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钥虽然担忧,但做父亲的,断不会耽误了儿子的前途。因此当他知道刘伯温已足具赴京试的条件,便立刻答应让儿子上京应试。刘钥心道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若基儿从文而不武,那凶险使可以减到最少了!
刘伯温拜别了他的启蒙先生郑复初,临走,刘伯温有点不舍,手执郑复初的衣袖,道:“先生尚有甚教我?”
郑复初亦有点难过,他想了想,才道:“为人但求上无愧于天,下无负于地,便是吾等处世之道矣!”
刘伯温决然点头道:“是!伯温谨记先生教诲!”
刘伯温随父亲返回青田,打点行装,又预备聘雇一位照应,人选也已确定了,是镇中一位姓方的行商,与刘家份属表亲,刚好有事要赴大都,正好托他沿路照料。
谁知在刘伯温动身前两天的晚上,刘伯温的娘亲赵氏忽然病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时寒时热,偶尔清醒,又说不出是甚么地方辛苦。
刘钥与赵氏患难夫妻,非常恩爱,当下连请了数位郎中回来诊治,但接连来了三位,均难以诊断病症。
刘钥急坏了,四处打听,最后终于把一位姓马的郎中请了回来,据闻此人专医奇难杂症,手到病除,甚为灵验。
姓马的郎中在赵氏病床前面仔细把脉,好一会,才抬起头来,轻轻的叹了口气。
刘钥忙趋前道:“马先生!拙荆怎的了?”
马郎中摇头叹道:“夫人脉理散乱,毫无形迹,而且游走不定,忽停忽走,忽快忽慢,教人如何判断?这委实是在下数十年未见的奇症!”
刘钥一听,额上冷汗直冒,但犹带侥幸道:“马先生虽一时难以断症,但想必会有甚妙药,好歹先救拙荆一救!在下感激不尽!”
马郎中苦笑道:“惭愧!惭愧!在下连症状亦诊断不出,却如何下药?刘老爷只好另请高明了!”
刘钥惊急道:“方圆一百里内的所有郎中,在下已请遍了,如何另请高明?”
马郎中叹了口气,道:“在下委实抱歉,既然连症状也瞧不出,是决计不敢下药的了!”
刘钥又惊又痛,不禁软软地跌坐在椅上,脑里昏昏沉沉的,没了主意。
这时,守候一旁的刘伯温忽然作声道:“请问马先生,若知道症状,先生便能下药么?”
马郎中惊疑地点点头道:“若知道症状,自然可以试下方药,但夫人脉理紊乱,昏昏沉沉,口不能言,却如何能够诊断?须知医道中望、闻、问、切,那是缺一不可的!”
刘伯温轻声道:“那好!等我试试好么?”
刘伯温说罢,也不待马郎中答应,便走到娘亲的床前,默默地俯视娘亲一会,然后退开了一尺,盘膝坐在床前,右手搭娘亲的左腕,左手向马郎中仰了过去,轻声道:“马先生,我己可以代娘亲言症矣!请先生随意发问!”
马郎中又惊又奇,无奈只好半信半疑的伸右手搭刘伯温的左腕,依脉理仔细把脉。
一会后,马郎中便轻声道:“夫人全身感觉如何?”
赵氏不言不动,依然昏昏沉沉,但刘伯温却忽然接口道:“娘亲说,她但觉全身痛楚,或左或右,或里或表,如刀锥所刺!”
马郎中一听,脸上登时现出惊喜,显然他在刘伯温导引的赵氏脉象,竟与刘伯温代传的症有所吻合了!
马郎中心头一振,立刻又凝神把脉,道:“夫人食欲如何?”
刘伯温道:“娘亲道喉咽如鲠,食如噎,绕脐四周而退,因此食不知味,更无丁点食欲也!”
马郎中又道:“夫人自觉心内是冷是热?”
刘伯温道:“乍寒乍热,热时无处不恶,寒时沉沉默默,不知其所苦!……”
马郎中默默地沉思了好一会,忽然击掌叹道:“可矣!夫人所言症状,竟与公子所代传脉象相同!这委实教人不可思议!”
刘伯温缓缓站了起来,道:“然则马先生已可诊断娘亲症状了么?”
马郎中惊奇地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在下曾听吾祖言及,江浙一带,有种病症称为尸鬼之产,所患者病情变幻,竟至三十六及九十九种,大略使人寒热;沉沉默默,不知其所苦,而无处不恶,累年积月,渐沉渐滞,若延之数年,后祸及旁人,乃至灭门!此乃百年少见的首恶之症也!……”
刘钥心中惊惶,一直由得刘伯温施为,因为他根本就没了任何主意。但这时一听马郎中之言,登时吓得心胆俱裂,失魂落魄的道:“马先生!就凭小儿此胡乱施为,便可断症么?这岂非视同儿戏?”
马郎中微笑道:“不然!君曾听说悬绵诊脉的故事么?在下虽无此惊天本事,但于脉理症状是否吻合,却敢自负断无差错,天下任何事均可作假,但人之脉理却是决计假装不来的!由此可以足证,贵公子施为断非儿戏!委实是一种惊人的神奇本领!”
刘钥把刘伯温扯到身前,急道:“基儿!你老实告知为父,你方才是否确实听到娘亲的心声?此事关乎汝娘的生命,万万不可胡闹!”
刘伯温断言的点头道:“爹爹放心,孩儿所说,句句皆出自娘亲的肺腑,绝无半句虚言也!”
刘钥道:“娘亲一直昏迷,根本没说过一句话,你如何可以听到她的说话?”
刘伯温道:“孩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孩儿只要凝神贯注于某人身上,便可与对方的心意相通。方才孩儿正是用此法与娘亲心意互通交流的!”
刘朗一听,登时作声不得,他深知此子出处奇特,这时他既然这般说,显见并无虚言了!但刘钥立刻更觉惊慌,因为若基儿所施为无误,那马郎中所断的症状自然亦是干真万确了,这种百年难见的首恶之症,却如何救治?只怕娘子是死定的了!
刘伯温虽年仅十四岁,但处事非常镇静。他见父亲惊慌失措。便走到马郎中身边,轻声道:“马先生既已断出症状,想必便有妙药以对症了?”
马郎中苦笑沉吟道:“实不相瞒,在下虽蒙公子奇能相助,瞧出病症,但解救下药,却绝无把握,而且人命关天,万一下错方药,那在下便成了杀人庸医了!”
刘伯温缓缓道:“小子有闻,天下行医者皆父母心也,为父为母者岂会坑害儿女?刘家岂会怪马先生?”
马郎中依然沉吟不语。刘伯温以目向父亲示意,刘钥忙道:“基儿所言甚是!马先生只管下药,拙荆是生是死,在下自行承担罢了!”
马郎中叹了口气,终于道:“哎!事到如今,也只好勉强一试了!”
刘钥道:“好!好!死马当活马医便了!”
刘伯温却轻声对父亲道:“爹爹放心,据孩儿所知,娘亲断非短夭之命,只要渡过这场灾劫,孩儿担保娘亲有鹤寿松年!”
刘钥见儿子突然又说出这等术家之言,惊道:“你难道连阴阳术数亦知悉了么?”
刘伯温微笑道:“孩儿不敢瞒爹爹,这种本领,孩儿是从郑先生处学回的,据孩儿观之,郑先生的五行术数已达出神人化之境地矣!”
刘钥一听,登时又作声不得,心道这又是“伯温扶乩逐元蛮”的故事了!岂料郑复初与这事竞扯到一块!这当真是避无可避!
马郎中这时取出笔墨,在纸上飞快地写了一方。其方写道:“取桑树白皮,暴干,烧为灰,得二斗许,著甑中蒸,令气泄便下,以釜中汤三、四斗,淋之又淋,凡三度,极浓止,澄清取二斗,以渍小豆二斗,一宿,曝干,干复渍,灰汁尽止,乃湿蒸令熟。更以羊肉及鹿肉作羹,进此豆饭,初食一升,至二升,至饱乃止。”
刘钥接过药方,迅速读了一遍,忙道:“此方所列各物分量如何?须备若干?”
马郎中道:“实不相瞒,此方乃在下曾祖所传,从未用过,更无从知道最终分量。”
刘钥一听,大急道:“既无分量,却如何入药?”
马郎中叹了口气,苦笑道:“此方百年来无人首试,吉凶祸福只怕得由天定矣!在下委实难以妄判。”
刘钥又作声不得,重人像跌返一盘冰水里面。
刘伯温忽然接口道:“那请教马先生,若此方灵验,却有甚么征兆?”
马郎中道:“此点吾祖倒有论及,只道若有效者,病人自觉体内疼痒淫淫,然后大复。”
刘伯温点点头,谢道:“如此,多谢马先生!爹爹忧伤过度,有失礼之处,请马先生宏谅,日后再容拜谢。”
马郎中见到刘伯温小小年纪,处事甚有法度,不禁点头道:“好!好!公子小小年纪,便能从容面对危难,委实令人佩服!在下先行告辞,改日再来诊视令母。但公子亦请放心,令母虽然病重,但短期之内尚无生命之忧,那方药好歹试试便了!刘家能出公子般人材,委实是刘家的福气。”
马郎中说罢,收了诊金,便先行告辞走了。
刘伯温把马郎中送走,回来时,见父亲仍在呆呆的发怔,便把他扶回椅子里,慰道:“爹爹放心!娘亲的生命,包在孩儿身上便了!”
刘钥见刘伯温如此孝顺,又处事镇静,竟把自己亦比下去了,心中又悲又喜,道:“难得基儿一片孝心,但你的学业要紧,莫因娘亲的病耽了前程,你只管准备上京应试,娘亲的病,为父自会料理。”
刘伯温知父亲已然方寸大乱,他如何放心上京应试?便决然道:“不!爹爹!娘亲的病一日未复,孩儿决计不会赴京应试!”
刘钥道:“基儿不为自己的前程功名着想么?”
刘伯温慨然道:“功名于孩儿眼中,垂手可得,但娘亲生命只得一次!娘亲的病未复,孩儿决计不想功名之事!”
刘钥见儿子意态决然,深知不可勉强,而且亦不忍拂逆了他的一片孝心,便只好暂时按捺住此事,先行打点药方所需的各物,救人要紧。
药方中的各物,桑树白皮、小豆、羊肉等倒易找,但所需的鹿肉却大费周折。
因为青田镇附近百里,均无以猎为生者,而且附近亦无深山野岭,如何有野鹿等生息出没?因此休道新鲜的大量鹿肉,就连一片干制的鹿肉干亦极为少见。
以桑树白皮汁渍的小豆倒泡制好了,羊肉也预备了几十斤,但主药之一的鹿肉却毫无着落,赵氏的病也日见沉重。
刘钥急得长吁短叹,但又毫无办法。
刘伯温问父亲道:“爹爹知道甚么地方有野鹿生息么?”
刘钥道:“鹿于北地多见,江浙一带是绝无仅有的!”
刘伯温听了,点点头便没再说甚么,第二天一早,刘伯温便忽然不见了。
刘钥急坏了,四出寻找,但毫无踪影,最后,却在刘伯温的书房中发现一张字条,字条上面龙飞凤舞的疾书道:“北行一报三春晖,但教娘寿与天齐;休道回天苦无力,万难誓携鲜鹿归!”
刘钥一看,登时作声不得,他委实难以想像,一个十四岁的公子儿,为了救娘亲的生命,竟不远千里赴北地求药,休道他一个大娃娃,就算成年人出远门赴北地,也非要仔细打点准备一切才敢成行!
但刘伯温却说走就走,这时,他大概已远在几十里之外了,欲追寻阻截那是决计办不到的了,这等勇气和孝心,当真令刘钥这位做父亲的惊奇万分!
刘钥无计可施,只好立刻把那位姓方的表亲请来,千恳万求道:“仕心兄呵仕心兄!如今小弟一家的生命便须拜托你了!若基儿万一出了事,不但拙荆无望,就连刘家唯一血脉也断掉了!”
表兄姓方名仕心,方仕心知道事情始未,慨然道:“难得伯温侄儿如此孝心,愚兄立即动身北上,希望赶上他,沿途照应便了。”
方仕心当下不敢迟缓,立刻返家打点北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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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刘伯温却已在距青田百里外的仙居镇了。
刘伯温虽年纪尚幼,但处事甚有法度,他虽然从未远离家门,但深知出门远行缺了银两那是寸步难行的,因此早就把为他上京准备的盘川携在身上。
他处事从容镇静,根本不似一位年仅十四的大娃娃,因此途上不敢怠慢轻侮。他非常聪明,先雇了一架马车,到一个地方,打探好路径,再雇另一架马车前行,因此别人很难发觉他的行踪,神不知鬼不觉的,他已安然抵达仙居镇。
这时已是傍晚时分,刘伯温又累又饿,便决定先歇宿一宵再行赶路。
他大模大样地走到一家客店,客店挂出一块横匾曰“聚仙楼”。刘伯温心中暗笑道:“聚仙楼!难道前来歇宿的人便皆成了仙么?”
他向柜台后面的掌柜走去,镇静地道:“老板,在下要一间客房。”
掌柜却是一位笑口吟吟的老板,笑老板微笑着盯了刘伯温一眼,道:“小客官!你知道聚仙楼歇宿一晚需多少银两么?你讨得起?”
刘泊温道:“多少?”
笑老板微笑道:“也不太多,三两银而矣!上等客店,这算便宜的了!”
刘伯温点了点头,他也没多想,便解下包袱,在里面取出四两银,推到笑老板面前道:“这是四两,店租加一顿饭,足够了吧?”
笑老板瞥了一眼刘伯温涨鼓鼓的包袱,脸上的笑容登时更欢甜了,眉开眼笑道:“够!够之极了!原来是一位公子爷,在下失敬了!”笑老板说着,又把那四两银推还刘伯温,道,“敝店规矩,照例是离店结帐,公子爷只管放心住下去,待走时一并结帐便了。”
笑老板接而高声叫道:“丁小二!带这位公子爷上西厢客房,切记好好招呼!”
丁小二答应一声,满脸含笑,把刘伯温引上二楼的西厢客房。然后又飞快的送茶送水,道:“公子爷请先用茶洗脸,待会便有晚饭送来了。”
刘伯温谢了丁小二,便解下包袱,小心的垫在床上的被下面。然后洗脸,坐下来喝茶。一会有人拍门,原来是晚饭送来了,送饭的人竟是笑老板自己。
刘伯温站起来,向笑老板道谢。笑老板笑道:“不必谢!不必谢!在下唯恐小二哥粗心大意,侍候不周,这便自行送饭来了!公子爷需要甚么,只管吩咐!呵呵!”
刘伯温见老板甚是热诚,便趁机向他打探道:“请教老板,此地可有新鲜鹿肉儿吃?”
笑老板一听,略微一怔,似乎意料不着刘伯温有此一问,但随又笑道:“公子爷说笑了,此地平原地域,如何会有此山珍美味?公子爷是久走江湖的么?便知道新鲜鹿肉儿好吃?可怜在下虚活了数十载,连味道也没闻过呢!”
刘伯温笑笑道:“并非我吃,而是拿去救人用的!”当下他把娘亲病重之事说了。
笑老板一听,登时满脸含笑,赞道:“好呵!不想你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孝心勇气!此地委实没有新鲜鹿肉儿,但在下听说距此地三百里的秦岭地域,常有鹿群出没,若凑巧碰上,休说三几斤,便捉一只回去,也并非难事。”
刘伯温点点头,把笑老板的话记在心内,默默地思索,笑老板见到刘伯温不动筷,便连忙笑道:“公子爷请用膳呵!莫非你嫌菜做得不好?公子爷若不吃完,在下无论如何不会安心的。”
刘伯温见笑老板如此热诚,他毕竟只是一位十四岁的娃娃,便不忍推却,在笑老板的相陪下,吃起晚饭来了。
这顿饭倒也饭热菜香,刘伯温暗道就算在家里也没吃过这般美味的菜饭,因此眨眼功夫,便把四菜一汤都吃光了。
笑老板瞧着,呵呵地笑了,似因刘伯温欣赏菜饭而欢欣无限。
饭后,笑老板再闲扯几句,便告辞道:“好了,在下也不打扰公子爷休息,就此告辞,公子爷只管安心歇息,在下一切均替公子爷打点好了!”
笑老板说罢,满脸笑容欢欣无限的走了。
刘伯温心中暗笑道:“什么公子爷?小子身边不外多了几两银攸了,莫非便因此赚了这公子爷么?……哎哟!怎的脑袋有点昏眩?……”
刘伯温忽然吃了一惊,正欲往下思索时,却无论如何难以运转脑袋,因为他眼前的一切已开始旋转,终于他软软的跌倒在地上,呼呼的昏睡过去了。
往下发生的事,刘伯温就根本无从知道了,因为这时他只觉自己已飘飘然的来到一座绵延广阔,无边无际的耸山峻岭。山岭中云雾飘渺,如幻如仙。
忽然,刘伯温但觉自己穿行在耸山峻岭间,天上的太阳犹如轮圆盘,上面有无数金色的文字,闪闪发光,刺人眼目,他心中一惊,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但随即又心道如此峻岭,为甚竟无野鹿出现?
就在此时,刘伯温眼前就忽然出现一群鹿群,鹿群中跳出两只强壮的雄鹿,缓缓地接近!双方均如痴如醉,如癫如狂,眼露凶光。两头雄鹿甫一接近,便拼死剧斗。无休无止,直至其中一头雄鹿不支倒地,另一头雄鹿浑身血迹斑斑,却甚为得意,杨首长啸,它后面的几十只母鹿竟全部俯伏在地,似在向这位得胜的夫君拜贺。
然后雄鹿便在母鹿群的簇拥之下,纷扬而去。剩下山地上的那只雄鹿在垂死呻吟……
刘伯温忽然悟道,这岂非如人类中的雄者相争美女么?看来,为女性争斗,这是历久相传的了!
这般一想,刘伯温忽然就想起娘亲的病,娘亲是女性,他自己是否又在为女性而争斗?刘伯温不禁好笑,笑自己太痴了。他眼见那只雄鹿已失去任何抵抗能力,心中一喜,暗道我为什不趁此时上前把它逮住,带回家去,便可救活娘亲了。
这般转念,刘伯温立刻扑上前去,却扑了个空,他大吃一惊,忙睁眼一瞧,原来自己依然躺在客房的地上,但此时已是天色微亮了。
刘伯温又好笑又好气,暗道自己为甚竟这般糊涂,躺在地上就睡着了。但这时天色已亮,心想趁早准备一下,夭一放亮便可出发上那大山便了。刘伯温这时断定,笑老板所说的那座大山附近,必然可以买到新鲜的鹿肉。
刘伯温爬起身来,虽觉浑身依然有点发软,但幸而并无大碍。他走到床前,打算取出包袱,便准备下去结帐上路。
但一摸之下,他的心突突地跳,因为被下的包袱不见了!刘伯温大急,连忙一手掀起被子,把全床都搜遍了,但那包袱竟已不翼而飞!刘伯温不禁怔住了。
就在此时,忽听门外有脚步声轻轻走近,接而又传来了小二的声音道:“他尚未交店祖!万一被他悄悄走了,却到哪里寻他?这会儿是店中最安静的时候,他若要溜走呵,那就最合适不过了!偏掌柜你又说照例不必先收房租,这岂非便宜了这小子么?”
笑老板道:“呵呵!不打紧,你若知道他是有钱的公子爷,你就不会担心短了这区区三两银了!怕什么?我等先去歇息,待天亮时再找他结帐便了!”
两人说罢,竟走远了。
刘伯温却吓出一身冷汗,暗道若在此时进来收帐呵,那就完了,包袱已失,所有银两都没了,哪儿有钱结帐?若告到官府,必定是诈骗的重罪,我这一坐牢不打紧,娘亲的生命就没得救了!
刘伯温这般转念,登时慌了,心道三十六着,溜为上,那丁小二不是说此时是溜走的好时机么?说不得亦只好行此险着了!
刘伯温当下不管三七廿一,悄悄地开了房门,四下一瞧,果然静悄悄地。他悄悄的溜到楼下,柜面门口处竟也空无一人,刘伯温不敢迟疑,三几步窜了过去。
刘伯温擦过柜面时,情不自禁往里面溜了一眼,他唯恐那笑老板躺在后面,但却见柜台上放了一锭银,估摸约是三几两,刘伯温咬了咬牙,一手便把那银子抓往怀里,然后弄开店门,如飞地跑了出去。
幸而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切都平安无事。刘伯温才松了口气,但想到自己不但白住了一晚,还顺手牵羊偷了笑老板的几两银,他就不禁苦笑道:“老板呵老板!小子并非存心赖帐做贼,委实是情非不得矣!你若怪便怪那狠心的偷银贼罢了!”
刘伯温自怨自艾地走远了。刘伯温若知道聚仙楼那笑老板此时的笑容,他只怕就没有半点内疚了。
刘伯温直到天大亮,才走出仙居镇,因为他这时连雇马车的钱也不够了,况且他还知道要留着吃饭填肚子,直到此时,刘伯温才知道银两在这世上的可贵。
刘伯温这一路向北。白天走路,不熟路径就向人打探,晚上他也不敢在任何客店歇宿,因为他自知再也付不起渡宿费了。
肚子饿了,刘伯温便在路边的小挡买点心喝茶了事,走累了。随便躺在屋字庙角歇歇再走。这般一直走了三日三夜,终于抵达距青田几百里外的白鹤镇。
刘伯温这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活脱脱的乞儿模样。
但说也奇怪,他自踏入白鹤镇,疲惫的身心便突然心神一振,就如久旱之人,喝进了一口甘露。
刘伯温向镇中最热闹的街道走去,街上的人眼见他是一名乞儿,也没怎么理会他,他也懒得理会别人。
但走着走着,忽然有人轻轻地拍了一下肩头,刘伯温吃惊地扭头一看,原来是一位托钵化缘的游方和尚。
刘伯温奇道:“大师,你拍我怎的?”
游方和尚微笑道:“小施主!你怎的弄致如此田地?”
刘伯温失笑道:“我这是乞儿模样,但大师你也差不多呵!彼此彼此罢了!”
游方和尚点点头,道:“不错!不错!小施主果然甚有慧根!稍点即明,天下间富即贫、贫即富,一群人等皆彼此同根生也!就如小施主吧,今日乞儿模样,又焉知他日常伴君王?不是不应,时辰未到而矣。”
刘伯温心中暗笑道,这大和尚竟也来道阴阳五行术数,他岂知碰上的是一位阴阳学家的高徒?这般相人气色随口乱道之言,我比你弄得还好呢!
游方和尚缓缓地随在刘伯温后面,虽然刘伯温没理他,他也不以为意,依然不紧不慢地跟随在后面。
就这般的一直走了大半天,刘伯温肚子饿了,便向路边的茶水档走去。
他刚坐下,那游方和尚便也落在他的身旁。刘伯温又好气又好笑,便道:“大师呵大师,小子明摆着这副乞儿模样,银两自然不多,你就算要化缘,也只好另谋高就啦!”
游方和尚微笑目注刘伯温,也不言语。
刘伯温苦笑道:“好!好!小子只能吃二个馒头加一碗茶,大师想必也饿了,你的化缘钵中又空空如也,便照样多叫一份给大师便了!”刘伯温生性豪爽,也不待游方和尚答话,果然就喊了四个馒头和二碗茶。
刘伯温饿急了,抓起馒头就大嚼起来。游方和尚也不客气,倒比刘伯温吃得更快,刘伯温吃了半个,他已把其余的三个馒头吃光了!
刘伯温又惊又奇,怔怔地瞪着游方和尚,道:“大师便这般老实不客气么?”
游方和尚笑道:“小施主说请客,贫僧自然就不好推辞了!”
刘伯温道:“但也不该喧宾夺主,把小子的一份也吃了呵!”
游方和尚大笑道:“普天下僧道本是一家,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喧宾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