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只见无形杀手索无忌大步之上,拱手道:“在下也请大师赐解药一颗。”青衣女郎给了他一颗,索无忌随手吞服下去。
这一来,大厅上的人,纷纷站起,去向老尼姑求取解药。
上官平悄声道:“姑姑,咱们要不要也去求取解药?”
酒糟鼻小老头低声道:“不用,不用,只要喝几口酒就好。”
老妇人站起来,说道:“咱们走。”
上官平跟着站起。
酒糟鼻小老头也跟着站了起来,说道:“要走咱们就一起走。”
老妇人也没去理他,自顾自朝厅门走去。
老尼姑没说话,其余的青衣女郎也没加阻拦,老妇人走出膳厅,上官平也跟着出去。
轮到酒糟鼻小老头,一名老妇人忽然玉腕一拾,拦着道:“慢点!”
酒糟鼻小老头伸手指指老妇人,耸耸肩,笑道:“我们是一起的,嘻嘻,一起的。”
青衣女郎拿眼朝老尼姑望去,竟似请示。
老尼姑微微点下了头,青衣女郎拦着的手垂了下去。
酒糟鼻小老头耸着肩,朝她咧嘴一笑,赶紧朝厅门外冲了出去,赶上上官平,嘻的笑道:“小哥,你们到那里去?伏虎庙地方清静,那里又有现成的客房,我看还是到伏虎庙落脚的好,泰山过几天,就热闹了,十年一次,机会难得,不看看热闹再走,真是太可惜了。”
老妇人本来一直没有理过他,这回听说有热闹好看,而且又是十年一次,不觉问道:“你说的是什么热闹?”
酒糟鼻小老头连忙耸耸肩,跟上一步,陪笑道:“你当这些人上泰山做什么来的?小老儿说的是铁打罗汉、华清辉、楚子奇他们,难道真是游山来的,泰山有什么好游?那里没有山,那一座山没有庙,那一个庙里没有和尚、尼姑……”
老妇人不耐的道:“你在说什么?”
“哦!哦!”酒糟鼻小老头陪着笑道:“小老儿是说这些人明明不是游山来的,却偏偏要说是游山来的。”
老妇人问道:“他们那是做什么来的?”
“论剑。”酒糟鼻小老头耸着肩,低声道:“十年一次的泰山论剑。”
老妇人奇道:“我怎么没听人说过?”
酒糟鼻小老头嘻的笑道:“泰山论剑,本来是公开的,江湖上人人都可以参加,但因六十年前的一次论剑大会上,被一个邪魔外道的什么教主技压群伦,取得了剑主之尊,差点把江湖上搅得乱七八糟,后来经五岳剑派商量的结果,改为秘密举行,所谓秘密,就是不公开了。”
老妇人道:“不公开举行,这热闹咱们就瞧不成了。”
“那倒不要紧。”酒糟鼻小老头道:“要参加论剑的人,必须有五岳派或是其他大门派的两位掌门人推荐,看热闹却简单得很,咱们只要偷偷的上去就成了。”
老妇人听出兴趣来了,住足问道:“在那里论剑?”
酒糟鼻小老头道:“玉皇顶。”
老妇人问道:“是什么时候?”
酒糟鼻小老头道:“三月半,还有十来天。”
老妇人问道:“论剑论些什么呢?”
酒糟鼻小老头笑道:“就是比剑了,谁的剑术最高,谁就是剑主之尊。”
老妇人道:“剑主有什么好处呢?”
酒糟鼻小老头笑道:“剑主之尊,这是一种荣誉,虽然不是武林盟主,但也和盟主差不多,江湖上谁不尊敬他?”
老妇人道:“你不是说论剑不公开的吗?江湖上怎么会知道的呢?”
酒糟鼻小老头道:“论剑不公开,是怕参加的人龙蛇混杂,所以限定的资格极严,但论剑之后,谁是剑主,立时就传遍天下了,还有谁不知道?”
老妇人道:“你怎么会知道的呢?”
酒糟鼻小老头耸着肩笑道:“小老儿最喜欢看热闹了,前两次我都在一天以前,就偷上玉皇顶去,躲起来看,所以比听人家传说不知要清楚多少倍……”
老妇人问道:“上一次剑主是谁?”
“北岳派的谭昆仑。”酒糟鼻小老头道:“死了快三年了。”
他忽然压底声音道:“有人说他是被人害死的,但北岳派的人却守口如瓶,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老妇人道:“你知道的事情好像很多。”
“那自然了。”酒糟鼻小老头得意的道:“小老儿喜欢热闹,也喜欢打听江湖上别人不知道的事儿,不是吹的,武林掌故,和许多江湖奇闻,小老儿装了满满一肚子,就是说上三天三晚,也说不完。”
“那好!”老妇人色然心喜,说道:“你和咱们走在一起,就可以讲些江湖上的奇闻给我听了。”
“好是好!”酒糟鼻小老头道:“只是小老儿有个嗜好,喜欢喝上一盅。”
老妇人道:“你要喝酒怕什么,我有的是金叶子,只是山上都是有寺庙,那里有酒买?”
“不要紧!”酒糟鼻小老头道:“只要有金叶子,小老儿可以到山下去买,小老儿跑路快得很,年轻的时候,大家都叫我飞毛腿,小老儿只要有酒喝,就是一天上下跑两次都不在乎……”
他两颗豆眼贪焚的望着老妇人,笑嘻嘻的道:“老嫂子,你金叶子在那里?嘻嘻,先借一片给小老儿去买酒可好?”
老妇人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片金叶,递了过去,说道:“拿去。”
“是,是!”酒糟鼻小老头接过金叶,连眼睛都有了光彩,大喜道:“小老儿这就下山沽酒去了,你们到伏虎庙等我……”
转身欲走,忽然从怀里摸出两颗绿色的药丸来,交到上官平手中,说道:“老嫂子、小哥,你们确是中了‘五合一’奇毒,这两颗解药是小老儿顺手牵羊摸来的,不过有一点千万要注意,服药之前,必须极细心的把药丸外面一层绿色的药粉剥去,里面一颗红色的小药丸,才是真正解药。”
说完,耸着肩,两脚轻飘飘的朝山下就走。
上官平望望老妇人,说道:“他的话可靠么?”
老妇人道:“咱们确实中了‘五合一’奇毒,我因那老尼姑不像是什么好人,所以不愿服她的解药,才出来的。”
上官平奇道:“姑姑发觉那里不对了,怎么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呢?”
话声甫落,突听身后有人叫道:“二位慢点走。”
上官平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人从后面追了上来,那正是无形杀手索无忌。
老妇人冷冷的道:“你有什么事?”
索无忌一直奔到近前,才神色恭敬的拱拱手道:“二位吃了素斋,身中‘五合一’奇毒,在下是送解药来的。”
他取出一个小纸包,接着说道:“里面是三颗解药,但服药之时,务必把药丸外面一层绿色的药末剥去,里面有一颗梧桐子大的朱红药丸,才是真正解药,剥药时务必十分小心,不可剩下一丝绿粉。”
三颗药丸,那是连酒糟鼻小老头也有一份了。
老妇人听他说的和酒糟鼻小老头一样,忍不住问道:“那绿色的是毒药么?”
“不!”无形杀手索无忌道:“那是解另一种毒的,两位只要服朱红的解药就好了。”
老妇人问道:“这解药是那老尼姑叫你送来的么?”
索无忌陪着笑道:“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你老下毒,这解药绝不会错,你老只管放心。”
老妇人朝上官平道:“好吧!让贤,你把解药收下了。”
上官平答应一声,伸手接过解药的纸包。
老妇人朝索无忌道:“你过来,我和你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索无忌连忙跨了上去,垂手道:“你老有什么事?”
老妇人低低的道:“你给我去弄些‘五合一’奇毒来,好吗?”
索无忌为难的道:“这个……”
老妇人哼道:“你非给我弄到不可,我们要去伏虎庙落脚,今晚你就给我送来。”说完,回身叫道:“让贤,咱们走。”
上官平只好跟着她就走。
无形杀手索无忌望着老妇人背影,摇摇头,也回身掠起,往山道石级下去。
老妇人问道:“让贤,伏虎庙还远不远?”
上官平道:“就在二天门,不太远了。”
“那不行了。”老妇人喘了口气道:“本来我想到伏虎庙再服解药的,但‘五合一’奇毒好像已在发作,只怕赶不到伏虎庙了。”
上官平吃惊道:“姑姑感觉怎么了?”
老妇人道:“方才我还勉强可以行动,现在力气好像一点也使不出来了。”
“这就奇了。”上官平道:“我怎么会一点也感觉不出来呢?姑姑,我来扶你。”
“不……不用。”老妇人不要他扶,缓缓的走到一块大石上坐下,喘息着道:“你把解药给我。”
上官平道:“你先歇息,我替姑姑把解药外面的绿色药粉剥去了。”
他取出一颗药丸,细心的剥去了外层绿粉,里面果然是一颗朱红的小药丸,当下用手指在泥中戳了一个小孔,把药粉放入,然后又用脚填平了泥土,又仔细的看过药丸,已经没有一丝绿粉,才递了过去,说道:“姑姑,快吞下去吧!”
老妇人目光之中流露出感激之色,说道:“谢谢你。”
接过药丸,立即纳入口中,吞了下去。
上官平看她吞下药丸,心中还是有些放不下,问道:“姑姑,那小老头和索无忌说的话可靠么?”
老妇人朝他笑了笑道:“大概不会错。”
只说了一句话,就缓缓闭上了眼睛。
上官平看地闭上眼睛,心知她服下解药,正在运功,当下就站在老妇人身边,算是替地护法。
他们立身之处,离登山大路约有两三丈远,这时只见一个身着蓝布夹袍的中年人从山下匆匆行来,肩头背着一只青布袋,沉甸甸的,但不像是兵刀,他似乎走累了,就在登山的石级上坐了下来。
这人休息了一会,忽然从他背着的青布袋中取出一块四方木板,往地上一放,然后又从布袋中取出两个圆形的木钵,放在木板两面,揭开盖子,伸手从钵中取出一把黑子,又从另一只木钵中取出一把白子,不加思索,迅快的在木板上下子。
上官平站在远处,看他一会下黑子,一会下白子,不过眨眼工夫,已经在木板上放下了几十颗子,心中暗道:“原来这人是个棋迷,一个人自己跟自己下起棋来了。”
那蓝衣中年人下了几十颗棋之后,就没有再下,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棋盘上那局棋怔怔的出神。
原来那是一局残棋,他不知从那里看来的,所以先前几十颗棋,下得很快,那是布了一个“珍龙”,等到破解关键,他就一下子也下不下去了,只是怔怔的望着棋盘发呆,过了半晌,伸手抓起一颗白子放了下去,但刚刚放下,却摇了摇头,又把白子取了起来。
这时山道上又上来了四五个人,其中有一个夹着朱红药箱的正是落魄郎中苏破衣。
这几人看到蓝袍中年人在石级上摆着棋盘,一个人在下棋,忍不住都停下来,围着观看。
只要你懂得下棋,在棋旁观看,没有不说话的人,所以有句话叫做“棋旁不语真君子”,这种“真君子”,可说天底下几乎没有。
四五个人中,就有人指点着说,该下那一颗子,也有人说该下这一颗子。
那蓝袍中年人抬起头笑了笑道:“诸位想到的,在下也想到过,只是走不过。”
他拈起白子,依着先前那人说的下了一子,然后又拈起黑子,也下了一颗,果然不对,随即把那颗子取了起来。又照着另一个人说的,下了两颗,还是不对,又取了起来。
落魄郎中苏破衣眼角瞄了山路一眼,似乎有些忍不住,蹲下身去,说道:“我来试试。”
他用药箱作凳子,坐下之后,就伸手拈了一颗白子放下。
蓝袍中年人跟着拈了一颗黑子放下,苏破衣又拈了一颗白子放下,那蓝袍中年人又下了一颗黑子,两人连下了四五颗子。
苏破衣手里拈着一颗白子,只是沉吟着没下下去。
这时山下又有一人缓步行来。这人身材高大,穿一件紫红缎袍,一头花白头发,一把花白长髯,脸色红润,双目炯炯有光,手中拿着一支红得发紫的藤仗,看到几个人围着棋盘,忍不住也停下来观看。
苏破衣思索了半天,才下了一子,蓝袍中年人跟着应了一颗黑子。
苏破衣又思索了半天,搔着头皮,说道:“好像又不对了!”把一颗白子往棋盘中放去。
“错了。”站在他身后的紫红缎袍老者提起手中藤杖,朝苏破衣下了的白子一点,他杖头竟似有吸力一般,吸着白子,朝另一处放了下去。
蓝袍中年人看得一呆,说道:“我想了几个月,怎么没想到这着棋呢?”
苏破衣拍手笑道:“解了,解了,这一着妙极了。”
他还不知道这着棋是谁下的?急忙站起身,回头看去,拱拱手道:“这位老先生一定是棋中高手了。”
紫袍老者呵呵一笑,手拄藤杖,举步朝山上行去。
蓝袍中年人因“珍龙”已解,欣然收起棋盘,装入青布袋中,回身往山下而去。
苏破衣也夹起药箱走了,其余的人,也各自往山道上走去。
上官平一直守在老妇人身旁,没敢离开,也不知那紫袍老者如何破解了这局棋,但觉紫袍老者举杖之间,就吸起棋子,可见此人功力如何精深了,这人不知会是谁?如果酒糟鼻小老头在这里的话,他可能会知道。
正在思忖之际,老妇人口中轻轻吁了口气,倏地睁开眼来,看到上官平站在她身边,目中含有感激之色,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问道:“让贤,你一直站在这里吗?”
上官平喜道:“姑姑醒了,这里就在路边,我怕有人惊扰了你。”
老妇人含笑道:“真谢谢你。”
上官平关切的道:“姑姑身上奇毒是不是已经解了?”
老妇人点头道:“解了,哦!让贤,你真的没有中毒?”
上官平道:“没有,如果中毒,一定会感到那里不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老妇人道:“这就奇了……”
话声末落,只听“呼”的一声,一道人影已经到了两人面前。
上官平认出是方才以杖吸棋的紫袍老者,心中暗暗一惊,忖道:“好快的身法!”
紫袍老者满脸怒容,目光如电,迅快朝方才下棋之处一瞥,回过头朝上官平问道:“小兄弟,你可看到方才下棋的人那里去了?”
上官平道:“老丈问的可是那个摆棋谱的人吗?”
紫袍老者道:“不错,就是他,快说,他住那里去的?”
上官平道:“他收了棋盘,是往山下去的。”
紫袍老者口中沉哼一声,正待举步,忽然又停住下来,问道:“那个走方郎中呢?也是朝山下去的吗?”
上官平道:“不是,他是往山上去的。”
紫袍老者怒声道:“好个鼠辈!”
挥手一杖,朝方才下棋的石级上砸去,但听“砰”的一声,碎石四溅,一方足有四、五寸厚的青石石级,被他藤杖砸得粉碎,一道人影宛如流星一般朝山下投去。
上官平咋舌道:“这位老丈好大的火气!”
老妇人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平就把刚才有一个蓝袍中年人在这里摆下一副棋谱,后来苏破衣来了和他正在下着,紫袍老者用杖吸棋,破解了棋局,大概说了一遍。
老妇人道:“他已经破解了人家棋局,何用再怒冲冲的追了下来?”
上官平道:“不知道他为了什么?也许他觉得除了那一着,另外还有更妙的下法。”
“不对。”老妇人微微摇头:“他盛怒而来,绝不是为了想到什么妙着。”
上官平道:“那是为什么呢?”
老妇人沉吟道:“他问了摆棋的人往那里去,又问你苏破衣的去向,显然另有急事,才走得如此匆忙,但两个人一个上山,一个下山,道路不同,他赶下山去,那是先去找摆棋谱的人,如果找不到,可能回头还要找苏破衣……”
上官平道:“可能他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怀疑摆棋谱的人,或是苏破衣拿去了。”
“不对!”老妇人道:“你说方才下棋之时,那摆棋谱的一直坐在石级上,苏破衣蹲着下棋,自然在他对面,这老人站在苏破衣后面,如果遗失东西,苏破衣嫌疑较大,他不找苏破衣,要去追摆棋谱的,那就证明不是遗失东西了。”
上官平道:“不是遗失东西,他怎么会满脸怒容,有这么大的火气呢?”
老妇人忽然低哦了一声。
上官平抬目道:“姑姑想到了吗?”
“唔,很有可能……”老妇人点着头道:“他中了人家的暗算!”
“这不可能。”上官平道:“姑姑总也看到了,这位老丈身手极高,怎么会中人暗算?”
老妇人道:“少林寺的铁打罗汉、西岳派的华清辉、七星会的楚于奇,身手不高吗?
不一样中了‘五合一’奇毒。”
上官平道:“姑姑是说这位老丈也中了毒吗?”
老妇人道:“我也只是推想罢了,他以内力吸取棋子,如果棋子上有毒,不是跟着他内力回到体内去了?”
上官平摇摇头道:“江湖上用毒的人,有这么厉害,我也该去学学用毒才行,否则真是寸步难行了。”
老妇人笑了笑道:“要学使毒,还不简单……”
上官平道:“不知这位老丈中的是什么毒?我们身边还有几颗解药。”
老妇人笑道:“解毒药物,多半也是毒药,每种毒药,只有一种解药,不能用错,你当索无忌送来的解毒药丸,什么毒都可以解吗?”
说到这里,催道:“咱们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快些走吧!”
伏虎庙是上官平旧游之地,但这次他是戴着面具来的,僧侣们当然认不出他来了。
知客僧法悟迎着合十道:“二位施主请了……”
他底下的话还没说完,上官平就抢着道:“我姑姑是朝山进香来的,要在贵寺住上几天,不知贵寺可有客房吗?”
法悟连连合十道:“有,有,二位施主上过香,礼过佛,贫僧再领二位去客房好了。”
老妇人伸手取出一片金叶,递给上官平道:“让贤,你把金叶子交给这位大师父,算是油香钱,我走得很累,要他先领我们到客房去,我要休息一会,明天一早再上香拜佛好了。”
上官平接过金叶,交给法悟,说道:“这是油香钱,大师父先收下了,我姑姑上了年纪,山路走累了,先要休息一会,请大师父领路吧!”
法悟看她出手大方,接过金叶,口中唯唯应是,合十说道:“女宾客和男宾客有别,老施主请随贫僧来吧!”
他领老妇人和上官平先至女宾客舍,到得门口,便止步道:“老施主请,贫僧不能进去,老施主到得里面,自有人会接待的了。”
老妇人独自往里行去。
法悟又领着上官平来至男宾客舍,就有一名小沙弥迎了出来,法悟交代他领上官平去看舍室,然后合十一礼道:“施主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了能就是,贫僧告退。”
上官平说了声:“多谢大师父。”
小沙弥了能就走在前面领路。
上官平踏上长廊,看到自己从前住的房子,掩着房门,不觉问道:“小师父,这间房有人住么?”
小沙弥了能道:“有,是一位姓谭的施主。”
他领着上官平走到第五间,推开房门,说道:“施主,这间房好么?”
上官平含笑道:“那一间都可以。”说着举步走入。
小沙弥了能道:“小侩给施主沏茶去。”随即退了出去,不多一会,果然沏了一壶送来。
上官平道:“多谢小师父。”
小沙弥道:“不用谢。”
上官平道:“我想跟小师父打听一个人,这一排最后一间,还有人住着么?”
小沙弥道:“有,那是张施主,施主认识他么?”
上官平道:“在下上次来,住的是一位姓别的老人家……”
“哦!”小沙弥笑了笑道:“别老人家早就下山去了。”
上官平道:“别老人家是什么时候走的?”
小沙弥道:“快有半个月了……”
只听走廊前响起一个又尖又沙的声音叫道:“喂,喂,这里可是男人住的客房吗?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小沙弥听到有人叫喊匆匆赶了出去。
上官平听出是酒糟鼻小老头的声音,他因此人只是个猥琐小人,也就没出去理他。
只听小沙弥领着他朝走廊上行来。
酒糟鼻小老头道:“小师父,有一个姓让的年轻人来了没有?”
小沙弥道:“小僧不知道。”
酒糟鼻小老头又道:“这姓让的年轻人,是和他姑妈一起来的。”
他听老妇人叫上官平“让贤”,还以为上官平姓让了。
小沙弥道:“刚才有一位施主来了,小僧不知他是不是姓让?”
“不会错,就是他了。”酒糟鼻小老头嚷道:“小师父,快领小老儿去。”
上官平听他嚷着,只好迎了出去,说道:“老丈也来了么?”
“嘻嘻!”酒糟鼻小老头笑着道:“我知道他来了,啊!小师父,小老儿住那一间房?
最好和他住在隔壁。”
小沙弥道:“是,是,老施主就是这一间好了。”
他推开上官平隔壁一间的房门,说道:“老施主可要看看?”
“不用了。”酒糟鼻小老头拖着上官平衣袖,说道:“小哥,到你房里去说。”
两人进入房中,酒糟鼻小老头低低的问道:“小哥,你姑姑呢?”
上官平闻到他满口都是酒气,暗暗攒了下眉,说道:“姑姑住在女宾客房里,不在此地。”
“那就好。”酒糟鼻小老头舒了口气道:“小老儿就怕见到她,嗨!一片金叶子,真管用,小老儿买了两坛酒、一包卤牛肉、一只卤鸡,店家还找了我七两三钱五分银子,如果遇上你姑姑,嘻嘻,这找来的银子不是要还给她了么?”
上官平道:“姑姑既然拿出来了,就不会再要你找的了。”
“真的!”酒糟鼻小老头瞪大两颗豆眼,打了个酒呃,说道:“那怎么好意思?不过你姑姑是给小老儿买酒吃的,反正两坛酒喝完了,下次还要买,那就真的不用再还给地了。”
上官平道:“老丈买的酒呢?”
酒糟鼻小老头压低声音道:“小老儿一路定一路喝,大概已经喝了半坛了,剩下的一坛半,嘻嘻,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不能拿着酒坛进来,所以小老儿在寺外藏起来了,待会,等天黑了,小哥帮我一起去弄进来才好。”
上官平道:“弄到这里来?”
酒糟鼻小老头缩着头,耸耸肩道:“这房间小老儿住下来了,就是小老儿的地方,和尚又不会来查,放在房里,最安全了,就是弄进来麻烦些,你小哥是会武的,轻轻一跳,就可以跳进墙来,所以只有小哥帮忙才行,不过小哥帮小老儿的忙,也不会白帮的,有时候,如果要小老儿帮忙的地方,小老儿也会帮你的忙。”
上官平心想:“我有什么地方要你帮忙了?”
不多一会工夫,天色渐渐接近黄昏,远处传来了“当”“当”震板之声!
酒糟鼻小老头一扯上官平衣袖,说道:“快走,膳堂里开斋了,小哥快随我来。”
上官平在这里住过,当然认识,酒糟鼻小老头却抢着走在前面,进入膳堂,就在靠门口一桌拉开板凳,坐了下来,说道:“小哥,坐下来,你姑姑还没来,咱们坐在门口,她一来就看到了。”
接着走进来一个素衣佩剑的青年,在另一张桌上坐下。
过没一会,只见一个素衣佩剑少女走了进来,朝那素衣青年桌旁走去,说道:“大哥,你也来了。”
素衣青年道:“妹子,快坐下来吧!”
这两人敢情是同胞兄妹,身上还带着孝,男的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生得眉清目秀,斯文之中,透着一股英气。女的最多二十来岁,眉眼盈盈,美中带着些娇气,一望而知是武林世家出来的。
只听酒糟鼻小老头低声道:“来了,来了。”
上官平回头看去,老妇人已经走了进来。
酒糟鼻小老头赶忙站了起来,陪笑道:“老嫂子,快请坐下。”
他巴结的替老妇人拉开板凳,还用袖子在板凳上抹了一把。
老妇人朝他笑了笑道:“谢谢你。”
酒糟鼻小老头忙道:“不谢,不谢,应该的,嘻嘻!”
上官平看得心中暗暗好笑,有钱能使鬼推磨,姑姑拿出了一片金叶子,酒槽鼻小老头就巴结得唯恐不勤了。
这时几名和尚送上素斋,每桌还有一个饭桶。三人各自装了一碗饭吃着。
只见方丈智通大师陪着铁打罗汉能远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法善、法慈、法立、法悟四人,和随同铁打罗汉来的四个罗汉堂弟子,一路往膳堂上首行去。
里面十几桌和尚看到方丈陪同少林罗汉堂首席到来,一起双手合十,站了起来。
铁打罗汉也双手合十,朝两边僧侣连连还礼,然后在上首一席坐下,智通等人也陪同四个少林僧人在下首一席落座。全堂僧人才一齐坐下。
酒糟鼻小老头看了铁打罗汉一眼,直是摇头,还凑过头来,和上官平低低的道:“铁打和尚有些不大对劲。”
上官平道:“那里不对劲了?”
酒糟鼻小老头道:“你没看出来?”
上官平道:“没有。”
酒糟鼻小老头摸摸鼻子,笑道:“那就算了。”
只听邻桌那素衣少女低声道:“大哥,能远大师也是来参加论剑的吗?”
那素衣青年道:“大概是了。”
素衣少女又道:“少林寺怎么只来了他一个呢?”
素衣青年道:“少林寺只是来观礼的,自然只要罗汉堂首席来就够了。”
一顿素斋匆匆吃毕,俗家的香客纷纷离去。老妇人和上官平三人也随着走出膳堂。
酒糟鼻小老头陪着笑道:“老嫂子,咱们明天见。”
老妇人本待晚餐之后,要上官平陪她到处走走,但酒糟鼻小老头这么一说,她就不好开口了,口中哼了一声,转身朝女宾住处走去。
酒糟鼻小老头轻扯了上官平一下衣袖,低声道:“小哥,咱们走。”
上官平道:“老丈要到那里去?”
酒糟鼻小老头低笑道:“这时他们素斋还没吃完,铁打和尚没站起身,寺里的和尚自然也不敢先退,这是机会,小哥帮我去把一坛酒弄进来,就不会有人看到了。”
上官平不好推辞,只得跟着他走出伏虎庙。
酒糟鼻小老头垫起脚尖,一个人就像老鼠一般,走到伏虎庙西首的一片杂林之中,就一低头钻了进去,东转西拐,钻到一处草堆中,双手捧起一个酒坛,交到上官平手中,说道:“这一坛就麻烦小哥了,你会武功,从这里翻墙进去,就是咱们住的那一个小院子,方便得很。”
说完,又从草堆中捧出一个酒坛,抱在胸口,说道:“你只要一纵身就进去了,小老儿还得从大门偷偷的溜进去,麻烦大著呢!好了,咱们走吧!”
上官平双手捧着酒坛,觉得少说也有五十多斤,不知方才酒糟鼻小老头一个人抱着两个酒坛如何走上来的?当下只好点点头,矮着身子钻出杂林。
酒糟鼻小老头催道:“小哥快些走吧!不过跳进去要小心些,别让和尚撞到了,我要走啦!”
他抱着酒坛,脚下很是滑溜,看去真有些像偷油葫芦的老鼠。
上官平看他走了,只得也捧着酒坛,走近围墙,轻轻一纵,越墙而入,酒糟鼻小老头算得还真准,墙内果然就是客房前面的一片花圃。
上官平四顾无人,迅快掠上走廊,走到自己房门口,推门而入,刚放下酒坛。
只听隔壁房门有人呀然推启,接着听到似有重物放到地上的声音,心中不由大奇,暗道:“难道酒糟鼻小老头回来了?”
心念方动,只见自己房门被人推开,酒糟鼻小老头一下闪了进来,直是喘气,说道:“好……险!差点给那个……知客大和尚撞……见了,幸亏……小老儿……跑得快……现在……好了……都运来了。”
他喘得连说话都断断续续,却双手捧起酒坛,说道:“多谢……小哥……待会到小老儿房里……来喝几口……”转身往外就走。
上官平摇摇头,过去掩上了房门,闲着无事,就脱衣上床,躺了下来。
正在朦胧入睡之际,只听酒糟鼻小老头在板壁上“笃”“笃”的叩了两下,压低声音叫道:“小哥,过来喝一点吧!酒好得很,真正是十五年陈的女儿红,还有卤牛肉、卤鸡,味道不错呢!快过来。”
上官平没去理他。
酒糟鼻小老头自言自语的道:“年纪轻轻不会喝酒,也该练习练习,这么早,就已经睡了,真是不够意思,好,不喝就不喝。”
接着只听他咕嘟咕嘟的喝酒声、嚼牛肉声、啃鸡腿声,还有酒喝得太快了的咳呛声、吐痰声,又是喝酒声……
这一排客舍的房间,都是木板隔的,只要有一点动静,隔壁房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上官平给他这一吵,本来正要熟睡的人,这回那里还睡得着觉?
酒糟鼻小老头又喝又咳,喝了一会,又自言自语的道:“这姓让的小子也真怪,我老头存心和他交朋友,两个人慢慢的喝,多有意思,偏偏这小子不识抬举,年轻人不会喝酒,嘿嘿,当真是楞头青,我老头一个人这样喝着闷酒,有多无聊?”
他咕嘟咕嘟喝了两口酒,接着又道:“对,小老儿有的是好酒,还有这包卤味,还怕找不到陪我喝酒的人?快活三,就找他去!”
他唏唏嗦嗦的包起卤味,又轻轻打开后窗,爬了出去。
上官平听说他要去找快活三,不由得心头一动,急忙跨下木板,穿好长衫,轻轻打开后窗,穿窗而出,举目看去,只见酒糟鼻小老头已经爬上围墙,双手攀着墙头,往下跳去。
上官平急忙追了过去,足尖一点,纵身上墙,那酒糟鼻小老头已经到了七八丈外,只见他双手捧着酒坛,弓着腰,颠着屁股,正像一头老鼠似的直往山道上跑去。上官平岂肯错过?
飘身落地,朝他追了上去。
酒槽鼻小老头一味的急奔,等上官平快要追上,他忽然舍了大路,一低头朝林中钻去。
上官平跟着追入林中,这片树林又密又深,黑压压不见天光,任你目能夜视,到了这里面,越走越深,渐渐伸手不见五指,当然也无法辨别方向,只能听到前面唏唏嗦嗦的有人踏着树叶子的声音,上官平就跟着那声音行进。
只是酒糟鼻小老头行动十分滑溜,忽左匆右,从树枝交叉的隙缝间钻来钻去的走着,上官平有几次几乎闪不过去,原来酒糟鼻小老头个小瘦小,有时弓着身子,低头钻了过去,你如果不弓着身子,不低下头去,就钻不过去。
这样穿林而行,足足走了一顿饭的工夫。等上官平穿林而出,举目打量,那里还有酒糟鼻小老头的踪影。
再一打量,这里敢情已是后山,四周峰峦险峻,乱石嶙峋,连小径也没有,可见是平日游人不到之处:心中暗自忖道:“酒糟鼻小老头是找人喝酒来的,怎么会到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来呢?”
心中正在想着,只听前面左首不远处有人发出一声惊呵之声,急忙凝目看去,原来酒糟鼻小老头沿着一处石壁走去,可能一脚踏在苍苔上,身子一滑,抱着的酒坛忽然脱手飞出。
酒糟鼻小老头一时情急,不知身在危处,竟然双手一张,想去抢接酒坛,一脚踏空,身子就跌坐下去,这座石壁是个陡峭的斜坡,他跌坐下去的人,就像小孩子坐滑梯一般,嗖的一声,往下滑落。
这当真说来凑巧,他滑落之时,那酒坛也正好从高处掉下来,给他双手抱个正着,他虽然接住了酒坛,但滑落之势,其速如箭,一个人顺着斜坡,朝百丈深涧滑了下去。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上官平看得心头猛然一惊,此时纵然飞身过去,也已无法把酒糟鼻小老头拉住了。
这座石壁虽然是个斜坡,却是十分陡峻,酒糟鼻小老头滑下去虽然尚无危险,但下面的情况不明,如果石壁下面是一处嶙峋乱石的话,他这一滑下去,难免跌个粉身碎骨了。
上官平想到这里,急忙双足一点,凌空扑了过去,一下落到酒糟鼻小老头滑落之处,脚尖才一着地,便已感觉不对!
这座石壁,竟然光滑如镜,滑不留脚,足尖无法停住,就往下滑去。
上官平上身一仰,几乎滑倒,急忙吸了口气,支持着身子,但也只能支撑着不倒下去,无法稳得住去路。
这当真合了“一泻千里”这句老话,上官平一个人就像穿上了溜冰鞋,笔直往下滑落,耳边生风,人如腾云驾雾一般,去势之速,使他几乎无法看清两边的景物。
但他心头清楚,索性随它滑去,一面暗暗提气作势,只要快到落地之时,立即提气横跃,卸去从上面落下的力道,即可无事。
这座石壁,坡度又陡又滑,就算没有百丈,至少也有六七十丈上下,上官平目光凝注,渐渐已可依稀看到底下是一处峡谷,估量离地面已不到十丈了,一时那还迟疑,立即猛吸一口真气,双臂一划,足尖一点,用出全身力气,朝横里跃去。
这一横跃,果然减轻了从上而下的压力,再接连两个起落,从十丈高处,安然飘落地面,不觉长长吁了口气,心中暗道:“好险,自己若是不会武功,这一滑落下来,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想到这里,不由为酒糟鼻小老头担起心来,这位老丈不会武功,这下恐怕凶多吉少了。
他无暇打量周遭地形,急忙大声叫道:“老丈,你没事吧?”
这一座峡谷,完全由这座又陡又滑的大石壁为主,形成一条狭长的谷道,谷底不用说乱石成堆,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成了一个乱石坑,另一边是陡立的峭壁,比大石壁还要陡峻,仰首望去,浮云如絮,根本看不到上面的景象。
上官平顺着谷道,匆起忽落,一路凝足目力找去,却始终没有发现酒糟鼻小老头的影子,心中不禁暗自称奇,他滑落下来的地方,和自己相同,而且时间也只是稍有先后而已,不论是生是死,总不会距离得太远,何以会没有他的踪影呢?既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自然没有跌死了,何况谷道也没到尽头,那么他定是循着谷道行去了,当下也就随着谷道走去。
一路上也没见酒糟鼻小老头,但谷道却斜斜的往里弯去,这里已经绕过那座光滑的大石壁了,两旁虽然还是高峰峭立,但却有了树木,谷道右首,有一条潺潺小溪,溪水从许多大小石块中流出。
这样又走了一里光景,峡谷已到了尽头,那是两山会合的一个山坳,草长过人,岩石如叠,依然不见酒糟鼻小老头的影子,心中暗道:“这位酒鬼老丈会到那里去呢?”
正待回转,忽见山坳下面比人还高的青草,似有偃仆之处,那是有人践踏过,才会如此,莫非酒糟鼻小老头朝山坳上去了?这山坳间莫非是出路不成?
心念一动,立即举步朝山坳走了上去,这一路倒是不用找寻,因为有经人践踏而偃仆的青草可循,就像一条小径一般,两边都是比人还高的青草,问有杂树,人行其中,生似一条青草的巷子,曲折而上。
上官平越走越觉奇怪,酒糟鼻小老头怎么会到这么荒僻的地方来的?
不多一会,好像登上了一处石壁,至少这地方北谷底高了二十来丈,左首沿着石壁有一条横斜的石磴,只容得一个脚印,石磴上的青草,也有经人践踏过的痕迹,只是石磴极狭,人须贴壁而行,这一段路自然极为险峻。
上官平到了这里,自然要过去看个究竟,这就贴着石壁走了过去。
这样又走了一箭来远,石磴已到尽头,地势也忽然宽了。这所谓宽,此起石磴来自然宽了许多,但也不过可容两个人并肩站立而已。
上面是一座突岩,站在这里,就像站在走廊上面一般,里面黑黝黝的像是一个石窟。
上官平到了这里,不觉有些犹豫起来,酒糟鼻小老头不会武功,脚下绝不会比自己快,那么这一路践踏着青草来的会不会是他呢?到了这里,已无路可通,他是不是从这里来的?
这石窟如此黝黑,不知里面还有多深,自己该不该进去?
他缓缓走近石窟口,正待凝目看去,忽然鼻中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这股酒气,正是从石窟中传出来的。
石窟中如果没有人,自然不会有酒气冒出来,这不是说酒糟鼻小老头果然在石窟中了,侧耳细听,窟中又寂无人声。
夜色已深,他一个人到这荒山石窟中来做什么?若是为了喝酒,要老远的跑到这里来喝,这人除非有毛病了。
不错,他说是找快活三来的,莫非快活三就住在这石座石窟中不成?
一念及此,正待举步朝石窟中走去,但继而一想,自己练过十年内功,平常在黑夜之中,纵然能看到数丈内的景物,那仍须凭藉星月之光,才能看得清楚,这石窟如此黝黑,进入其中,没有一丝灯光,就算内功最深的人,只怕也未必看得见景物,自己身上又没有火折子一类东西,如何进去?
心中想着,右手不自觉的朝身上摸去,忽然手指碰到自己口袋之中,似有一件东西,心下觉得奇怪,伸手从口袋摸出一支五寸长黑黝黝的东西,再定睛一瞧,竟是江湖夜行人常用的千里火筒。
这下直把上官平看得大奇,自己从未用过千里火筒,身上也绝不会携带这类东西,那么这支千里火筒又是那里来的呢?
他用大拇指轻轻在蝴蝶翅上按了一下,只听“嗒”的一声,火石打出火星,就突然冒出火光来,眼前登时大亮。
上官平心想:“自己倒正用得着它。”
当下就一手执着火筒,举步朝石窟走去,这石窟比人略低,须得弯下腰才得进去,走了三四步,已可直起身来,他举着千里火筒朝四处一照,发现这座石窟地方并不很大,直走不过三四步,横的也只有十来步光景,中间有一方圆石,像个蒲团,可以坐人,此外四面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壁了。
不,右首石壁下,还有一方数尺高的大石,火光照处,石上放着一个烛台,还插着半支儿臂粗的蜡烛。
烛台上的半支蜡烛,还是大红的,显然放了没有多久,心中不禁一动,就举步朝右首壁下走去,到得近前,才发现这方数尺高的大石,是从石壁下栘开来,因为石壁间就有和这方大石同样大小的一个石窟。
上官平心中觉得好奇,伸手取下烛台,一手执着火筒,弯腰朝石窟中钻入。
火光朝处,这里面果然又有一个石室,这间石室略呈方形,四壁光滑,中间也有一个石蒲团。
石蒲团中,横放着一柄形式古朴的连鞘长钊。
石蒲团后面的石壁上,依稀有字,他走近过去,举着火筒,朝上一照,只见石壁刻着一行大字:“泰山派紫气神功”。另外几行字体略小,刻着的文字,自然是“紫气神功”的口诀了,仔细一看,那是:“东方有圣人焉,悟天地之大道,道日无名、骑青牛、入函谷、紫气四迈……”
这是口诀前面的小引,上官平从小背得滚瓜烂熟,正是师父教自己的“纯阳玄功”!
“原来它果然是‘紫气神功’!”上官平心中暗道:“这么看来,自己果然是泰山派门下了 。”
再看四壁,也都刻著有字,他执着火筒,从右向左,一路缓缓的看去,那可一点没错,都是自己练过的武功,“风雷掌”、“一拳石”、“十八盘剑法”、“乱石穿空身法”,最后是单独的一招剑法——“一剑小天下”。这些都是自己练过的功夫,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刻着“泰山派第二代传人岳维峻敬镌”。
上官平心中暗道:“看来这座石室,是本门师祖修道之处了!”
想到这里,不觉肃然起敬,赶忙用千里火筒点燃了蜡烛,然后熄去火筒,放到地上,朝着石蒲团,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磕了八个头,正待站起,匆见石蒲团上那柄长剑底下,好像压着一张白纸!
上官平站起身,走上一步,从长剑底下拿起白纸,只见上面写着:“剑名斩云,为泰山掌门之剑,赐尔上官平,继承为本门第二十七代掌门人,今后务希恪遵本派戒律,行走江湖,仁义为先,光大本门,毋负予望。第二十六代掌门人留示。”
后面另有一行歪歪斜斜的小字,写着:“你小子内功还差得很,进入此室,须在石蒲团上练功三日,当有莫大收获,出此石室,仍须以大石封壁,切记切记。”
这一行字,笔迹口气,都和前面不同,好像另外一个人加添上去的。
上官平看到这里:心想:“不知留这张字条的二十六代掌门人是谁?他老人家好像知道自己会到这里来的,才把字条留在剑下,他会不会就是师父要自己来找的快活三呢?莫非就是教自己‘一剑小天下’的那个异人?”
“哦!看来今晚酒糟鼻小老头是故意把自己引来的了,那么这后面的一行字,也是他加上去的无疑,他又是谁呢?”
“这字条上要自己在石蒲团上练功三日,会有莫大收获,自己自该听从他的话才是。”
当下就退后一步,朝着石蒲团叩了几个头,伸手取起长剑,轻轻一按吞口,但听呛然龙吟,一道青光随手出鞘,映照得满堂皆青,森寒逼人,心中大喜过望,立即还剑入鞘,放到身边,就依着字柬所示,在石蒲团上盘膝坐好,既然要在这石室中练功三日,就用不着灯火了。
索性一手挥熄了烛火,依照平日练功的口诀,澄心净虑,缓缓调息,运起“紫气神功”
来。
先前他只当这石蒲团只是一块普通青石,也并不在意,但坐了一会之后,渐渐感到有一缕阳和之气,从石蒲团中间传来,由“尾龙穴”循着督脉上升,在全身周游一转,但觉周身充满了阳和之气,甚是舒服,心中顿时大悟,忖道:“字条上写的练功三日,当有莫大收获,大概就指的是这股阳和之气了,泰山号称东岳,东方甲乙木,木生火,这个石蒲团,定然是本门师祖找到了泰山所蕴山脉灵气,才凿成蒲团之状的,本门‘紫气神功’,原是先天纯阳之气,所以师父告诉自己是‘纯阳玄功’,练功之时,必须每日清晨,对面东方,吸取太阳精气,这块石蒲团,既是东岳泰山山脉灵气所在,坐在石上练功,得山脉灵气之助,自可事半功倍了。”
想到这里,自是喜不自胜,只顾行动导气,加紧练功。
那知这石蒲团中一缕阳和之气,源源不绝的从“尾龙穴”输入,上官平坐了一会,已经感到全身充满了阳和之气,如今阳和之气愈来愈盛,本来这缕阳和之气,虽是阳气,还算温和,但体内阳气积多了,就愈来愈热,热得全身大汗淋漓。
时间一长,又由燠热变成了灼热,(他坐的石蒲团当然并不会灼热,灼热的只是体内真气而已!)好像身子烤着猛火一般!
不,你如果烤着猛火,灼热的只是皮肤而已,但上官平感到灼热的却是体内真气,连五脏六腑,都被这股热气灼得炙热难耐,令人无法忍受。
上官平从小由师父扶养长大,平日听师父时常说起种种练功情形,心知自己必须坚定的忍耐下去。他咬紧牙关,澄心净虑,不去管它如何灼热,只是一心一意的按照口诀,运气行功。
石室之中,不分昼夜,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上官平渐渐已能耐得住如火灼一般的热气,在体内运行,他不敢梢停,依然不住的运气导引,周而复始,勤练如故。这样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灼热之气居然渐渐减弱,不,从石蒲团中传来的一缕阳和之气,依然源源不绝的从“尾龙穴”输入,并未稍减,只是上官平已能逐渐的把它运化,不再聚积在体内,灼热之感自然减弱,同时体内对这种热气,也渐渐的能够适应了。
只要你能适应,就会渐渐体会出它的功效来了,上官平但觉灼热之气,收为己用之后,整个人都充满了阳和之气,循环不息,有如龙行虎奔,自己都可以感觉到元真凝结,骨髓坚凝,所谓内因茔神仪,外宣宝相的境界。他能够体会到好处,自然更不肯停止,继续练了下去。
这回他但感如醍醐灌顶,全身四肢百骸,舒畅莫可名状,渐渐就进入天人合一的忘我之境!
等他醒转,已经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睁开眼来,但觉眼前景物,丝毫可辨,心中不禁大奇,这石窟之台,暗无天日,自己又不曾打亮火筒,居然可以一目了然,难道这一番行气运功,内功会增进得如此快法。
再凝目打量,在室中的景物,确实看得清清楚楚,连两边石壁上刻着的小字,也都笔画清晰,好像就站在石壁之下观看一般。
这下真教上官平喜得怔住了,字条上要自己坐在石蒲团上练功,当有莫大收获,如今这话果然应验了!
难道自己已经练了三天三晚不成?
当下就跨下石蒲团,又朝着石壁端端正正的拜了几拜,才双手捧起双剑,挂在腰上,举步走出石室:心中暗道:“这方大石怕不有千斤以上,自己不知能不能移得动?”
一面缓缓吸了口气,功运双臂,两手捧住大石,朝窟窿中推出。
说也奇怪,这方千斤巨石,经他轻轻一推,居然毫不费事的就推了过去;心中不禁大喜,忖道:“原来自己力气也大得多了。”
当下对准石窟,缓缓推去,合上石壁,再仔细看去,竟是浑然天成,若非事先知道这方大石是可以开启的门户,很难看得出来。
原来外面这间石室,四壁粗糙,凹凸不平,巨石合上之后,石缝极细,被凹凸不平的石面饰住了,外人绝难发现,纵然发现了石缝,也无处可以着力,把巨石从石壁中挖出来。
上官平移好巨石,弯着腰举步跨出石窟,仰首看去,洞外一片黝黑,敢情这是在黑夜之中,他不知道自己在石窟中已经待过了几天?侧身走过石磴,举目一看,前晚经人践踏过之偃的青草,都已恢复原状,早已看不出有人走过的痕迹了。
上官平知道路径,就循着原来的路径走下石壁,再循着峡谷,走了一箭来路,已回到那座滑下来的大石壁之下,心想:“自己内功虽然精进甚多,但不知是否能登上这座坡度甚陡的峭壁?这道峡谷,两边峭壁插天,只有这座石壁,稍稍有些坡度,如果仍是无法上去,那就别无出路了。”
当下调匀呼吸,双足一点,但觉自己身子极轻,这一纵,差不多就纵起四丈来高,一时不敢大意,足尖才一落到石壁上,就纵身上拔,这样一起一落,提气疾掠,不过片刻工夫,居然轻而易举的登上大石壁(大石壁只是在半山腰,并非绝顶),然后再双脚点动,纵身朝右掠去,此处已有容足的石梗,走没多远,已是一片森林。
上官平怕在林中迷失方向,仰首看了看天上的星斗,然后穿林而入。这时他内功大进,和来时已是大不相同,这片密林之中,纵然不透天光,黝黑如墨,但他目光一瞥,远近景物,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走来也就并不吃力,不多一会,便已穿过森林,正待往林外走去,忽然听到林外似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这就脚下一停,举目朝林外看去。
林外不远,一共站着六个人,靠林下这边是四个人,中间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袭天蓝长袍,左边一人和右边两人,都穿着一身黄衣。
在四人对面的两人,一个身穿黄衣的站在侧首,一个面对林下四人,也是身材高大穿着紫色长袍,只是手中拄着一支藤杖。
这六人看上去年纪都已五六十岁了。
只听对面紫色长袍的洪声道:“邀老夫前来的,就是这四位了?”
此人头发花白,脸色红润,生得浓眉凤目,胸飘花白长髯,双目炯炯有光,虽在黑夜之中,宛如两点寒星,说话的声音,也甚是宏亮。
他这话似是朝身侧那个黄衣老者问的,因此那黄衣老者含笑答道:“奉请钟大先生的,应该是五个。”
这“钟大先生”四字听到上官平的耳中,不由一怔,暗道:“钟大先生不是中岳派的掌门人么?莫非这紫袍老者就是钟大先生不成?”
只听紫袍老者道:“还有一位呢?”
站在他左首的黄衣老者阴笑道:“还有一个自然是区区兄弟。”
紫袍老者浓嘿一声道:“五位是那一条道上的朋友,邀钟某到这里,有何见教?”
他果然是钟大先生!
现在站在他对面身穿天蓝长袍老者拱拱手道:“咱们能请到钟大先生,真是莫大的荣幸,主要是兄弟手下这位边兄弟想拜识一下钟大先生而已!”
他在说话之时,指了指站在他左首的那个黄衫老者。
这四人面向钟大先生,上官平看到的只是他们背影,无法看到他们的面貌。
钟大先生冷嘿一声道:“就是为了要看看老夫?”
为了要看他面貌,才把他约来的,钟大先生身为一派掌门,听得自然大是不信。
蓝袍老者笑了笑道:“自然还有……”
钟大先生道:“请说。”
蓝袍老者道:“兄弟还想借钟大先生手中的藤仗一用。”
钟大先生手中的一支藤杖,确实很精致,那是一根古藤杖做的,足有四尺来长,杖身四周本来长着许多刺的地方,如今凸出着一个个光滑而圆的节,只要看它色泽红中透紫,这支藤杖在钟大先生手中,至少也有数十年了,而且是寸步不离,才会有如此光泽。
钟大先生听蓝袍老者说出要借他的藤仗,不觉仰首发出一阵虎啸龙吟般的大笑,点着头道:“很好,五位有本领只管把老夫的藤杖拿去。”
蓝袍老者道:“钟大先生那是答应了。”
钟大先生目中寒芒暴射,沉声道:“五位那就来取吧!”
蓝袍老者哼了一声,说道:“也好,咱们迟早总是要动手的,那也不用客气了。”
他在说话之时,右手轻轻抬动一下,四个黄衣老者立即迅快的围着钟大先生散开,像梅花般分做五个方位,把他困在中间。
蓝袍老者翻起长袍,取出一柄两尺长,剑叶阔如手掌的短剑,又从肩头取下一面铁盾。
其余四个黄衣老者也各自亮出兵刀,左首一个手中是一对虎头钩,右首两人,一个是一对短戟,一个是一对链子锥,方才站在钟大先生身侧的一个却是一对点穴决。
这五人亮出来的都是外门兵刀,而且每人太阳穴鼓得高高的,一望而知均是内外功俱臻上乘的好手。
钟大先生看得暗暗惊异,这五人自己怎的从未听人说过?手中藤杖一抬,笑道:“很好,五位请吧!”
蓝袍老者喝了声:“上!”阔剑一举,首先攻了上来。
四个黄衣人立即随同扑上,八件兵刀同时攻到。
钟大先生果然不愧是一派掌门,右手—振,藤杖横扫而出,光是这一杖,就风声如涛,隐挟雷霆,立时有三个人被逼得后退了一步。
他自然知道这五人之中,以蓝袍老者为首,因此一杖逼退三个黄衣人之后,藤杖迅若雷霆,朝蓝袍老者劈去。
蓝袍老者阔剑如风,剑上造诣极为精湛,一见钟大先生举杖劈来,阔剑起处,陡然朝杖上削来。
钟大先生最爱惜这支藤杖,岂肯让他砍上,手腕轻轻一转,“拍”的一声,击在对方削来的剑脊之上,震得右手臂微微发麻,心头不禁一惊。
那蓝袍老者却被他一杖把阔剑直荡开去,一个人跟着被震出了三步。但此时其他四人的八件兵刀,业已从四个方向攻了上来。
钟大先生突然大笑一声,左手朝外一扬,但听锵的一声,一道匹练般的白光,随手朝外划去。
原来他藤仗之中,暗藏着一柄细长长剑,此时左手抽出长剑,就闪电一剑朝左首黄衣人劈去。
那左首黄衣人使的是一对虎头钩,此时看到钟大先生一剑劈来,虎头钩原是锁拿兵刀之用心中一喜,立即举钩去锁钟大先生手中长剑。
但他怎知钟大先生这出鞘一剑,威震中原,剑上贯注了内家真气,势道强劲无比,但听“当”的—声,竟把虎头钩一个弯钩削断,左首黄衣人大吃一惊,急急往后跃退。
钟大先生一招得手,理该运剑攻向其他四人,但不知怎的,脚下突现踉跄,上身往前冲了一冲,总算他立时刹住,右手反手一杖,朝后扫出,呼的一声,又把两个黄衣人退逼了一步。
蓝袍老者和另外一个使链子锥的黄衣人,也忽然往后退下,但五人依然分立五方,远远的把钟大先生围在中间。
钟大先生左手持剑,右杖拄地,凛然而立,脸上现出无比愤怒之色!
蓝袍老者发出咯咯怪笑说道:“钟大先生,现在应该可以答应赐借藤仗了吧?”
上官平心中暗道:“钟大先生并没落败,反而略占上风,他何出此言?”
钟大先生目皆欲裂,洪声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可是在老夫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蓝袍老者阴森一笑道:“钟大先生一派掌门,咱们兄弟岂敢得罪?但大先生这支藤杖,咱们是非借不可,因此不得不在大先生喝的那壶酒里,下了少许散功散药粉,不料大先生内功精湛,还能支持得这许多时间才发作,倒是大出兄弟意外之事。”
上官平心中暗道:“难怪方才钟大先生一剑削出,脚下出现踉跄不稳,这五人居然在他酒中下了散功药物,当真卑鄙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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