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紫云英果然便由赵氏亲手装扮,扮成一个书僮模样,走了出来。
这时刘伯温正与刘钥话别,刘钥叮嘱着刘伯温在朝试时应注意的事项,刘伯温微笑着唯唯答应着,但一见紫云英和娘亲走出来,刘伯温眼前便一亮,好一位英俊的小书僮!
刘伯温一见,呵呵笑道:“三妹这身打扮,便把万千真书僮也比下去了!”
紫云英格格一笑,摇摆着向刘伯温走过来,向刘伯温一揖道:“刘公子请上路啦!”
刘钥和赵氏亦不禁莞尔一笑。
眼看该是出门上路的时分了。刘钥满脸希冀地叮嘱道:“温儿此行赴京应试,务须以大业为重,博得个功名回来,替刘家光大门楣。切记!切记!”
刘伯温微笑着答应了。
赵氏却殷殷嘱咐道:“温儿呵!功名大业虽要紧,但切勿过于着意,千万谨记莫太过操劳耗神,也不要执著,成败得失命中注定,那是强求不来的。只要你与英儿能平安归来,娘亲就心满意足了。”
刘伯温也微笑着答应了。临出门,刘伯温忽然呵呵一笑,唱道:“此行北去路悠长,欲求功名苦断肠,焉知乾坤转移日,白鹤腾空任飞翔!……”
刘伯温唱罢,即与紫云英一道出门而去。
赵氏内心不舍,眼圈一红,泪水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刘钥的耳畔却回响着刘伯温临去之言,不禁目瞪口呆,暗道温儿此言,分明已暗示他此行必取功名,但求志并非在此,只要乾坤移转之日,才是他大展鸿图之时!而乾坤转移岂非隐喻天下即将巨变么?到此时温儿才大展鸿图,岂非要公然作反、反叛朝廷?这一推断,刘钥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于刘伯温上京应试是否取得功名一事反而瞧淡了,因为他暗道就算他取得功名,也说不定是福还是祸!
刘伯温与紫云英作伴,沿途北上。刘伯温越往北,心情就越加沉重,因为沿途所见,人目皆一片荒凉,时值大荒之年,老百姓纷纷逃荒,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元朝更不时派大军下四乡抢粮烧杀,奸淫掳掠,令万千饥寒交迫的老百姓百上加斤、苦上加霜。
刘伯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这时就算紫云英想尽办法,也再难逗出他半点笑容。
半个月后,刘伯温与紫云英已抵达大都城外的咸阳古谊。
咸阳古道是进入大都的必经之途。沿路只见逃难的男男女女,扶老携幼,从四方八面汇聚于此,又向四面八方各自散去,也不知何处是家,何处是可以活命的安乐窝。不时更见元兵骑队,呼啸上来,向那些逃难的老百姓劫杀抢掠。
刘伯温不禁摇头叹道:“国如舟,民如水,水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如这般鱼肉茶毒百姓,元人的气运岂能长久!这个朝试,不应也罢了!”刘伯温的心中已萌罢试的念头。
紫云英却道:“二哥若不赴大都应试,教三妹如何向义父交待?”大路上的所见所闻,竟连紫云英亦成熟许多了。
刘伯温苦笑道:“国家已然如斯残破,二哥尚有心应试?不如归去也罢!……”
就在此时,一群逃荒的男女正由北向南奔跑,突地有一队元人骑兵冲来,把逃难的老百姓截住了。逃难的老百姓惊得登时不知所措。
元兵眼见这群老百姓当中有数名妇人,略有姿色,均哈哈大笑,一名粗壮的元兵在马上跳了下来,用刀指着其中一位妇人,逼她当众脱衣,眼看要当众把她凌辱!
这无疑是逼这妇人去死,妇人誓死不从。
元兵被激怒了,把刀突向妇人身边的五岁男娃脖子上一架,道:“如若不从,先杀你的儿子!再剥你的衣服!”
妇人自知已势难幸免,为了救儿,只好含羞忍辱,开始缓解衣衫。
整队元兵皆哈哈狂笑。
刘伯温见状,不禁怒火中烧,如何按捺得住?他也顾不得自身的安危了,跑上前去,向元兵戟指痛骂道:“你等家中难道没有妻子儿女么?若有人强逼你等妻子儿女当众脱衣,你等却又如何?”
元兵一听,不但不理会,反而哈哈大笑。刘伯温正不明所以,突然后面又有一队骠骑微马而至,其中一人,瞧他模样,似是元朝大将,甚有气势。他骑在马上,原本不打算理会眼前之事,但见刘伯温年纪轻轻,竟有这般勇气,他的说话又甚为有趣,便纵马上前,对刘伯温道:“你这娃娃有所不知,我等蒙古上族,妻子儿女皆可供诸同好,当众脱件衣服,这算得什么?娃娃休要强出头,不怕死么?”
这元人大将以为他这么一喝,刘伯温必定吓得转身就逃,然而他这回感到很失望了。
岂料刘伯温一听。却巍然不动,他沉吟片刻,忽又大声道:“民族风气相异,这也难怪,但请问大将军,你元朝南下竞逐,所为何事?如何竞逐?”
元将哈哈大笑道:“吾世租忽必烈遗下宏愿,誓要全取大宋江山,我等便是为此而来。你多问怎的?”
刘伯温道:“既有定江山之志,为何不审时度势,善察民情,善体民意?却这等欺凌弱小?设若民情共愤,你等打下江山又有何用?江山靠百姓拥护,百姓离心,江山也就倾覆!难道连如此显浅道理亦不懂么?”
元将一听,先是因刘伯温的敢于顶撞而大怒,但随后回心一想,却特地转怒为喜,竟跳下马来,走到刘伯温面前,呵呵大笑道:“实不相瞒,吾乃当今兵马大元帅帖木儿是也!你这孩子,似乎于治国之道甚有见地,可否向本帅细谈?”
刘伯温沉吟不语。
帖木儿又呵呵大笑道:“你说无用,你若能在本帅面前,露一手真本事,本帅就放这群贱民离去如何?”
刘伯温一听,心中暗道这元朝兵马大元帅,心胸似较宽阔,但于言语间却足证极贱视我大汉子民,若不能令其慑服,只怕这群逃难百姓便危矣!
刘伯温这般转念,便咬咬牙,决心以新近才研习的赖布衣“青鸟序”惊世玄机,慑服眼前这位元朝兵马大元帅帖木儿。
刘伯温目注帖木儿一会,忽然轻声道:“将军膝下必定无儿,唯一幸者,尚有一位螟岭之子承继将军的帅位。”
帖木儿一听,登时面色一变,怒道:“娃儿,你必定是汉人潜入我帅府的奸细!”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为什有此怀疑?”
帖木儿又惊又怒道:“本帅膝下无儿之事,外人根本不知,目下所收养的义子王保保乃本帅自幼所养,外人只知他是本帅的亲生儿子,你小小年纪,如何会尽知本帅的隐秘家事?不是奸细还是甚么?”
刘伯温微笑道:“将军亦道我小小年纪,那如何会是奸细?”
帖木儿一听,定睛瞅着刘伯温一会,忽然转怒为奇,忙道:“不错!本帅亦情你断无此胆量!因为你若潜伏本帅府中,连半个时辰也难以隐藏!但你为甚竟会一口道破本帅二十年深隐的私秘?”
刘伯温呵呵一笑,道:“这简单之极,因为据草民观之,将军三阳枯黑又色昏,口撮如囊入中军,世代单传今断绝,再无男了承香灯。因此可以断定,将军必定无香灯之缘。”
帖木儿听得直眨眼,又忙道:“你如何又知道本帅有一养子在位?”
刘伯温微笑道:“将军三阳枯黑昏暗,本是克尽香灯之象,但尚幸印堂有一红线直达人中,当主有半子之缘。据此,便可知将军之隐秘矣!”
帖木儿一听,不因刘伯温揭破了他的私事而动怒,反而手执刘伯温的手,大喜道:“好!小兄弟果然有两手本事,本帅喜欢的正是此等人材!小兄弟若肯随本帅返大都帅府,本帅便立刻把众百姓放了!”
刘伯温一听,登时作声不得,暗道眼看元人气数将尽,元朝的都试不应也罢了!但如今瞧这帖木儿,却大有将帅之材,元朝若有这等人辅助,如何能在短期倾覆?这其中当真疑惑难解!这般转念,刘伯温便萌趁机入大都细察元人气运念头。
刘伯温向帖木儿点点头,道:“将军带我返帅府作甚?”
帖木儿大笑道:“小兄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正好替本帅参谋行军布阵。”
刘伯温略一沉吟,便答应道:“好!我就随将军去罢了!但这班逃难老百姓将军如何处置?”帖木儿大笑道:“本帅并非食言之人,小兄弟既然答应跟随本帅,他们自然就可以离去了。”帖木儿道罢,果然向那队骑兵把手一挥。
那队骑兵立刻把路让开了,任由逃难百姓离去。
众人呼的逃跑了,但那拖着儿子逃难,几乎当众被辱的妇人,却匆匆走到刘泊温面前,噗的跪了下来,连叩了几个响头,然后拖着孩子便欲离去。
刘伯温见她是孤儿寡妇,心中大为同情,便在怀里取出一把银两,塞在妇人的手上,轻声道:“大婶快带孩子向甫逃去,逃得越远越好。”
那妇人瞅着刘伯温,眼圈一红,泪水掉了一串,她一把拖过孩子,扶他跪下,向刘伯温叩头。那孩子倒也懂事,知道刘伯温是救了他和娘亲的大恩人,小嘴儿直叫道:“小徐达多谢大哥哥。”
刘伯温心头一酸,几乎亦陪着掉落眼泪。他双手把娃儿——小徐达抱了起来,仔细一瞧,心中一动,暗道此子似乎大有来历,日后必定是一位不世将材!但在帖木儿面前,又不敢明说,只好道:“徐大婶,在下姓刘名基,家住江浙青田镇,徐大婶若无处容身,便请逞直南下,到小子家暂时栖身。”刘伯温说罢,在包袱中取出纸笔,疾书了数行,然后递给徐大婶,道:“徐大婶持此面呈我家爹娘,他们必定会乐意收容。”
徐大婶感动得连多谢也说不出来了,她向刘伯温连连叩头,然后抱起小徐达,急急地向南走了。
刘伯温目送徐大婶和徐达远去,心中只担心她母子半路会出事,半晌没作声。
帖木儿奇道:“本帅既已把众难民放了,小兄弟为甚尚闷闷不乐?莫非后悔答应跟随本帅么?”
刘伯温摇摇头,道:“刘某答应了的事,便决计不会更改,但担心这徐大婶在路上的安危而矣!”
帖木儿一听,呵呵一笑,道:“这有何难?本帅就好人做到底,保证他母子安然抵达你家便了!”
帖木儿说罢,便向骑兵队中的将领猛一挥手,一名将领模样骠骑立刻跃了出来。帖木儿道:“你下去通传各州府衙,但见到有刘基署名的信函之人,立即护送离境,违令者斩!”
那膘骑一声遵命,立刻策马扬鞭去了。
帖木儿呵呵笑道:“刘兄弟!如今可以安心上路了么!”
刘伯温沉吟不语,暗道这帖木儿有将帅风度,不比其他元人残暴不仁,且重诺守信,求材若渴,若元朝多几个帖木儿这般人材,那乾坤逆转之兆便不可异义了。看来百足之虫,虽死而不僵,倒要着实查探其中的底蕴内幕。
刘伯温沉吟间,紫云英却心直口快,叫道:“那好呵!二……公子!你反正欲赴大都朝试,正好与这大元帅同路!”
帖木儿一听,这才发觉刘伯温还带着一位书僮,大喜道:“刘兄弟既欲上大都赴朝试,那好极了!这便上路罢了!刘兄弟可在本帅府安顿下来,再去应朝试不迟。或者干脆就由本帅出面举荐你弄个官儿做做算了,也不必去赴那什么朝试!”
紫云英一听,却大叫道:“这不可以!”
帖木儿奇道:“为什么不可以?难道本帅不能替你家公子弄个官儿做做么?”
紫云英笑道:“我家公子不希罕这等飞来功名,他必定要凭自己真材实学取胜呢!”
帖木儿一听,呵呵大笑,道:“好!好!你说的是极了!本帅必定让你家公子有机会凭真本事取功名便了!”
帖木儿把手一挥,命令骑队腾出两匹马来,又下令道:“扶他二人上马赶路”。
元兵遵命欲来相扶,紫云英格格一笑,道:“用不着他来相扶!”但见她向马后退后一丈,然后弯腰向上一窜,身儿突升丈许,稳稳地降落于马背上面。
众元兵均惊赞的啸叫一声。那马儿受惊,猛然向前一窜,前腿一矮,后腿一挺,竟要硬生生把紫云英抛掉。
紫云英被这突然一抛,身子凌空飞出!她显然是第一次骑上马背,突然碰上此等蒙古烈马,很有点手足无措。元兵看见,连忙欲跑前制住烈马,以免烈马把紫云英一脚踏死了。
就在此时,身在半空的紫云英却怒叫一声道:“你这死马!作死么?……”话声未落,她就在半空突然一个靖蜒点水,右足轻轻一踏烈马的头部,身子却已藉势弹起,稳稳地重新骑回马背上面!烈马仰首长啸,似是向紫云英表示臣服了,然后放开四蹄,风驰电掣般稳稳地向前飞奔起来。在前面传来紫云英一阵格格地得意笑声。
帖木儿又惊又喜,道:“刘兄弟果然大有来头,就连身边的书僮,亦有如此绝顶驯马功夫。”
刘伯温微笑不语,心内却暗笑道:“三妹那是什么驯马功夫?她这是破天荒第一遭骑上马背!但凭她那身轻功呵,休道寻常烈马,只怕老鹰她也敢骑上去呢!”
刘伯温翻身跃上马背,与帖木儿一道,追上前去,后面那队元兵亦随即奔驰跟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