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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四维堂的危机

四维堂的大门永远是开着的,他们随时欢迎朋友的到访,也从不在乎有人登门挑衅,这是祖上的遗风,历代掌门都没有理由改变。

现在,那两扇大门依然开着,林强毫无阻拦的便走了进去,只是走到第二道门,才被人挡了下来。挡在他面前的是几名年轻弟子,年纪与他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差不多,但穿着打扮却已和过去全然不同。

只见那几人个个身着儒衫,腰悬长剑,一派温文儒雅模样,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武林中人,倒像哪家学塾的学子一般。林强对此地的环境虽极熟悉,但仍不免四下张望了一眼,道:“请问这里还是不是四维堂?”

居中一名手持折扇的年轻弟子缓缓地点点头,道:“当然是。但不知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光临敝堂有何见教?”

他边说着话,那把折扇,还边在手中打着转,神态显得十分傲慢。

林强瞧得满肚子火,但还是强忍下来,仍然客客气气道:“我是专程来探望罗大小姐的,有劳哪位进去替我通报一声!”

那年轻弟子转动中的折扇陡然一停,脸孔也变下来,道:“这一趟阁下是白跑了,我们大师姑从来不见外客,你请回吧!”

林强再也忍耐不住,登时大叫起来道:“放屁!谁说罗大小姐不见外客?她一向最重视朋友,绝无将造访的客人撵出去之理。”

说到这里,往前逼了一步,抬手向那手持折扇的弟子一指,道:“还有你,你身为四维堂中人,怎可对客人如此怠慢,这是哪个教你的规矩?说!”那几个年轻弟子听得脸色大变,手持折扇那人急忙以扇掩口,朝身旁的同伴悄声道:“这家伙可能要硬闯,赶快把苗师哥请出来……”

林强不待他说完,便已截口道:“不是可能,是闯定了。你不必再请什么猫师哥狗师哥的出来,我只想见罗大小姐,你们不替我通报,我也照样可以找到她……”说着,探身跨歩,但见剑光一闪,那年轻弟子的折扇已被削掉了一半,同时悬挂长剑的带子也被抹断,长剑“当啷”一声脱落在地上。

那年轻弟子慌乱甩掉半截扇骨,弯腰就想拾剑,却发觉掉在地上的只不过是个空剑鞘,林强使用的那柄剑竟是自己的剑,不禁失声尖叫道:“那人抢了我的剑,硬住里闯,你快点把他拦住,快!”

旁边那几人仓皇拔剑,一拥而上,五六支剑几乎一起刺到林强胸前。

林强让也不让,只见剑光闪动,“当当”连声中,硬将那几支剑逼了回去,有一支更被震得脱手飞去,摔落到院墙之外。

其他那几人急忙撤步自保,林强也趁机穿过前厅,冲入中院,边走边还大摇其头道:“真是罐里养王八,一窝不如一窝了,四维堂的脸简直被你们这群人给丢尽了。”外边那几名弟子也不还嘴,只不声不响地跟了进来,倒是先前手执折扇那人,直着嗓子大喊道:“快把他拦住,他抢了我的剑……”这时又有十几名年轻人挺剑疾扑而至,看上去每个人都是功架十足,但只三招两式,不是被逼得长剑脱手,便是连人带剑一起翻滚出去,场面极其狼狈。

林强边打边叫道:“他妈的你们使的这是哪门子的剑法,难道四维堂会使剑的人都死光了?快叫你们的师傅出来,否则我可真要杀进去了!”那些年轻弟子剑法虽然不堪一击,却个个都像打不死的英雄好汉,对林强的喊叫之声更是充耳不闻,剑飞出去再捡回来,人翻出去又爬起来,而且人数愈打愈多,说什么也不肯让林强接近那道通往内院的红门。

林强几次想要硬闯过去,都不忍下手,只气得他破口大骂道:“他妈的这算什么,只派一群小王八蛋就想把我挡回去,告诉你们,没那么便宜的事儿,你们再不出来可别怪我要大开杀戒了……”

谁知骂声未了,乱哄哄的院中忽然变得声息全无,一群年轻弟子也全都提剑退到两旁,将那道红门整个让了出来。

林强还以为那个熟面孔驾到,回首一瞧,不禁大失所望,原來站在红门中的,仍然是个年纪很轻的人。只见那年轻人当门而立,手上也同样提着一柄剑,不同的是他未着长衫,仅穿着一件小褂,小褂上浸满了汗水,整个贴在他结结实实的身子上,让人一看即知他是刚从练武厅赶来,而且来得十分仓促,直到现在仍在气息喘喘,汗水未断。

林强仔细打量他一阵,才道:“你……会使剑?”那年轻人淡淡道:“使是会使,但不知能否令阁下满意。”

林强哈哈一笑道:“好,好,我已经很久未领教过四维堂的剑法,你只管放手施为吧!”

那年轻人倒也干脆,二话不说,挺剑疾扑而上。林强一见他的来势,丝毫不敢大意,急忙屏气凝神,一剑平胸刺出。

但见剑光闪动,“当当”有声,刹那之间已交换了几招,林强竟被逼退了两步,而那年轻人却倒退了七八步才勉强站稳了脚。

两旁那二三十名年轻弟子,个个紧闭其口,鸦雀无声,只有先前失剑的那年轻弟子哑着嗓子大喊道:“师哥小心,那人剑法邪气得很。”

林强听得连连摇头叹气道:“亏你还是四维堂的子弟,打了半天,竟连我使的是什么剑法都没有瞧出来,真是丟人丢到你姥姥家去了。”

他一面说着,头也不回,便将手中那柄剑朝那人甩了过去。

只听得吭哧一声,那人竟被自己的剑砸了个跟斗。

他即刻翻身爬起,气急败坏道:“师哥你瞧,那家伙简直欺人太甚,等一下你一定得多刺他几剑,替我出出气。”

院中虽站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理他,甚至连看都没人看他一眼,每个人的目光都在朝向刚刚与林强过招的那年轻人身上,似乎都在担心他有没有负伤,是不是有能力再战。

林强也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又打量了他许久,才和颜悦色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的徒弟?”

那年轻人道:“四维堂第七代弟子苗玉城……”林强不待他说完,便已作出恍然大悟状道:“四维门下三条龙,方羽、陈功、苗玉城,原来你就是那条小龙,难怪剑法使得不错。”

苗玉城忙道:“那是江湖朋友们胡乱凑数,在下的剑法跟两位师哥比起来还差得远。”

林强突然面色一整,道:“你两个师哥的剑法如何,我是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以你方才出剑的功力而论,可比你那些师伯、师叔们差远了。”

苗玉城怔了怔,才道:“是是是,还请阁下指教。”林强居然把头一点,老实不客气道:“你方才使的那三招,都是礼字诀中的剑法,第一招‘借花献佛’使得倒还差强人意;第二招的‘投桃报李’就觉得太软了;第三招的‘受玉赠金’使得最差,你玉是受了,可是金子为何没有赠出去?莫非你还舍不得出招?礼字诀讲的就是礼尚往来,而你这样只来不往,岂不是在自找挨打,你说对不对?”

苗玉城听得神情大变,愣了半晌,才道:“还没有请教尊驾贵姓大名?怎会对我四维门的剑法如此了解?”

林强忍不住又摸摸脸颊上的那道刀疤,道:“这两个问题等一下再答复你,咱们再比划几招如何?”他也不管苗玉城同意与否,“当啷”一声拔出自己的剑,挺剑就扑了上去,出剑的姿势与方才的苗玉城如出一辙,只是显得更快,更具威力。

苗玉城迫不得已,只有以方才林强使用过的招式应战,但三招下来,结果却全然不同。

剑光闪闪中,但见林强运剑如行云流水,气势逼人,而苗玉城却手忙脚乱,节节后退,几次都险些伤在剑下,等到林强把那招‘受玉赠金’使完,苗玉城刚好被逼进刚刚现身的那道红门中。

林强长剑一收,轻声细语道:“你瞧我这三招使得如何?”苗玉城连连点头道:“高明极了。”

林强声音压得更低道:“现在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苗玉城呆望了林强良久,突然将长剑往背后一藏,嗫嚅着道:“尊驾……前辈莫非是四……四……四……”

他连说了几个“四”字,却没有接下去,幸亏门里适时出现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人,一把将他推开,紧紧张张接道:“四师弟,果然是你,你跑来干什么?”林强远远一抱拳,道:“二师哥别来无恙?”原来这人正是曾到过阎府的葛天彬,也是四维堂第六代弟子之首,紧排在罗大小姐之后的第一个外姓弟子。

只见他慌忙赶到林强面前,浓眉紧皱道:“在这种节骨眼儿上,你来凑什么热闹!趁其他人还没有发现,还是赶紧回去吧!”林强怔了一下,道:“二师哥,你是怎么搞的,多年不见,怎么一见面就赶我走,我只是想来看看大师姐,又不是来偷来抢,别人发现了又怎么样!”

葛天彬叫道:“什么?你还有脸来见大师姐?难道你当年害她害得还嫌不够?”

林强又愣了半晌,道:“我害了她?这是她亲口告诉你的?”

葛天彬道:“这还用得着她来说,师兄弟们哪个不知道!”

林强道:“二师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葛天彬道:“有什么事赶快说,说完了赶快走,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再惹麻烦。”

林强道:“请你进去帮我问她一声要不要见我。只要她说个不字,我回头就走,从此永远不进四维堂的大门,你瞧如何?”

葛天彬忙道:“四师弟,我看还是算了吧,她已经是快死的人了,你何必再来惹她。”

林强道:“正因为她快死了,我才不得不来见她一面,老实告诉你,当年那件事并不那么简单,如果我不给她个表白的机会,只怕她死都闭不上眼睛,你信不信?”

葛天彬微微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说,当年那件事还另有内情?”

林强道:“不错,你想不想听听?”

葛天彬点头道:“好,你说,我倒要听听是怎么回事儿。”

林强道:“那你就赶快替我去问问她,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倒不如叫她自己说给你听。”

葛天彬浓眉又已皱起,正在拿不定主意,陡见一名持剑少女自门中走了出来。

那少女横了林强一眼,才朝葛天彬道:“二师叔,放他进去吧,师傅正在房里等着他。”

林强大喜过望,没等葛天彬开口,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刚刚走入内院,突然“砰”的一声,院门紧紧合起,他这才发现院中正有十几名少女在狠狠地瞪着他,不仅每道目光中都充满了仇恨之光,而且个个长剑出鞘,一副想要一举置他于死地的模样。

林强讶然道:“哇!你们这是干什么?想关上门打狗?”

院落的最里边,有个女子冷冷道:“废话少说,有本事就闯过来,没本事就夹着尾巴滚出去。”说话的是个年纪较长,也是唯一剑未出鞘的人,这时正斜坐在走廊的栏杆上,边说边晃动双腿,神态十分逍遥。

林强远远打量她一会儿儿,才道:“咦,这不是十五妹么?多年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那被称为十五妹的女子冷哼一声,道:“我只想你早一点儿死。老实告诉你,如果没有大师姐拦着,我们早就去把你宰掉了,哪还容你活到今天!”

林强使劲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当年最可爱的小师妹,现在竟变成了母老虎,而且还想杀我,这倒出人意外得很。”十五妹道:“谁叫你当年不安分,把大师姐害成这模样。”林强耸耸肩道:“好吧,你既然想杀我,今天正是个难得的机会,你赶快拔剑吧!”

十五妹依然晃着双腿道:“我正在等,等你过来拔剑也不迟。”

林强道:“我的手脚可快得很,你最好先准备好了,我马上就要过去了。”

十五妹嘴巴一撇,道:“你吹什么牛,你当大师姐徒弟是那么好对付的!”

林强也不再多说,拔剑就往前闯,只走几步就被十几名少女凌厉的攻势给拦了下来。正如十五妹所说,那十几名少女极为难缠,不仅剑法很有点火候,而且攻守搭配得体,让人很难突破她们的防线。

但林强瞧得好像还很不满意,边打边嚷嚷道:“你们使得是什么剑法,义字诀是义无反顾,死而不悔,而你们却招招畏首畏尾,顾前顾后,这怎么可以,你看你。”

他抽空用剑指了指右首一名少女,道:“你这招‘赴汤蹈火’使的像什么样子,连一丝从容赴义的味道都没有,你看清楚,这招应该这样使……”

说着猛向左边一名少女的肩颈刺去,剑锷擦肩而过,只吓得那少女惊呼一声,飞快地闪到一旁,后面立即又有一名少女挺剑递补上来。

林强接连猛攻几剑,又指着那刚刚递补上来的少女道:“你这招‘肝胆相照’使得更离谱了,这招一定得身随剑走,而你的剑距离身子足有八丈远,如何相照得起来?”

坐在远处的十五妹忽然开口道:“那你就使一遍给我们看看吧,我倒想见识一下你这招‘肝胆相照’是怎么个使法。”

林强立刻道:“好,你们可得看仔细一点,我只使一遍,绝对不使第二遍。”

那群少女的攻势马上缓慢下来,似乎每个人都想学学这招的正确用法。

林强就在这时陡然侧身跨步,竟越过挡在他正面的少女,猛向站在她身后的另一人刺去。

他使的果然是那招‘肝胆相照’,果然是身随剑走,等到那少女仓促避开那突如其来的一剑,他身剑又已一闪而过,与十五妹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一截。只可惜后边又有三名少女同时递补上来,联手攻势比先前那些人更加凌厉。

十五妹又在远处冷言冷语道:“我劝你还是省省吧,这些人对你都了解得不得了,想在她们面前投机取巧是绝对行不通的。”

林强被三女联手剑法逼得连连倒退,边退边道:“我本想多陪她们玩儿几招,你既然这么说,那就算了,我现在可要拿出真本事来了,你最好擦亮眼睛瞧清楚,免得事后又诬赖我诓人使诈。”

十五妹当真擦了擦眼睛,道:“我已经把眼擦亮了,你就快点表演给我看看吧。”

她的话没说完,林强的剑式已变,但见他撤攻为守,长剑倒提,剑锋仅在周身上下游走,用的几乎全是守势,非等对方的剑快刺到身上,才出剑防御,纵有攻势,也只局限在两、三尺的范围,绝无先前那种急攻猛进的招数。

围绕在他四周的那十几名少女,剑式不由得缓慢下来,而且进攻起来也显得碍手碍脚,施展不开,剑招搭配得也不若原先那般流畅。

十五妹显然从未见过这种招式,不但瞧得目瞪口呆,而且连身子也不由自主的站立起来。

就在这时,林强招式又是一变,游走在周身的剑锋愈来愈低,速度也愈来愈快,专朝那些少女的足胫间削刺,同时自身也曲膝弓腰,脚踩碎步,身形摇摆不定的穿梭在已然乱成一团的少女群中,只不过转眼工夫便已轻松脱出重围,飞快地往里奔去,经过正在发呆的十五妹身旁,突然剑鞘一拐,还若有意若无意的在她臀部上轻轻打了一下。

十五妹登时惊呼一声,拔剑就追,边追边叫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给我站住,我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林强知道惹了祸,哪里还敢停停留,慌不迭的冲入了罗大小姐的厅房,回手忙将落地长门闩起,刚想松一口气,谁知转身一瞧,不禁又是一惊。

原来厅中还有两名少女拦在他面前。那两名少女手中虽然无剑,但眼中的敌视味道,却比外边那些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强急忙把长剑交到其中一人手上,匆匆走进了卧房,在床前的一张椅子上坐定之后,目光才落在罗大小姐那张清瘦脱俗的粉脸上。

倚在床头的罗大小姐也正在默默的瞧着他。而且眼波几乎都停顿在他的左颊上。

两人相对无言的彼此打量良久,林强才迟迟疑疑道:“你……是大师姐?”

罗大小姐一听就火了,葱芯般的手指朝他一指,道:“你是不是成心想来气我,就算再多年不见,你也不该把我的模样忘记才对。”

林强忙道:“你的模样我当然不会忘记,我只是一时不敢相认罢了。”

罗大小姐道“为什么?”

林强道:“人家都说岁月催人老,但你却愈来愈年轻,而且比十年前更加漂亮,你叫我怎么敢认你!”

罗大小姐登时捂着小腹笑了起来,边笑边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嘴巴又甜又会骗人。”

林强叹了口气,道:“你也跟以前一样,心眼儿又小,疑心病又重,我说的明明是实话,你却偏偏不肯相信。”罗大小姐也轻叹一声,道:“好吧,无论你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我都同样感谢。尤其是你能赶来见我最后一面,我实在很感动,也不亏我们同门一场。”林强听得眉头一皱,道:“你这次伤得究竟怎么样?”罗大小姐道:“已经伤及内脏,绝对没救了。”

林强道:“可是我看你精神还很好嘛。”

罗大小姐道:“那是因为有药物撑着,据大夫说,顶多也只能再撑个三、五天而已。”

林强突然感到一阵难过,但又不敢显露出来,正想找个话题逗她开开心,外面那两名少女其中一人忽然端着茶进来,闷声不响的在他身旁的茶几上一放,扭身就走,临出门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罗大小姐幽幽一叹,道:“这些徒弟都被我宠坏了,一点都不懂规矩,你可千万不要见怪。”

林强苦笑道:“她是四维堂弟子中唯一没有拿剑对付我的人,我感激还唯恐不及,哪里还敢怪她。”

罗大小姐也苦眉苦脸的看着他笑了笑,忽然道:“四师弟,请你老实告诉我,这些年来,你是不是一直都很恨我?”林强一怔道:“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你怎么会想出这种问题来?”

罗大小姐道:“因为你所遭遇到的不幸,全都是我害的。”林强摇头道:“我可不这么想,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命,如果当年第一个发现你离家的人不是我,而是其他的师兄弟,我相信他们也同样会追下去,最后的下场也会跟我一样,只能说我比他们几个走运罢了。”罗大小姐愣了愣,道:“你说什么?你连命都差点送掉,还说走运?”

林强道:“是啊,你想想看,能够跟名满武林的罗大小姐私奔,在我们男人说来,是何等光彩的事?你能说我不走运么!”说完,昂首哈哈大笑,也不知是自我解嘲,还是真的开心。

罗大小姐呆呆地望着他,直等他的笑声停止,才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有几次都想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可是又觉得对爹是一种伤害,不说出来又觉得对不起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林强摆手道:“你不必再为这件事伤脑筋。当年师傅牺牲我的目的,是为了要对大家有个交代。如果我们把实情揭穿,岂不等于陷师傅于不义!”

罗大小姐道:“可是这口黑锅,总不能让你永远背下去。”林强耸肩道:“我倒是没有关系,反正已经背习惯了,背上没有东西,反而觉得不自在,如果你在乎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罗大小姐又是幽幽一叹道:“我还在乎什么?老实说,在爹去世之后,我就曾去找过你,只可惜你搬走了。如果那个时候见到你,我真想嫁给你,只要你肯要我。”

林强立刻笑口大开道:“我现在也肯要。如今你未婚,我未娶,咱们干脆凑合一下算了。”

罗大小姐唉声叹气道:“太迟了,就算这次不死,也太迟了,如果你早几年回来就好了。”林强道:“为什么?”

罗大小姐道:“因为我的心早就死了。这几年我常常在想,我这一生算什么,既害得阎二少抬不起头来,又害得你颜面扫地,而且也等于害得爹爹早死,使四维堂的声誉一落千丈。像我这种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林强道:“所以你就赶到开封大牢去送死。”

罗大小姐道:“那是因为我想替阎家做点事。错过这次,以后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林强一愣道:“这件事跟阎家有什么关系?”

罗大小姐道:“关在大牢里的盛夫人,就是阎二少唯一的妹妹。”

林强恍然道:“原来你是想去偿还阎二少的债。”罗大小姐道:“不错,当然我最大的愿望还是能有人继我之后,把盛大侠救出来。盛大侠是日月会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如果他一死,不但反清复明的实力大减,对整个武林也是一大损失,所以这个人绝对不能叫他死。”

林强道:“你既然知道这个人如此重要,为什么还要去独闯大牢!你应该找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共襄盛举才是。”

罗大小姐忽然垂下头,眼泪如泉水般的淌了下来,过了很久,才呜咽着道:“我原本也想多找一些帮手,但我连自己的师弟师妹们都说不动,我还有什么脸去找其他的人!”

林强听得不禁一愣。

就在这时,门帘一挑,葛文彬迟迟疑疑的走了进来,边走边道:“大师姐,你误会了,我们当时……我们并没有说不去,只是说得考虑,像这种毁家灭门的行动,不经过周详的策划怎么行……”

罗大小姐不等他说完,便朝门外一指,道:“你……你给我出去,我不要见你,我也不要听你们解释……”说到这里,突然脸色大变,瘦瘦的身子也整个蜷了起来,看上去非常痛苦。

林强对处理伤痛极有经验,即刻大叫道:“快把她的药拿来,快!”

那两名少女惶惶而入,药和水同时捧到了林强面前。

林强将罗大小姐抱起,刹那间已将水药灌进她的口中,然后又把床头的枕头放低,扶她平躺在床上,手法快速而熟练,看上去就如一名专科大夫一般。

这时罗大小姐那群弟子都已在门外,每个人都在悄悄地瞄着林强,所有敌视的眼神,都已变成了敬佩和歉意。

林强的目光也在那些少女群中搜索着,从里看到外,又从外看到里,独不见十五妹的踪影,正在暗自庆幸,突然有只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膀上。紧跟着有个女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四师哥,你是不是在找我?”

林强一听就知道是十五妹,慌忙回首朝她的右手瞟了一眼,才道:“原来你在这里,你赶快把她们都带出去,免得把大师姐吵醒。”

那些少女的听觉好像都不错,没等十五妹开口,便都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林强回望十五妹,道:“咦,你为什么还不走?”十五妹道:“一别十年,好不容易才见面,我怎么能不陪陪你?而且我还有个小问题想问你一下。”林强忙道:“你要问什么?你说?”

十五妹道:“你方才在外面使的究竟是什么招式?”林强道:“‘惜别依依’,义字诀的最后一招,你不是学过么!”

十五妹忙道:“我问的不是你用在我身上的那一招,我是问你用什么招式从大师姐那些徒弟的包围中闯出来的?”

林强道:“那不过是我胡乱使了两招而已。”

十五妹迫不及待道:“问题是你胡乱使的是哪两招?”

林强没有即刻回答,伸手端起了茶,刚想揭开碗盖,方才那送茶进来的少女忽然慌里慌张的冲进来,一把将茶碗夺了过去。

另外一人随后而入,将另一碗茶恭恭敬敬的直送到林强尚未缩回的手上,悄声道:“四师叔,您请用!那碗冷了,我特别给您换了碗热的。”

林强也悄声道:“这一碗,里边没替我加料吧?”

那少女摇头摆手道:“没有,没有,碗里除了上好的龙井,就是滚开的水,绝对没有加其他东西。”

站在床铺另一边的葛文彬浓眉一皱,道:“你们两个搞什么鬼?给四师叔的茶里,居然也敢乱搁东西?”

先前那少女慌忙道:“我们没在里边搁东西,我们是听小师姑说四师叔一向喜欢喝龙井,所以才将这碗小叶换回来。”

她边说着,还边向十五妹打眼色,显然是在求救。十五妹果然挥手道:“你们出去吧!不过以后可千万要记住,四师叔跟你们师傅的关系非比寻常,你们可不能再跟他乱开玩笑。”

那两名少女急忙点头答应,等到她的话一说完,便又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

葛文彬瞧得连连摇头道:“这年头儿的年轻人难带得很,花样又多又不肯用功,照我们那时候比可差远了。”

林强道:“既然知道难带,为什么不少收一点!外边有些人的资质差得很,只怕很难教出来。”

葛文彬长叹一声,道:“没法子,自从师傅过世之后,四维堂的景况日益拮据,如果没有这些富家子弟出钱,只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林强恍然道:“原来是为了活命,那就难怪了。”十五妹却在一旁冷哼一声,道:“这都是三师哥出的馊主意,如果换了我,宁愿关门也不要收这些绣花枕头。”林强道:“大师姐和六师弟他们怎么说,是不是也赞成三师哥的做法?”

十五妹道:“大师姐这几年从不过问堂务,只知道练功授徒,掌门人又经常闭关,二师哥又是个好好先生,只有由着三师哥去胡搞了。”

葛文彬低喝道:“十五妹,不要乱讲话,小孩子哪里知道大人的苦,你以为当家主事是那么容易的事么!”

十五妹立刻垂下头,不敢再吭声。

林强急忙咳了咳,道:“二师哥,你明天最好跟三师哥谈谈,叫他赶快把那些富家子弟送回去。听说府衙的王师爷已决定要向四维堂下手,万一那些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们有个闪失,只怕你们四维堂会担当不起。”

葛文彬大吃一惊道:“你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林强道:“当然是真的,否则我十年不进四维堂,突然跑来干什么,我是专程里给你们送信的。”

十五妹也花容失色道:“掌门人出关的日子还没到,要不要禀报他一声?”

林强愕然道:“什么!他姐姐的命已危在旦夕,他居然还在闭关?”

葛文彬忙道:“不瞒你说,掌门人这二年对廉字诀中的几式刚刚有些心得,不愿意有人打扰他,所以有关大师姐负伤的事,我们还没敢告诉他。”

林强听得摇头叹气道:“武功这次练不成下次练,姐姐一死就再也见不到了,像这种事,你们怎么可以瞒着他!更何况已到了四维堂生死存亡的关头,没有个掌门人怎么办事?”

葛文彬猛一点头道:“好,我明天一早就把他叫出来,也顺便招集各位同门共同商议个对策。”

林强即刻站起来,道:“我信也传到了,大师姐也看过了,我要走了。”

葛文彬朝床上瞟了一眼,道:“你不要等大师姐醒了再走?”

林强边往外走边道:“我还有急事待办,没空再多耽搁,过两天再来看她吧。”

十五妹急急追在后面道:“四师哥,你住在什么地方?我们怎么可以找到你?”

林强道:“我住的地方连鬼都找不到,告诉你也是白搭……”

说到这里,语声微微一顿,又道:“你方才曾经问我用什么招式从大师姐那些徒弟的包围中闯出来的。对不对?”

十五妹连忙点头道:“对,对。”

林强道:“你还记不记得最后那两招的姿势?”十五妹道:“好像还记得。”

林强道:“那两招我只会用,却记不得名字,改天你不妨问问掌门人,或许他还记得。”

说完,头也不回就出了房门。

十五妹和葛文彬听得全愣住了,过了许久,才同时追了出去。

日影西斜,红日满窗,罗大小姐苍白的脸被映照得也有了些血色,而且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已睁开了眼睛,正在聚精会神的翻阅着一本小册子。

小册子的每页上都画着几个持剑小人,每个小人的姿势都不同,而且上面还写着许多歪歪斜斜的字迹,一看即知上面记载的都是武功招式。

罗大小姐边看着边在淌泪,刚好外面那两名弟子悄悄将头伸进来,她立刻朝其中一人一指,道:“你,快替我把掌门人请来,这种时候还闭什么关!”

那弟子答应一声,回头就跑,另外一名弟子走进来,边收拾用过的东西,边道:“师傅既然醒着,为什么不留四师叔多坐一会儿?”

罗大小姐长叹一声,道:“留不住的。”

那名弟子忙道:“还好,他临走留下了话,说过两天还会来看您。”

罗大小姐黯然的摇着头道:“他不会再来了,他已经把从这里学去的连本带利都还了回来,只怕今后再也不会走进四维堂的大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