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江帆心头气恼,含愤下楼,忽见商秀跟着自己下来,不觉停步道:“商秀兄也急着要走了么?”
商秀脸上红红的,望着他,点点头道:“江兄走了,小弟自然也走了。”
两人默默走出酒楼,店伙牵来马匹,江帆接过缰绳,走了一段路。
眼看商秀只是低头跟着自己并肩而行,没有作声,脸上似有惜别神色,回头问道:“商兄到那里去?”
商秀低着头,笑问道:“你呢?”
江帆道:“我要到金陵去。”
商秀道:“回家?”
江帆道:“我是回到义父家去。”
商秀道:“小弟送江兄一阵可好?”
两人并肩徐行,不觉出了城门,江帆停身道:“商兄不要送了,还是请回去吧。”
商秀没有作声,依然默默的走着。
两人又走了一阵,商秀忽然抬头道:“江兄,小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江帆楞楞的道:“商秀兄有什么话,只管请说。”
商秀脸上一红,忸怩的道:“小弟想和江兄结个兄弟,江兄愿意么?”
江帆看他和自己依依惜别的情形,心中也有会短离长的感觉,闻言喜道:“商兄瞧得起小弟,固所愿也。”
商秀眨着眼睛,大喜过望,一张秀脸,更是红馥馥的,露齿笑道:“江兄我们到那边树林底下,去序序年庚。”
两人走到树下,找了块大石,并肩坐下,一序年龄,江帆和商秀同年,却比商秀大了几个月,商秀高兴的道:“现在我该叫你大哥了。大哥,请受小弟一拜。”说着果然神色恭敬的拜了下去。
江帆也十分高兴,拉着他双手笑道:“我生来就只有一个人,正感寂寞,现在好了,有了兄弟了。啊,兄弟,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怎会一个人出来的?”
商秀双手轻轻一挣,缩了回去,略微迟疑了一下,抬目笑道:“我家就在颖州,也没有兄弟姐妹,小弟从小习武。在家里跟父亲学的。这次出门,就是想访求名师。”
江帆喜道:“原来你还没有一定去向,那好极了,我义父在金陵开设一家镖局,我们结伴同行,一起到金陵可好?”
商秀眨动眼珠,犹豫着道:“小弟和大哥同去,会不方便吧?”
江帆兴奋的道:“不会,我义父待我很好,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好了,就这样决定了,我们上路吧。贤弟,这马你骑。”
商秀心里甚是高兴,只是不肯骑马,摇头道:“不,大哥,还是你骑。”
江帆笑道:“贤弟只管上马,我会跟得上的。”
商秀拗不过他,只好上马。
江帆跟着马匹,依然和商秀谈笑自如,毫不落后。
奔了一段路,商秀要和江帆对换,江帆只是不肯。
果然这龙盘虎踞的金陵,雄伟壮观,又是一番气象。
两人都没来过金陵,进得城来,但见屋宇栉比,行人熙攘,正待打听正义镖局所在,只听有人叫了声:“江少爷。”
江帆急忙回头瞧去,但见从人丛中奔出一人,迎着过来,躬身道:“江少爷,小的已在这里等了好一会了。”
江帆认出这人正是跟随义父多年的李镖,不觉奇道:“李镖,你在这里等谁?”
李镖道:“小的奉局主之命,就是迎接少爷来的。”
江帆越听越奇,自己才到金陵,义父怎会知道的?这就问道:“义父怎会知道我今天来的?”
李镖笑道:“江少爷昨天在和州城闹出了事,局主昨晚就知道了,听得十分焦急。今天一早,就吩咐小的前来迎接。”
江帆听得暗暗称奇,心想:“义父开设了镖局,消息竟有这般灵通!”
一面把马缰递给了李镖,说道:“你快带路。”
李镖接过马匹,就在前面领路,穿过几条大街,到了一所大宅院门口。
江帆略一打量,只见这所大宅院,十分气派,大门边上钉着一方上缀红绸的白铜招牌,上写“金陵正义镖局总局”几个大字,擦得光可鉴人。
大门入口,左右两边放了两条长椅,坐着八个彪形大汉,一式黑衣密扣劲装,腰跨单刀,雄赳赳的好不威风。
江帆暗暗忖道:“这些大汉,大概都是镖局里的趟子手了,他们这副打扮,只要再蒙上头脸,岂不就和红花会的人一般无二?”
李镖道:“江少爷,快请过去,局主就在里面,只怕等急了呢!”
江帆点点头,一面朝商秀道:“兄弟,我们进去。”说完,领着商秀往里走去,两人刚一跨进大门。
那多个趟子手同时站起身来,齐声道:“参见少局主。”
江帆被他们吓了一跳,连忙向两边还礼,心中暗想:“原来当上镖局主,也有这般威风。”
他引着商秀,穿过天井,进入大厅,只见从左厢一道门中,缓步走出一个鹞眼鹰鼻,脸颊瘦削的老人,面含微笑道:“帆儿,你果然回来了。”
江帆一眼瞧到义父,慌忙趋前几步,拜了下去道:“义父,帆儿给你叩头。”
宫仲山深隼的目光,望了江帆身后的商秀一眼,蔼然笑道:“帆儿快起来,这位小兄弟是谁?”
江帆站起身子道:“这是帆儿新结交的义弟商秀。”
一面又朝商秀道:“兄弟,这就是我义父。”
商秀俊脸微红,连忙拱手道:“小侄商秀,拜见宫老伯。”
宫仲山呵呵笑道:“商老弟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自己在上首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江帆、商秀也在下首落坐。
江帆就把自己和商秀结识的经过,以及商秀来历说了一遍。
宫仲山皱皱眉,目光只是打量商秀,含笑道:“商老弟原来是颖州人,颖河一带练武的人,差不多都是陈家门人亲属,陈家三十六式‘大川剑法’,波澜壮阔,有如长江大川,名闻遐迩,商老弟可曾学过?”
商秀心想,原来他是在盘问自己来历,脸颊微微红,低头答道:“家父原是颖河陈老爷子门下,‘大川剑法’必须内功为辅,小侄内功浅薄,练是练过,只是不精。”
宫仲山瞧他脸嫩怕羞,自然是初出道的雏儿,颖河陈家子弟门人,从不介入江湖是非,心中不觉释然,这就含笑点头道:“商老弟名门高弟,身手非同凡俗,那也不用客气了。”
一面朝江帆说道:“你们路上劳顿,不妨先去休息,我此刻还有些事,回头到我书房里来,我有话和你说。”
江帆心知义父要问自己投师经过,当下答应一声,站了起来。
宫仲山又道:“我已经吩咐李镖,替你收拾了一间屋子,如今商老弟来了,恰好还有一间空房,你要李镖收拾收拾,作为商老弟下榻之用。”
商秀谢道:“多蒙老伯费神,小侄谢了。”
宫仲山呵呵笑道:“商老弟和帆儿是结义弟兄,咱们就是一家人,住在这里,和自己家里一样,无须客气。”
江帆领着商秀,刚一转过屏风,就见李镖已在院中等候,含笑道:“江少爷才来,路道不熟,小的替你带路。咱们这里地方可大呢,前院都是局里的镖头们住的,少主住处,还在后进。”
他一面说话,一面领着两人穿过长廊,走了盏茶光景,才到后院。从左首一道腰门,进入一处小院,回头又道:“局主说过,江少爷学艺回来,须要布个清静地方,才吩咐小的把这里腾了出来。江少爷瞧瞧,这里可好?”
江帆略一打量,这是和正宅相连的一个小院落,两边两间房,中间是起居室,环境果然十分清静。尤其自己和商秀同来,正好各住一间,心中甚喜,这就连连点头称好,接着道:“义父要你替商兄收拾一问卧房,你先去对面收拾收拾。”
李镖笑道:“那是现成的房间,小的早巳收拾好了。”
李镖退出不久,一名老婆子打来脸水,两人洗了把脸。
商秀笑道:“我看宫老伯对大哥真是爱护备至!”
江帆道:“我自幼蒙义父教养长大,他老人家把我视如已出,这份恩情,我一世也报答不尽。”
商秀瞧了他一眼道:“原来大哥刚学艺回来,方才宫老伯要你到书房里去,大概就是要问问你详细情形呢,你还不快去!”
江帆虽和商秀结了弟兄,但自己投师经过,还没和商秀提起过,此刻听他说了出来,不觉脸上一红,说道:“我师父再三告诫,不准向任何人透露师门来历,贤弟不要见怪才好。”
商秀嗤的笑道:“谁怪你过来。快去吧,别让宫老伯等久了。”
江帆道:“那么贤弟请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去去就来。”
回到前院,跨进左厢,只见义父背负双手,正在瞧着壁上一张山水,听到脚步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江帆连忙叫了声:“义父。”
宫仲山蔼然点头,在椅上坐下道:“孩子,你也坐下来,我有话问你。”
江帆道:“帆儿正要向您老人家禀告。”
说着,就在下首椅上坐下,一面把自己在北辰宫学艺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宫仲山等他说完,点点头道:“你学艺之事,我已听邵老弟说过,能蒙真君格外成全,恩准收入木门,这份福缘非同小可。师恩浩荡,今后你必须好好做个木门弟子,不可辜负真君培植之德,和义父一番苦心才是。”
江帆恭敬的道:“义父教训的极是,帆儿自当谨记。”
宫仲山望了他一眼,皱皱眉道:“你路上怎会和红花会的人起了冲突?”
江帆眼看义父脸上有不豫之色,心中觉得奇怪,忙道:“那是前天晚上,帆儿无意中遇到红花会的地煞堂主,向乙字剑南宫明寻仇,帆儿原先并无出手之意。只是那地煞堂主把帆儿当作南宫明一路,说什么‘地煞堂主,见者丧生’帆儿听他口气,分明是邪恶之辈,才出手予以薄惩……”
宫仲山没待他说完,摸摸胡子道:“你怎知他是邪恶之辈?出手就废了人家一条手臂,还说薄惩!”
江帆道:“帆儿看他行动诡异,口气不善,自是邪恶小人。师父说过,木门弟子,替天行道……”
宫仲山道:“你可知乙字剑南宫明,是昆仑门下?”
江帆道:“帆儿后来才知道的。”
接着就把当时情形和后来鬼手书生厉文元寻仇之事,详细说了。
宫仲山听的直是皱眉,抬目道:“你没听萧老公公说过红花会的来历?”
江帆心中大奇,义父好象对北辰宫的人很熟,一面摇摇头道:“帆儿没听萧老公公说过。”
宫仲山叹了口气,点点头道:“这就怪不得你!”
江帆道:“义父,帆儿听说那红花会行迹隐秘,不是什么好路数。”
宫仲山脸色微微一沉道:“你是听谁说的?”
江帆瞧到义父忽然沉下脸来,心头不觉一惊,低头道:“帆儿是听奔雷手骆九公说的,不知不是不对?”
宫仲山冷嘿一声道:“骆老化子和五大门派原是一丘之貉,唔,他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江帆怕义父生气,骆九公说的话,哪里还敢多说,摇头道:“没有,他只说了秦岭双煞的来历。”
宫仲山脸色稍霁,捋须道:“孩子,你父仇未复,行走江湖,不宜和人结怨,尤其是红花会……”
江帆忍不住问道:“义父,红花会究竟是什么?”
宫仲山瞧了他一眼,徐徐说道:“义父知道的也不多,只知他们以红花会为记,志在纠各方志士,驱除异族,恢复神州……”
江帆听得吃惊道:“原来红花会是反清复明的义士?”
宫仲山微微一笑道:“驱除异族,恢复神州,黄灾胄裔,人人有责,反清何用复明?再说朱明气数已尽,当时若不是他们几个末代子孙,听任宦官专权,君昏臣奸,无官不贪,弄得民不聊生,也不至于把大好河山,轻易落在异族手里了。”
江帆道:“义父,帆儿不大明白,那么这红花会究竟是尊奉什么人呢?”
宫仲山道:“你虽是木门弟子,目前年纪还小,将来自会知道。”
江帆道:“义父,帆儿下山之时,师父吩咐,报仇之事,悉听师父安排。”
宫仲山轻轻叹息一声道:“义父年已花甲,不是为了你报仇之事,何用再办这个正义镖局?五人门派在江湖上声势浩大,没有相当实力,那能和他们抗衡?”
江帆道:“开设镖局,就能和他们抗衡了么?”
宫仲山蔼然笑道:“镖局是替商贾行旅保镖的铺子,原无实力可言,但义父开设正义镖局,分店遍设大江南北,主要就是联络各地武林同道……”
刚说到这里,只见李镖匆匆进来,说道:“禀报局主,总镖头回来了。”
宫仲山霍然站起,问道:“总镖头人呢?”随着话声,门口已经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瘦瘦高高的老人,长眉细日,目光阴鸷,苍髯飘胸,带着一脸诡笑,缓步而入。
宫仲山大笑道:“霍兄来得好快,倒是大出兄弟意料之外,不知事情办得如何了?”
苍髯老人拱拱手道:“兄弟幸不辱命,只是……”
一双阴鸷目光,忽然转到了江帆身上,阴声问道:“此子是谁?”
江帆和他目光一对,只觉这老人细目阴沉,神光如电,心头暗想:“这位老人敢情就是李镖说的总镖头了,怎么说话的声调,如同婴儿一般,听来冷酷阴森,带着些邪门?”
李镖倒了杯茶,立时退了出去。
宫仲山含笑道:“霍兄请坐,这是兄弟义子江帆,也是木门中人,新从九宫回来。”
苍髯老人口中噢了一声,大模大样的在左首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宫仲山回头道:“帆儿,这位是义父多年老友,霍承恩霍伯父,江湖上人称逼反天的就是,义父创设正义镖局,特地把他拖了来担任总镖头,你快去见过礼。”
逼反天,这外号听来挺别致的!江帆连忙过去,朝苍髯老人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说道:“晚辈,拜见霍老伯。”
逼反天霍承恩拱手还礼,咧嘴笑道:“不敢,不敢,江世兄是真君门下,兄弟如何敢当,快快请坐。”
他虽在含笑谦让,依然皮笑肉不笑,笑得够阴森!
宫仲山道:“霍兄怎的和后辈也客气起来了?”
宫仲山回首道:“帆儿,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屋去吧。”
江帆知道义父也许有什么重要之事,要和逼反天商量,这就应了声是,起身退出。
这天中午,正义镖局后进厅上,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上座是局主仲宫山,其次是总镖头逼反天霍承恩。
接着就是江帆、商秀,和局中两名镖头。
身材魁梧的叫石敢当韩大路,阴阳脸的叫穿山甲范世荣,都是这次跟随逼反天回来的。
这席酒名义上是江帆艺成回来的接风酒,但也是逼反天的庆功酒。
庆什么功呢?江帆和商秀虽然不知就里,但从他们口气中听来,是押解一宗镖顺利完成任务。
这宗镖,要总局的总镖头亲自出马,自是一笔大买卖,当然也需要庆功一番。这席酒可以说尽欢尽兴。
席间,宫仲山朝江帆吩咐道:“帆儿和商老弟,都是初来金陵,这里有许多名胜古迹,你们不妨去游玩游玩。我有一件要事待办,今晚就要动身,约需十天才能叫来。帆儿学艺初成,缺少历练,等我回来,看看什么地方,可以派你出去的,也该去历练历练。一个人七分武功,三分阅历,有机会,帆儿确实该到江湖多多向霍老伯请教。”
江帆恭敬的道:“帆儿记住了。”
逼反天细目泛光,尖声笑道:“江世兄别听你义父替我瞎吹嘘,老朽已有多年不在江湖走动,长江后浪推前浪,可说已是过了气的人物,那有什么好请教的?”
酒席散了,宫仲山、逼反天和两位镖头相继离去。
江帆、商秀初到金陵,自然要去逛逛名胜,他们找李镖问了个大概情形,便自相皆出门。
金陵名胜古迹太多,但要妇孺皆知、雅俗共赏的,实在该算是雨花台了。
相传梁武帝的时候,有个云光法师在这里讲经,忽然天花乱坠,所以名为雨花台。
雨花台附近,产一种五色的小石子。玲珑灿烂,非常美丽。据说就是天上落下来的仙花变成的。这地方之所以闻名,自然全以这段神话为主,但最主要的,只怕还是每个游客都能从这里捡些五彩石子回去的缘故。
下午,太阳渐渐斜了。雨花台前,有两名青衫少年,徜徉不去,一个只顾弯着腰,捡五色石子,一个却背负双手,领略景色。
过了一会,那背负双手的回过头去,笑道:“贤弟,你真是童心未泯,捡了这许多石子干么?”
正在捡石子的抬起头来,喜孜孜说道:“大哥,你不知道呢,这石子拿来做暗器,小巧别致,实在太好了,如果再以‘天女散花’手法打出,五色缤纷,那该多美?”
负手少年嗤的笑道:“你又不是女的,要是女的,那倒真成了天女散花。”
捡石子的少年脸上一红,没再作声。
负手少年催道:“贤弟,我们该走了,说好还要去看方亭的。”
捡石子的少年从身边掏出布帕,包了两包小石子,才笑着直起腰来,说道:“我听李镖说了,就想到拿雨花石做暗器,才带了两块布帕出来,不然,真还没法子拿回去呢!”
手上提着石子又道:“好了,现在可以走了。”
这两个少年正是江帆和商秀。
用雨花石做暗器,在江湖上真是别出心裁的主意,商秀原也只是一时好玩,却没想到竟然因此成名,此事后话。
却说两人离开雨花台,又去展仰了方孝孺墓,已经是暮蔼苍苍的黄昏时候。
归程中沿着一条大街,转入小巷,忽见一名黑衣人从自已两人身旁低着头,急匆匆擦身而过。
江帆耳日敏捷,立即发觉这名黑衣人行迹大是可疑,心中不禁一动,暗想:“这人一身装束,好象是镖局的人!”
心念方转,那人已经走出巷去。
商秀低声道:“大哥,可是红花会的人么?”
江帆怔了一怔,他说的不错,红花会的人,也是这般装束。一面点点头道:“可能是。”
商秀道:“这人鬼鬼祟祟的路道不正,我们快去瞧瞧!”
江帆想起义父说过,要自己不可再和红花会的人结怨,但此时给商秀一说,一时不禁引起好奇,也想瞧个究竟。两人这就朝方才黑衣汉子停留之处走去。
这是一家门窗破旧、墙壁残缺的人家。
但两人却在院外墙脚跟,发现了一个白粉记号,那是用白粉画的一个圆圈,圈里面有两个小点。初看,谁也只当是小孩子画的,但方才那黑衣人曾在此处停留,显然,是他留的记号了。
黑衣人为什么要留记号?企图何在?黑道中人,非奸即盗。盗,不可能,这户人家不值得下手,那么会是奸?
江帆心头甚感愤怒,暗想:“不管是镖局中人也好,红花会的人也好,只要他真敢做出歹事,自己遇上了,就非管不可!”
商秀轻轻拉了他一下衣袖,怀疑的道:“奇怪,这是白道中人。”
江帆没有江湖经验,听得奇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商秀低声道:“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约束,白道中人,多半以白粉为记,黑道中人则用黑炭为记,这记号,是白粉画的,当然是白道中人了。”
江帆道:“白道中人,难道就不会做坏事?”
商秀知他对五大门派仇恨甚深,闻言低笑道:“当然也有。”
江帆道:“自命为白道中人,如果也和黑道人物一样为非作歹,就更该杀。走,咱们晚上再来,看看他留下记号,胆敢做出什么事来。”
商秀点点头,两人匆匆走出巷子,返回镖局。
时间还不到二更大街上夜市正浓。
但城内一条陋巷中,住的都是贫苦人家,这时候早已关灯入睡,整条巷子黑越越的。
这时,有两条黑影,在巷中出现,他们找到日间留有白粉记号的人家门口,略一辨认,就悄没声息的跃上附近民房,隐入暗处。
奇怪,这家人家,居然还有昏暗的灯光透出。
商秀和江帆蹲在一起,悄声道:“大哥,屋中人还没睡呢!”
江帆目光注视着破旧院落,那微弱灯光,是从板门缝中透出来的,门还虚掩着,隐隐可以听到机杼之声,不觉回头说道:“还有人在织布。”
话声刚落,只听屋中响起一阵咳呛,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喘息着道:“三娘,你还没睡,夜这么深了,也该歇息了。”
机杼声一停,一个少妇声音接着说道:“婆婆,我还不累。”那是婆媳两人,少妇声音娇美,想来年纪不大!
江帆更加证实自己想的不错,那黑衣人果然存心不良,不禁暗暗切齿:“这恶贼真该杀!”
只听那老婆婆叹了口气,又道:“唉!咱们老三去世之后,真也亏你……”
那少妇道:“婆婆,你快睡吧,要不要我替你捶捶背?”
老婆婆道:“不用了,你也累了,还是早些睡吧!”
屋中又响起了机杼声,昏黄的灯影,在幽暗中摇曳闪动。
商秀躲在暗处,渐感不耐,低声道:“那人怎么还不来?”
江帆道:“这时二更已过,要来,就快来了。”
商秀道:“待会那贼人来了,大哥可不能出手,我想拿他试试雨花石呢。”
突然,远处屋脊上,出现了五条黑影,急扑而来,转眼掠近,刷,刷,刷,朝院中跃落!
这下,大出江帆意外。他只当留下记号的是个采花贼,没想到会有五个人同来,而且这些人身法矫捷,武功显然个个都不弱。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五人一式黑衣劲装,面蒙黑纱,除了为首一个身躯高大,背上刀刃没有取出,其余四人,手上都执着雪亮的朴刀。
寻仇?找老弱妇女寻仇?江帆心念方动,商秀已经凑着耳朵,低低的道:“大哥,那为首的人,看来好象有些眼熟。”
江帆经他一说,凝目瞧去,果然不错,那为首的蒙面人,当真十分眼熟。岂止眼熟,他除了黑纱蒙脸,瞧不清面貌,身躯模样,简直极象一个人中午和自己同桌的石敢当韩大路,正义镖局的镖头。
商秀自然瞧出来了,他仅说眼熟,是不便直说而已。江帆这一发现,心头大感惊诧,果然是镖局里的人,难怪那黑衣人瞧到自己和商秀两人,就匆匆忙忙的低头疾走。他们究竟干什么来的呢,但使人惊诧的还不止此!
这五个蒙而人由为首的率领,飞落院中,他们如何飞落,就如何站着,原式不动。
先前,江帆只当他们怕惊动了屋中的人,站定身形,为了觑探动静。
那知过了半晌,五个人依然原式站在当地,没动下,心下不禁起疑。
屋中,机杼声并没停过,好象根本就不知道院中来了暴徒。
商秀也瞧出情形有异,悄悄问道:“大哥,这些人怎么了?”
江帆微微摇头道:“不知道。”
商秀道:“奇怪,他们好象被人制住了穴道?”
江帆道:“不可能……快……别说话,又有人来了……”
话声未落,只听一阵急疾的衣袖飘风之声,又有五条人影,飞掠而来。落到自己两人不远之处。
江帆急忙举目瞧去,又是五个黑纱蒙面的人,当前一个,中等身躯,矫捷轻灵。这会,他看清楚了,眼前这个领头的,一点没错。正是穿山甲范世荣。
现在可以证实站在院落中的,也确是石敢当韩大路,由此看来,他们今晚的行动,当是奉命行事无疑。
江帆心头疑云重重,深感不解,正义镖局何以要对这婆媳两人下手?
屋中机杼之声不断传出。
院落中站着的五人,始终原式不动。
过了半盏热茶光景,屋上五个蒙面人敢情也已瞧出蹊跷来了。
为首那人迅捷从肩头撒下一对虎头勾,左手朝前一挥,口中发出一声呼哨,双足顿处,当先朝院中飞落!
他身后四人,也丝毫不慢,各自一紧,手上朴刀,相继朝院中扑去,地面上起了一阵极其轻微的扑扑声响,这五人轻功,居然个个不弱,在江湖上,真可算得一把好手!
江帆因先前五人,没瞧清楚,这回就特别注意,目不转瞬的跟着五人凝目朝下瞧去!
怪事就出在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照说这五个人,武功既非凡手,又有先前五人前车之鉴,自然早有戒备,这一飞扑下去,怎么说也不会大意!
但他们身形落到地上,就和先前五人一般,如何下去,就原式原样定在那里,再也不动上一动。他们当然决不会自己站住了不动,假扮木头人的!
那么是被人制住了?
这是什么手法?
江帆目能夜视,隐身虽在暗处,距离也算太远,居然连一点迹兆都看不出来!
这太离奇了,离奇得简直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