特别是腰间挂的那个大酒葫芦,使她陡然想起了江湖上传说的醉和尚,知他功力通玄,又疾恶如仇,不敢妄动,便沉着冷静地寻思对策。
见他逼东方碧莲回山,又辱及魏忠贤,守着众多部下,有些羞刀难以入鞘,陡地站起身来,出了大厅,冷然说道:“佛驾想是名震江湖的醉老前辈吧?晏日华是为皇上出力,九千岁是朝廷大臣,你虽是一个出家之人,也该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率土之滨,都是王臣。岂容你任意中伤?你既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劝你还是不染红尘为妙。大师已二十年不履尘世,今日有缘幸会,请入厅中,让后生晚辈一尽孝心如何?”
醉禅师仔细打量了侯国英一番,缓缓说道:“你大概就是侯国英吧?听说你近些年来,锋芒毕露。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只可惜步入歧途!如用之于正道,确可为武林放一异彩。你既然心下不服,请接我和尚三招。”话一落音,一只大手已向侯国英的左肩抓去。
侯国英悚然一惊。幸好她扇不离手,迅疾抖腕挥扇,柳腰一挫,一招“倒打金钟”,杂夹着“棒打仙桃”,向醉和尚猛击过去。同时,左手并双指,急点醉和尚的右乳。
醉和尚原式不变,那只大手一伸一缩,闪开侯国英的折扇,还是奔左肩抓去。同时,破袖子甩起,正好扫在侯国英的左手背上。侯国英顿觉有如火炙,暗暗心惊。
但她到底是久经大敌,一甩左肩,右手折扇猛然一张,五支天罡钉闪电而出。玉面无盐惊愕急呼:“勿下毒手!”
哪知侯国英五支天罡钉打出之时,醉和尚正一声长笑,双手齐出,五支天罡钉被他左边的破袖子一下子卷住,那只手仍是倏张如爪,搭向侯国英的左肩。
侯国英粉面陡变,“乳燕斜飞”,避开了醉和尚的第二抓,一式“孔雀开屏”,铁扇子“刷”的一声暴震,十二支天罡钉左七右五分袭醉和尚的五官面门。
醉和尚嘻嘻一笑,左袖上甩,用刚才卷住的五支天罡钉正好接住她从右边袭来的五支天罡钉,“噌”的一响,尽数断为两截,激射出去。右手袖子悠然甩回,恰好罩往左边袭来的七支毒钉。
侯国英一咬银牙,身形陡转,左手一翻,虚领醉和尚的眼神,右手扇子猛然一展,一招“老君扇火”,十八支天罡钉分成三组,都是前一后五,用“五毒捧日”的狠毒打法洒向醉和尚上中下三路。
醉禅师啸声起处,两只破袖子上下交征,三组天罡钉连同刚才的七支,全被卷向天空。
一片金铁交鸣,纷纷落于空地。
侯国英猛一顿足,弃扇于地,右掌翻起,击向了自己的天灵。
醉和尚拢指一挥,一招“手挥五弦”,扫中了侯国英的肩井穴,正色说道:“小娃娃,你倒有一股子狠劲儿,打不了人家,就打自己,那算什么本事?你别觉得打不过我象丢了多大人似地。不信你去问问,能在我和尚手下走满三招的,能有几人?
何况你的破铁碎铜又多,我老人家也好忙乎一阵子才对付下来。冲着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家,有这么好一身功力,虽有恶迹,我今天绝不难为你。可是,你得依我三件:一,立即返回北京;二,绝不准再对五皇子下手;三,今后不准滥杀无辜。否则,今后相见,绝不宽恕!”说到这里,又瞪了东方碧莲一眼,双袖陡张,活象两只翅膀,腾身而起。
醉和尚走后,侯国英象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金交椅上,呆呆出神。其他人等俱都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只有夏侯双杰仍然侍立在侧。
侯国英有气无力地说道:“看样子,画虎不成反类犬。此次行刺,肯定是惨败无疑了。现在,我准许你二人回去,速用八百里加急,传四煞、六怪南下徐州迎我。我要在徐州至济南一线设卡,和武凤楼作最后较量。如再不成,我决心退出武林。你二人出生入死,跟我一场,速找管事的领二百张金叶子,作你们家中用度,盼速回京师助我。”
说罢,闭上了眼睛。夏侯双杰默默地施礼退出。
魏银屏见她锐意剧减,很为心上人高兴。她出离正厅,见时间已过夜半,和兰儿等返回自己驻地营帐。次日早饭之前,魏银屏正在练剑,总兵衙门来一中军传谕:“小千岁在行宫召见,接谕速去。”
打发中军走后,魏银屏只带四名女婢纵马前往。她不知是吉是凶,赶到行宫时,所有凤阳府的文武官员已然俱在,只有侯国英未到。魏银屏心里忐忑不安地紧走几步,按品级谒见了信王。
只见朱由检风姿如旧,居中高座。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双眼睛。昨天明明看见人丛中有两个人突然四手齐扬,显然是打出毒辣暗器,怎么五皇子竟能丝毫无损?莫非小千岁也练成了不世奇功?偷偷扫了祖大寿一眼,只见他青筋暴露,热汗直流,吓得几乎不克自持。
忽听五皇子对祖大寿说道:“小王此次祭陵,幸得爱卿护驾。昨日责处,孤决心收回。今后,望爱卿以国家社稷为重,小王决不相负。”
祖大寿由于惊吓过度,茫然不知所措,以致五皇子安抚之言全未听清。还是知府朱伯乾在背后扯了他一下,低嘱谢恩,他才连连叩首。
五皇子一抖袍袖,所有人一齐起立。又听信王道:“小王此次奉旨祭陵完毕,决定三日后回京缴旨。所有官员,一律免送。侯总督因病未到,实属憾事……孤有一物,请魏郡主代交。”说到这里,早有那黄面虬髯侍卫捧着一个小小铁匣,交给了五皇子。
朱由检亲自开启,验看了一下,又重新盖好交给黄面侍卫,命他送到魏银屏面前。就在递交铁匣之际,那黄面侍卫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中,突然闪出一丝温柔的光芒,那么亲切,那么熟悉!
魏银屏不禁心神一颤,原来这冒名吴孟起的黄面侍卫正是武凤楼!怕被人看出破绽,强自克制,不再看他。信王袍袖一摆,众文武告辞出宫,各自回府而去。
魏银屏怀抱铁匣,和兰儿二人赶到侯国英住处,将参见五皇子的情形不厌其烦地细述了一遍。然后,将信王所赐铁匣交了过去。
侯国英捧着铁匣子的双手微见颤抖,俏眼一闭一张,迅即双目含煞,猛然打开了铁匣,只见里面放着三支没羽的弩箭和五支黑虎钉。这八只暗器打制精巧,通体闪着蓝光,显然是喂过毒的。
侯国英一看之下,脸上的肌肉一阵子收缩,突然高唤一声:“来人!”一个锦衣卫士应声抢步进来,单膝点地。
侯国英急促地说道:“传我口令,客光斗、客金斗二人从现在起,不准擅自走动。”那锦衣卫士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侯国英看了魏银屏一眼,幽幽说道:“我空自拥有庞大的锦衣卫士和众多的江湖高手,竟连一个小小的先天无极派也斗他不过,屡战屡败。现在,我才证实那黄面侍卫竟是犯官之子武凤楼所扮。而昨天出陵之时,他又化妆了五皇子,才使我功败垂成。不过,他的接暗器手法也确非等闲。为了一击必中,从京师动身时,我就带来了两个打暗器的好手,那就是客光斗和客金斗兄弟二人。他们打暗器的手法既狠又准,非常巧妙。况且没羽箭、黑虎钉皆是狠毒暗器,又特意喂上了剧毒。他们杂在人丛之中突然袭击,神鬼难防。不料,仍未逃出武凤楼的眼去。此子不除,后患无穷。”
刚说到这里,刚才传令的锦衣小校又走了进来,回话道:“禀小爷,客氏兄弟一个时辰前被人唤出衙去,不知去向。”
侯国英大惊失色,厉声吩咐道:“速速多派人手四处查找,限时禀报。”那小校退出之后,侯国英急躁不安,如履薄冰。
魏银屏试探着问道:“两个锦衣卫士,英姊姊何必如此焦急?”
侯国英长叹一声说:“他们二人是我姆妈的近房侄孙。我姆妈非常喜爱,不断传入圣泉宫相见。如再有不测,一日之间葬送我姆妈三个亲人,叫她老人家如何经受得起?”
魏银屏知道侯国英所说的三个亲人中包括了被自己杀死的侯国章在内。心想:“这一下子,看你还敢狂傲不驯吗?”为了不让她有多余的时间思考!故意东扯葫芦西拉瓢地跟她闲聊。
半个时辰后,忽听大厅外人声嘈杂。侯国英忽然站起,魏银屏也跟着站了起来。只见大厅外两副门板上,分躺着两具死尸。侯国英和魏银屏抢步上前一看,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二人面容乌黑,身体扭曲,胸前各贴着一张字条,上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显然是客氏兄弟自己的阴毒暗器,残杀了他们自己。
魏银屏虽然自幼生长在青阳宫中,对江湖中人所见不少,近两年又随父亲魏忠英出任陕西、江浙一带,捕杀了不少盗贼元凶。但杀相如此残酷者,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别过脸去。
侯国英见此情景,脸色剧变,挥手令手下人抬出去掩埋,又传来晏日华和几个得力的卫士,低声吩咐了几句,对魏银屏只说了一声“京师见”,便带着几个随从纵马驰去。
一直驰到淮上临淮关,侯国英才停下了急奔之势,拨转马头,缓缓直奔一处庄院走去。
晏日华头前领路,早有庄丁飞报进去。等侯国英驰马刚到上书“飞云堡”三个大字的庄门之前时,晏日华已领着两人迎了出来。侯国英甩蹬离鞍,从人接过马去。那二人早已深深施下礼去,口称:“淮上飞云堡邱龙图、邱龙啸拜见大人。”
侯国英傲不为礼,只把玉手轻扬,率先步入堡内。
举目看去,但见好大一座庄院!绿竹环绕,倚山傍水,形如飞云,所以有飞云堡之称。
进入大厅,侯国英昂然上座。邱龙图、邱龙啸第二次重新见礼,侯国英才扫了二人一眼。
只见邱龙图四十五六岁年纪,细腰宽背,身材适中。微白的一张脸膛,五官端正,很有一股子英风锐气。邱龙啸身高马大,面黑如墨,势如虎豹,显然是个粗鲁人物。
侯国英一见飞云堡四家堡主,只有二堡主邱龙图和四堡主邱龙啸出迎,大堡主邱龙眠、三堡主邱龙吟却未露面,微有愠意,冷然说道:“本总督专程拜谒,怎么那二位堡主不见出来?莫非下官职位卑微,不配拜见鹰爪门的大掌门邱堡主吗?既然如此,下官告辞。”
二堡主邱龙图为人本分,一见侯国英发火,连忙单膝点地,口称:“大人莫怪!家兄和三舍弟确实有事外出,已经月余。大人以锦衣卫总督之尊光临寒舍,小民焉敢轻视。”
说罢,又连连叩头。晏日华这才走上一步,劝侯国英道:“大人莫发虎威,二堡主之言确实不假。”
侯国英一听邱龙眠果真不在家中,心下一喜,态度稍见和缓,一挥手令邱龙图站起,和颜悦色地说道:“本官一时不察,多有得罪。听说少堡主邱人俊少年英才,已得贵派真传,为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后起之秀。请出来一见如何?”
二堡主微现迟疑。那四堡主邱龙啸为人粗豪,一听锦衣卫总督侯国英称赞他宝贝侄子,满心欢喜,不等二哥说话,早已一迭连声地大喊:“快叫少堡主出来,和贵客相见。”
二堡主邱龙图叫苦不迭,又无法阻止侄儿出来,直气得汗出气喘,言语不得。
书中暗表,这飞云堡乃鹰爪门的总舵。自古以来,淮河多勇士。掌门人邱龙眠一身鹰爪功出类拔萃,在武林中地位很高。兄弟四人统领鹰爪门,声势显赫,威震淮上。
唯一不足的是邱氏门中人丁不旺,只掌门人邱龙眠生有一子,名叫邱人俊,自幼娇惯,被视为掌上明珠。
这邱人俊武功虽然不弱,却是飞扬跋扈,无恶不作。特别是贪淫好色,借助轻功很高,日走千家,夜串百户,人送外号花间浪蝶。他和昆仑派的粉面二郎侯玉堂是江湖中的两个花中魔王,采花作案,到处皆是,引起武林中人的愤怒。
为此,先天无极派的追云苍鹰白剑飞曾带领小师弟钻天鹞子江剑臣将其拿获,原意是吓他一吓,令其改过。
不料,年少气盛的江剑臣一怒折断了他的四肢,受到师父无极龙的重责,把邱人俊放回总舵。那邱人俊伤好之后,不惟不思悔改,反而日甚一日,为害更大。
一年多以前,白剑飞又曾追踪数日,立誓锄掉这个采花淫贼。可是这小子贼滑过人,且又轻功奇绝,才得免一死。
他逃回家中一哭一诉,反而更加深了鹰爪门和先天无极派的嫌隙。萧剑秋因邱龙眠在武林中颇有声望,不愿做得太绝,才阻止二师弟白剑飞暂时放手。从此,邱人俊被父亲严禁家中,不令外出,所以事情没有闹大。
今日侯国英突然来到飞云堡指名要见邱人俊,二堡主邱龙图心中怎能不为之一震。偏偏四堡主胸无城府,为人草率,没等二堡主说话,已大声令人去请少堡主。邱龙图再想阻止,已来不及了,只好全神戒备,见机行事。
工夫不大,庄丁已把花间浪蝶邱人俊带了进来。侯国英虽为人阴狠,可最恨淫邪,不由得怒扫了邱人俊一眼。
只见他三十岁上下年纪,一张苍白的长脸没有一点血色,把原来还算清秀的脸庞变得白惨惨的,毫无生气。细挑身材,浑身锦绣。
邱人俊一进大厅,四堡主邱龙啸就抢先叫道:“俊儿,快来参见锦衣卫总督侯大人。”
花间浪蝶闻言,面色大变,略一迟疑。四堡主又一迭连声地催促。邱人俊是梁上君子,见不得官人。听说侯国英是京都锦衣卫总督,早已吓得魂飞天外。见侯国英凛然上坐,风流剑客晏日华侍立旁侧,四名锦衣卫士分列左右,他怕是捕他归案,又怀疑二叔、四叔是不敢抗官拒捕,不惜把自己献官求全。
当下心中一狠,逃命当紧。暗提一口真气,力贯双臂,右脚前踏,左脚横站,口称:“大人在上,小民参见。”双掌陡出,形如鹰爪,抓向侯国英的左右足三里。
他一贯心黑手辣,又逃命心切,一上来就用上了大力鹰爪功。这一下要被他抓实,侯国英的双腿准得残废。他哪里知道女魔王侯国英的厉害?她早已从他进入大厅后面上的神色看出了邱人俊要暗算自己,虽知他是鹰爪门的嫡传,功力不会太弱,但侯国英身经百战,人又机智,故意面带寒霜,激他下手,自己好借机收服鹰爪门。
待他双手抓来,左手一招“手挥五弦”划向邱人俊的双腕脉门,逼他抽招自保。果然邱人俊见侯国英五指微拢,只这么随意一弹,指风到处,嘶嘶有声,功力实在惊人。
他心神巨震,双掌一撤,刚想夺门出逃,就听一声冷笑,侯国英的一把阎王扇已压在了他的琵琶骨上,顿觉半身骨节微微一麻。又听侯国英冷冷说道:“少堡主,你奸盗邪淫,积案累累。本督到此,你还敢抗官拒捕!可惜你的鹰爪功太也糟糕了。卫士们,捆!”
一声令下,蹿上两名锦衣卫士,干净利索的绑上了花间浪蝶邱人俊。邱龙图面色苍白,身子抖动了一下。他知道杀官拒捕,行同造反。况且,锦衣卫士都是江湖中的高手,不用说侯国英是武林中人人头疼的女魔王,招惹不得,就是风流剑客晏日华,也是青城派的长门弟子,武艺惊人。自己身家性命在此,岂敢大意?他为人沉稳,虽然邱氏兄弟四人就这一点骨血,但瞻前顾后,不能不叫他举棋难下。
他的四弟邱龙啸可就不同啦!他不光性如烈火,又毫无城府,听侯国英夸邱人俊少年有为,立即唤他出来相见。
不料,自己的宝贝侄子一照面就被人家捆上了,他如何能忍耐下去?暴喝了一声:“放开我的侄儿!”状如饿鹰,扑向了两名押着邱人俊的锦衣卫士。
哪知他快,别人比他更快。风流剑客晏日华“呛啷”一声,长剑已横在邱人俊的颈间,只消手腕一送,邱人俊的一颗人头就得滚落在地。
邱龙啸再粗鲁,他也知道投鼠忌器。无奈,只有悬崖勒马,把前扑之势猛然收回。正不知如何是好,大厅外有人报道:“掌门人回堡。”
侯国英示意两名锦衣卫把邱人俊带到一旁。晏日华“呛”的一声,把长剑插入鞘内。
这时,从厅外闪进两个人来。
头一个五旬左右,面色姜黄,二目深陷,精神内敛,鹰钩鼻子,四字阔口,身材瘦削,两臂特长,一件土黄绸大衫,长仅过膝,脚穿白袜子,镶边福字履;第二个四十多岁,黄白面皮,细眉长目,透着精明。二人均是面色惊慌,匆匆而进。
侯国英一见长相,就知头一个是鹰爪门掌门人,名震大江南北的铁指鹰爪邱龙眠,后面跟着的是飞云堡三堡主,向有小诸葛之称的铁掌神抓邱龙吟。
她此来飞云堡的目的就是要用威逼利诱的手段,把鹰爪门收归自己麾下,好凭借淮河天险,再加上鹰爪门这一地头巨蛇,把五皇子朱由检和武凤楼等人置之于死地。如今见正主儿已到,她眼珠一转,突然纵声狂笑起来。
乘邱氏四兄弟莫测高深之际,侯国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着邱龙眠问道,“听庄丁所报,你就是威震江淮一带的铁指鹰爪邱大掌门了!”
邱龙眠轻声答了一句:“不敢当,正是小民。”
侯国英反后一指他的身后,冷然说道:“这一位是人称小诸葛的三堡主了?”
邱龙吟朗声答道:“正是在下。”
他比他的大哥精明,知侯国英既称女魔王,手段肯定毒辣。明知夜猫子进宅必无好事,可是无事要胆小,有事要胆大,天塌下来非得接着不可。所以,他静中观变,考虑对策。又见侯国英带人不多,不象真打算把邱人俊捕走,才在答话中软中含硬。
侯国英聪敏过人,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她知邱氏四龙就数邱龙吟狡猾,毫不理会他的无礼,却向邱龙眠道:“邱掌门,下官虽蒙皇上恩典,授以锦衣卫总督之职,可我这个总督和历任总督不同。因为我也是武林中人,就连录用的锦衣卫士也大半来自江湖。所以,我对江湖朋友向来怀有好感。即便是牵连上案子,我也尽量往轻处给拾掇。除非好朋友逼得我下不了台,我是不会做绝的。拿令郎来说吧,光凭他这花间浪蝶的雅号,不需查有实据,本督就可以把他处以极刑。三堡主,我说得不算过分吧?”
饶是邱龙吟有小诸葛之能,对侯国英这种咄咄逼人的问话,也难置辩。此刻,他不得不答了一声:“是。”
侯国英的语气陡然低沉了下来,说道:“不瞒列位,本督师出铁扇帮。恩师于和与贵派上代掌门人素来友好。令郎的案子虽经各州府一再上详,都给我压了下来。我知道邱氏四龙向无大恶,只要对少堡主严加管束,不再继续为害世人,纵令我为此受些牵连,为了师门渊源,我也认了……”,侯国英说到这里,故意放缓了话头。
邱龙吟见事有转机,抢着谢道:“多谢大人厚谊,我邱氏满门蒙恩感德,永志肺腑。可是,大人怎么又把舍侄绳之以法了呢?”
侯国英要的就是他这一问。她突然玉面含霜,呈现了一团怒气,就是那一双秀丽的双眼也激射出一丝杀芒,恨声斥道:“我好意远道来此,一叙武林渊源,并令四堡主唤他出来相见,哪知他狼子野心,狗胆包天,竟敢对我也骤下杀手。要不是下官尚有自卫之能,早已惨遭毒手。现在,四位堡主皆在此对,请还下官一个公道。”话未落音,已缓缓地打开了那把杀人利器天罡宝扇。
这句话出口之后,不光掌门人邱龙眠父子关心,就连一向足智多谋,权诈多端的邱龙吟也暗暗心惊。心想:这一下子完了!
邱龙眠惨然一叹,无话可答。他回过头来扫了二弟邱龙图一眼,意思是问他这话可真。
邱龙图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证明确是如此。邱龙眠后退一步,垂下双手,凄然说道:“劣子罪有应得。小民亦有不教之罪。请大人开天地之恩,就地将其诛戮正法,勿使其恶名远播江湖,小民等当没齿难忘大人恩典。”说罢,跪了下来,他的三个兄弟也慌忙跪下。
侯国英见鹰爪四龙齐齐下跪,嘴角旁的肌肉微微跳动了一下,沉声说道:“既然贤昆仲知我苦心,使我不至于获罪朝廷。本督感谢你们的贤明,竟然大义灭亲。为了武林道义,我冒险赏他一个全尸吧。”
侯国英也真会演戏。这一句话宛如睛天霹雳,震得邱氏兄弟直如冰水浇须,一齐打了一个寒颤。侯国英猛一挥手,重声喝道:“晏日华,点他的死穴。”
她嘴中喝令晏日华行刑,两只眼却死死地盯着邱氏四龙,防止他们情急拼命。可怜飞云堡四家堡主就只邱人俊这一根独苗,见他马上就要惨死在面前,何尝不想拼命抢救?
但晏日华已长剑出鞘,四名锦衣卫虎视眈眈,侯国英一把阎王扇不光抖开,而且拇、食二指已按住绷簧,只消一甩手,三十六支夺命追魂阎王钉正好笼罩住四龙的全身。他们稍动一动,就将亡家灭种,整个飞龙堡必将荡然无存!鹰爪门四条顶天立地,显赫一时的武林高手,就这样慑服于侯国英的魔掌之下,束手待毙。
邱人俊绝望地惨呼一声:“饶命!”直令四人摧肝裂胆!魂散魄销。
晏日华并起的两指,眼看就要点实!侯国英突然叫了一声:“且慢!”,晏日华应声放回手来。
这一声,不光邱人俊象从鬼门关赦回,邱氏四龙被吓飞的真魂也重新归窍。只见侯国英“叭”的一声,把扇子一拢,左手猛挥,似乎很费力地从牙缝中进出两个字来:“松绑。”
话一说完,人也跌坐在金交椅上。
女魔王的这一连串做作,连她的心腹人物晏日华也不由得冷气直冒,暗暗对侯国英的权术胆战心惊。
可这“松绑”两字传人飞云堡人的耳中,不啻是给咽气的人陡然服下灵丹妙药,一听之下,无不精神一震。
晏日华已手起剑落,割断了邱人俊身上的绳索。爷儿五个齐齐跪倒,叩谢侯国英的饶命之恩。
侯国英一一搀起,喟然一叹说:“我虽释放了邱人俊,可他的案卷尚在锦衣卫存档,不会消失。本督一旦离任,令郎还会大祸立至。不是我小觑你们鹰爪门,锦衣卫内可是藏龙卧虎之地,光一毒、二剑、三僧、四煞、五鬼、六怪、七凶、八魔不算,九千岁身边还有贴身四卫,镇宫八将,巡查十八彪。收拾个把江湖门派,岂不是举手之劳。”
一番话,说得邱氏兄弟凛然色变。到底是邱龙吟精明,他从侯国英口中好象已领悟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侯大人,你人情做到底,能否指给我们兄弟一条生路?”
侯国英见时机已经成熟,看了晏日华一眼。风流剑客立即取出四张锦衣卫空白公文,放在桌上。邱氏四龙也是老江湖了,见此岂有不懂之理?立即填上四人的名字,捧给侯国英。
她连看也不看,就示意晏日华收下,又发给四人每人一块腰牌。
四人既成了锦衣卫士,侯国英就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司,忙重新以属下之礼参见。又准备了一桌丰盛酒席,款待这个权诈多变的女魔王。
吃饭中间,侯国英才正式宣布:由四龙立即封锁淮河各个渡口,并多派眼线,侦察五皇子的动静。邱龙眠只得一一遵命。
晏日华乘机说道:“邱兄,你蒙小爷恩赐,已列入一等锦衣卫士。就是三位令弟,也被列为二等。这可是极大的荣幸呀!要知道,多少兄弟出生入死,流汗洒血,熬上十年八载,也爬不上这个阶梯呢。
更何况令郎能不能取消罪案获得重生,就在此一举了。不然的话,就连小爷也不好在九千岁面前自圆其说。好在,你们鹰爪门在淮河两岸势力雄厚,五皇子的护从人等又极少,望你一击成功,为锦衣卫树立功勋。”
邱龙眠知鱼已吞钩,不容他不死心塌地地效命侯国英。鹰爪门和无极派素有嫌隙,乐得借这个大靠山和先天无极派一拼高低。更何况一级锦衣卫士官职虽然不大,可和总兵、副将都可以平起平坐,副将以下的将官皆可以呼唤使用。一个江湖人物能爬上这等位置,也就不负所学了。
所以听晏日华一说,他立即献计道:“临淮离凤阳不远,如果他们毁在淮河两岸,飞云堡首先被嫌。不若今晚定更以后,叫龙吟率领老二、老四、人俊,会同我一个住在凤阳府的师弟张平,乘行宫护卫松懈之机,入宫行刺。只要杀死了五皇子,武凤楼等人就会树倒猢狲散。然后倾我们全力,消灭先天无极派,岂不易如反掌?请小爷定夺。”
侯国英一听,当即赞成,并且指示说:“五皇子身旁,只武凤楼一人可畏,其余皆江湖末流。行刺之事,怎能大举而去?那样,反而误事。依我看,二堡主机智无比,少堡主轻功绝伦,由贵门下张平熟人熟路率领,行刺不难得手。我叫晏日华准备赏格,静候三位的好音。你们商量着办,我要退席了。”
侯国英异常轻快地走出了大厅。邱龙眠等四人相送,被侯国英阻住,只有风流剑客一人默默护送。来到一处很幽雅的三间静室以内,晏日华听听四处无人,只有跟来的几个卫士分守各处,就小心翼翼地说道:“小爷,你怎么只叫他们去两个人,岂不是白白送死?我反复冥想,猜不出小爷的用意何在。”
侯国英冷笑一声说:“晏老二,你笨蛋透顶!没有仇恨,哪来的力量?鹰爪门下遍布江淮各地,很有几个人物,势力雄厚得很。他们虽与三鸟有些嫌隙,但没有多大的梁子。大不了是白剑飞要追寻采花淫贼,只要邱人俊不再胡闹,这梁子不解自开。因此……”
侯国英的话还没有说完,风流剑客晏日华早已一拍脑袋,一脸谄笑地讨好说:“小爷,你老英明!我算服了你啦。邱人俊这小子只要死在武凤楼之手,就断了邱氏门中一线香烟,鹰爪门非倾全力对付武凤楼不可。小爷真不愧是女中丈夫,远胜须眉。”
侯国英脸色一变,冷冷地叱道:“怎么,我被你捧了一会子,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丈夫而已。”
晏日华深知这位顶头上司的厉害,知道自己一时失慎,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忙赔笑说道:“大人,你还没听卑职说完呢。我是说小爷不愧是女中丈夫的——这个,这个大丈夫!”
没等晏日华把话说完,侯国英双娥微蹙,不显山不露水地说:“你去盯着他点儿,有事急报。”说罢,转入内间。
晏日华哪敢再行饶舌?忙不迭地退出静室,严令几个锦衣卫士小心防护,才又回到了大厅。这时,铁掌神抓和花间浪蝶爷儿俩已结束停当,正领受掌门人邱龙眠的交代。
晏日华一到,邱龙眠忙站起让坐,并最后嘱咐道:“一切小心,事成后不要直接回来,可用迂回的路线转回飞云堡,不要让任何痕迹落入外人的眼中。如有疏漏,立即灭口。”
邱龙吟、邱人俊遵命而出,早有庄丁带来马匹伺候。爷儿俩飞身上马,向凤阳府奔去。
路上,邱人俊向三叔说道:“张师叔素厌孩儿,我看不去约他也罢。”
邱龙吟面色微沉,责道:“俊儿,你一向少受管教,才致有今天的恶果。你爹爹当日如听信你张师叔所言,也不至于弄到如此不堪的地步。见了面磕个头,说几句改过的话,你张师叔焉能和你小孩子计较。”
邱人俊知三叔一向疼爱自己,加上他一向狂傲,对武凤楼一个初出道的娃娃如何能放在眼中?遂撒赖说:“我就是不去!要去你去好了。”
邱龙吟只当他是任性之言,也未在意。不料赶到凤阳城外,邱人俊还真抠上了,说什么也不去张平的府舍。邱龙吟有大事在身,无暇与他计较,只安排他先去行宫了望侦察,一定等自己和张师叔赶到时再一齐下手,使行宫内猝不及防。
邱人俊应声,“是啦!”邱龙吟便匆匆离去。
邱龙吟走后,邱人俊立即往行宫奔去。他如此心急的原因有二:一是急于立功赎罪,也免得藏头缩尾,不敢见人,二是见父叔皆当上了锦衣卫士,从此耀武扬威,成名露脸。他也想一举成功,弄个一官半职,好在人前卖弄。加上又轻敌太甚,所以才轻率地决定只身涉险。
哪料刚刚来到行宫外面,正想腾身跃过那道护宫河,猛然脚下一绊,身子陡然一斜。忙不迭地一个“紫燕穿柳”斜斜地蹿出七八尺远,才拿桩站稳。
一气之下,扭头往失脚处看去,月光亮如白昼,竟然没有发现一点儿什么能绊住自己的物件,不禁吓了一跳。正自悚然,猛听一个沙哑的嗓音说道:“这小子稀松得很。我懒得出手,让给你个小馋猫吧。”,话是走着说的,话未说完,人已走远。接着,草丛一分,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双手掐腰,正拦在邱人俊面前。
邱人俊倚仗一身家传的大力鹰爪功,在江湖上很为骄横,虽栽在白剑飞、江剑臣手下一次,几乎废命,但到底被他逃出了活命。事后,他还到处宣扬,借五岳三鸟的赫赫威名炫耀自己。哪料今日一照面,就人不知鬼不觉地被绊了一跤,几乎来了个嘴啃泥。现在那个绊自己一跤的高手已然走去,留下一个黄口小儿挡在自己面前,那不啻是拿自己一文不值!
他羞愤交加,双臂一震,两只形如鹰爪的怪手,猛向小孩的双肩抓去,打算一举抓碎他的两肩琵琶骨,再顺手砸碎小孩的天灵盖,好出出自己的一口恶气。就在他双爪暴出之际,只见那个小孩两只掐腰的小手猛然双臂交叉,巧搭十字,奋力向他的双爪迎来。
邱人俊心想:“你小子这不是以卵迎石吗?”他诚心要小孩的命,又猛加两成功力,几乎是全力施为。
“噗哧”一声,四手合实。邱人俊猛觉奇痛钻心,功力全泄,双手掌心的劳宫穴已被利器一齐扎透,从两个血洞中鲜血直流。
原来这小孩的双手之中,各扣了一支丧门钉。他等于拼尽全力硬往锋利的钉尖上拍去,焉有不扎穿之理?邱人俊还有真股子狠劲儿,尽管双手伤处痛入骨髓,却腾身而起,双脚齐飞,分踢小孩左右乳泉穴。小孩好象早就料定他会情急拼命,不等他双脚踢到,已一个“金鲤倒穿波”倒纵一丈开外,同时手中两支丧门钉也电闪打出,直射邱人俊的双目。
邱人俊逼得倒翻跟头,向后面落去。忽听身后一个语冷如冰的声音说道:“万恶淫贼,你的大限到了!还敢临死挣扎吗?”
他猛然一惊,短剑出鞘,人未转身,已“风扫残云”,向身后扫去,跟着人也转过身子来。这才看出身后的人,正是自己畏之如虎的追云苍鹰白剑飞!顿时吓得真魂出窍,知道这条命是保不住了,刚想夺路逃走,一支判官笔已从后心扎入。
白剑飞怒喝一声:“留下活口。”
身后一个清脆的童子声音气道:“这小子该死一百次,他活不成啦!”判官笔一抽,死尸栽倒地上。
白剑飞“唉”了一声,小娃娃已噘起小嘴道:“二爷爷,你也太难说话了!杀这么个恶人都不叫杀个痛快,还讲什么‘杀恶人即是善念’?”
白剑飞“噗哧”一笑说:“偏你小子话多。不留活口,怎么审问口供?”
这时,缺德十八手李鸣走了过来,小孩得意地向他喊道:“师父,你的这一招真灵,一上来我真担心对付不了他呢。臭淫贼的大力鹰爪功还真不含糊,要是硬碰硬地对着干,我顶多能撑他十招,非毁在他手下不可。我说师父,咱这一神招得有个名儿吧。”
原来,用丧门钉扎穿邱人俊双掌的不是别人,正是江剑臣收的徒孙、武凤楼的徒弟,小神童曹玉。他用李鸣的缺德招数巧胜了邱人俊,还逼着李鸣给起个招名。
白剑飞又好气又好笑,硬绷着脸斥道:“小玉子,你不是楼儿的徒弟吗?怎么又叫鸣儿师父了?”
曹玉小脸一正,肃然说道:“二爷爷,古时不是有一字之师吗?我不光学会了一招,还打胜了淫贼邱人俊,我该不该叫二叔师父?”
白剑飞道:“那也不能认两个师父。”
曹玉道:“二爷爷,俺师父还有三个师父呢。”
一句话说得白剑飞再也忍俊不住,咧开大嘴笑了起来。
李鸣向曹玉一挤眼,抢着喝道:“孺子太不懂礼!现有二爷爷在此,哪有为师说话的余地。还不请教你二爷爷,等待何时?”
小神童还真听师父的,立即抢步叩头道:“请二爷爷指教。”
白剑飞知道是李鸣这缺德鬼出自己的洋相,刚想骂人,忽听有人说道:“武林拼搏,如同打仗,向来是以智巧取胜。这一招确属神奇,理应有一个恰当的名称。”
白剑飞一抬头,只见五皇子朱由检由武凤楼、冉兴二人陪着,笑吟吟地站在身后。大家正要上前施礼,朱由检正色说道:“我已三番五次要大家当朋友相处,不必拘君臣之礼。白老英雄领头,回头非罚不可。”众人只得作罢。
小神童灵机一动,笑着说道:“千岁既然夸好,就请千岁爷给俺爷们那一招赏一个名称吧。”
白剑飞一听,不由得大吃一惊。他知道五皇子外和内刚,自尊心特强,虽相处不长,已知之甚详。这种胡闹的打法,哪能起出什么招名。这不是难为信王千岁吗?要是真被小神童给问住了,信王的金面该往哪摆?这还了得!
刚想用话岔开,五皇子已哈哈一笑说:“小玉子真会难为人。好!我看这一招就叫‘愿者上钩’吧。”
白剑飞不由得脱口赞道:“好一个‘愿者上钩’。”小神童曹玉更是喜得拍手雀跃。
正当大家欢喜之际,武凤楼突然腾身而起。与此同时,白剑飞右掌一抓,左掌一挥,五皇子陡觉身子被一种柔和的力道托住,被托出一丈多远方才落地。武凤楼已象一只大鸟向一处深草丛中落去,草丛中立即蹿起两条黑影,两口明晃晃的利剑分别向武凤楼的要害刺来。
武凤楼一声轻啸,一式“春云乍展”,两只手掌分抓二人的腕间,强逼二人撤招。这两个偷袭者也果然厉害,略一矬身,又连续攻到。月光下,两条寒光裹住一条淡影,狠斗了起来。
五皇子着急道:“白老英雄,快派人去援助武皇兄。”他长在京师,深居皇宫,虽曾见过一些搏斗,何曾有今晚武凤楼力敌二人这般的凶险?因此,急呼白剑飞派人救助。
白剑飞微微一笑说:“两个鹰爪门下,绝讨不了好去。为了无愧江湖道义,我们绝不以多为胜。就是玉儿杀花间浪蝶,也没有人上去帮忙呢。夜风甚凉,请千岁回宫吧。”
五皇子哪里肯走?又有白剑飞在侧,乐得见见风险。忙再看时,只见武凤楼凭着一双肉掌,已把二人逼得手忙脚乱。这时,他陡然一声长啸,立掌如刀,出手招数全按五凤朝阳刀刀法。虽是以掌代刀,却是式式险狠至极。
一招“鬼卒捧簿”,按下了一个人的利剑,跟着一招“阎王除名”正扫中对方肩井,震得那人“哎哟”一声,急退数步。
另一个利剑一抖,急扑上前,拼死硬挡,救护同伴。而受伤那人却乘机钻入草丛之中。
少了帮手,剩下的那人更不是武凤楼的对手,三招未过,掌中利剑已被武凤楼击落在地。他拢指成爪,急袭武凤楼的胸前大穴。其实,这是一个虚招,只求武凤楼退后一步,他就可以飞身逃窜。
哪知武凤楼双目如电,早已看穿他是欲退反进,冷然一笑说:“朋友,你走不了啦。”
右手一招“天翻地覆”,格开了他的双手,左手已扣住了他的肩头。微一用力,那人已疼出声来。
武凤楼随即收回手来说:“看样子尊驾也是鹰爪门下有名人物,别丢了你们开派祖师和上一代掌门人的威名,我武凤楼不会叫你难堪的。”那人已羞得低下头去。
这时,白剑飞与小神童已走了过来。白剑飞“哎哟”一声说道:“张老兄,你一个大好人,怎么也趟下了浑水,跟着他们欺君犯上起来。”
原来和武凤楼拼斗的,就是一步来迟,邱人俊已惨死当场的邱龙吟和张平二人。邱龙吟叔侄情切,痛心拼命。张平也是见掌门师兄爱子惨死,同仇敌忾,双双抢攻。
邱龙吟早已从月光下看出有一穿黄袍的少年,知是五皇子朱由检,抖手三支铁莲子偷袭而出。被白剑飞看出,接下了他的铁莲子,反手用阴掌把五皇子送向一旁。
张平只知三师兄传掌门人之命帮助对付无极派,可并不知行刺五皇子。如今听白剑飞说他欺君犯上,他秉性耿直,为人刚正,如何肯服?愤然说道:“白剑飞,我张平不才,闯荡江湖十数年来,自信还未给祖师爷丢脸。咱们两派之间有梁子,这是帮派之争。我张平再艺业低下。不是你们的对手,我赢不起,还输不起吗?既然落在你们手中,杀剐存留,悉凭尊便。这也不能算是欺君犯上吧!”说罢,冷笑不止。
白剑飞面容一正说道:“张兄,你在江湖上尚无恶名,反而落个赛专诸的美号。这说明你素有孝名,孝者必忠。可是,你知道那穿黄袍者为谁吗?”
直到这时,赛专诸张平才看见一伙人当中有一个穿黄袍的少年,顿时吓得变了颜色。须知,明清两朝,黄色服装是代表神圣不可侵犯的皇权。近日来,听说五皇子前来祭陵,这少年既穿黄袍,那他肯定是帝王贵胃了。
何况,他也看见邱龙吟三颗铁莲子是打向这个少年的。一惊之下,竟口吃起来,连着吐出了“这,这,这……”三个这字。
白剑飞严厉地说道:“这就是当今的御弟,信王殿下。你协同那邱家老少行刺王驾,罪该灭族,还敢说不是欺犯上吗?”
张平大惊失色,扑通跪倒,连连叩头,口称:“王驾千岁,犯民罪该万死。望千岁念犯民受人蒙蔽,不是诚心,天大死罪由我一人承当,兔累我的全家老少。犯民纵死九泉,也感皇恩浩荡。”说罢,又连连叩叩头哀求,以致额上流血。
五皇子袍袖一展,白剑飞已喝令站起,说道:“千岁已开隆恩。不过,你可得把详情禀明。”
张平诚挚地说道:“我实是不知细情。今晚定更以后,邱龙吟拿掌门人令符,要我协同对付几个无极派人物,并嘱不需按江湖礼节,一经照面,立下杀手。我又见少堡主已陈尸在地,才有刚才的一场死斗。不过,江湖恩怨,绝不至于如此下毒手往死里招呼。而且掌门师兄也不是怙恶不悛之人,这倒叫我猜测不透了。如千岁和白二侠信得过我张平,我可立即赶往飞云堡,查清隐情,据实禀告,以报千岁的鸿恩,再领应得之罪。如千岁不信,可先派人抓来我的家口,以作人质。”
五皇子看了白剑飞一眼,白剑飞示意可行。信王这才一抖袍袖,沉声道:“小王既信,何需人质?望老英雄速去速来。”
张平感激流涕,再拜叩谢,一声“告辞”,飞驰而去。
吴孟明指挥手下人掩埋了邱人俊的死尸,大家回到行宫正殿中落座。曹化淳带领小太监送上夜宵,正要请大家就餐之时,人见愁李鸣击手而起,连说:“糟啦!”众皆愕然。
白剑飞猛然醒悟,脱口说道:“是糟了!怎么就把侯国英给忘了呢?凭她的手段心胸,加上这一次失败太惨,她非急于调集人手,另施毒计不可。鹰爪门可是一个江湖大派,人手众多,又因采花淫贼邱人俊之事,与无极派素有嫌隙。女魔王只要稍施权术。必为她所用。
看起来,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张平此去,只怕凶多吉少。”
说到这里,转对武凤楼道:“千军万马并不可怕,他们绝不敢明目张胆来害千岁。只有江湖人物,叫人防不胜防。你和李鸣、曹玉、速速去追张平。我护千岁御驾秘密起驾回京。你只要盯死侯国英,千岁就不会遭受风险。我沿途发出暗号,召集本门徒众随时听候调用。你等可按我的指示互相配合,速速行动。”
武凤楼一挥手,李鸣曹玉已飞出殿外。这一耽搁,和张平的距离已大大拉远。
且说张平叩别了信王,连家也未回,把轻身术提高到极限,如飞而去。路上反复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方面暗恨邱龙吟哄骗自己欺君犯上,犯下灭门大罪,另一方面不禁敬佩先天无极派的神奇武功。武凤楼一个二十岁不到的江湖后辈,竭自己与邱龙吟二人之力,竟败得那么惨,要不是人家手下留情,自己早已横尸荒郊。同时,更加感激五皇子心胸宽广,皇恩浩荡,对自己这个为虎作伥的江湖人竟然如此信任。
反复思考,更促使他加快了步伐。一个更次左右,张平已来到了飞云堡总舵。喊开了堡门,由堡丁带路,赶到了大厅。
只见四龙齐在,邱龙图、邱龙啸怒目握拳,邱龙吟已用绷带把伤臂吊在胸前,掌门大师兄邱龙眠俯首踱步,好象举棋不定。
张平一步跨了进去,四个人一齐抬起头来,而且全是一怔,象是认为不应该回来的人突然回来了一样,很为惊讶。特别是三师兄邱龙吟,更是张惶失措。
张平并不理会,抢步上前,单膝点地,口称:“掌门师兄在上,小弟张平参见。”邱龙眠伸手搀起,凄然说道:“听三弟讲,贤弟万难生还了。不料,你竟能逃脱了一死!说说后来的情况吧。”
张平用眼扫了一下厅外,见堡中的丁勇都离得很远,就严肃地说道:“掌门师兄,三师兄用本门令符传谕小弟,对付先天无极派,小弟自当禀遵。哪知事实却不是这样,而是去行刺当今御弟信王千岁。我为本门的利害关系,斗胆动问,这件事情是掌门人的主张,还是三师兄假传令谕?还有,干这种大逆不道的犯罪勾当,是受何人指使?我身为鹰爪门弟子,明知出言惹祸,却不得不讲。请掌门师兄明示。”
邱龙眠一向对张平另眼看待,师兄弟之间感情甚笃,见他活着回来,很为惊喜。可听张平这么一问,他另有苦衷,如何能实言相告?只好应付过去再说。
略一犹豫,立即答道:“事关本门机密,你不要多问,反正早晚会告诉你的。”
张平仗着和师兄情谊深厚,哪肯就此作罢?更加回去无法向五皇子交代,就跟上一步,恳切地说道:“请掌门师兄一定说明真相!这可不是武林恩怨和一般的派别之争。请掌门师兄详察。”
邱龙眠知侯国英生性善疑,怕她派人监视,见师弟不识高低一味追究,随即把脸一沉,说道:“时机未到,你不应知晓,不准多问,快退下去休息!”
张平知再也问不出结果,面容一惨,悲声说道:“既然掌门师兄拒绝说明,为了本门荣辱,小弟只好叩请二位师叔出头干预了。”
邱龙眠一丝天良发现,沉吟下来。邱龙啸已横身一拦,低声叱道:“张平!你身为鹰门十大弟子之一,竟敢目无掌门,我要拿下你治罪!”双掌一错,矮身攻击。
张平身形一闪,叫道:“四师哥,小弟一片血心报效师门,请不要多疑。”嘴中说着,已化解了邱龙啸攻来的招数。
邱龙啸勃然大怒道:“你敢还手?我废了你。”说罢,上抓咽喉,下抓环跳,恨不能把张平立创掌下。
张平知道厉害,再不见机,非丢掉性命不可。这时,他知邱氏四龙已走入邪道。一面闪避,一面寻机脱身。同时嘴中说道:“四师兄请住手,听小弟一言。”
骗得邱龙啸手下稍缓,张平已一个“乳燕穿帘”蹿出了大厅。邱龙眠尚未发话,邱龙吟已低吼一声:“留下他,莫让走脱。”
张平身形陡转,苦笑一声说:“恕小弟失礼。”刚想拧身上房,猛然右肩一沉,一把天罡扇正好压在琵琶骨上。接着一声冰冷的低语钻入耳鼓:“你还走得了吗?”
“喀嚓”一响,一条右臂已被生生地了卸下来。同时后心一紧,已被人抓了个正着。接着,身子被抛球似地甩入了大厅。邱龙啸抢步上前,把没受伤的左臂一扭,扯往背后。张平把眼一闭,只好任凭发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